第7章
這話里已經(jīng)把阻攔小玉兒偷換成了阻攔她回玉瓊苑——小玉兒不過個玩意兒,姚佳怡能明著欺負,仗的就是她沒有身份,但是要攔嘉語——憑什么?如今這場面,只要姚佳怡敢說一聲“且慢”,嘉語下一句就能砸她頭上去:“如今這后宮里當家的,還輪不到姚表姐吧?”
姚佳怡自然也是知道的。她這些天在貴女中使盡了威風,雖然有討好她的,但是瞧不上的也多,真讓嘉語把這句話說出口,哪怕她姚佳怡他日母儀天下,也還是個大大的話柄。一時左想右想,竟只能閉嘴。
小順子忙不迭過來,便是小玉兒,也知道戲做足了,過猶不及,小順子扶起連翹,小玉兒扶著嘉語,四人下了畫舫。
姚佳怡未嘗不想攔下他們,可惜這里不是鎮(zhèn)國公府,就算她想,她的奴婢也不敢。她能拿太后壓皇帝,不能拿太后壓嘉語。
她這里憋了一肚子氣,皇帝已經(jīng)進艙,下令開船。
船槳蕩開去,湖面上掀起一重一重脈脈的波痕,皇帝靠在窗邊上看得出神,遠遠的笙簫,隔著水,皇帝低聲對跟進來的蕭阮說:“小玉兒沒甚力氣,小順子一個人扶著連翹走不遠,表哥你能不能——”
蕭阮會意,接話道:“臣瞧著三娘子走得艱難,臣去送他們一程罷?”
“勞煩表哥了……”
....................
轉過一個彎,畫舫再看不見,小玉兒撲通就給嘉語跪下:“小玉兒謝三娘子救命之恩,三娘子長命百歲!”這時候月亮已經(jīng)上來了,溶溶的銀輝照在小玉兒臉上,雪白,一雙妙目淚光盈盈。
這話嘉語不肯認:“嚇糊涂了你!陛下叫你和小順子送我,哪里來的救命不救命的!”
小玉兒凄然道:“如果方才陛下真讓奴婢隨姚娘子去,奴婢就、就——”
“就怎樣?”忽然出聲的蕭阮,嘉語被嚇了一大跳,脫口道:“宋王殿下怎么來了!”
------------
29.君命難違
風打著竹葉,蕭蕭的聲音。
少年的身影在竹林里,挺拔如玉樹,嘉語不敢去看他的臉,怕按不住胸腔里咚咚咚亂跳的那個東西——那時候她大概是真愛過這個人吧,嘉語惆悵地想,以至于,死過一回,都不能削弱它。
“陛下叫我護送你們回去。”蕭阮說,又瞧住小玉兒,“如果方才陛下讓你同姚娘子走,你就怎樣?”
小玉兒垂淚道:“奴婢就和姚娘子走,不過,小玉兒這條命,是要留在宮里陪陛下的,姚娘子要帶,也只能帶走小玉兒的尸體。”
這些話,她是想通過自己,傳到皇帝耳朵里去嗎?嘉語心里一陣惡寒,只道:“你起來,扶好連翹,我們先回玉瓊苑�!庇峙c蕭阮說道:“這里有小順子、小玉兒已經(jīng)夠了,不敢勞殿下大駕�!�
蕭阮也干脆,一句話:“君命難違。”
嘉語:……
好在玉瓊苑不遠,走了一刻鐘就到了,宮女錦葵迎出來,嘉語說:“就到這里吧,各位留步�!�
小玉兒又要跪下去說救命之恩,嘉語趕在她跪實之前攔住她:“剛好我有話要吩咐你�!毙∮駜捍笙�,賭咒發(fā)誓說:“三娘子盡管吩咐,只要小玉兒能做到的,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嘉語聽她這跟著皇帝聽說書學來的口吻,哭笑不得,只道:“姚娘子恐怕還要在宮里住上一段日子,陛下也不能時時刻刻把你拴身邊,她要是真問太后要你,你就是躲在式干殿,也是沒用的。”
小玉兒聽得臉色煞白。
嘉語心想,這大概就是不自量力的后果吧�;实廴缃襁沒有庇護她的能力,就仗著寵愛,急吼吼沖上來露臉。
嘉語生怕她又腿軟求救命——她可不敢真擔了這個救命的名聲,她沒虧她沒欠她,憑什么一定要救她的命呢,嘉語幾乎本能地想到,如果賀蘭袖在,多半會軟軟說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怪可憐的,三娘咱們幫幫她吧”,從前為了這些話,她不知道吃了多少官司。
人家忌憚的是始平王,忌憚她是始平王的女兒,她賀蘭不過是個寄人籬下的孤女,能有什么顏面,能有什么損失——最后人家說的還不是,賀蘭娘子心善,她何嘗得過什么好處?每每,人被架到高處,就下不來了,人年少的時候尤其如是。
她如今,是不會再吃這個虧了。
嘉語道:“你是陛下的人,我可幫不了你什么,要謝,你謝陛下去,我不過一句閑話——聽說陽平公主和永泰公主的母妃都還在宮里,不知道是真是假。好了,今兒我乏了,你回去吧。”
這句話嘉語不僅是說給小玉兒聽,也是說給小順子聽。
世宗駕崩之后,無子的嬪妃都去了寶光寺,世宗子女不多,所以留在宮里的也不多,姚太后如今雖然位尊,但是對世宗的嬪妃,總還是要留幾分顏面。姚佳怡在太后面前能夠撒嬌賣癡,到這些嬪妃面前,可就不管用了。
連翹腳踝腫起老高,錦葵找人檢查過,好在只是看起來可怕,倒沒有傷筋動骨。已經(jīng)上了藥。連翹給嘉語請罪,嘉語也忍不住埋怨:“怎么那么不小心?”
連翹抽泣道:“……是踩東西滑了腳�!�
“什么東西?”
連翹沉默了一會兒,方才謹慎地回答:“像是……珍珠�!�
賀蘭袖的婢子南燭喜歡珍珠,嘉語也許不知道,連翹卻是知道的。
嘉語瞧著燭火發(fā)呆。賀蘭袖消停了那么久,到底什么緣故,又開始動了?
她了解她的這個表姐,言語挑撥是常事,但是親自出手,其實不太多——畢竟出手很難不留破綻,有破綻就有風險。嘉語細想自己今晚,該是沒有什么刺激到她。莫非是因為……蕭阮?
蕭阮是幫她解了圍沒有錯,但是她不也借著這個機會,替她謝了蕭阮嗎?嘉語郁郁嘆了口氣,沾上他還真是一件好事都沒有,之前逼得她在皇帝面前戳穿清河王的行蹤,然后又因了他惹了賀蘭,以至于連翹滑腳。
忽聽連翹問:“姑娘今兒為什么要幫那個小玉兒?”
“嗯?”嘉語詫異得回過神來。
連翹除了初到她身邊幾日勸誡過,后來話一直不多,大約是寒了心,這時候怎么說起這樣的話?不過她既然問,嘉語倒也不怕回答:“如今陛下看重她,我瞧著今兒情形,真讓她落到姚表姐手里,只怕陛下會怨上太后�!�
今兒晚上姚佳怡明擺著搬出了太后壓皇帝,皇帝自然會想到,沒有太后撐腰,姚佳怡沒這個底氣,所以如果小玉兒有個三長兩短,皇帝會怨恨太后,也是理所當然——嘉語當時并沒有想這么細,她也不是個憐貧惜弱的主,只隱約覺得不妥。
連翹道:“姑娘怕兩宮不和?”
嘉語不說話。
連翹道:“這個小玉兒,遲早是個禍害�!�
“哦?”
連翹竟然肯在她面前臧否人物了,嘉語不由仔細打量她,連翹澀然道:“奴婢原本以為,姑娘會狠狠處罰奴婢�!�
嘉語:……
以她從前的心性,在蕭阮面前這么丟人,還真有可能。狠狠處罰?連翹是給她留面子了。不好看是真,大約是幾個耳光罷,真要殺人放火,她也做不出來,何況還有賀蘭這個大善人在一旁隨時等著做好人呢。
“你原本是母親身邊的人,”嘉語沉吟道,“你這樣的人才,跟著我,是可惜了。”
連翹一急,掙扎著要從床上下來,嘉語忙忙制止她。她說這話卻是真心。雖然王妃身邊有幾個芳,人才也好,連翹要出頭難,總好過跟著她,從頭至尾都沒得過什么好處——后來在宋王府能嫁到侍衛(wèi)統(tǒng)領,那是她自己的手段。
連翹哭道:“姑娘說這樣的話,奴婢是死生無地了�!�
嘉語搖頭:“那就不說吧,你說小玉兒,我聽著�!�
連翹瞧著嘉語的神色,她對嘉語的了解和審時度勢,倒比薄荷要強,當下理清楚思路,說道:“她這是來給陛下挑皇后呢!先前是哄得陛下和姚娘子對上,之后姑娘一出手,她又賴上姑娘了�!�
果然是個明白人。
她都能看明白,在場中能看明白的,想必不是少數(shù),只除了……皇帝。在某些方面,男子難免要遲鈍一些�;蛘卟�,女子有同樣的遲鈍。人在年少的時候,傾心迷戀過的人,即便是十惡不赦,也能找到理由開脫。
比如她不得不如此,因為她出身卑微,因為她舍不得離開他,因為她害怕。
比如他不得不如此,因為他不是可以囚在籠中的鳥,龍騰四海,鳳舞九天,他不能一輩子寄人籬下。
嘉語嘆息:“你說得對,我怕兩宮不和——總有一日,太后會歸政于陛下�!�
連翹道:“姑娘心善�!�
嘉語揚一揚眉。
“如今住在宮里的,也有七八位,多少都打著皇后的主意,姑娘只需找到素日里與姚娘子不對付的,借她的手……”連翹停了一停,重復之前的論斷,“這個小玉兒是個禍害,姑娘如今不除去她,日后……”
“等等!”嘉語打斷她,“你說什么?”
連翹支吾起來:“我……”
嘉語不理她眉目中的猶豫:“如今留在宮里的那些姑娘,如果有人動了這個心思,借別人的手……”言至于此,猛地站起:“不好!”
“什么?”連翹迷惑地抬起頭來,“姑娘不必太憂心,如今人都在畫舫上,就算有這個心,也沒這個力,只要姑娘明兒和陛下說一聲……”
“不不不,不是她們……”嘉語心里亂成了一團麻,不不不,她擔憂的不是那些貴女,而是擔憂別的人借姚佳怡的名義行事——今兒晚上鬧了那一場,哪個不知道姚佳怡惱了小玉兒。
姚佳怡惱了小玉兒,趁著皇帝游湖找人下手,簡直順理成章,皇帝痛失愛侶——且不說小玉兒當不當?shù)闷疬@兩個字,至少這時候她在他心里,定然是重要的——問罪姚佳怡,而太后定然會護住姚佳怡。到時候,皇帝和太后,想不對上都不可能。
誰會下這個手?誰來下這個手?嘉語覺得這個人物在腦袋里沉沉浮浮,就是看不清楚,但是必然是存在的。
是是是,所有的事情,看起來都是突發(fā),畫舫清洗好了,小玉兒想游湖,貴女們原本應該避開的時辰,卻迎面碰上……也許還有清河王,清河王那日,到底為什么會一個人在那里?
巧合得天衣無縫。
------------
30.人微言輕
都是突發(fā)事件,卻都指向同一個可能的結果:兩宮反目。
不會有人懷疑,姚佳怡看到小玉兒之后的反應;同樣不會有人懷疑,皇帝得知叔父做了母親面首之后的心情;這一步一步算計下來……再沒有比今晚更好的機會了。嘉語覺得背心出了一身冷汗。
她就該留住小玉兒——只怕之前皇帝叫小玉兒送她也是做這個打算——皇帝可真是丟了個大麻煩給她!
嘉語換帶了錦葵,匆匆就往式干殿去。
這時候天色已經(jīng)極黑,隱隱能聽到明瑟湖傳來的歌聲:“憶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單衫杏子紅,雙鬢鴉雛色……”
是江南小調(diào),柔婉動人。
宮里零零落落掛著燈,疏疏微光,更襯得草木葳蕤。錦葵是個很識趣的丫頭——宮人都識趣,嘉語只問式干殿怎么走,就提了燈引路,并不問為什么。
式干殿離玉瓊苑挺遠,一路上什么人都沒有碰到,倒是宮室的影子,和在草木里,鬼影幢幢。
一雙金絲繡萬字紋薄底靴就停在了面前。
這夜深人靜的,嘉語差點沒叫出聲來,抬頭看時,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眉目生得極是俊俏,只是那俊俏,如刀鋒一樣單薄,又因為膚色極白,猛地一瞧,倒像是個紙人兒。這個人,嘉語卻是認得的。
元十六郎與蕭阮交好。當初嘉語糾纏蕭阮,未嘗沒有這人從中周旋。蕭阮冷臉,她也萌生過退意,但是只要元十六郎笑吟吟一句:“昨兒晚上,宋王殿下倒是拿著帕子坐了半宿�!毙睦锞陀謿g喜起來——那自然是她的帕子。當初是找了什么機會硬塞給蕭阮,卻不記得了。
——有些你以為會永遠記得的事,會在某一個瞬間忽然發(fā)現(xiàn),原來已經(jīng)不記得了。
——原來她也是可以不記得的。
嘉語心里一松。就聽得元十六笑吟吟問:“三娘這是往哪里去?”
嘉語記得這會兒他們還沒有碰過面,就微垂了眼簾,作羞澀狀:“敢問——”
“我是十六郎,三娘還沒見過我罷。”元十六郎快言快語道,“我在宮里給陛下伴讀,不過今兒有宋王在,就用不著我了——我聽說貴女們都去游湖了,三娘怎的不去?”卻沒有解釋他如何認得嘉語。
嘉語屈膝行見面禮:“見過十六兄�!�
元十六郎是個偏遠宗室,就和當初始平王一樣,比始平王更慘的是,他自幼父母雙亡。嘉語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混進宮里來做伴讀的——連元祎炬這樣的身份都混不到——不過可想而知,不容易。
他怎么會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在這里?
“十六兄是去見陛下的嗎?”嘉語不回答元十六郎的話,反問。
元十六郎笑道:“是啊,陛下說想聽琴簫合奏,偏有不長眼的,說我的簫吹得比宋王好,特召了我過去,三娘要不要一同去,回頭給哥哥我說幾句好話?”這話說得,嘉語有些啼笑皆非,她元嘉語追著蕭阮跑的事兒,還有人不知道嗎?任誰都拿出來打趣她。
等等……元十六郎要她去畫舫?
嘉語心念急轉,袖子里使勁掐了虎口一下,眼眶登時就紅了:“我、我才不去呢!”咬住下唇,急急要走。
“等等!”元十六郎一個旋身,攔住她去路,“怎么回事?有人欺負三娘?”不等嘉語回答,自語道,“也對,明明聽說都在畫舫上嘛,三娘這是往哪里去?”
嘉語也知道繞不開這個問題,好在心里已經(jīng)有了計較,垂頭道:“不敢勞十六兄煩心……陛下還等著哥哥呢,十六兄快去吧,讓陛下等久了不好�!币膊坏仍捎兴磻�,喝一聲,“錦葵我們走!”
沒有腳步跟上來。
轉過宜和宮,然后是清芷苑,想來已經(jīng)是跟不上了,嘉語稍稍松了口氣,才有些得意,忽地眼下一暗,面前又多了一雙金絲繡萬字紋薄底靴。
嘉語:……
十六郎的聲音,這會兒倒是沒笑了,正兒八經(jīng)地說道:“既然讓我碰上了,就不能不管!”
他抄了近路——他竟然抄近路來攔她!嘉語盯住眼前的靴子,靴子上金絲隱隱的光。
他是不想讓她去式干殿呢,還是真為她打抱不平?嘉語是不信這宮里有人行俠仗義的,何況以十六郎的身份,不是足夠的圓滑,根本不可能在宮里生存下來。那么,莫非是……真不想讓她去式干殿?
難道那個挑撥太后與皇帝不和的人,就是他?或者甚至是……蕭阮?蕭阮與元十六郎有多好,嘉語是知道的。
會是蕭阮嗎?如果說他的布局從這時候就開始了……不不不,不會的。這時候燕國分裂,對他能有什么好處?這時候他還在努力站穩(wěn)腳跟吧。嘉語心里千折百轉,口中只道:“可是陛下……”
“陛下也不會任人欺負三娘。”十六郎巧言令色,“到底什么事,把三娘委屈成這個樣子?”
不能再拖下去了……嘉語想,也不知道小玉兒如今情況如何,無論如何,如果實在繞不開,不如、拖他下水?能在這宮里混得風生水起的人,總不會連見風使舵都不會。她裝模作樣看看錦葵,又看元十六郎,跺腳說道:“還是不要說了……沒的污了十六兄的耳朵!”
言畢又要走。
十六郎果然又攔在了她的面前:“三娘要是覺得不便對我說,還是覺得十六郎人微言輕,幫不到三娘……”
“十六兄哪里話!”嘉語道。
元十六郎微笑道:“那也沒什么,咱們?nèi)ビ未冶菹戮褪橇��!?br />
“不可!”嘉語道,“萬萬不可!”
“這又為什么?”元十六郎眉尖一挑,卻是轉向錦葵,“三娘要是覺得難以出口,就讓錦葵說吧�!�
他認得錦葵。嘉語心里微驚。
錦葵微微轉臉向嘉語,像是請示,又像是為難。嘉語道:“十六兄不要為難她了,我說就是……”
她忽然松口,元十六郎心里詫異,想:她說不能讓皇帝知道,也許并沒有關系?他遲疑著,不得不跟上嘉語的腳步。
錦葵照著燈,三人一面走,嘉語一面說:“我今兒去畫舫,連翹滑了腳,我也失了興致,就求陛下遣人送我回玉瓊苑,誰知道……”她眉間薄怒,倒帶出幾分惡狠狠的清麗來。這幾句話是事實,元十六郎也是知道的,她把話斷在這里,他也有些哭笑不得,只得問:“是路上發(fā)生了什么嗎?”
“才不是!”嘉語有意用上任性的口氣,“那兩個寺人,一個小順子,另一個叫什么小玉兒,送我到玉瓊苑門口,那個叫小玉兒的過來又哭又跪,說什么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
“早知道就不該多事!”嘉語道,“姚表姐為難她,我也是看不得姚表姐的氣焰,幫著說了句話,我還當她知恩圖報呢,我我我、我還親手扶她起來呢,誰知道她走之后,我卸妝要歇,連翹就發(fā)現(xiàn)我手上的素銀絞絲鐲子不見了……我這才知道,這宮里還鬧賊了!”
失竊,倒真真是個好借口。十六郎想,憑他是誰,憑他在哪里,丟了東西總不好讓人不追究。特別她還添了一句:“……要別的也就罷了,也不值什么,但那是我姨娘……”到這里,看了十六郎一眼,眼圈又是一紅,那話,卻再說不下去。
鐲子是女子腕上之物,十六郎也不好說你捋起袖子讓我看看——別說出五服的族兄了,親哥都不行。該含糊的含糊,不該含糊的不含糊,這個三娘子,確實長進了。況且,就算戳穿她,能有什么用?
又問:“玉瓊苑都找過了嗎?”
“當然找過了!我進宮才帶幾樣東西!能藏哪里。就連走過的路,都找了個細細的,錦葵你說是不是?”嘉語信口胡扯,錦葵做奴婢的哪里能說不是,被嘉語一句話捎帶上,只得低低應一聲。
到這時候元十六郎也看出她的用意了,躊躇道:“果然是腌臜事兒,如何好讓三娘自己去問——不如……一會兒我找個機會和陛下說,讓陛下自個兒清理門戶?”
------------
31.賊喊捉賊
嘉語像是氣得極了,越走越快,口中懊惱道:“我就說了,還是不說的好,這等眼皮子淺的東西,污了十六兄的耳朵,也讓十六兄難做——雖然就是個宮人吧,到底是皇帝哥哥的人——我是不怕的�!�
之前十六郎拿“人微言輕”逼她開口,如今她就原話奉還,十六郎雖然并不受激,卻也不好改口,只得說道:“三娘都不怕,我怕什么……總是三娘初次進宮,底下人不長眼,還是我陪三娘走一趟的好。”
式干殿平靜得一如尋常,看來是還沒出事,嘉語心里略松了口氣,又煩惱起來:卻不知對方會用什么招數(shù)對付小玉兒?且不管他!嘉語摸摸袖中銀針,想道:有這東西,不愁她不跟她走。
錦葵叩門,有宮人迎出來。
瞧見嘉語也就罷了,看到十六郎,就有些奇怪:“十六郎君這會兒來式干殿,可是有要事?”
嘉語不等十六郎說話,上前喝問:“小玉兒呢,小玉兒人在哪里?把她給我叫出來!”
小玉兒是皇帝心上的人,這人不過是個看門的,哪里敢惹她,只指著十六郎能出聲阻止。嘉語想著今兒反正是橫了,索性橫到底,一把推開他,蹬蹬蹬沖進幾步,叫道:“小順子、小順子!”
自有人去稟報。
小順子倒是來得快,看到嘉語和元十六郎,嘴巴都快合不上了,卻也知道輕重,忙不迭訓斥侍衛(wèi):“放開、放開!三娘子是你們能攔的、都吃了熊心豹子膽了!”不埋怨那宮人,卻埋怨十六郎:“十六郎君真真害死人,三娘子性子急,十六郎君也不給說一聲是三娘子來了!”
嘉語也不與他客套,徑直問:“小玉兒呢?叫她來見我!”
小順子為難:“小玉兒……這會兒怕是歇下了�!�
“歇下了?”嘉語冷笑一聲,“莫說是歇下了,就是死了,也得給我爬起來!”口氣殊為不善。
小順子有些吃驚:這話聽來,怎么都像是來找茬——但是小玉兒沒得罪她呀。
其實小玉兒這會兒倒沒有歇,她在畫舫上受了氣,又被嘉語說得驚怕,加之皇帝如今還在畫舫上,和一眾出身高貴又貌美如花的小娘子游船,她不喊心口疼就不錯了,哪里還睡得下。
這時候靠在榻上,一時皺眉,一時咬牙,琢磨那一眾貴女中,那個看起來和氣,哪個心軟,又想等皇帝回來,好訴苦一番,趁機拿捏……至于嘉語說皇帝保不住她的話,小玉兒想了半晌,嗤笑一聲:三娘子倒恁地好心,就是膽子小。只奇怪,她三番兩次想和她攀上“救命之恩”的關系,她卻左推右阻,活像這功勞咬手似的。
“……姑娘,燕窩好了�!毙‰p兒和小玉兒是一起進宮的,不過略生得差些,如今也不做別的,專給小玉兒熬燕窩。
“擱著吧�!毙∮駜盒氖轮刂亍�
小雙兒把燕窩盞擱在琉璃幾上,勸道:“姑娘趁熱喝吧……”
話沒完,就被一陣嘈嘈的腳步聲打斷,兩人俱是一驚,小雙兒趕忙搶到小玉兒之前,橫眉怒目道:“什么人!”
“一邊去!”說這話的自然是小順子。
嘉語道:“小玉兒,你還認得我吧?”
小玉兒不敢托大,忙起身行禮道:“這么晚了三娘子來找奴婢……”
“我問你!”嘉語氣勢洶洶,“你拿了我的素銀絞絲鐲子,藏哪里去了!”
“什、什么?”小玉兒這會兒是真失色了。她運氣好,一進宮就分到式干殿,沒多久就被皇帝看中,算得上是皇帝跟前第一人,連小順子都不敢比肩,幾時受過這樣的奇恥大辱!莫說是銀鐲子,就是金鐲子,寶石鐲子,那上好的羊脂玉鐲子,在她這里,也就聽個響……
一時氣得渾身發(fā)抖,連話也說不成了。倒是一旁小雙兒小心翼翼賠笑道:“這、這位貴人是弄錯了吧?”
“十六兄你瞧!”嘉語卻是退了一步,把十六郎推出來,“她還抵賴、她還敢抵賴!”
元十六郎:……
他自然知道小玉兒是什么人,又素來圓滑,只恨之前話說得滿,被嘉語拿住,又沒能把她誆走,只好硬著頭皮道:“三娘子丟了鐲子,各處都找遍了,所以來姑娘這里問問,姑娘可有看見?”
嘉語噗嗤笑一聲:“她還叫上姑娘了!”
好在元十六郎臉皮甚厚,只當沒聽到。
小玉兒白著臉坐直了:“奴婢……不曾看見�!�
嘉語都快瞧樂了:這丫頭之前三番兩次跪她,軟得扶都扶不起,這時候反倒硬氣了。卻是沉下面孔:“十六兄太好性子了,這等子眼皮子淺的,哪里需要這么客氣,錦葵……給我搜!”
“不、不能搜!”小雙兒驚叫了起來。
嘉語一個眼神橫掃過去,逼得她住了嘴。
要是小玉兒這會兒還有精神,自然能有一套一套的規(guī)矩拿住她,光是闖進式干殿,就夠定幾回罪了,雖然到最后多半不了了之,但至少能逼得她不敢輕舉妄動。但是小玉兒完全被嘉語這東一棒子西一棒子打懵了,小雙兒又不是個伶俐的——真要伶俐,小玉兒也容不得她。
打進了式干殿,十六郎也知道阻攔不了了,索性省了心——他倒要看看,這個始平王府的三娘子,能玩出什么花樣來。
卻是錦葵微微屈膝勸阻道:“三娘子……使不得�!敝徽f使不得,卻不說原因,想是知道阻止不了,阻止是態(tài)度,知道阻止不了,不多費口舌,是識時務,這丫頭也妙。嘉語心里這樣想,嘴上只道:“叫你去就去,啰嗦什么!”
錦葵應了聲,也并不真翻箱倒柜,就左右走走看看。
嘉語目光四下里一掃,瞧見琉璃幾上溫著的燕窩盞,若無其事走近了,袖底一滑,就落了樣東西進去。
小雙兒看見嘉語盯上燕窩盞,一陣心慌,她雖然不清楚嘉語確切的身份,也知道不是自己惹得起的,忙爬到小順子身邊,求道:“小順子你好歹說句話呀……咱們姑娘,能稀罕一只素銀鐲子?”
小順子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不過小順子有樣好處,不明白就不開口。
就聽得嘉語笑了一聲:“吃起燕窩來了,還真是個姑娘!”慢悠悠擎了盞,在小玉兒面前一晃。小玉兒還在極度的羞惱中,沒回過神。嘉語厲聲道:“這也是你能吃的東西?你給我好好看看!”
她背對著眾人,就只有小玉兒能看到她擎著的燕窩盞。
小玉兒被她一喝,才往盞中瞧去。原本就煞白的面孔越發(fā)白得可怕,連花瓣一樣的唇都褪去了顏色。小雙兒猶自嘟囔:“怎么就不能吃了,是陛下特特兒賞我家姑娘的……怎么就不能吃了?”
嘉語手一松,“啪!”玉盞落在地上,四分五裂,燕窩濺了小玉兒一身。
“搜到了嗎?”嘉語又揚聲問。
錦葵略一屈膝:“回姑娘的話,沒有�!�
“那就帶她回玉瓊苑去審問!”
元十六郎:……
這一手真是簡單粗暴。
錦葵猶豫了一下,嘉語也不難為她,親自上去,拉起小玉兒:“這是式干殿,我看皇帝哥哥的面子,也不能在這里審你——跟我回去!”
小玉兒被她這一拽,踉蹌幾步。
忽然門外傳來一個響亮的聲音:“三娘子也知道這是式干殿不是始平王府�。 �
這話刻薄。眾人目光齊刷刷往門口去,看到一個身材高大的戎裝男子,小順子率先喊道:“劉將軍!”
其實式干殿里倒不是沒人,只是小玉兒位份不高,卻是得寵,又把持著皇帝不讓余人近身,眼紅的不知道多少,小順子這個皇帝跟前的紅人且按兵不動,自然看熱鬧的多,通風報信的少。所以這位劉將軍才姍姍來遲。
嘉語估摸著猜是式干殿里的侍衛(wèi)統(tǒng)領,口中不樂意地道:“就算是式干殿的奴婢,那也就是個奴婢,我還處置不了了?”
“三娘子這話不敢茍同,就算是個奴婢,那也是式干殿的奴婢,只能由式干殿的主子發(fā)落,”劉將軍硬邦邦地道:“陛下愛重,許我守衛(wèi)式干殿之責,她既然是我式干殿的人,也就在我的守衛(wèi)范圍之內(nèi),始平王再威風,也不能威風到我式干殿來,三娘子要帶人——恕我不能遂三娘子的意�!�
------------
32.惺惺作態(tài)
好一個不畏強權,忠于職守!只不知是真忠還假忠,有些時候,假的看起來比真金還真。不管怎樣,他占在理上,嘉語沒法反駁,或者說,反駁沒有用。
屋中難得地靜了一會兒。
小順子揣度形勢,三娘子氣勢洶洶而來,卻既不拷打,也不拷問——當然了,真要這么著,他就會出手了——多少猜出幾分,一面在心里埋怨不知道哪個多事通知了劉將軍,一面打圓場道:“別急、都別急,三娘子,十六郎君,劉將軍,都坐下來、坐下來好好說話——來人,上酪飲!”
“本將軍不是來飲酪的!”是個不肯善罷甘休的口氣。
“我也不是來飲酪的!”嘉語也不示弱。
僵持中,小玉兒卻開口道:“劉將軍不必為難,奴婢愿意跟三娘子去�!�
莫說十六郎,就是劉將軍也大吃了一驚:“你這宮人——”
“陛下讓奴婢送三娘子回玉瓊苑,這一路,也只有奴婢近身接觸過三娘子。奴婢信三娘子,她說鐲子丟了,那定然是丟了。如果奴婢不跟三娘子去,這污名,奴婢就得生受了�!毙∮駜簵l理清晰,款款說來,“奴婢雖然身份卑微,這等名聲,卻是不敢當,所以奴婢愿意隨三娘子去,再好好找一找,奴婢相信,定然是能找到的�!�
說罷對嘉語微微一福身,“三娘子,我們走吧�!�
情勢急轉直下,劉將軍竟也找不到理由留難,就只能眼睜睜瞧著嘉語揚長而去。小順子一路送出門,臨別嘉語多說了一句:“要是不關小玉兒的事,回頭我自會跟皇帝哥哥請罪,我方才失手打翻了燕窩,小玉兒屋里,還勞煩你打掃。”
小順子自然滿口應承。
等回了屋,越想越覺得蹊蹺,索性把人都遣走,也不喊別個,自個兒操起笤帚,一番仔細打掃,末了,竟在燕窩碎玉中找到一支全黑的銀針,小順子手一抖,汗都下來了:要沒有三娘子進來鬧事,小玉兒照著平常的點兒吃了這盞燕窩……那他這腦袋……
好險!
怪不得小玉兒忽然轉變了態(tài)度。
.................
嘉語雖然沒能親見,這會兒小順子的驚嚇卻是能猜到。
她既然料想到可能會有人借姚佳怡的名義對小玉兒出手,就不能不多防著些——她不知道對方會在什么時候下手,會以什么方式下手,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機會及時戳穿。既然都是沒把握的事,索性就準備一點有把握的東西——燕窩有沒有毒她不知道,那根銀針,是一早就黑了的。
吃過虧的人,準備難免會充足一點。
至于到底當時有沒有人輕舉妄動,那就不是她關心的了。
嘉語和元十六郎半道分了手,帶錦葵、小玉兒回玉瓊苑。她倒不擔心元十六郎在皇帝面前怎么說。怎么說,回頭皇帝見了小玉兒,就什么都知道了——不過她猜,元十六郎多半什么都不會說。
明哲保身,宮里每個人都是高手。
小玉兒難得地沉住了氣,一直到玉瓊苑,左右沒人,才謝她救命。嘉語自然不認,只推說皇帝深謀遠慮,她就跑個腿,還要小玉兒莫要計較她冒犯——雖然以她的身份,對小玉兒做什么都用不到冒犯兩個字,不過有寶光寺事件中始平王妃這個前車之鑒,嘉語是不會再犯這個錯了。
小玉兒回想方才驚險,竟也落下淚來,哽咽道:“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到底哪里得罪了人,竟要下這樣的黑手!”
嘉語搖頭道:“那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
小玉兒原還指著她說一句“陛下定然會為你討回公道”,回頭好和皇帝說。但是嘉語卻是一個多余的字也沒有。不由得失望:這個三娘子,終究是靠不牢。
錦葵卻是自始至終都沒有問,徑自安排了小玉兒住下。這寡言少語的性子,都趕得上賀蘭袖的南燭了。
..............
天亮的時候,錦葵來報,說賀蘭來訪。
消息傳得可快,就是不知道是從哪里傳出去,錦葵、十六郎,還是式干殿的人?
嘉語問過錦葵,知道昨兒晚上小玉兒已經(jīng)被皇帝領走,因知她已經(jīng)歇下,特意吩咐了不要打擾。嘉語叫錦葵收拾了東西,又粗粗梳洗過,方才請賀蘭袖進來。
賀蘭走得有些急。嘉語能聽到環(huán)佩互擊輕響的聲音,雜而不亂,清而不銳,如罄聲悅耳。嘉語于是知道那不是真急。真急了的人,什么都會亂。賀蘭幾步到嘉語面前,上上下下打量過,最后確定她沒什么事,方才放了心,執(zhí)嘉語的手落座,說:“我是今兒早上才聽說……”
嘉語看著她。
賀蘭也知道嘉語必然知道她是惺惺作態(tài),不過她不在乎,她惺惺作態(tài),原本就不是作給她看——“痛心疾首”地道:“怎么能這么魯莽呢……就算是真丟了,一個鐲子也不值什么。這不是府里,是宮里,就算陛下不怪罪,要讓王妃和太后知道了,可怎生得好!”
嘉語慢慢把手抽出來:“表姐還沒問我,丟的是哪只鐲子,怎么就知道不值幾個子兒?”
賀蘭想不到她會揪住鐲子說事,微吃驚道:“宮里什么好東西沒有,宮里人什么好東西沒見過,憑你什么好東西,也難讓他們動這個賊心吧�!�
“可是這只鐲子,”嘉語盯住賀蘭袖,“是姨娘當初的陪嫁……”
賀蘭:……
宮姨娘是她母親,只要她敢出言反駁,只要這里的對話漏出去一個字,她就什么名聲都沒了。這是早下好的套呢,還是……急切間,嘉語不疾不徐又道:“……表姐才是想岔了,我丟了東西,我是苦主,母親和太后怎么會怪我?表姐是想說母親和太后處事不公嗎?”
賀蘭袖又被噎住。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這里沒榜兩周,所以字數(shù)不得不減少一點,各位小天使見諒哈~
------------
33.污人名節(jié)
這時候錦葵來報,說謝、李、鄭、姚、陸幾個小娘子來探望,嘉語起身迎客,一眾貴女進門瞧見賀蘭在,其余人也就罷了,姚佳怡揣摩賀蘭的臉色,噗嗤就笑了:“有的人啊,急匆匆趕來表忠心,誰知道被當成了驢肝肺。”
嘉語堵住了賀蘭袖的嘴,也不為己甚,笑著道:“姚表姐這是把自個兒也罵進去啦!”
姚佳怡一想也是,登時就住了嘴。
錦葵取了酪飲和小食來,疏密擺了一桌子。嘉語隨意問昨晚游湖,聽了什么曲子,歌舞好不好,謝云然和鄭笑薇一一笑答了。鄭笑薇興致勃勃地說,十六郎的簫,比宋王殿下還強些。說著吃吃地笑了起來。
嘉語也笑,猛聽得于瓔雪問:“……聽說昨兒晚上式干殿出大事了,三娘子的鐲子找回來了嗎?”
嘉語捋起袖子,皓腕上素白一雙銀鐲子,尋常樣式,尋常工藝,實在不值什么。只是這些貴女都不傻,要直接說她的鐲子不值錢,萬一她任起性來要斗富,可不是人人都承受得住——南朝那個和國舅斗富的石崇什么下場,大伙兒心里有是有數(shù)的,真要斗,那也得他們自家人斗。
果然,姚佳怡不負眾望:“真是小玉兒做了賊?”
這句話不好答,如果說小玉兒是賊,姚佳怡回頭就能和太后告狀,太后還能留個賊在兒子身邊?妥妥地跑不掉一個杖斃。要說不是呢,那么昨晚一場鬧,毫無疑問,是嘉語無事生非了。
能問出這樣的話,姚佳怡自個兒心里也小小得意。
“怎么就傳出小玉兒是賊的話來了,”嘉語卻笑吟吟,矢口否認,“昨兒連翹葳了腳,陛下讓小玉兒和小順子送我。我回玉瓊苑才發(fā)現(xiàn)鐲子不見了。當時可急,連翹不能走,錦葵又不知我走過哪些地方,也是沒法子,才去式干殿請小玉兒小順子陪沿原路找找看,結果怎么著——姚表姐要不要猜猜看?”
嘉語這信口胡說,可是一群貴女又不可能把傳閑話的人帶出來作證,也只能由著她信口胡說。
姚佳怡怕嘉語給她下套,猶豫了沒接口,倒是鄭笑薇一臉天真問:“怎么著?”
在這許多貴女中,除去賀蘭,嘉語最熟的其實是鄭笑薇。鄭家女子多美貌,一家有女百家求,還都不是尋常人家。就她所知,李家和盧家為了爭娶鄭笑薇的姑姑,就起過大沖突。不過鄭家門風很不怎么樣。鄭笑薇沒有進宮為妃,倒是配了個宗室。后來天下大亂,又落到了周樂手里。鄭笑薇在周樂跟前很得寵,嘉語在渤海王府見過她,嫵媚一如從前。
這時候聽到她問,不由莞爾:“小玉兒得罪了姚表姐,正怕得要尋死。”
“什么!”驚叫的是陸靖華。
“你胡說!”
這自然是姚佳怡。昨晚小玉兒和她的沖突在座有目共睹,要說小玉兒沒得罪她,任誰都不信,要說她以后不會找小玉兒晦氣,也是誰都不信,要說小玉兒不怕她,只怕連姚佳怡自個兒都不信了。
姚佳怡這廂不過是懊惱自己又捅了嘉語這個馬蜂窩,賀蘭卻是心驚。幸而她先來一步,要是嘉語揪住鐲子的事往下說……不過不要緊,她對自己說:且讓她威風,她威風也不過就對付得了姚佳怡這種蠢貨,她不會知道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因為從前這個時候,她根本不在宮里。沒有預案,她就不信她還有這樣的好運氣,能夠全身而退。
就聽嘉語侃侃道:“我也琢磨著,姚表姐不是這樣的人,可是小玉兒不信啊。要真讓小玉兒尋死了,就算陛下不怪罪姚表姐,表姐面上也不好看,”嘉語嘆了口氣,“誰叫我心軟呢,就算姚表姐不喜歡我,誰叫咱們是親戚呢,就算是為了表姐的顏面著想,這事兒我也不能不管�!�
“你!”姚佳怡咬牙,這得了便宜還賣乖的!
于瓔雪怯怯道:“可、可是……三娘子也不能污人名節(jié)啊�!�
“污人名節(jié)?”嘉語像是嚇了一大跳,“于娘子這話從何說起,我污誰名節(jié)了?”
“小玉兒……如今滿宮里都傳小玉兒是賊呢�!庇诃嬔┞曇粼桨l(fā)小了。
“哪有這么蠢的人啊�!奔握Z道,“小玉兒是陛下身邊的人,至于眼饞一只素銀鐲子嗎?誰會信這種謠言——于娘子你信?”
指名道姓問到這種程度,于瓔雪還能怎么著,只能趕緊搖頭。
“就是了,有腦子的人都不會信啊,”嘉語拍著心口,如劫后余生,“我當時也是胡亂找個借口,把小玉兒帶回來開導,費了好多口舌才讓她信了姚表姐不會加害她。也是好人有好報,安置完小玉兒,連翹就和我說,鐲子找到了……難為這丫頭,瘸了腿還記掛著給我找東西�!�
被硬生生栽了這么大一個贓到頭上,對方還洋洋自得說“好人有好報”,姚佳怡肺都要氣炸了,客套話也懶得說,起身就走。才到門口,就和人撞了個滿懷:“表姐!”卻是嘉言。
“表姐怎么在這里?”嘉言問。探頭一瞧,好家伙,這屋里擠擠有十余人呢。一時臉色陰晴不定。
姚佳怡沒好氣地說:“還不是聽說你阿姐昨晚丟了東西,趕過來探望的!”這是來的理由。至于走的原因,不用她說,嘉言也猜得到。姐姐對表姐,是越來越刻薄了——以前也沒見這么著啊。她和姚佳怡要好,自然不曾留意:以前都是姚佳怡擠兌嘉語,嘉語難堪,賀蘭解圍。如今姚佳怡身邊卻缺了這么個能解圍的人。
嘉言道:“……我也是為這事兒來——阿姐,母親叫我找你過去!”
姚佳怡又高興起來——嘉語能在她們面前胡說八道,到始平王妃面前,也還能這么胡說八道不成!
作者有話要說:
石崇當然不是因為斗富死的,不過粗淺認知是這樣,小姑娘們也并不精通經(jīng)史……
------------
34.王妃訓女
既是始平王妃相召,一眾貴女自然知趣,紛紛起身告辭,一時人都走得盡了。
嘉言這才埋怨嘉語:“好端端你又惹她做什么!”
嘉語唔了一聲,意識到嘉言說的是小玉兒:“你知道小玉兒?”
“你進宮才幾天啊,你都能知道,我怎么就不知道了,”嘉言道,“皇帝哥哥要瞞的是表姐,瞞我做什么!”
嘉語心里一沉,嘉言能知道,王妃能不知道?王妃能知道,太后能不知道?但是這些人,誰都沒有出手對付小玉兒。
嘉言看出她的心思,直接戳穿道:“母親說了,留給表姐處置呢�!�
留給姚佳怡處置,自然是給姚佳怡殺一儆百�?上А袷撬腥耍嫉凸懒诵∮駜�,也都低估了小玉兒在皇帝心中的位置。
嘉語悶悶跟著嘉言去德陽殿。雖然嘉言沒說,嘉語也猜得到,王妃不滿她夜闖式干殿。喚她過去,大約是要訓斥。那倒沒什么。嘉語心里一動,問:“式干殿的事,你從哪里聽說的?”
嘉言道:“我還要從哪里聽說!如今宮里傳遍了,說皇帝哥哥發(fā)好大的火,要整頓式干殿呢�!�
皇帝整頓式干殿,可不是因為她夜闖的緣故。嘉語也懶得和嘉言解釋。嘉言又道:“你少去惹她罷。還有表姐。我也知道你和表姐不和,但至于事事都針對她嗎?別說我沒提醒你,表姐是要做皇后的�!�
“你也覺得,姚表姐會做皇后?”嘉語問。
嘉言從鼻子里哼一聲:“難不成還有別人?”
嘉語道:“你也覺得,姚表姐適合做皇后?”
這話倒讓嘉言沉默了一會兒,大約是想到姚佳怡暴烈的性子。但是再暴烈,那也是打小和她好的表姐。嘉言道:“阿姐你胡說什么,合適不合適,哪里是我們能置喙的,萬事有太后呢�!�
皇帝的婚事,自然是太后做主,可惜……嘉語道:“陛下怎么對姚表姐,你也看到了……何必呢?”
嘉言斜看了嘉語一眼:“阿姐倒是會說人!”
嘉語也知道嘉言說的是蕭阮。她說的沒有錯。她倒是想鐵骨錚錚發(fā)一回毒誓,比如說“我元嘉語要再纏著蕭阮,就叫我挫骨揚灰不得好死”,不過仔細一想,她前兒還纏著蕭阮,猛然轉變態(tài)度,只怕更教人起疑。
嘉言一向瞧不上她阿姐。不過佛堂里把紫萍的事兒說開以后,嘴上不說,心里多少感激,所以也不過分刺激她。姐妹倆沉默著走完最后一段,就到了德陽殿,王妃和太后都在,王妃躺著,太后坐著。
嘉語進門,王妃就是一聲暴喝:“給我跪下!”
太后忙道:“盼娘你這是做什么……仔細動了氣。都嚇著孩子了。三娘你莫聽你母親胡說,到哀家這里來,本宮來問你�!�
嘉語瞧了王妃一眼,王妃立時就道:“太后有話要問你,還不快去!”
這是一個扮紅臉,一個唱白臉了。要平常,該是太后唱白臉,把好人讓給王妃做才對。之所以讓王妃來擔任這個角色,大約是因為事涉皇帝,怕真嚇到她——畢竟王妃動怒,只是家事,太后動怒就是國事了。
嘉語心領神會,走到太后面前。
太后一貫的和顏悅色,拉住她的手說:“本宮聽說你昨兒晚上去式干殿,強行帶走了一個宮人,惹皇帝發(fā)了老大的火。他們不知道,本宮是知道的,你這孩子沒那么沖動。必然事出有因。所以,你來告訴本宮,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嘉語跪下道:“回太后的話,小玉兒沒有拿我的鐲子。”
“你!”始平王妃大怒,幾乎要坐起來,被嘉言死死按住,給她順心口:“母親讓阿姐把話說完!”
太后贊許地看了嘉言一眼。
嘉語道:“昨晚小玉兒得罪了姚表姐,有人要借姚表姐的名義生事,事發(fā)突然,我找不到別的借口,只好出此下策�!�
太后與王妃對望一眼,王妃問:“你怎么知道有人要生事,還是以阿姚的名義?”
嘉語平平地道:“我沒有證據(jù)�!�
“你的意思是,”太后皺了眉頭,“是你猜的?”
“是�!奔握Z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