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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嘉語卻明白過來:從前她也曾被帶到兩軍陣前,見識過兵馬廝殺,有死戰(zhàn)到底,也有赤膊反縛,白衣求降——就是解了兵器,自縛雙手,任人處置。周樂就曾經(jīng)為她解兵入營,但是無論如何,她都想不到蕭阮會這么做。一時就只呆呆看著,連于瓔雪拿匕首戳她都忘了喊痛。

    牛筋索繞過三圈,打了個死結(jié),小宮人退下,蕭阮舉高了雙手給于瓔雪看。

    于瓔雪心中詫異,忍不住道:“原來神女有心,襄王未必無意�!�

    嘉語不說話,她實在也沒什么可說,她不知道蕭阮為什么這么做,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她只知道宋王府有蘇卿染。眼看著蕭阮只著單衣,一步一步走過來,終于只剩了一個回廊,于瓔雪忽又叫道:“站��!”

    這兩個字,卻是于瓔雪自己的聲音,并沒有借助嘉語之口。

    蕭阮像是登時反應(yīng)過來,語氣里帶了三分憐憫:“原來是于娘子,倒有些日子沒見了,于娘子可還好?”

    于瓔雪不與他寒暄,只叫道:“你手里拿的什么!”

    蕭阮往她們的藏身之處瞥了一眼,張手,露出掌心里的青玉八角盒,手指擰開,是棕金色的油膏,極淡極淡的薄荷香順著風就送過來:“……是鯨膏,”他說,“原是帶來給十六郎用,我猜三娘子受了傷�!�

    嘉語自然不做聲。

    于瓔雪的目光往下一掃,又叫道:“脫掉靴子!”

    蕭阮依言脫掉靴子,靴子里并沒有刀具掉出來。于瓔雪仍不能完全放心,死死盯住,蕭阮就在她和嘉語的目光里一步一步走過來,到廊后,蕭阮的目光首先在嘉語面上溜了一圈,低聲問:“疼不疼?”

    順手遞過來青玉八角盒。

    嘉語別過臉去——私底下,文津閣里,畫舫上,宋王府中,更曖昧的話也說過,但是人前,他一向是知禮的。她猜不出他的用意,只覺得尷尬——這一下錯開,盒子“啪”的一下摔在地上。

    冷眼旁觀的于瓔雪又嗤笑一聲。

    嘉語這才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心里大為歉疚,也不敢抬頭,只低眉盯住散落在足尖處的玉盒,低聲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蕭阮微微一笑,說:“我知道。”——其實嘉語并沒有看到這個笑容,但是她能夠感受到,風拂過她的眼睛,柔軟得就好像一池春水。蕭阮轉(zhuǎn)頭看住于瓔雪,輕聲道:“還請于娘子援手�!�

    以于瓔雪的脾氣,原本是懶得理會,她巴不得嘉語受傷重一點,疼得久一點,最好落下傷疤,終身不愈。但是蕭阮的聲音這樣懇切——又也許是因為蕭阮長了這樣一張讓人無法拒絕的臉,一雙讓人狠不起心來的眼睛,她也只能嘀咕:“殿下倒是有情有義,可惜有人不領(lǐng)情�!�

    一面說,一面踢了嘉語一腳,喝道:“撿起來!”

    嘉語低頭,匕首就從她的脖子上滑到后腰,指尖快要夠到的時候,于瓔雪忽然又暴怒起來,飛起一腳,把青玉八角盒踢出老遠。

    ------------

    78.誰與合葬

    有蕭阮在手,

    人質(zhì)的分量果然又足了些——并不是說蕭阮比嘉語重要,而是他身份微妙。燕朝養(yǎng)他們父子多年,自然是有用處的。一個事關(guān)國事,一個只是家事,

    自然蕭阮的分量重過嘉語。

    是以琥珀請示過太后,到戌時末,于瓔雪提出的條件,竟一一都辦妥了。

    于瓔雪押著嘉語和蕭阮從藏身的回廊后頭出來,

    一眾羽林郎發(fā)現(xiàn)自己如臨大敵面對的,竟然是這么個花一樣的小姑娘,詫異自不待說,也有認得人的,

    免不了在心里贊一聲果然虎父無犬女。

    嘉語受了傷,

    又被折騰許久,

    神情未免懨懨,忽聽得人群里有人叫道:“阿姐!”轉(zhuǎn)頭看去,

    是嘉言。不知道什么時候到的,

    頭發(fā)光光披散著,

    簪子也無,釵子也無,

    被赤珠按住,在羽林衛(wèi)后頭,

    像是要哭出來了。

    嘉語努力想擠個笑容給她,

    不知道為什么,

    只嘆了口氣,這頭小白眼狼,算是沒白養(yǎng)。

    蕭阮聞聲,偏頭看了她一眼。

    .........................................................

    馬車在暗色里飛奔,路邊的楊樹柳樹飛快地后退,退,退成滿地云煙,云煙里泛著月亮稀疏的光。

    皇城被遠遠拋在了身后。

    從洛陽到永平鎮(zhèn),光著腳走,要一個半月——這是她前世走過的路。嘉語怔怔盯住被釘死的車窗,她總恍惚以為,窗外就是漠漠寒風,蕭蕭白雪,只要一推開,就能與前世重逢。

    ——如果重逢,她該與命運說些什么呢,嘉語干笑一聲。

    于瓔雪坐在車廂前段的小杌子上,匕首抵住車夫背后,時不時回頭,警惕地掃視車廂中靜坐的兩人。

    沉默得有些可怕。

    車廂這樣狹窄,人和人隔得這么近,又全無光亮,陡然就生出一種莫測的氛圍來。嘉語和蕭阮手足被縛,又都堵住了嘴,就只能聽見彼此的呼吸,或沉重或悠長,嘉語覺得有人拉住了自己的手。

    蕭阮的手,即便是在盛夏,也比常人來得冰。

    嘉語詫異地回頭看他,光色太黑,就是這樣近,她也看不到他的臉。但是嘉語總覺得,她是能看到他的眼睛的,烏玉一樣的眸光,觸手寒涼。指尖在她的手心里,慢慢劃下一小段豎。然后橫折,再一橫。

    最后一橫落定,指尖并沒有收回去,還停留在那里。

    “別怕”,是這兩個字。先是詫異,然后不敢置信,筆畫在心里依次拆開,再依序組裝。沒有錯,是“別怕”兩個字。嘉語不知道他有什么后招。單薄的中衣可藏不下兵刃。更何況雙手被縛。還赤著腳。

    這一路去,不知道還要走多遠。倒是為她從前光著腳走三千里出了一口氣——可惜了如今還只是中秋,不到寒冬。

    話說回來,蕭阮是越來越不像蕭阮了,自她重生以來。如果不是嘴里被布帛塞得滿滿的,她簡直抑制不住沖動,想要問一聲,你也死過嗎?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嗎?或者她還有興趣問:“你是怎么死的?”

    何其荒唐的問題:他是九五至尊,自然死在龍榻上;最后他葬在哪里?大約是鐘山。南朝皇帝都葬在那里;誰與他合葬?也許是賀蘭,或者蘇卿染。嘉語在心里比較一回,覺得賀蘭袖勝出的可能性更大。

    ——如果賀蘭袖知道她這時候心中所想,只怕會苦笑:嘉語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也不會相信,最后與蕭阮合葬的,是他的結(jié)發(fā)妻子,那個死在永平鎮(zhèn)上、沒有找回全尸的元嘉語,就只有衣冠,皇后的衣冠。然而她無話可說。就算嘉語是破國亡家的不祥之人,就算蕭阮與她的婚姻根本就是個笑話,在禮法上,她都毫無疑問應(yīng)該躺在他身邊,直到千年萬年之后,與他并立史冊之中,供后人瞻仰。一代傳奇帝后,足夠文人騷客敷衍出無數(shù)可歌可泣的故事,傳唱大江南北。

    嘉語想不到這些,也不會這么想,她只是疑惑。

    順著時間的脈絡(luò)逆流,要逆流多遠,才能夠看清楚最初遇見的那個人?那像是在春天里,暮春,花木在風里,和蝴蝶一樣翩翩,姹紫嫣紅,楊柳依依,從輕翠轉(zhuǎn)為青青。少年白衣勝雪,分花拂柳走過來。

    才到洛陽的元三娘睜圓了眼睛,一支開得正好的杏花,從指尖掉了下去——轟然,所有人都在笑。

    其實以北邊風氣,女兒家愛慕少年郎,也算不得什么太出格的事,到底是怎么演變成后來的笑話呢?也許是她當時撂下的臉,也許是那塊沒來得及送出手就被王妃察知的手巾,也許是她留在信箋上的一葉相思,也許是她偷偷練習過的青笛,還是她制造的每次偶遇?嘉語也不知道,擲果盈車是美談,私相授受,卻是會被沉塘的。

    而指尖還留在她的掌心。

    她的掌心溫軟。暗夜里蕭阮也看不到她的臉。不知道她的眼睛會不會又睜得老大,像剛睜眼的貓兒。

    竟然有隱隱的歡喜,歡喜到嘴角不由自主地往上——歡喜什么呢?蕭阮這樣問自己。他此行不過是為了、為了……可是那歡喜是瞞不住的,人的心啊,有時候不但別人不懂,自己也不懂。

    于瓔雪選的這條出逃之路大約不是官道,馬車奔波了整夜,也沒見羽林軍追上來——雖然追上來也頂不了什么事。嘉語這樣想著,到底扛不過困倦,竟在飛奔的馬車里沉沉睡去了。

    .............................................................

    天忽然就亮了。

    嘉語聽到鳥叫的聲音,剛要問連翹“什么時辰了”,張嘴,卻發(fā)不了聲。

    睜開眼睛,首先映入眼簾,是蕭阮的臉。清晨的陽光透過釘死的窗板照進來,淡得就像一抹煙,輕煙在蕭阮的眉目里流動,就仿佛桃花盛開時候的艷光,嘉語呆了足足怔了一刻鐘,不知道有沒有流口水,但是她忽然意識到自己與蕭阮姿勢曖昧——睡夢里顛簸,誰知道什么時候她歪靠在了他肩頭。

    嘉語簡直想撫額,當然那也不可能,她的手還被反綁著呢。

    于瓔雪還不知疲倦地回頭瞧了他們一眼。天色大亮,將她眼瞼中的憔悴照得清清楚楚,該是一夜未眠。

    嘉語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打算一路都這樣撐下去,那倒好,不必誰出手,純累也能把她累死了,就怕她自知要死,拖他們兩個墊背。嘉語胡想了一陣,覺察到有人在看她,回頭一瞧,果然蕭阮醒了。

    嘉語果斷閉上眼睛裝死。

    于瓔雪一把扯掉她嘴里的布帛,嘉語來不及發(fā)聲,又被塞進另外一樣東西——干,嘉語的第一個感覺,然后意識到,這大概就是琥珀給備的干糧了吧,果然干到一定境界了。

    于瓔雪沒有給蕭阮干糧,只讓喝了點水——嘉語體弱,不給吃的未必撐得下去,至于蕭阮,于瓔雪覺得自己還是提防著點的好。蕭阮好骨氣,她不給,他也不問她要,卻問:“于娘子不休息嗎?”

    “閉嘴!”于瓔雪的聲音發(fā)沙。

    “就算于娘子不用休息,車夫總需要歇上一會兒,喝口水,吃點什么�!笔捜顒裾f。

    “不用你管!”于瓔雪再次呵斥道,話這樣說,心里多少有些虛。

    車廂里恢復了沉默,馬車在沉默里飛奔,日頭晃悠悠地過去,到傍晚時候,于瓔雪忽然出聲叫道:“停車!”

    蕭阮朝嘉語眨眨眼。嘉語掌心里的指尖又動了,這次寫的是“刀”。嘉語是真看不出來,蕭阮能把刀藏在什么地方。他手不能動,又如何取出來。不過她很快就知道了——蕭阮微張嘴,一抹寒光。

    嘉語算是明白了為什么蕭阮沒問于瓔雪要那些干到缺德的干糧了——這一口咬下去,還不咬出滿口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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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9.血色殘陽

    驚詫也就片刻功夫——那車夫大約是之前得到過交代,

    有機會就出幺蛾子,又是問于瓔雪要水喝,又是要小解,于瓔雪平日里聽到這兩個字都要凈耳,這時候竟然咬了牙,

    跟下車去。

    嘉語和蕭阮趁著于瓔雪下車的這片刻完成了交接。

    嘉語得了刀片,

    自忖只有兩個指頭能夠活動,

    要磨斷牛筋索實在太為難,蕭阮又眨了眨眼睛,

    嘉語登時醒悟過來,

    順手又把刀片遞回給他。

    ——蕭阮雖然也只有手指能夠活動,但他常年騎射,活動能力自然與嘉語不可同日而語。

    嘉語活動活動淤血的手腕,

    低頭解去腿上的禁錮,正要幫蕭阮,

    忽聽得一聲慘叫,

    嘉語掀起車簾,正瞧見于瓔雪從車夫的背心里拔出匕首。

    血色猝不及防涌進她的眼睛。

    夕陽就掛在天邊,

    像誰鮮紅的眼睛,而天色青青如水。

    這時候連驚訝都沒有太多時間,嘉語揮刀割向牛筋索。但是兩寸長的刀片,

    越是心急,

    越是滑手,

    越是割不斷。車外腳步聲已經(jīng)近來——嘉語這時候甚至沒有功夫去細想于瓔雪為什么會對車夫暴起殺心了。

    腳步在車外停住。

    嘉語聽到了風聲。

    嘉語沒有回頭。

    刀光如練,

    在狹窄的車廂里。并沒有太多閃避的余地。蕭阮苦于手腳被縛,只能和身撞過去,撞到嘉語手臂上,于瓔雪刀勢走偏,狠狠扎在嘉語肩上,嘉語手下一滑,蕭阮手臂上也開了長長一道口子。

    然后人被撞飛了出去。

    蕭阮雙手一掙,還是沒有能夠掙斷牛筋索——這大概就叫作繭自縛吧,他自嘲地想。

    于瓔雪猶豫了一下,擺在她面前兩個選擇:先殺嘉語還是先殺蕭阮?

    于瓔雪并不了解蕭阮,她所知道的蕭阮,不過是個風姿出眾、溫文爾雅的貴公子,她不知道他如何仗劍北上,更不知道之后的戎馬一生。蕭阮與她也沒有舊怨;而嘉語,是她恨極了的人。

    但于瓔雪還是選了蕭阮。

    這大概是本能——見過血的人都會生出的,對于危險的本能。于瓔雪揮刀砍向蕭阮,蕭阮人在地上,只能勉強側(cè)身滾開,于瓔雪持刀再上,一時間煙塵滾滾,有時扎中,有時落空,不斷有血滴落在塵埃里。

    天色就快要黑了,漫天的晚霞,層層疊疊,暮云從遠處席卷而來。

    蕭阮覺得自己的體力在一點一點流失。手臂受了傷,然后是肩和腿,閃避的靈活性就大打了折扣。再加上始終沒能掙脫的束縛。

    身影漸漸慢下來,越來越慢,終于再也不動了。

    于瓔雪夙夜未眠,又一番打斗,這時候也筋疲力盡,見此不由大喜,高高舉起刀,對準蕭阮的心口用力扎下去,方才行到一半,忽然頸后一痛,于瓔雪吃力地回頭,嘉語站在夕陽里,暮色從她背后升起,她披頭散發(fā),滿面血污,眼神兇狠,就仿佛從地獄歸來。

    只一下,于瓔雪結(jié)結(jié)實實倒了下去。

    嘉語幾乎是連滾帶爬撲向蕭阮,他滿身污泥,雙目緊閉,生死不知。嘉語張口要喊,所有聲音竟都堵在喉中,一絲兒也發(fā)不出來,伸手要試探他的鼻息,幾次抬手,幾次頹然落下。

    腦子里全是空白。

    他死了嗎?

    他……會死嗎?

    這是嘉語想都不敢想。

    大約她是恨過他的吧,她定然是恨他的,只是不比恨自己更多。為什么要相遇呢,如果不,是不是什么都不會發(fā)生?他會安分守己地做燕王朝的宋王,她會安分守己地做她的華陽公主,為什么要相遇呢?為什么他會出現(xiàn)呢?

    他有足夠的理由不出現(xiàn),他有足夠的理由不來當這個人質(zhì),他有足夠的理由不救她!

    嘉語心里亂成一團麻,思維從一個點跳躍到另外一個點,每個聲音都在轟鳴:他死了!

    眼淚不知不覺,淌了滿面。

    “不哭�!蹦窍袷秋L過去,像是風在呢喃。嘉語好半晌才回過神來。蕭阮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睜開眼睛。他像是努力想要給她一個笑容,但是疲乏到了極處,虛弱到了極處,都變成嘆息:“別哭。”

    “幫……幫我解開繩索。”

    嘉語又愣了一刻,方才觸電似的跳了起來,撿起腳邊匕首,去割他手上和腳上的繩索,忽聽得一聲驚叫:“嘉語!”

    下意識人往右閃,肩上還是重重挨了一下,她此處原就有傷,這一下,痛得跌倒在地,匕首脫手。

    自然是于瓔雪——她搬起嘉語方才丟下的巨石,依樣砸過來。

    這一下花掉了她全部的力氣,到石頭落下,于瓔雪踉蹌幾步,也摔坐在地。待看到嘉語匕首脫手,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竟又和身撲上,就要撿起,忽然手背一痛,卻是嘉語踩住了她。

    兩人都是閨閣女子,雖然都出自將門,卻也都不曾習武,嘉語是受傷不輕,于瓔雪是筋疲力盡,都知道是生死關(guān)頭,誰松手就是個死。一時都喘著粗氣角力,瞪著血紅的眼睛,面目扭曲。

    嘉語一腳將于瓔雪踹倒在地,就此扭打起來。這時候哪里還有半點高門貴女的風范,就和市井婦人沒有差別。于瓔雪從昨兒晚上開始片刻不曾合眼,勉強撐過三五個回合,到底力不能支,昏死過去。

    嘉語以手撐地,重重喘著氣,幾次幾番要爬起來,也是不能。她盯住于瓔雪看了半晌,也判斷不出是死是活。終于有了決斷,掙扎著撿起匕首,思量著要補上一刀,到抬手,忽又猶豫起來。

    卻聽得身后人道:“……我來罷�!�

    是蕭阮。

    嘉語迷惑地看著他。

    “解開我的繩索……讓我來罷,”蕭阮低低地說,“別、別臟了手�!�

    嘉語再怔了一下。她忽然明白自己為什么猶豫——她沒殺過人。前世今生兩輩子加起來,她被殺過,她沒殺過人。

    這樣微妙的心思,連她自己都不曾察覺,他卻能體貼入微。也許就是因為這樣,才有她從前的不可自拔么?如果他從前肯這樣對她,她還會落得那樣的下場嗎?嘉語緊緊抓著匕首,只覺得無限悲苦,忽地嗚咽一聲,抬起手,狠狠扎下去。

    血光從于瓔雪的心口迸發(fā)出來。

    蕭阮閉上眼睛。

    他沒有見過這樣的嘉語,相信這世上也不會有第二個人、第二次機會目睹她這樣傷心,這樣瘋狂,他默默地想,她拒他婚姻,拒絕他的好意,拒絕他靠近,但是……她還是愛著他的吧。

    不然,如何解釋她此刻的勇氣與戾氣?

    這個念頭就仿佛極酸極澀的一只李子,在口腔里,在舌尖上,酸得近乎甜,澀得近乎苦,苦得能擰出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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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0.素手染丹

    到嘉語清醒過來,

    不知道過去多久,天還沒有全黑,風從指間過去,微涼,

    草木低伏。

    于瓔雪已經(jīng)死得透透的了。

    嘉語還緊緊攥著匕首,就像攥緊最后一根稻草,濃烈的血腥氣充斥在口鼻之間,

    她恨不能痛哭一場,但是所有聲音都噎在喉間,咽不下也吐不出來。她已經(jīng)不記得于瓔雪的模樣了。

    “我第一次殺人,是我十歲的時候。”蕭阮低低地說,

    暮色逐著殘云,

    一絲一絲抽走光華。那是很久遠的事了,不討喜的記憶就是這樣,無論什么時候翻出來,

    都像隔了太久遠的時光,

    “我奶兄。和我一起長大,我溜出去看渡口,他陪我�;适灏阉麃G到我的面前,

    他說,我是王府的主人,

    該由我來行家法�!�

    “……他把刀遞給我,

    說兒郎長大了,

    該見血了�!蹦荷椭L,

    吹進眸光里。

    嘉語呆呆地聽著。他在金陵的事,其實她知道得很少,極少,他從前并沒有主動和她說過什么,側(cè)面得來的消息總是零碎,而不盡不實。也許她是真的從來沒有了解過這個人,就如同他從前不屑知道她。

    如今他遍身是血,遍身是傷,遍身風塵,他看住她笑,周身的血就咕嚕咕嚕往外冒。

    “我來……幫你包扎吧。”嘉語搖搖晃晃站起來。

    人生真是奇妙,有這樣一刻,無論是死而復生的嘉語,還是機關(guān)算盡的蕭阮,都始料未及。他們,竟然同了一回生死。能夠同生共死的人,她沒想過是他,他也沒想過是她——至少要有蘇卿染那個武力值,才好意思與他同生共死吧。

    嘉語用匕首割斷蕭阮身上的牛筋索,又搖搖晃晃起身,讓蕭阮靠在巨石上。然后蹣跚走回馬車,取來干凈衣物、干糧和水。蕭阮整日沒有進食,到這時候方才驚覺腹中空空。咬一口干糧,和著水,慢慢往下咽。

    嘉語又去脫車夫的鞋,那車夫不過是個小童,鞋亦短小不合用;又脫了于瓔雪的,兩下里拼湊,勉強穿了洞,用布條連綴了給蕭阮試穿。

    再把衣物割成一條一條。

    夕陽掙扎在地平線上,定格的時光,已經(jīng)失去了全部的熱量。

    蕭阮就著夕陽的余暉看她,心里多少有些恍惚,這一幕像是在哪里見過似的……也許是北來的路上,他受傷,蘇卿染也是這樣。嘉語容色不及她,神態(tài)手法,卻一般無二——阿染這時候在做什么呢,該是在王府里,已經(jīng)用過晚飯了吧。

    他從前不覺得她們像,大約以后也不會這么覺得。

    阿染何其堅忍和剛烈,元三娘卻是個軟糯的性子。雖然蕭阮也覺得她前后變化很大,換做是從前的她,這會兒恐怕已經(jīng)死得很徹底了。即便如此,也還是軟的,那就像是藏在棉花里的針,刺人的時候,總隔著一層。

    有這樣一層嬌憨的軟,就算是刺到人,也不會太痛。

    她總像是不很愿意傷人,被逼到忍無可忍才會還擊。而阿染……阿染凜冽如干將莫邪。

    嘉語一氣兒撕了十七八條布條備用,待要給蕭阮包扎,又為難起來:蕭阮原本就只穿了中衣,這會兒被血浸透,又黏上一地塵土,不撕開衣裳,無法清理。她從前是他的妻子,他的身體,自然是見過的,所以脫口說“我?guī)湍惆保彩钦嫘臎]想那么多,可是終究……還是隔了世啊。

    如今,她與他尚無瓜葛。

    蕭阮何等靈醒之人,嘉語這一躊躇,哪里能不知道原因,一時促狹心起,也不開口,只斜靠在石上,看住她笑。

    嘉語被他笑得心里直發(fā)毛。

    可是再拖下去也不是辦法:時已入秋,太陽在時還好,一旦落山,風就會越來越冷,受傷之人,哪里經(jīng)得起這風。嘉語猶豫再三,終是咬了牙,硬著頭皮去拉蕭阮的衣帶。周遭都是涼的,唯有身體的溫熱從單薄的中衣里透出來,傳到指尖。嘉語的手抖得不成樣子,幾次幾番,都沒能解開。

    蕭阮終于沒忍住,“哈”的一下笑出聲來:“還是我自己來罷,三娘子且回車上去�!�

    嘉語如釋重負,長出了口氣,又擔心:“你自己成么?”

    “要不……你來?”蕭阮并不動手,只笑吟吟瞟了一眼嘉語手中的匕首。

    嘉語又猶豫了一刻鐘,方才跺腳道:“……還是我來吧。”——她也看出來,他如今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說這個話,不過是免她為難。

    她有這樣的膽氣,在蕭阮,是三分詫異,三分欣喜,更多……也許他自己也不明白——這樣不明不白,荒郊野外,孤男寡女,就算沒有肌膚之親,也說不清了,她大約是還沒想到,如她想到了,會不會怨恨?

    也許不會罷,她終究……終究還是心儀于他,就算一時惱怒,時長日久,只要他待她好,總能得到原諒。

    嘉語割斷蕭阮的衣帶,少年勁瘦的身體裸露在暮色里。縱然她早有準備,這時候也免不了雙頰滾燙。到底惦念蕭阮的傷勢,方才勉強沒有扭過頭去,待看清楚,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大大小小的傷口,足足有十余處,也虧得他能忍那么久,到如今,傷處混著血,和著泥,根本無從下手。

    嘉語躊躇片刻,站起身來,四下里一看,這地方荒涼,四面環(huán)山,就只有一條道,哪里看得到半點水的影子。

    一時皺了眉頭,視線猶猶豫豫,落在水囊上。

    蕭阮知意,搖頭道:“沒了水,咱們可撐不到回去——我這些皮肉傷,沒什么要緊�!�

    嘉語不與他爭,橫豎眼下他也沒有力氣阻止。當然嘉語承認他的顧慮有道理,多少總要留一點,雖然一天一夜不可能從洛陽走到沙漠里去,但也須得以防萬一——天知道他們?nèi)缃袼谑莻什么鬼地方。

    嘉語從水囊里倒出水,潤濕布條,上下比劃了好一會兒才能夠決定從哪里開始。

    有傷口極深,深到幾乎見骨。嘉語極力放輕手腳,也還是覺得疼。蕭阮卻只微微皺眉,一聲不吭。嘉語從前幫周樂處理過傷口,他可沒這么好性子,痛起來滿嘴胡話,讓人好笑又好氣。

    嘉語道:“你要是疼,就喊出來罷,我不會笑話你。”

    蕭阮沖她笑一笑,眉目扭曲,還是不難看。一滴汗,從鼻尖滾下來,砸在嘉語腳尖。

    嘉語的手有些抖。

    蕭阮安慰她說:“……也不是很疼�!彪y為沒有顫音。

    嘉語怔了好一會兒,方才低聲道:“其實你不必這樣……宋王殿下�!�

    方才經(jīng)過一番生死,這時候忽又呼他“宋王殿下”,蕭阮愣了愣,才問:“什么?”

    嘉語卻又不再言語,默默然一路包扎下去。

    下手卻輕,輕得簡直不像生手——只是始平王的千金,難道還有別的機會練習不成。蕭阮暗笑自己異想天開,卻又忍不住疑惑,她方才說的“不必這樣”,到底……是不必怎樣?

    心里一動,眸光微抬,她的側(cè)容浸在暮色里,素白,發(fā)絲從面上擦過去,眉心一點鮮紅,想是血漬,已經(jīng)凝固了。蕭阮想要替她擦掉,半晌,終于還是抬不起手臂來。

    像用朱砂點了一顆痣,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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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1.適逢其會

    從前倒沒有這樣認真看過她。

    蕭阮已經(jīng)記不起最初見到的元三娘子是什么樣子了。

    當然他是見過她的,

    早就見過,只是那么多鮮花嫩柳一樣的小娘子,他怎么看得到她呢?

    后來,是不斷遇見,不斷遇見她的笨拙、魯莽、冒失……如今想來,

    只覺得嬌憨。從前大約是厭憎過的,

    像大多數(shù)聰明人一樣,

    厭憎不夠聰明的人,和聰明人打交道多省心、省力,而不夠聰明的人……

    如今倒恨不得她再蠢鈍一點。

    蠢鈍是件絕好的武器,能夠抵御這世間大多數(shù)的冷眼與厄運,就算痛,也會痛得輕一些,

    去得快一些。

    那也許是因為……他注定是會傷到她的,

    就算他愿意待她好,他愿意盡他所能,

    給她所有他能給的,但他還是會傷到她,

    蕭阮忽然意識到這一點,

    忽然之間,

    劇痛從肩上傳來。

    “很痛?”他聽見她問,聲音里的歉意。下意識搖了搖頭。

    大約就是這樣的痛吧,

    也許還更痛一點,

    蕭阮的意識開始渙散,

    渙散的意識里斷斷續(xù)續(xù)想起外祖家事:皇帝無道,他的曾外祖被皇帝賜死,外祖父自幼失怙,及長,韶年英秀,皇帝愛惜他人才好,將公主許配給他……是前朝的事了。

    他聽母親說過外祖父與外祖母夫妻恩愛,時人稱羨,都說是琴瑟和鳴。想來大約是有過許多好日子,他的母親、他的舅舅、姨母都是外祖母所出,外祖父終身不二色……那也都是前朝。

    到外祖父襄助祖父謀反,外祖母就離開了他,獨居終老。一直到外祖父過世,外祖母也沒有回來見他。

    那該是有多痛……多怨,多恨?他不知道。

    恍惚有人在喚他,那聲音極遠,慢慢就近了,近在咫尺,嘉語的眼睛:“……你說什么?”他聽見自己的聲音,人又清醒了幾分。

    “我有個問題,望殿下答我�!彼f。

    “你……問罷�!笔捜钗⑽⒁恍�,在風里。即便是痛,即便是死,他也總還能撐出個翩翩濁世佳公子的氣度。

    嘉語道:“昨兒晚上,殿下……為什么會站出來?”

    這個問題,蕭阮自然是想過的,答案,也早就準備好,這時候不假思索,只是反問:“為什么不?”

    嘉語語塞。

    是,她大可以繼續(xù)追問,為什么、為什么呢。一直以來,他與她都沒有太多瓜葛,是她一心戀慕他,但是那和他有什么關(guān)系,通洛陽城的人都知道,神女有心,襄王無意。就算是文津閣里……就算是畫舫上……就算是永巷門事件中合作過,那又算得了什么,她有哪里值得他置自己于險地?

    然而這些話,無論如何,都不合適質(zhì)問這樣一個因為她身受重傷,還將要相依為命的人。

    只能把所有的話,所有疑惑,默默又都咽回去。

    “我只是……適逢其會。”蕭阮卻又開了口,緩緩說道,“剛好路過,剛好撞見,我總不能……見死不救�!�

    他并不是不會說甜言蜜語,如果他愿意,他也能妙語如珠,哄得她笑逐顏開——如果是從前那個元三娘子,蕭阮是有這個信心的,但是眼前這個,卻讓他沒了把握。

    對她沒有把握,對自己也沒有——誰知道那些話說出來,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不說出來,也許還能夠騙過自己,一場虛情假意。

    這個答案,如果是從前的她聽到,該是滿心歡喜又滿心惆悵吧,嘉語失神地想,到如今,山高路遠,滄海桑田。大多數(shù)的人,大多數(shù)的事,都要到過后才能看得清楚,要到國破家亡之后,才知道宋王蕭阮這一生當中,未嘗落過閑子,每一步,都預算好無數(shù)后著——她算是哪一角棋呢。

    所以,又何必問呢——明知道他不會說實話,嘉語苦笑,言不由衷說道:“殿下高義�!�

    四個字出口,心里反而松了口氣,又道:“于娘子……”

    “于娘子怎么了?”

    “我、我在想……”嘉語原本想說于瓔雪怎么會暴起殺人,話到嘴邊,卻變成了,“我在想,于娘子在掖庭,也不是一日兩日了,怎么突然……偏生昨兒晚上事多,聽說式干殿也走水了……”

    蕭阮聞言,微嘆了口氣。

    嘉語聽他這口氣嘆得不尋常,一時住手,轉(zhuǎn)眸看住他。

    蕭阮像是微微皺了眉,措辭許久,方才艱難地說道:“當時母親也被驚動了,是陛下和陸娘子……”

    “陸娘子!”她是想過式干殿走水不簡單,也反復琢磨過太后含怒罵的那句“孽畜”,但是萬萬沒有想到,被牽扯進去的竟然是陸靖華。

    以陸靖華的身份,在那個時辰被堵在式干殿里,事情就不可能善了,多半,陸靖華是會被立為皇后了。但如果皇后是陸靖華……嘉語腦子里急轉(zhuǎn)如輪,老半晌方才能夠出聲道,“……怎么會是陸娘子!”

    蕭阮看見她眼珠子亂轉(zhuǎn)了半天,就冒出這么一句話,不由斜睨她,笑道:“那么三娘子以為,該是誰?”

    嘉語張嘴,到底沒能說出一個名字來——皇帝自己心里想的是謝云然,太后想要姚佳怡,其他穆、李、鄭的姑娘,論美貌、家世、手段,都不輸于陸靖華……六宮之主這個位置,論理,怎么都輪不到陸靖華。

    卻聽蕭阮笑道:“我猜,三娘子想說的,是令表姐?”

    嘉語像是被當頭打了一棍,整個人都僵住。蕭阮近在咫尺,能夠真切地感受到,她全身的皮毛都豎了起來。

    這倒是個奇怪的事,蕭阮在心里想,從來都聽說,始平王府這位表姑娘識大體,對表妹處處維護,都說要不是有她,元三娘不知道會闖出多大的禍事。也聽說元三娘很服她,可是如今看來,恐怕……不可盡信。

    賀蘭……是姓賀蘭罷,這個姓氏可不顯貴。蕭阮漫不經(jīng)心地想,沾了富貴氣,又攀不上富貴的人,富貴心往往比常人更熾。她是元三嫡親的表姐,寄人籬下,換了別人在這個位置,怕是以討好為主,能贏得這樣的口碑,殊為不易了。大約是有心機,要沒點什么,以元三的心性,也不至于提防她。

    提防她什么呢?

    蕭阮覷著嘉語的神色,故意添一句:“不過令表姐身份,怕是不夠……”

    嘉語深吸了一口氣,敷衍道:“殿下說得對�!�

    心里卻如炸裂一般,許多個念頭紛紛地涌了出來:賀蘭身份不夠,她要上位,除非得到太后的鼎力支持,但是太后已經(jīng)撒手;身份夠的人里,陸靖華最好擺布——她甚至不如姚佳怡,有太后撐腰。

    但是陸靖華再天真,也該知道分寸。

    她必然是被陷害的……但是這種事,賀蘭袖必然不會自己出面,她一定會找一個人、她一定會找一個人來做替罪羊,還有誰比于瓔雪更合適呢?假傳諭旨,或者圣旨,或者下藥,或者放火……于瓔雪如今是宮里仆役,就算知道了上當,又能怎樣?

    如果是她……如果陷害于瓔雪的人是她,嘉語心里閃過一個念頭,正猶豫要不要和蕭阮說,忽然聽到風聲——

    蕭阮也聽到了,他甚至還聽到了弦動的聲音。這時候半分遲疑的時間也沒有,他幾乎是耗盡了全部的氣力,翻身,撲倒嘉語,就勢一滾,耳邊嗡然作響,回頭看時,一支箭插在地上,入木三分。

    嘉語和蕭阮對望一眼,心里閃過同一個名字:于瑾。

    于瑾定然還活著——唯有如此,方才能夠解釋為什么于瓔雪會來這里,并且在這里殺了礙事的車夫。

    嘉語之前聽說于瑾拿賀蘭袖做人質(zhì)就覺得蹊蹺,他死在羽林郎手里更是蹊蹺中的蹊蹺——于家三代把持羽林衛(wèi),不可能沒有一二心腹——要死在內(nèi)衛(wèi)手里也就罷了。如此想來,處處都是破綻。

    于瑾不傻,于瓔雪也不,就算從前傻過,家破人亡之后也再傻不起來。賀蘭能夠取信于她,支使她去式干殿放火,在德陽殿里劫持她做人質(zhì),多半就是在擒拿于瑾這件事上做過手腳。嘉語也沒有想到,賀蘭敢放走欽犯——那簡直不像是她這個年紀的小姑娘能有的膽氣。

    嘉語制止自己再往下想,轉(zhuǎn)頭看蕭阮:“你……能走嗎?”

    蕭阮苦笑。

    他幾乎完全不能動。嘉語不可能背得動他。她自己帶傷不說,先天體力也不足。于瑾的箭術(shù)他心里有數(shù),最多百步的距離,不過此地四面是山,山路又極陡,射程百步,路程可遠不止這個數(shù)。

    無論如何,時間都不是太多。馬車跑不過輕騎,特別這馬已經(jīng)跑了一天一夜,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一旦讓于瑾發(fā)現(xiàn)他們殺了于瓔雪——不,不必看見于瓔雪,于家有今日,實在與他們倆脫不掉干系。于瓔雪人在宮中所知有限也就罷了,于瑾如何不知道,只要讓于瑾看見他們,后果可想而知。

    就休說他們倆如今一個殘一個半殘了。

    嘉語咬住下唇,半晌,說道:“我有個法子,不知道用得用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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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2.窮鄉(xiāng)僻壤

    于瑾趕到的時候,

    天已經(jīng)全黑了,遠遠山間傳來狼嗥,長一聲短一聲,暗綠色的眼睛在草木間閃爍。

    空地上就只剩下馬車,車夫撲倒在地上。

    環(huán)視四周,

    塵埃里的鮮血,

    被壓倒的草木,

    染血的石頭與地面,都顯示這里發(fā)生過一場打斗……也許還不止一場。

    于瑾下馬,抽刀,走到車夫身畔,緊緊盯住馬車,慢慢蹲身,

    刀尖把車夫翻了個身,

    再伸手探其鼻息——果然已經(jīng)沒氣了。稍稍松了口氣,順手一捻車夫的衣料,

    以他的眼光,自然能夠一眼就看出,

    眼前這車與車夫,

    都出自禁中。

    宮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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