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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嘉語又道:“還煩請母親遣人去請大兄過來,商議安撫客人事宜�!�

    來客男女分席。女客是始平王妃領著嘉語、嘉言姐妹,并袁氏幾個敷衍,男客由王府長史與元昭敘接待。女客在二門之內,不容易聽到外面的消息,男客就不一樣了,耳目靈便,又人多嘴雜。

    光就方才回來報信的人一身狼狽,落在有心人眼里,就是個形跡可疑。更何況吉時將至,新郎新婦還遲遲不歸。

    王妃頷首道:“芳蘭!”

    芳蘭領命去了。

    發(fā)完這兩道命令,嘉語沉默了一會兒,又問始平王妃:“母親,我記得今兒來客里,有渤海周氏兄弟?”

    王妃心里默默排了下賓客名單,說道:“是有�!�

    “是周二郎與周五郎么?”

    王妃遲疑了片刻,方才應道:“……好像是�!敝芗倚值芎颖焙揽停⒉痪镁泳┲�,是因著與崔家有親方才在受邀名單之列,所以始平王妃并無太多印象,只詫異想道:三娘又從哪里認得這些外男?

    這一念未了,就聽嘉語道:“煩請母親請他們兩位過來。”

    王妃心中詫異更甚,只是方才嘉語要求的閉四門,撫賓客都有理有據,這一件,王妃雖不明其意,也還是依了她,吩咐芳桂去請人。

    芳桂出去,暢和堂里一時有沒了聲息,嘉言趕緊抓了這空檔求王妃道:“母親,我、我想出去看看�!�

    王妃面上臉色一厲,正要呵斥,就聽嘉語喚道:“薄荷,扶我起來……更衣�!�

    嘉言、嘉穎、王妃幾個都不明所以,轉頭看去,嘉語手軟軟搭在薄荷臂上,幾次用力都起不來,見眾人驚愕,不由苦笑道:“動不了了�!�

    她才是、她才是所有人當中最恐懼的那個啊。

    她親眼見過他的死亡,就在她的面前,猙獰的傷口從額角一直劃到下頜,血,流淌的,凝固的,縱橫在他的臉上,唯有聲音,就只有聲音是她所熟悉的,他說:“走、快走!”當時驚恐,這時候忽然全部又回來。

    手心里全是汗,背心也是,汗津津的,喉中干啞,話到嘴邊,要好幾次才能出聲,一出聲就不想停下來,仿佛那些出自她口的話,每一句都是真的——這是她僅剩的慰藉。

    哥哥不會那么傻……

    哥哥才不會那么傻……

    他答應過她,在信都時候,這一世,他答應過她,無論什么時候,無論什么時候都會給自己留一條后路——他如今還記得么?

    王妃心里這才生出憐意來:這孩子也是逞強,難得腦子清楚……偏宮姨娘不省事,說那些惱人的話傷人心。

    連翹機靈,已經上去與薄荷一左一右扶起嘉語,嘉語朝王妃略行禮,說道:“我去更衣再來�!�

    王妃不知她何故要更衣,想是驚恐與驚嚇之下被汗浸濕了衣裳,便應道:“我的兒,都什么時候了,還顧得上這些——快去罷,回屋歇著,就不要再來了,這里有母親呢——阿言也去!”

    嘉言叫道:“母親!”

    嘉語卻只點點頭,也不管嘉言,一行三人去了。

    沒有嘉語盯著,王妃心頭一松——宮姨娘是個不頂事的,原就不必顧忌——布置了些人手,該守門的守門,該安撫的安撫,各安其位的各安其位,總以鎮(zhèn)靜為要。

    正在斟酌派誰出門接應,元昭敘來了。

    王妃刪繁就簡與他交代了情況,又說道:“你伯父不在,二郎如今又……這府里的事,就全托付給大郎你了。”

    說著起身,竟是要給元昭敘行禮。

    元昭敘忙著推辭不敢受。

    到這廂事畢,元昭敘退出去,芳桂回來,卻是請了周二和周五過來,王妃這才想起是嘉語的吩咐,正要讓這兩個少年郎稍候,忽地外間進來又一個少年,全副盔甲,刀劍齊備,進門就叫道:“母親!”

    正想道這哪里來的混小子,“母親”兩個字也是隨便叫的,定睛看時,不由大吃一驚,脫口道:“三娘你這是做什么?”

    周二尚未開口,周五已經笑了起來:“三娘子?”

    嘉語雙膝跪地,仰面道:“求母親讓我出門接應哥哥�!�

    始平王妃:……

    這是應有之義,如果府中還有男兒,如果元昭敘是昭熙的親兄弟,或者這小子……她看了昭恂一眼,小嬰兒渾然不知道自個兒已經被母親惦記上了,含著肉呼呼的拇指,無知無畏得笑了,露出沒牙的嘴。

    如果這小子長到三娘這個年歲,王妃默默地想,長兄遇險,于情于理,都是要出去接應的。奈何如今府里就只有嘉言和嘉語兩個,雖然也習過騎射,也訓過部曲,但是哪個做娘的舍得女兒去冒這個險?

    如今卻是嘉言求去,嘉語也求去。王妃也不知道是該欣慰還是心酸,上次三娘主動請纓還是阿言被扣寶光這一念未了,就聽得嘉言大聲道:“阿姐不擅騎射,如何接應得到哥哥——還是我去罷。”

    嘉語眸光在她身上一轉,漫不經心只道:“阿言怕是指不動我的部曲�!�

    嘉言:……

    嘉語轉向已經看呆了的周二與周五,說道:“周小郎可還記得信都城外,與我打的賭?”

    始平王妃:……

    嘉言:……

    連嘉穎、嘉媛、袁氏三個都目瞪口呆中,心心念念想的只是,這位始平王府的千金,作什么去的信都,即便是去信都,也該有自家人護送,平白無故的,又怎么好和外男打賭——還有沒有點規(guī)矩了!

    實則與周五打賭的并不是嘉語,不過周五也不蠢,看得出如今嘉語有求于他,那……小賊既是舍命都要護住這丫頭,多半是有些淵源的,只要她松口——

    也顧不得哥哥頻頻詢問的眼神,一口應道:“是又如何?”

    “周小郎輸了,”嘉語道,“如果周小郎愿意護送我去接應我阿兄,那么你我之前的賭約就一筆勾銷——如何?”

    她問的周五,看的卻是周二——顯然并不擔心周五不答應,反而周二這個見證人舉足輕重。周二也看出她意之所在,眉目里浮起一層又好笑又好氣的神情,想道:七娘的這個手帕交,可狡猾得緊。

    果然,她話音落,周五應聲就道:“成交!”——他要喊“且慢”都來不及,天知道這小子有多想念他的弓箭。

    周二也是無可奈何:“五郎尚小,處事有不周處,還望公主見諒。如公主不棄,我愿與五弟同去�!�

    嘉語頷首道:“也可。”

    周二:……

    什么叫也可,不一開始就謀算的是他們兄弟一文一武么,真真得了便宜還賣乖!

    嘉語再轉臉看向始平王妃,說道:“我在信都時候,機緣巧合,曾見識過周家兩位郎君的騎射,恕我直言,恐不在阿兄之下,有他們護送,最不濟可保我全身而退,如是,母親可同意我出門接應阿兄?”

    王妃被她和周氏兄弟這一來一往的問答攪得眼花繚亂,然而話到這份上,該思慮的都思慮到了,該擺的姿態(tài)也都擺了出來,哪里還有不應之理——不見得就只有她掛記哥哥,她這做繼母的,就不當回事了。

    當下微微嘆息一聲,起身扶起嘉語,執(zhí)她的手道:“你們兄妹情深,我也不能再攔,只是三娘,接不接得到你阿兄在其次,你自個兒,千萬好去好回�!�

    這幾句話卻是真心實意,折了一個昭熙已經不好交代,要把三娘再折進去,她如何還見得景昊。

    “我也要去!”嘉言叫了起來。

    不等王妃回復,嘉語已經肅然道:“如今父親不在,阿兄不在,我又要出門,母親膝下唯你可慰,且又有幼弟需撫,元六娘,你要行此不孝不悌之舉么?”

    嘉言:……

    她阿姐從來都擅長站在道德的高地上,一棒子把人砸個頭昏眼花無話可說。

    周五吐了吐舌頭,低聲與哥哥說道:“從前只覺得這個丫頭狡猾,如今才真真知道,果真是做姐姐的。”

    周二:……

    “什么丫頭,叫公主!”

    然而擋不住嘉穎、嘉媛與袁氏都心有戚戚焉。

    嘉語阻了嘉言,王妃固然心中安慰,宮姨娘卻又哭了起來,阿袖遠隔千里,昭熙生死不知,如今三娘又要輕身赴險——她倒是會說別人,就不怕自己出了意外,她這個做姨娘的會活活疼死嗎!

    她哭得傷心,王妃只皺一皺眉,嘉語卻走過來道:“姨娘莫要擔心,三娘此去,定然會把哥哥帶回來�!�

    宮姨娘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扯住她的袖子只管喊“三娘”,嘉語一咬牙,掙脫她的手,幾步匆匆就出了門。

    有時候是不能回頭,也不容回頭。

    .........................

    馬是早已備好,嘉語與周二、周五說道:“我們先去營房,我有五百部曲,六娘有四百,湊了九百人,再去長街接我阿兄。”

    周二也就罷了,周五又跳起來:“你居然有五百部曲——這不公平!”

    嘉語:……

    周二只道:“我們這就去罷,莫讓世子久等。”

    ——雖然兩個小娘子手里竟有近千人之多確實不可思議,不過想想既是始平王府的姑娘,也不算意外了。

    一行三人快馬加鞭,走的是小路。便是小路,也時不時能看到鮮血和殘肢。倒在血泊中呻.吟的人,破損的兵器,有長刀,沾血的箭頭。這是一場伏擊……這幾乎是一場伏擊,就像去歲李家兄妹遭遇的伏擊。

    然而那是西山,然而這是洛陽!

    嘉語咬緊牙關打馬直奔營地。營地她來得不多,至少沒有嘉言來得殷勤,然而也是來過的,隔老遠就覺得不對,走近了果然不對——營房里空空如也,哪里有人的影子。登時心里就是一沉。

    “咦,三娘子——”周五的幸災樂禍才起了個頭,就被周二喝�。骸伴]嘴!”

    周五悻悻摸了摸鼻子。

    嘉語勒住馬,取出金哨子,音符是一早約定好的,金聲清銳,片刻,就有個黑點出現在營地上,起初極遠,眨眼就近了,嘉語看清楚來人,脫口道:“安平——人呢?”

    “人……被宋王帶走了�!卑财降馈�

    宋王……蕭阮?嘉語做夢都想不到會是他,當時怔住,一千人不到,他要了這一千不到的人做什么?嘉言的部曲也就罷了,她的部曲是周樂所訓,從來只聽她一個人號令,又如何肯跟蕭阮走?

    “他、他持了世子的信物與手書。”安平從懷中取一卷書,遞給嘉語。雖然字跡虛浮,卻果然是昭熙的手筆。

    昭熙親筆,字跡未干,意味著什么。嘉語身子一軟,手撐住馬背,方才沒有摔下去。真真如劫后余生。

    到這時候視線方才能夠聚焦,看清楚昭熙寫的是“周郎練兵,三娘部曲”。

    八個字沒頭沒尾,嘉語略一思索,卻不得不叫好。她哥哥真是個聰明人。要知道,周樂幫她練兵這件事,知道的人少之又少,便是到過莊上的李家兄妹,也只當是她父兄的親兵,絕不會想到是她的部曲。

    這八個字足以證明昭熙沒有被脅迫。

    “宋王說,多半府里還會來人,多半會是三娘子,”安平又道,“他說世子尚好,雖然受了傷,有王太醫(yī)在,料想無礙。太后命他處理這件事。他帶走了八百人,留了一百,說是留給三娘子帶回府�!�

    想一想又補充道:“他說世子妃無恙,只是受驚不小�!�

    幾句話,事情交代得清清楚楚,連她始平王府中動向都料得毫厘不差。安平轉述的時候,神情也是佩服的。嘉語心情就更復雜一些,只是今日連番,驚了又驚,實在沒有精神細想。

    便只道:“你領了他們回府去,聽邊統(tǒng)領吩咐�!�

    “那三娘子你呢?”

    嘉語撥轉馬頭:“我去找宋王!”

    安平:……

    他家三娘子是訂了親的訂了親的訂了親的對吧?他家的駙馬爺是李家郎吧李家郎吧李家郎吧!他之前對宋王有多佩服,這會兒就有多怨念:您老怎么就不能安安分分離我家公主遠一點呢?

    沒用上“陰魂不散”這個詞,很大程度上基于宋王眼下奔忙為的是自家世子爺,安平覺得自個兒很公道了。

    周氏兄弟一愣,雖然心里不無嘀咕,到底追了上去。

    只用了盞茶功夫,竟然追到了。

    蕭阮走得不比他們早多少,畢竟始平王府近,皇城遠,他要說服這八百人跟他走又費了不少口舌。嘉語與周氏兄弟坐騎又神駿。這時候打馬飛奔而來,起初遠,還看不出什么,到越來越近,就有眼尖的叫了起來:“公主!”

    “是公主殿下!”

    “公主!”

    竟一發(fā)不肯走了。蕭阮聞聲也勒住馬,回頭看時,只見月色微光,夜霧茫茫里,一朵玉蘭墜落,他念的那個女子乘風破霧而來,那像是一場投奔,或者久別重逢,她的身后,所有所有,都坍塌如廢墟。

    “三娘�!笔捜畹�。

    世間多少行三的女子,但是因為他念的那個行三,這個排行在舌尖就鄭重起來,鄭重如一朵花,等了整整一春方才盛開。

    ------------

    200.殺氣騰騰

    嘉語沖他點點頭,這大概是第一次他們見面得這么倉促,

    倉促到她沒有時間留意他的表情,

    只轉頭再吹了三聲哨子,瞬間,

    就仿佛有風過境——人們聽到了風的聲音,

    草叢里蟲鳴的聲音,

    花落下來的聲音。

    便是蕭阮,也心下駭然,想道:怪不得始平王世子一再聲稱情勢未明,羽林衛(wèi)不宜輕出九重,

    他始平王府的部曲已足以應付……果然是足以應付。他心中艷羨,

    卻聽嘉語提聲叫道:“宋王殿下!”

    “公主�!�

    嘉語下馬,

    蕭阮亦下馬,

    嘉語解劍,雙手奉上,

    說道:“愿宋王此去,為我多殺賊�!彼粏杹睚埲ッ},是非曲直一言以蔽之,賊。

    一時部曲轟然應道:“殺賊!”

    “殺賊!”

    蕭阮接劍,他這時候已經明白她的來意,昭熙一紙手令,

    并不足以讓這些部曲信服,

    她出面就不同了,

    這劍一解一接,

    就是個交接儀式。

    當時鄭重應諾道:“你放心�!�

    “這丫頭好重的殺氣�!敝芪迩那膬号c哥哥吐槽。

    周二原本想反駁就你這個霸王脾氣,如果成親時候來這么一遭,恐怕殺氣比這丫頭還重,一轉念,五郎孩子氣重,不知道要幾時才有這個想頭,一笑,也就罷了。

    .....................

    蕭阮領人西去,嘉語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人和人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已經是酉時末了,天黑得極透。蕭阮大約是出來得匆忙,也沒有換戎裝,穿的黑衣,背影里透出來的冷峻,倒有了幾分后來的影子。

    周二問:“公主,我們如今上哪里去?”

    嘉語忖了片刻,說道:“回府�!�

    她原沒有把握昭熙能逃出生天,便逃出來,一時半刻也未必就接得上頭。因記得周五是后來周樂倚重的大將,戰(zhàn)斗力極強,想著可托其事——如今一攬子全交給了蕭阮,倒教這兩人沒了用武之地。

    周五尤眼巴巴問:“不跟上宋王么?”

    周二:……

    周五撓了撓頭:“我的意思是——”

    嘉語抬眸看他,方才一陣急奔,面上很添了幾分紅潤,暗夜里,眸光亮得驚人,周五也不知怎的一陣心虛,話竟說不下去了。

    周二笑道:“五郎惦著他的賭約呢,要我說,你要應了即便日后再用弓箭,也絕不對公主開弓,事情不就揭過了么?”

    嘉語笑了一笑,到這時候,也能夠笑出來了,慢悠悠只道:“周二哥說得對,不過,當時與周五郎君打賭的,可不止我一個�!�

    嘉語這樣說,周二才想起,“唔”了一聲,似笑非笑看住弟弟:周樂和五郎的恩怨,他可記得清楚。

    周五懊惱得,就要脫口說“誰知道那小賊如今人在哪里”,忽地福至心靈,應道:“我也不射他就是了!”

    嘉語這才點頭道:“好——我們回去罷�!�

    “不進宮么?”周五又問。他來洛陽有些時候了,并沒有得到機會進皇城去看一看,心里早癢癢的——只是被哥哥管住,并不敢造次。

    嘉語搖頭道:“母親和姨娘該等得急了……且先回去再說�!�

    .....................

    嘉語回到府中是戌時一刻,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一路上總像是有血腥味如影隨形,悶得人透不過氣來。始平王府所在的尚善坊依舊燈火輝煌,遠遠瞧著,像怒海中的舟——就仿佛動亂中謝云然看到昭熙的紅衣。

    如今更是紅得透了,一直紅到里頭的中衣。箭插在肋骨下,肩上,三支,或者四支,淺的自個兒拔了,剩下的都極深,一動,血流如注。

    偏昭熙還能沖她笑,輕描淡寫地說:“……皮肉傷,死不了�!�

    “暫時是死不了,不過世子,”王太醫(yī)面無表情地警告,“也還是暫時不要說話的好�!�

    昭熙悶哼一聲,把臉埋在枕頭里。王太醫(yī)又看了謝云然一眼,到底是個小姑娘,說話就客氣得多:“世子妃還是屋外等著罷。”這樣的血腥,哪里是嬌滴滴的小娘子能看的,沒得嚇壞了。

    謝云然臉還白著,這一路逃命,不知道顛掉了多少首飾,頭上的,腕上的,指上的,鬢發(fā)散亂的狼狽。

    李貴嬪趁機道:“世子妃不嫌棄的話,可去我宮里梳洗�!�

    謝云然看了李十娘一眼——她們在寶光寺有過一面之緣,那時候都以為她會嫁給昭熙,誰想今日。納罕的卻是,怎么不是穆皇后出面。畢竟穆皇后從前就相識——興許因為李家與始平王府是姻親的緣故?

    這時候也沒心思細想,就只道:“貴嬪好意,我心領了,只是……我在這里就好。”又轉頭與王太醫(yī)說:“太醫(yī)不必顧著我�!�

    昭熙咧嘴笑了一下,有幾分得意。

    李貴嬪面色微沉,卻反而甜甜笑道:“世子好福氣�!庇值溃骸安桓矣袛_太醫(yī)�!甭孕幸恍卸Y,退了出去。

    王太醫(yī)微出了口氣:這年頭的小娘子,個個奸猾似鬼,倒越發(fā)襯得他們這些人老不死了。

    一面叫人按住昭熙,一面手上用力,就聽得枕頭里又悶哼了一聲,箭頭已經取了出來,連鉤出小塊的肉絲,血淋淋往下滴。

    謝云然登時眼圈就紅了,不覺抓到昭熙的手,昭熙的手在抖。

    王太醫(yī)上藥,上繃帶,頃刻,繃帶又染得鮮紅,王太醫(yī)視若不見,只管綁緊。昭熙再疼不過,又哼了一聲。

    謝云然握他的手低聲道:“你要是疼,就叫出來罷。”

    昭熙沒有應,實在喊疼也需要力氣,只鬢發(fā)全濕了,好半晌,方才聽王太醫(yī)說道:“行了,好生養(yǎng)著罷,過上百八十天又一條好漢——”停一停,對謝云然道:“世子妃隨老夫出來。”

    謝云然猶豫了片刻,已經被昭熙反手抓住:“云娘、云娘她怎么了?”

    王太醫(yī)嘲笑道:“世子也不是小兒,難道還離不了人么?”

    昭熙卻正色道:“云娘她受了驚,太醫(yī)要沒有別的事,何妨讓她留下�!�

    王太醫(yī)被氣笑了:“難不成世子就從來沒有聽說過有醫(yī)囑這回事?”

    昭熙:……

    還真沒有。

    他從前受了傷,能捱的就自個兒捱了,捱不過去的,軍醫(yī)有什么話,也不至于要背著他。

    又聽王太醫(yī)說道:“既然世子非要聽,就莫怪老夫不留口德——老夫無非是想交代世子妃,世子傷口雖然處理了,輕易還動不得。世子妃莫要被世子甜言蜜語騙了,這期間,可同不得房……”

    昭熙:……

    謝云然:……

    眼看一對小兒女臉都羞成了霞色,云錦帳外宮女、宮人也吃吃偷笑,王太醫(yī)哈哈一笑,功成身退。

    昭熙說要休息,一并宮女、寺人也都退下去。屋里就只剩了昭熙和謝云然,相對看一眼,又趕緊移開目光。雖則論理已經是新婚夫妻,然而到底有禮未成,昭熙也不知道會不會唐突佳人。

    “云——”

    “世——”

    兩個人幾乎是同時開口,又急急收住,聲音在空氣里一撞,噼里啪啦閃出許多火花似的,昭熙道:“你先說——只有一條,不許再呼我世子�!�

    云娘咬了咬唇,方才問道:“那、那——”

    “叫我昭郎。”

    謝云然硬生生倒吸了一口涼氣,她這個傻郎君,又從哪里想來這一出——說書人嘴里么?三娘可沒提過她阿兄有這么個昵稱。

    偏這會兒他又不躲了,眼神直勾勾只管看住她,像是能從她臉上看出朵花兒來。謝云然一半是羞,一半是無可奈何,半推半就道:“昭……昭郎……”話到這里卡了殼,往下要說什么,竟怎么都想不起來了。

    昭熙忍不住哈哈大笑,這一笑卻牽動傷口,疼得口鼻眉目都皺作一團。

    謝云然又好笑又好氣,又是心疼,一時只說不出話來,默默拾起手巾,蘸了水給他擦臉。冷水觸到肌膚,昭熙的眉目就靜了下來。靜下來的眉目,總是好看的,好看得謝云然都有些心慌。

    “云娘�!彼啊�

    謝云然沒有應聲,誰知道這個傻郎君又要鬧什么幺蛾子。

    “委屈你了�!彼麉s說。

    謝云然怔了一怔,委屈,當然是委屈的,任是誰也沒有想過,任是誰也不會想到,接親路上會出現這樣的意外吧,喋血,逃亡,這一波三折,他們的大婚之夜,竟然是在宮里——多么奇妙。

    但是……但是你知道嗎,能活下來,她和他竟然有這個運氣,一起活下來,不不不,哪怕他們沒有這個運氣,她和他一起死在逃命的路上,她也不會覺得委屈——她在他在的地方,就不委屈。

    他沒有放棄她。

    大亂來時,生死關頭,他沒有放棄她——被放棄過的人才知道其中可貴。她記得當時的風,當時腳下黑壓壓的頭顱,哭喊,尖叫,猙獰的面孔,然后她終于安全了,終于。從地獄到天堂。

    如果有天堂的話。雖然他還重傷著,她的驚恐也沒有平復,他們逃出的地方,還有無數他們牽掛的人生死不明,但是,已經是最接近天堂的了。畢竟,他們都活著,他們還有漫長的時光可以相守。

    這些話她說不出來,但是她的手就在他手心里。

    他的手這么大,粗糙,但是手心仍然是柔軟的,柔軟到她的指尖劃過去,應該會留下淺淺的印記——雖然并不知道能留多久,但是她仍蜷起手指,在他的手心里寫了一個“不”字,不委屈,從不,永不。

    “我想的原不是這樣的……”昭熙低低地說。

    打知道能娶她的那天起,他就想過,那一天,他應該英俊如天神下凡,他就和這城里頂尖門第的世族子弟一樣風流倜儻,他能出口成章,字字珠璣,令一直嫌他不學無術的老丈人刮目相看。

    還、還有新婚之夜……

    總之不是眼下這樣,他滿身是血,猙獰如惡鬼。

    然而她在他手心里,蠕動的指尖,一橫一豎,像是有什么從心上爬過去,也許是蟲蟻。她說不,她不委屈。

    “我也是�!敝x云然道。她想的婚禮當然也不是這樣,她該美美地,等著他催她卻扇,等著扇子移開的那個瞬間,眾人的驚艷與驚嘆,然后接受所有人的祝福,所有人都該祝福她,在這一天。

    然而——

    兩個人再對看一眼,這一次沒有匆忙移開去,而是忍不住笑了——是的雖然并不像他們想的那樣好,但是也足夠好了。

    有時候,人所能奢求的,不過就是眼前,舌尖這一滴蜜的甜。

    謝云然道:“能在洛陽城里調動這么多人手的人家,應該不會太多。”

    昭熙“嗯”了一聲,仍握她的手,心不在焉。謝云然的手不算太小,也不是太軟,剛剛好他能握住。隱隱纖細的骨節(jié),在豐盈的肌膚下,淡青色的血管。指甲卻明潔如玉,染了蔻丹,像早春薔薇的花瓣。

    謝云然氣得推了他一下,方才“噯”了一聲,如夢初醒:“你說什么?”

    “今兒鬧事的賊人!”

    “那些人……”昭熙仍是漫不經心的神氣,“不過是些奴子,仗著人多,其實會弓馬的不過幾十人。”

    謝云然怔了一怔,她倒沒看出這個。只道:“不知是誰人指使——”

    “這卻不好說�!闭盐醯溃澳f宗室、高門、權貴,就略有些積累的人家,養(yǎng)上百十弓箭手,也不罕見。至于奴子,如今人命多賤,當時沖擊咱們的,也不過千余人,便是都沒了,也不值什么。”

    他是有意把對方實力往低里說,好讓謝云然寬心。

    實則以他粗粗計算,當時沖擊的賊人,怕有兩三千之多,受過訓練的弓箭手也不下百人。謝云然雖然聰明,到底不如他軍中歷練十余年的說服力,又著實倦了,竟不能細想,只悵然道:“我們是逃出來了,但是……”

    那些送親的親友,她身邊的婢子,自小伴她一起長大的四月,七月,九月,十二月……還有昭熙的儐相,聽說有李家的,崔家的,裴家的,姚家的郎君,這變故中,不知道多少會受傷,又多少會……

    簡直不敢想,不堪想。

    “他們沖的是你我,你我走后,應該不至于太過為難剩下的人�!闭盐跻仓荒苓@樣安慰她,“想想當時追我們的有多少罷,至少七成以上的弓箭手,要不是翻羽腳程快——說起來還是要多謝阿言�!�

    謝云然不明所以。

    “今兒來接親的行伍里,可是埋了她一百精挑細選的部曲�!闭盐跣α似饋恚安蝗贿@么多人,我單槍匹馬的,哪里沖得過來——真要多謝這丫頭,也不知道怎么交代的,這些小子,竟都帶了刀�!�

    謝云然:……

    能帶刀來迎親的,她這個傻郎君,也是洛陽城里頭一份了吧。想到這里,也忍不住莞爾。這一日驚了又驚,反反復復,到這當口終于倦得狠了,頭枕在手臂上,起先還和昭熙說說話,不知不覺眼皮就壓了下來。

    終于睡去了。

    昭熙微舒了口氣,他的新娘子,今兒可是受足了驚嚇,有些事,他不想再壓在她肩上了。

    就讓他來吧,他是她的夫君,理當由他來承擔這些。他低頭看了半晌,燈并不十分明亮,雜著月華的玉色,淺淺印在她臉上,肌膚白得像瓷,而唇紅欲朱,發(fā)黑如夜色。忍不住靠近去,親了親她的眼睛。

    她是他的妻子了,真好。

    然而笑容漸漸就斂去了。是誰呢,他也在想。遍數洛陽高門、權貴,竟想不到誰人與自家有這樣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要說爭權奪利,朝中是盡有,但是如果沒把握置對方于死地,哪個會把人往死里得罪?

    打蛇不死的后患,不必太有遠見的人也能看到。就算趁亂殺了他和云娘,他父親尚在,軍權尚在,嫡母仍得圣心,更不提謝家名望,門生遍地。光就事情本身來說,惡劣程度已經是犯了眾怒。

    ——誰想成親這樣的大喜日子,還要提心吊膽,處處防備?

    總不成這洛陽城就只他元昭熙一個成親,其他貴人就都不成親、不迎親了不成?

    誰能得到好處?

    誰能從中得到好處?

    如今他還只是個世子,沒有襲爵,沒有獨當一面,就連羽林衛(wèi)統(tǒng)領,也與元祎炬分任。死了他,家中還有昭恂,昭恂雖小,也不至于絕嗣——就不說他父親尚在盛年了;云娘就更不必說,閨中女子,連出門都不多——害了他們,能有什么好處?

    如果只是單單只為了泄憤——不計后果的泄憤,又誰會這么蠢?真蠢到這個地步,如何布得出這樣的局勢?

    那人就沒想過他的家族、他的親人,會遭到怎樣的報復?

    無數的問題,無數個沒有人能夠回答的問題,昭熙微出了口氣,仰頭望著錦繡帳頂想道,不知道宋王查得怎么樣了,李十二郎他們,可有脫險——那人把這些人、這些家族一發(fā)都得罪了,可真真是個瘋子!

    不管是瘋子還是傻子,也不管宋王今晚能查到哪一步,總之……來日方長。

    昭熙總想著來日方長,嘉語卻不這么想。

    回到始平王府,自有人領周家兄弟重新入席,嘉語直進了暢和堂,王妃和嘉穎、嘉媛、袁氏都不在,宮姨娘也不在,許是回了屋。就只剩嘉言,守著昭恂正百無聊賴,看見嘉語進來,眼睛一亮,叫道:“謝天謝地阿姐你終于回來了!”

    雖則這個妹子時不時要與她鬧點別扭,拌幾句嘴,到底還是惦著她,嘉語心中正安慰,嘉言話鋒一轉;“……快和我說說,到底怎么回事,安平說得不清不楚的,可急死我了——阿姐你去宮里了嗎?”

    嘉語:……

    嘉語簡潔地回復道:“沒,怕你們急,先回來了�!钡故峭税财剿麄儯缰勒嬖撨M宮去——嘉語這時候也有點懊悔,嘴上只說道:“宮里有羽林衛(wèi)守著,王太醫(yī)杏林圣手,再不必多擔心的�!�

    “那你去長街了沒有?”嘉言又問。

    嘉語:……

    她妹子是當真唯恐天下不亂,也不想想她阿姐的騎射,要不是親哥哥遭厄,早躲起來了,哪里會出門。

    “我當你追宋王去了呢。”嘉言道。

    嘉語:……

    簡直懶得解釋。

    “那你好歹把李家哥哥帶回來啊�!奔窝缘馈�

    嘉語是忍無可忍:“他騎射比我強,何況,不是有宋王去了么——宋王騎射也比我強啊�!焙跓粝够鸬�,她自問決不能比蕭阮做得更好。

    “那我倒沒聽說。”嘉言嘴硬,頂了一句。

    蕭阮來洛陽有些日子了,人都贊他風度出眾,但要說騎射,誰忍心這么一個玉郎君下場和那些個魯男子拼比騎射?

    嘉語:……

    嘉語決心不和這個夾纏不清的妹子再浪費時間。

    忽然下擺一重,低頭看時,卻是昭恂——小家伙從未見過長姐戎裝,這時候揮舞著藕節(jié)似的手臂,一把抓牢了,仰著臉頰癡笑,口水又流出來了。嘉語正要抱起他——想著能塞給誰就塞給誰,忽然芳梅進來了。

    芳梅沖嘉語、嘉言行過禮,說道:“三姑娘回來了——王妃請三姑娘出去�!�

    嘉語姐妹同時吃了一驚,嘉語一手拽住昭恂的背帶,一面問:“出什么事了?”

    嘉言叫道:“我也要去!”她整個晚上都被母親壓在這里,哪里都去不了,早一肚子怨氣,這時候全發(fā)了出來。

    芳梅卻笑道:“六姑娘稍安勿躁,這事兒卻輪不到六姑娘——是李家九夫人——”

    嘉言:……

    這她還真替不了她阿姐。悻悻把昭恂拉了回來,只戳著肥嘟嘟的面頰,嘀咕道:“欺負人……都欺負人……”

    嘉語:……

    嘉語道:“芳梅姐姐稍等,我去換過衣裳就來�!�

    芳梅卻道:“不必——三姑娘這樣就很好�!�

    出了暢和堂,長廊走盡,嘉語方才低聲問道:“當真是李家九夫人有話問我?”

    芳梅笑道:“三姑娘說笑了,婢子幾時說過這樣的話�!�

    嘉語:……

    她這個嫡母調.教出來的人可會說話。

    芳梅又輕言細語把府中諸事與嘉語說了。昭熙出門迎新遲遲不歸,不僅二門外的男客起了疑心,就是二門內的女客也漸漸不耐煩。到底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這一來二去的,也不知怎的,就讓她們聽到了風聲。

    那還了得!

    特別家中或族中有子侄做儐相的,一個兩個心急火燎地來找王妃要討個說法。

    起初還能克制,到后來漸漸有些怒氣上頭,王妃體恤她們無妄之災,倒不是壓不住,只是到底也不清楚外頭情形,只得不斷遣芳梅進來看,一旦看到嘉語就請了去——在她想來,嘉語總該知道得多些。

    嘉語心道:這可棘手。倒叫阿言說中了——早知道她至少該跟蕭阮走這一趟,好歹帶上一兩個當事人回來。

    不過這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才到門外,就聽得有個尖細嗓音質問道:“王妃這是要不顧他們死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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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同仇敵愾

    嘉語站住了。

    “三娘子?”芳梅也站住,神色里未免多添一味擔憂。王妃顯然是被圍攻了,

    這一向都好好的三娘子可不要犯了舊病……

    嘉語只是不說話。

    凝神聽時,

    一個蒼老的聲音顫巍巍道:“盼娘,可不能這樣,

    大郎他好端端地跟了昭熙去,

    可不能——”

    是鎮(zhèn)國公夫人。

    嘉語心里翻了個白眼,

    無怪乎這些貴人敢對王妃發(fā)難,搞半天癥結在這里:有這個做親娘的做榜樣,別人還怕什么——有這么當親娘的嗎!

    王妃心里也腹誹。這要是換了別人,她少不了冷下臉來與她說道說道,

    這么個局面是她始平王府的錯嗎?誰家迎親會想到這個!就不說大郎不學無術,

    根本就是看在親戚份上跟了去湊數的。只是到底是自個兒老娘——還有什么可說的,

    只得好聲氣安撫道:“阿娘急什么,

    消息還沒回來……”

    “阿言安插了一百部曲在里面呢”這句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這時候還是不要給她們太多希望的好,

    不然到頭來落空——那滋味,別說她們了,就是她也不好過。

    之前聽說嘉言挑了部曲安插進迎親行伍里以壯聲勢,還數落過嘉言胡鬧,到變故發(fā)生,就只剩慶幸了。

    “還是要等么……”又一個女子柔聲道,

    “已經等了有一個多時辰了�!币粋多時辰……從謝家到始平王府,

    半個時辰都有多,

    要是縱馬疾奔,

    恐怕盞茶功夫就到了。一個多時辰,該回來的早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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