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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他已經(jīng)在火里了,他都不知道!

    她盼著華陽會死在火里,她盼著這場火能夠結(jié)束一切,她盼著所有所有,都到此為止!

    也許在火里的根本就不是華陽,而是她與他。

    火光里人影在左沖右突,也許是在尋找,搖搖欲墜的帳篷,不時有什么砸下來,轟然而起的火光。

    火怎么能燒這么大、這么久?這個念頭盤旋在每個人心頭。

    里頭不斷傳來嘶吼的聲音,起初湮沒在沸騰的腳步聲和喧鬧聲中,但是那嘶吼越來越大,越來越悲愴,圍在青廬周圍的人不由自主停下了叫喊,那聲音也越發(fā)清楚了,那人喊的是“三娘”、“三娘”!

    竟然不是“公主”,不是“王妃”——當此之世,誰能這樣直呼華陽公主?

    蕭阮第一個反應過來,脫口叫道:“世子!”

    他果然來了。

    他到底還是來了——合該他來!這時候能阻止三娘走的,也只有他了。蕭阮與蘇卿染對望一眼,蘇卿染別過臉去,蕭阮招手叫了隨遇安過來,低聲道:“發(fā)令下去,叫闔府的人都大聲叫喊‘世子小心!’”

    “世子?”隨遇安吃了一驚,“始平王世子到了?”也知道不是多問的時候,轉(zhuǎn)身就去了。

    不過片刻,周圍轟然叫道:“世子小心!”

    “世子小心——”

    “世子——小心——”

    那聲音順著風遠遠傳出去。

    “元十三、元十三,他們知道了!”鄭忱叫道,火光模糊了他的眼睛,熱氣蒸騰,一點火星濺到衣裳上。

    他們知道他來了。

    昭熙沒有理他。地上這么多人,橫七豎八躺著這么多人,三娘在哪里?誰放的火,為什么放火,他根本無暇去想。

    他只想找到三娘,如果他來得及。

    他一定來得及!

    不然、不然——

    他沒有辦法想下去,思維沖到這里,戛然而止。他會找到她,他一定能找到她!

    “哥哥!”他忽然聽到了這個聲音,他從來沒有想過,這樣平常就能聽到的一個稱呼,竟然能悅耳如同天籟。

    “我在這里。”她說。

    如果吐血能夠解決問題的話,嘉語覺得自己能把膽汁吐出來。

    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昭熙竟然沒有出城,更萬萬想不到他們兄妹竟然會重逢在宋王府。火起的時候她已經(jīng)成功混進趕來救火的下人里。人這樣多,人心這樣惶惶,也沒人多留意。馬就等在外頭,出城的腰牌握在手里。她上了馬,然后她聽到了那些叫聲——不知道為什么會傳這么遠:“世子——”

    “世子——小心!”他們這樣喊,順著風。

    像是有幾十上百人同時叫喊——也許她應該感謝他們。昭熙被燒得不輕。如果她再不回來,他會繼續(xù)找下去嗎?明明她和他說過,無論如何、無論什么時候,都要給自己留一條后路,而不是顧著別人。

    尤其……不是顧著她。

    到如今只能苦笑。人的性情如此。昭熙前世中招,這一世再次中招。

    嘉語揉了揉額角。

    “去歇會兒吧,三娘�!笔捜钫f。

    ...............................................................

    作者有話要說:

    北狩什么的是官方措辭,像是北宋皇帝被俘虜去上京,就叫北狩……

    ------------

    247.虎口拔牙

    嘉語不敢轉(zhuǎn)頭去看他。她是回到了青廬里,

    回到了火里,換了任何人問她,她都能一推了之:不知怎么就睡了過去,不知道誰放的火,

    醒來已經(jīng)在火里,聽到了昭熙的叫聲……然而對蕭阮她不敢。

    那幾十上百的聲音叫得那么整齊,怎么可能沒有原因。

    或者她應該倒打一耙,

    指責他沒有全力救火,

    至少他沒有沖進火里救她,

    不是嗎?但是她不敢。舍命相救的恩情太重。如果說之前幾次陰差陽錯、機緣巧合的話,

    這一次,

    他有的是時間權(quán)衡得失。

    何況宋王府這么多人——不都是死的。

    也好。

    她不能再欠他。

    她低頭道:“殿下先去歇著吧�!薄嘈潘有大把的事情需要處理。他有他的局。

    “宮里來了人。”蕭阮說。

    嘉語“哦”了一聲:“請殿下替我謝過陛下�!痹t修這時候關(guān)心的自然不是她,而是昭熙。見鬼,昭熙到底為什么沒有出城,

    又為什么出現(xiàn)在這里——后者倒是好解釋,畢竟她成親,昭熙是該來的。

    難道——嘉語心里一緊:她的婚事,

    從頭至尾都是個餌?元祎修圖謀的根本不是蕭阮,

    而是昭熙?

    “……是王太醫(yī)�!笔捜畹穆曇舸驍嗔怂乃季w。

    嘉語:……

    “請王太醫(yī)進來!”嘉語急急道。

    蕭阮按住她:“已經(jīng)請進來了——你別急�!敝巴醺锎蠓蛞呀�(jīng)給昭熙看過,說了性命無礙,一時不醒,應該是之前飲食不善,

    身體虛弱,

    又大悲大喜之故。再等等就醒了。當然三娘的焦慮并非不可理解。

    嘉語點了點頭,

    眼簾仍然垂著。

    王太醫(yī)進屋里來,首先就把蕭阮和嘉語轟出去:“宋王與王妃再不下去歇著的話,恐怕老夫要救治的,就不止世子一個了。”

    嘉語:……

    嘉語幾乎是被蕭阮拖了出去,她手軟腳軟,也反抗不了。到再被拖進屋子里,一屋的婢子下人紛紛退了出去,才忍不住悚然。

    她掐了一把虎口,軟聲道:“殿下——”

    蕭阮似笑非笑地看住她。

    嘉語覺得脖子上涼颼颼的,就仿佛利刃加身。屋子里空氣是凝固的,每吸一口氣都如同虎口拔牙。

    硬著頭皮再喊了一聲:“殿下——”越發(fā)心虛,嗓子干得能冒出火來。

    蕭阮嘆了口氣。他也看出她的怯意。她原是怕他的。或者是羞愧?知道羞愧就好。她被昭熙從火里抱出來的時候,一臉焦黑。雖然他一早就猜到她多半是后來進去的,然而當時也吃嚇不小。

    何苦如此。

    連始平王都信他會護她周全,她怎么就不信了。若非如此,也不至于連累始平王世子——當然這話是決計不能說的。“先睡吧�!彼f,“有什么話,都明兒再說——我去叫半夏和姜娘進來�!�

    其時天已經(jīng)快亮了。

    嘉語這一日一夜殫精竭慮,到這時候也差不多了,特別蕭阮明顯肯放他一馬,嘉語心里松了口氣。有時候人就是這樣,心里繃緊的時候還能強撐著,心弦一松,整個人都垮了下去——她幾乎是即時就昏睡過去。

    蕭阮不由失笑:他人還沒走呢。她這會兒對他倒又放心。

    這一路都顧不上擦臉,臉還是黑的。

    蕭阮拿手巾蘸了茶水,細細擦過去,一點一點露出瑩白的肌膚。新婦妝不知道什么時候卸掉的�?上攵膫}皇。這下倒好,她沒逃出去,還把始平王世子給折了進來。心里不知道該有多懊喪。

    這多疑的毛病,也不知道幾時能改。

    “蘇、蘇娘子……蘇娘子你不能進來!”外頭傳來半夏的聲音。蕭阮心里一沉,大步走了出去:“阿染?”

    半夏和姜娘齊齊屈膝道:“王爺�!�

    蕭阮點點頭:“你們進去吧——王妃已經(jīng)睡著了。”

    半夏與姜娘對望一眼,心頭不無憂慮,卻還應了聲:“是,王爺�!�

    待她們進了屋,蕭阮與蘇卿染并肩走了幾步,蘇卿染仍然面無表情,說道:“宮里來人問安將軍�!�

    蕭阮“嗯”了一聲。這在意料之中。原本元祎修是計劃就地拿下他,先是遭到彭城長公主的呵斥,緊接著嘉語這一把火,不僅亂了他的陣腳,元祎修也跟著亂了:“是要召我進宮問話嗎?”

    “是。”蘇卿染道。

    蕭阮腳下踉蹌了一下。

    “殿下!”蘇卿染大驚失色,也顧不上氣惱,伸手扶住他,“殿下你怎么了!”

    “……就說連番事端,本王心力交瘁病倒了�!笔捜钗⑽⒁恍�,在蘇卿染耳邊低聲道。

    蘇卿染怔了片刻,肅然道:“是,殿下�!�

    .....................

    ------------

    248.惟夢閑人

    “病倒?”元祎修冷笑了一聲。這種鬼話他是不信的。不過他也不急。接二連三的好消息,

    他這時候心情很好。真是萬萬沒有想到,他原本不過是為了拿下江淮軍,竟然一箭雙雕,釣出始平王世子這條大魚。

    他竟然沒死……竟然就在城里,

    真是太險:這要是他暗地里召集羽林衛(wèi),局面還不知道會亂成什么樣子。

    人都說天命,這就是天命罷。天命在他!

    特別昭熙如今受了傷,

    他名正言順軟禁他,

    只等始平王前來,

    看他是幼子幼女權(quán)勢要緊,

    還是長子長女長孫要緊。元祎修把玩著玉如意,

    忍不住笑出聲來。其實大丈夫無所謂妻子,不過始平王素來英雄氣短。

    到時候……他倒不急于奪他兵權(quán),不是還有個元昭敘么,

    元昭敘可是他親侄兒,有的是功夫慢慢架空。

    十九娘和她的這個哥哥,該有很多話說吧。

    最好是元昭熙就剩了一口氣……他家三郎又小,

    那元景昊也沒別的可選,

    元祎修思忖道,即便他如今還好,他也會讓他只剩一口氣的。元景昊能怪誰呢,要怪就怪華陽吧,

    要不是她——

    也是怪了,

    他這么多人手,

    竟然沒能看住。要不是元昭熙橫插這一竿子,沒準就讓她假死出逃成功了。

    看來這宮里……還是需要大清洗啊。元祎修的笑容漸漸沉下去。

    .............................

    祖望之的笑容也沉了下去。

    昨晚的事已經(jīng)傳開了。安業(yè)橫死宋王府,據(jù)說是被宋王心腹一杯酒送的上路。緊接著宋王這個親信也死了。安業(yè)的部將來得太過及時——明眼人都能看出是個局。而宋王無疑已經(jīng)深陷局中。

    偏偏并不容易解:一個人、幾個人或者有能力思考其中的蹊蹺,但是群情激奮,所有人都會被帶進去,這時候還能冷靜的人,往往會被指責被收買,或者不想為安將軍報仇。特別是在有心人的鼓噪下。

    姜舒幾個這時候應該已經(jīng)回了軍營。這一晚,忙亂的人實在太多了。

    青廬走水的罪魁禍首不難猜,華陽這一遭算是弄巧成拙。他們兄妹都落進元祎修手里,始平王還能扛到幾時?

    這些消息,他都瞞得死死的,不但瞞住了嘉言,連姚佳怡都沒讓聽到風聲。如果局勢繼續(xù)惡化的話……祖望之默默盤算著,也許是時候讓她們多少知道一點了。

    .............................

    洛陽人是越來越看不懂洛陽的局勢了:宋王成親次日,宋王府被江淮軍圍了。為安將軍討個說法的呼聲塵囂日上。遠遠看熱鬧的人把整條街都堵住了。人指指點點,說這位原是金陵的建安王,如今華陽公主的駙馬。

    “那說來說去,不還是他們南蠻子自己打自己么?”有人就不懂了。

    “可不是�!币皇亲约一实蹌倓偙惶髿⒘�,估計人群中不少能爆出“骨肉相殘”之類的話來譴責。

    又有人想起:“華陽公主,不是始平王府那位么?”能說出這等話的,自不是販夫走卒。

    有人應和道:“正是。始平王、始平王妃都不在京中,據(jù)說只有世子來了。”這位是以訛傳訛。

    “嚇?”有人大吃一驚,“世子,哪個世子?”

    “自然是始平王世子�!�

    “始平王世子不是已經(jīng)……”

    人還在七嘴八舌說得熱鬧,有人已經(jīng)悄然抽身。始平王世子沒死,現(xiàn)身宋王府,可不是件小事。

    “是這家子呀……”有人嘆息。

    一句話,有人想起前年西山兵變,有人想起更早的英雄救美,有人嘆息命運多舛——去年年中世子成親也是殺了一場,如今輪到公主,怎么事事都不順呢。不過話說回來,今年整個洛陽,可有順的?

    死了皇帝,死了太后,光皇帝都換了仨,南蠻子的兵至今還在洛陽還沒走呢,瞧這情形,也是難以善了。

    外頭鬧得沸沸揚揚,府里倒還安靜。蕭阮借故拒絕了元祎修的宣召,一直忙到天亮才歇,也沒功夫再去和嘉語說幾句——不過諒她也沒醒。到午時起來,便得到圍府的消息,小廝顧回說:“長公主請殿下過去�!�

    蕭阮“哦”了一聲。宋王府里被稱作“長公主”的自然是彭城長公主。料想也是該叫他去問話了。

    昨晚鬧的兩場,一場死人,一場起火,彭城長公主都能站在他這邊壓陣,實在讓他心存感激。反是他母親一直沒有來。他和三娘成親,母親不喜,他是知道的。然而兩下對比,心里也不是不難過。

    母親一向都是冷性子,他只能這樣與自己說。

    又問:“始平王世子醒了么?”

    “醒了�!鳖櫥卣f,“王太醫(yī)和孫內(nèi)侍還在外頭候著�!币馑际沁沒讓他們知道。瞞過內(nèi)侍容易,王太醫(yī)卻不可能瞞太久。

    “有人去報與王妃了嗎?”蕭阮問。嘉語既然已經(jīng)與他成親——且不論真假,府中上下自然改口稱王妃。

    顧回道:“尚未�!�

    蕭阮點了點頭,那自然是蘇卿染的意思:是免得節(jié)外生枝——要不要把元昭熙交給元祎修的主動權(quán),必須要握在手里——還是往彭城長公主住的回音堂里去了。

    自青廬火滅,昭熙救了嘉語出來之后,彭城長公主就自去歇著了。橫豎蕭阮能掌控局面——到她這年歲,可不比少年時候了。因聽說忙了整夜,也沒去叫起,只吩咐待他醒了過來。

    回音堂不比家廟冷清,家廟里哪怕一應用具都是頂好的,也還是冷清�;匾籼玫腻\繡富麗,像洛陽城里任何一個王府中女主人居室該有的樣子。她有時候想,如果蕭永年地下有靈,什么時候回來看看,也會喜歡回音堂勝過家廟。家廟里只有木魚,一聲一聲,敲出來都是怨恨。

    在那以前,她不知道金陵女子纖弱的身體里,也會存有這么深、這么重的怨恨。她當然也怨過,不然也不會憋著一口氣給蕭阮謀劃婚事。她從前喜歡嘉言,總覺得嘉言像她年輕時候——也只有嘉言這樣的美色,才壓得住蘇家那個丫頭。

    華陽卻讓人頭痛。彭城長公主少年時候深得父親寵愛,見識過后宮的風雨,也見識過朝堂的波云,多少事,她不想插手罷了,哪里還能看不出來——這丫頭就是想詐死,她怎么不想想,她這一走,丟下個爛攤子,是打量著蕭阮會給她收拾么。宋王府的臉面,她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不過話說回來,這丫頭從來也不是個太顧及臉面的人。彭城長公主微嘆了口氣,一抬頭,就看見蕭阮走進來。

    “母親�!笔捜畛卸Y,一絲不茍的好看。

    “吃了嗎?”彭城長公主問。

    “還沒有,”蕭阮笑道,“厚顏來請母親賜飯�!�

    他還能笑得出來,不知怎的,彭城長公主心里也是一松,叫了幾個素日蕭阮愛吃的菜,又命他坐下:“怎么三娘沒與你同來?”

    蕭阮:……

    論理,他是該與三娘過來問安行跪拜禮,這下倒好,他腦子一轉(zhuǎn),解釋道:“怪我,聽說母親相召,急急就來了,忘了領(lǐng)三娘過來�!�

    彭城長公主:……

    這位差不多就是娶了媳婦忘了娘的典型吧,她要是他親娘,能給他氣死。

    然而畢竟不是。彭城長公主瞪了他一眼:“顧回還傻站著干什么,還不快去請新婦過來!”

    顧回打起飛腳跑了。彭城長公主眼風一掃,左右婢子知趣退下。屋里就只剩下他們母子二人。彭城長公主用銀匙攪了攪,奶酪的芬芳溢得滿屋子都是,卻不再開口——等著某人自個兒招認呢。

    蕭阮哪里有不懂的,掐頭去尾說道:“惠叔會做出這等事,實在教兒子失望。”元祎修在他府里安插眼線,收買人手,是他一直都知道的——燕朝安在他府里的人原本就不少。他故意露的破綻。

    彭城長公主手上一停:“那安業(yè),你打算怎么交代?”

    蕭阮含混道:“是圣人在背后鼓動�!�

    “我問你安業(yè)!”彭城長公主冷冷地問。她當然知道他圖的是什么。

    蕭阮垂首,好半晌方才澀聲道:“母親知我……”

    “三娘給我留下!”彭城長公主打斷他。

    蕭阮道:“母親知我……我亦不忍相騙。”言下之意,他是必然要南下,嘉語他也必然要帶走。

    銀匙磕在盞杯邊緣,“叮”的一聲。

    “你們父子!”彭城長公主猛地爆出四個字,氣勢一泄:這父子倆有什么良心。他爹心心念念,想的不就是金陵,他如今又——如果說他比他爹要強一點的話,那大概是他好歹想著帶華陽走。

    但是——她怎么能容他帶走。

    一個孩子!他們倆至少須得給她留下一個孩子。瞧如今這形勢,他急于要走,哪里還等得上一年。

    彭城長公主拾起銀匙,小小用了一塊酪,心平氣和地搖頭說:“休想!”

    蕭阮:……

    這樣的心平氣和,往往才是最可怕的。人在氣頭上,說什么都可能。等氣頭過了,也還可能回心轉(zhuǎn)意。

    但是彭城長公主的這兩個字,顯然并沒有留下這樣的余地。她會選擇在這個時間點與他攤牌,原因一點都不難猜:她該是知道安業(yè)人在哪里,知道他與安業(yè)謀劃了什么,也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她在威脅他!

    蕭阮眉尖一動,卻低聲道:“母親不想去金陵,看一眼我父親少年時候住過的地方嗎?”

    彭城長公主吃驚地看著他,他是在暗示帶她南下?她不是王氏,不是蘇家那丫頭,她是燕朝的公主、長公主,當今圣上是她的侄兒——無論誰上位都是她的侄兒。在金陵,她可什么都沒有。

    “……要是母親吃不慣金陵的魚,就少住幾日,母親要回洛陽,又哪個敢阻攔?”她不就是想要個孩子么,他給!——他父親欠的,又不止這一樁,不一向都是他在還嗎。

    彭城長公主:……

    她算是有點明白,為什么當初這孩子小小年紀,就能帶著母親和未婚妻逃離金陵,千里迢迢北上而毫發(fā)無傷了;也差不多能明白為什么蕭永年對他寄予厚望了:這孩子天生有化敵為友的本事。

    只是躊躇:他說的請她南下,是如今就帶她南下呢,還是待大功告成,迎她南下——她不是少年人,要一路殺回金陵,她會是個累贅;她也不是王氏。蕭阮一走,王氏在洛陽就是人質(zhì),所以不得不帶上。

    她又不同。

    正要開口詳詢,忽外頭通報:“新婦來了——”

    嘉語的喜服都燒了,也不知道蕭阮從哪里搗騰出一套來,早早就讓姜娘備下,不然來見彭城長公主,可有得尷尬。

    這時候略帶幾分怯意到門口,蕭阮回頭一看,是已經(jīng)重新上過妝,眉彎如月,淺藍曲裾,鬢發(fā)上通體艷紅的珊瑚簪子,垂下來金珠閃閃,襯著耳上同色耳墜,幾分不安在眉睫,又努力壓住的少女。

    不由失笑。

    退出來與她并肩:“來了?”

    嘉語“嗯”了一聲,昨晚沒有跑掉,按流程是該來與彭城長公主行跪拜禮,改口叫“母親”,她都認了。擔心的卻是不知道蕭阮打算如何處置昭熙——元祎修壓在那里,恐怕想要庇護也多有為難。

    蕭阮牽她進屋,給彭城長公主行禮——這是她演練過的,雖然隔了十余年,但是有蕭阮帶著,便有些魂不守舍,好歹也沒有出錯。

    彭城長公主也知道她定然是有話要與蕭阮說,倒不為難她——說到底自家晚輩,雖然元景昊是遠支,素日里宗室玩笑,也有笑話他“鄉(xiāng)下人”的,然而如今他們夫妻都不在城里,留下這一雙兒女,多少有些可憐。

    草草走完過場,便推說累先回了房。

    她這一走,嘉語越發(fā)頭皮發(fā)麻:蕭阮昨晚是看在她累壞了的份上放她一馬,不代表今兒還會繼續(xù)放過她。

    兩個人面對面坐著,案上林林總總的食物,嘉語看一眼就知道,都是蕭阮素日偏愛的。蕭阮喚了婢子過來,又添幾樣。嘉語聽他報的菜名,卻是她常吃的。不是不感動的:這個人哪,哪怕是做戲,也都能做到十分。

    進了幾樣食物,心里方才穩(wěn)下來;只是心上壓了個秤砣,吃進嘴里什么滋味卻是難說了。

    嘉語打了半天腹稿,開口說道:“安將軍的事……想必殿下已經(jīng)解決了�!�

    “江淮軍在外頭圍著呢�!笔捜钫f。

    嘉語:……

    然而看蕭阮這個姿態(tài),也知道是不要緊。于是說道:“想來殿下胸有成竹�!�

    蕭阮又笑了一下。

    嘉語抓到這個笑容,心里就是一響,也對,她一向是騙不過他,就不必做此無謂的掙扎了。繞再大的彎子,到頭來還不是要見真章。索性省了客套,直接問道:“我哥哥他……一直都在城里么?”

    “之前圣人聲稱他已經(jīng)……”蕭阮橫掌在頸上一比,“還讓謝小郎去認了——說也奇怪,你家二娘子不就在宮里么,卻為什么舍近求遠。我打聽來,是當時德陽殿里內(nèi)衛(wèi)與羽林衛(wèi)混戰(zhàn),令兄不知所蹤。”

    嘉語撥了撥盤子里的食物,是越發(fā)難以下咽了。要不是她鬧成親,哥哥多半不會露面;即便露面,想當時也該是混在嘉賓當中;如果不是她想裝死逃走,他怎么著也不至于如此冒失出頭。

    蕭阮惱恨她不信他,然而真見了她這般形容,倒不忍心再過多責備,正要寬慰幾句,卻聽她期期艾艾問:“那如今、如今殿下打算怎么處置我哥哥?”

    蕭阮:……

    有這閑功夫多擔心擔心自個兒不行?

    蕭阮哼了一聲:“王妃沒有聽說過食不言寢不語?”

    嘉語:……

    “昨晚在青廬,”嘉語道,“難不成我是在自言自語?”

    蕭阮:……

    “這樣吧,”蕭阮道,“我有幾句話想問三娘,三娘如實回答我,我就如實回答三娘�!�

    來了。嘉語就知道臘月的賬,來得不會太慢。她猜他多半是想問她詐死逃走的事。沒有成功的計劃多少讓人難為情。

    但是——

    嘉語慢吞吞地道:“我只有一個問題,殿下要問幾句?”

    蕭阮道:“三娘是覺得不公平么?”

    “不敢�!奔握Z悻悻道。

    蕭阮喝了一小口酒。他喝酒素不上頭,喝多少眼睛都亮晶晶的。就只有水光蕩漾。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在借酒壯膽。酒在胃腸里,燒得色如胭脂。許多壘在嘴邊的話,挑了最簡單的開頭:“正始五年,永寧寺塔落成的時候,我與三娘在永寧寺里有過一面之緣,三娘還記得嗎?”

    嘉語:……

    怎么能不記得,她不就是在那里被他勒索答應了三件事么?登時就警覺起來,他不會是要她答應把昭熙送進宮里去吧?

    “……我已經(jīng)完成了兩件,”嘉語道,“只欠最后一件,殿下慎用�!�

    蕭阮搖頭笑道:“三娘想多了。那次我問三娘,在三娘的夢里,我們是不是喝過酒,三娘說喝過,那如今我想問——喝的可是昨晚那種?”

    ——這句話其實他昨晚問過,只是被打斷,嘉語沒來得及回答他。

    嘉語整個人都僵硬了,硬得像是全身由一塊一塊的石頭拼裝起來,一動,就咔擦咔擦地響,在骨節(jié)之間;而血液結(jié)成冰,血管里全是冰渣子。

    “如果三娘不說話,我是不是可以認為是……默認?”蕭阮并沒有等太久,他也看出她崩潰。

    像是每次提到,她都會這樣。

    話音落,就看見嘉語深吸了口氣,竟點了點頭。

    果然。

    “那次青廬也起了火?”

    “……沒有。”嘉語干巴巴地回答。

    “那次洛陽城破了嗎?”

    “……沒有�!�

    “那次令尊也不在洛陽?”

    嘉語猶豫了一下:“……不,他在的。”

    “所以,”蕭阮道,“三娘,你還在怕什么?——我還是娶了你……無論真假;但是我沒有與賀蘭娘子有染;如果我南下,我定然會帶你走;三娘,已經(jīng)不一樣了——你到底還怕什么?”

    這是他們之間第一次開誠布公地談起這個問題,嘉語想,她曾以夢為偽飾,顯然他已經(jīng)知道了不是。她張了張嘴,不知該從何說起。是,已經(jīng)不一樣了。

    但是結(jié)局還是會一樣的。

    她干干地說:“在夢里,殿下與袖表姐有染,也不是在這時候�!�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笔捜顕@息,她在避重就輕,“想必在三娘的夢里,令表姐也沒有下落不明。”

    “那是夢里�!奔握Z說。

    蕭阮:……

    “那么在三娘的夢里,那之后——我南下之后,到三娘徒步三千里來見我,這當中,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發(fā)生得可多了,嘉語沒有壓住,唇角泛起一絲冷笑。太多了。

    “殿下是個聰明人,”嘉語慢吞吞地說,“就該知道,如果我父兄不在了,沒有人會顧及我的死活,又值天下大亂。末世的公主,被拋棄的王妃,會遭遇些什么……殿下又何必要我一一說來呢?”

    蕭阮第一次真切觸摸到那話里的悲涼。

    如果說之前,她每次都只含混帶過的話,那這幾句話里,無疑直接勾勒出了當時的處境。

    他已經(jīng)看到了亂世的源頭。他甚至可以猜到,六鎮(zhèn)之亂的下一步,是軍閥混戰(zhàn),亂兵進京。天街踏盡公卿骨,傾覆之下,豈有完卵?她并非橫刀立馬的巾幗。金枝玉葉,無父無兄,無人庇護。

    她身份高貴,顏色可人,新晉的權(quán)貴,怎么會放過她?

    “三娘是……改嫁了嗎?”他簡直不知道自己如何問出這句話。就如同他不知道他怎么會拋下她一個人在洛陽。

    他眼前遮了無數(shù)的迷霧,在他與她之間。

    他自問并非狼心狗肺之人,怎么能對一個女人做出這樣的事。

    “殿下想多了,”嘉語冷冷道,“娶妻當娶五姓女。”

    蕭阮心里再沉了一分。如果是改嫁,倒又還好,若是為人姬妾,乃至于……以他的出身,哪里還能往下想。

    一時連喉頭都梗住。問到這里,他反而希望那當真只是個夢了——這樣的噩夢,怎么可能真實發(fā)生過?她是他的妻子,一個連妻子都不能庇護的人,豈能得天下?便得天下,又如何服天下?

    嘉語也喝了一口酒。她悶的是她原本已經(jīng)忘了,至少忘了個七七八八,他偏又勾起她來想。

    “所以三娘其實……所以三娘恨我?”蕭阮在這個瞬間恍然,想起她多少次不敢看他。

    “只是個夢,”嘉語口氣反而淡了,“殿下也不必多想。夢里殿下固然有不是之處,也是我咎由自取,求仁得仁�!�

    蕭阮眼前一陣一陣發(fā)黑,竟需要雙手撐住幾案�;蛘咚臼遣辉搯枴K恢辈徽f,恐怕就是這個緣故。他是極其心細之人,這時候回想起相遇以來種種,在文津閣里,在畫舫上,在信都——

    “那從前……那三娘夢里,也曾經(jīng)與我到過信都么?”

    蕭阮這找重點的本事,嘉語是服氣的。不錯,就是信都之行。沒有信都之行,他與她如何能這樣心平氣和坐下來好好說話?

    她的沉默,蕭阮瞬間就懂了。站在他的角度,亦不難推演出如果沒有信都之行的生死與共,她不過是洛陽城里不自量力傾慕他的少女,或者不過是被他選中,認為可以助他南回的踏板之一。

    在那樣的景況下——就如正始四年秋他所設(shè)想的那樣,他們成了親,他得到她父兄的助力,然后呢?一個太糟糕的開始,怎么能指望之后的日久生情?他沒有這個余力,她沒有這個機會。

    她說她咎由自取,求仁得仁,他有今日,想來也不過是咎由自取,求仁得仁。

    蕭阮覺得整個人都泡在黃連里,然而他從來就不是什么心慈手軟之輩,對別人這樣,對自己也這樣。所以他仍然能夠咬牙問得更清楚一些:“那之后,我南下之后,到你來見我,隔了多久?”

    “十年�!奔握Z的聲音干得沒有一點水分。

    竟然有十年之久。

    他此去金陵,到站穩(wěn)腳跟,不過是成功成仁,哪里需要十年之久?看來那時候……他是真的半點都沒有惦記過她。那么最后她被迫南下——興許他在準備北伐?

    那時候他年過而立,膝下應有兒女,后宮佳麗便不是太多,該有的總會有。

    她一個人在洛陽。

    她會是一個人死守洛陽嗎?這個念頭突然生出來,蕭阮自己也嚇了一跳,他從前沒有細想過,然而順著這個思路往下捋,也并不是沒有可能。她會有孩子嗎?她會生下別人的孩子嗎?她、她會遇見別的男人嗎?

    會有別人對她好嗎?

    嘉語看不出蕭阮在想什么,他沉思的時候,眉目靜好如畫。時已過午,光從窗外橫照進來,像古琴上淡金色的弦,輕輕一撥,就能聽到無數(shù)歲月的回音。她沒有想過她能和蕭阮說起從前——那些不曾發(fā)生過的從前。

    她總覺得這些事,早就埋在四年前,她死的那個時刻。不知道為什么,會被一遍一遍地翻出來。興許是因為賀蘭;興許是因為她在不斷地與故人重逢,就像一次一次地劈頭看見多年前的自己。

    那并不是一種太愉快的體驗:沒有人愿意與失敗的自己重逢,哪怕能從中獲益。

    忽聽蕭阮澀然問道:“那么……”

    “殿下還沒有問夠?”嘉語打斷他。

    蕭阮:……

    “還有最后一個�!�

    “好吧�!�

    “三娘后來……心里有了別人嗎?”他當然知道她心里有他,至少是有過他,不然他憑什么娶她?但是后來呢?后來,十年。對于這個時候的蕭阮來說,十年還是太漫長的一段時間,漫長到……應該是足以忘記很多人。

    也許足以忘記他。

    他試著想象十年后的她,在亂世里,在亂世的洛陽掙扎過十年的三娘,她眼睛里應該會有風霜。

    嘉語眨了一下眼睛,淡金色的弦在歲月里錚然一響,嗡嗡嗡的回音,回音里飛舞的塵埃:“這不是殿下該問的。”

    當初他放手,她再跟了誰,已經(jīng)與他沒有關(guān)系。

    “如果我一定要問呢?”

    “很多人,”嘉語突兀地笑了一下,“殿下想聽哪一個?”

    蕭阮:……

    蕭阮也笑了:“三娘說笑了�!�

    嘉語:……

    “三娘并非多情之人。”蕭阮說了這半句,心里也很不是滋味,猛地收住。換了誰來問這個問題,都希望得到的回答是沒有:沒有人比他更好,沒有人來得比他更早,所以理所當然,沒有別人。

    但是怎么可能。

    十年,足以讓幼苗長成棟梁,少年走到中年,這么久,怎么可能沒有。那會是怎樣一個人?應該是不及他,但是比他對她好。自然不會是洛陽高門那些背負家族的貴族子弟,他們牽念太多,也見識過太多顏色……

    一念及此,蕭阮心里猛地閃過一個名字,脫口道:“是周樂?”

    嘉語:……

    再說一次,蕭阮找重點的本事,她是服氣的。

    她完全不知道他從哪個旮旯里把周樂這個名字拎出來——他們是只見過一次吧?這個說法雖然不是太準確,但是在他南下之后的十年里,她總不能把元昭敘、獨孤如愿,以及只聞其名、不曾見面的柔然可汗也拉出來湊數(shù)吧。

    嘉語道:“殿下,這已經(jīng)超出最后一個問題了�!�

    蕭阮目不轉(zhuǎn)睛看著她,她面上的古怪,像是意外,還有一點恍然,但是決然沒有否定的意思。

    于是點了點頭,這個問題,確實不必再回答了。這個人,以后也不會再出現(xiàn)了。他不信他還能追到金陵來——他敢來金陵,他就敢讓他死。

    “始平王世子,”他說,“我會送他回始平王府——我聽說世子妃即將臨盆,論理,世子是應該守在世子妃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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