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賀蘭袖低聲道:“我也沒有想到,我們三人,最終會是這樣一個結局�!�
她忍不住吐露了半句心聲。這些話,她從前是不與人說的,事關三娘與蕭阮。陸儼對她不錯,當然她知道他為什么對她不錯,這世上的事、世上的人,總是有因才有果。他要是沒有娶親就更不錯了。
雖然她也知道,這世上沒有誰會等誰一輩子。距離上次相見已經過去這么久,她也是羅敷有夫,如何能怪使君有婦?
但是她急于擺脫周樂,不得不抓住這根救命稻草。
之前三娘就吩咐過周樂殺她,人沒殺成,還養(yǎng)了這么久,可想而知她會有多惱怒。不過這時候她應該也沒有心思來與她計較了。她爹死了——沒有她插手,她爹和哥哥還是死了。
該是她命中克父克兄,當然也是蕭阮夠狠,賀蘭袖幾乎是幸災樂禍地想。
她重來一世,不但沒有得到蕭阮,連從前的皇后也丟了。更是被逼得遠離洛陽,從前的人脈丟了個精光,空有手段無處施展。然而三娘處心積慮,還不是死了爹、死了哥哥,又比她好到哪里去了。
要不是有周樂……恐怕還不如她。
她至今仍記得她推門而入,笑吟吟與她說“好久不見,三娘還記得我么?”時候三娘突然蒼白的面孔。不過她當時也沒有料到她的臉色會和她一樣難看,如果不是更難看的話:她說母親去找她了。
兵荒馬亂的,她說母親去找她了!
賀蘭袖幾乎沒有一個耳光扇在她臉上:你就不會拉住她?哪怕是捆起來綁在屋里,也好過讓她走!
“我需要她那也一個無知婦人來搜救嗎!”她對她吼。你看,她娘再一次死在她手里,就和從前一樣。
嘉語沒有作聲,沒有反駁。兩姐妹互相對望一眼,又迅速別開目光。她死了媽,她死了爹,死了姨娘,還死了哥哥。雖然從前她們也曾這樣一一失去過,然而可笑的是,再來一次,她們仍然沒有躲開命運。
大概命運就是這么一回事,你想躲的躲不開,想拿的拿不到,想改變的沒有改變,不想改變的改變了。
到這個地步,兩姐妹也沒了說話的興致。陸儼與周樂交涉要留下她——這是賀蘭袖一早就打算好的,周樂能帶多少人馬過來,如何能與陸家這種地頭蛇比。但是周樂還是看了看嘉語。
嘉語眼神放空了片刻方才說道:“我們走!”
賀蘭袖其實和她沒有多少關系,賀蘭袖的死活其實與她沒有多少關系�?尚λ竭@時候才意識到。
而父親已經沒了。
她之前所有的心思都用在如何離開蕭阮上,到這一切夢想成真,喪父的悲哀才真真切切涌過來,那就像是潮水,日夜不停地沖刷,她在水底下,呼吸不過來。那些懊悔、恐懼與悲傷。
賀蘭袖算什么,她想,我真傻,虛擲了這么多光陰在這樣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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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駐軍永安鎮(zhèn),莫不是與華陽公主有關?”這句話,整個軍中大抵也只有蘇卿染能問了。
蕭阮站在柳樹下,已經初夏,柳樹褪去了之前鮮嫩得一把能掐出水來的顏色,換了濃綠,在風里搖曳,身姿仍如美人。眼前就是長江。過了江,就真真不能回望了——那些被虛擲的時光。
虛擲的心。
她說她從前死在這里。經了昨晚的廝殺,泥地里都是血。大約從前也是如此。從前她總是說,他遲早是要回金陵,而她只能留在洛陽,那時候他還想,總有一日,她會肯跟他南下。
到她果然肯跟他南下了,卻是這樣一個結果。
兩世姻緣,換不到一個結果。
“如果殿下果然是因為華陽公主駐軍永安鎮(zhèn),那我是不是可以大膽說一句,能猜到殿下會駐軍永安鎮(zhèn)的,也只有華陽公主,那昨晚的伏擊——”蘇卿染音調轉冷。蕭郎與她糾纏不清也就罷了,如何能因為一個女人損害大業(yè),拿這么多將士性命當兒戲——這還是她認識的蕭郎么?
“如果她沒走,一直跟我們南下,你會殺她么?”蕭阮像是沒有聽見她的質問,反而打斷她問。
蘇卿染怔了一怔:“殿下就這么怕我殺她?”
蕭阮看了她一眼,目色里多少無可奈何:“如果我說是呢�!�
“殿下是怕我殺她所以放她走么?”
蕭阮沒有作聲。他為什么放她走,如今他已經想不起來了,總是有無數多的原因——就和他想要留下她的理由一樣多。
“如果是她準備了這場伏擊,害了這些將士,”蘇卿染一字一句地說,“便是殿下恨我,我也會殺了她。”
蕭阮這才嘆了口氣,說道:“不是她�!�
“殿下怎么就知道不是她!”
“如果她能這樣果斷出擊,你我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笔捜顡u了搖頭,說道,“走吧,該過江了�!�
江水滔滔,浮光躍金,在永安元年初夏的這個晚上,沒有人記得蕭阮當時的表情,但是蘇卿染記下了他的這句話。
(第三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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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7.重逢之后
周樂從嘉語帳中出來的時候陽光正好,
半夏甚至追了幾步喊:“將軍!”他沒有回頭,直奔馬廄去了。
上了馬,并不知道該往哪里去,所幸草原極是遼闊,
信馬狂奔一陣,出了滿身的汗,風一吹,全都涼下來,
心里才稍稍好過一點。
他也不知道為什么會鬧成這樣,重逢的喜悅,
仿佛還在昨日。
之前準備了無數的話,
然而真到相見,全都收了起來:始平王新喪,多少話都不好說,
也不好問。猶記得次日晨起,他去見她,
她即時起身:“周將軍!”他當時笑道:“從前三娘都喚我周郎�!�
她乖巧地換了稱呼:“周郎�!�
他當時就該察覺這些蛛絲馬跡,
周樂松了韁繩,馬踱步到樹下低頭吃草,
隨手從樹上摘了一片葉子叼在嘴里,
他當時就該察覺,只恨當時急于趕路:三娘哪里這么乖巧過,
打他們第一次見面開始。
她該是那個在寶光寺里裝瘋賣傻的丫頭,
是于烈?guī)ぶ型χ北臣古c羽林衛(wèi)對峙的宗室公主,
是后來再見,給他練兵機會,卻口口聲聲與他說“自你我相遇以來,我可讓你占過半分便宜不曾”的慧黠少女。
不細想,不知道分別了這么久,舍不得放手的記憶,什么時候看,都宛如昨日。
這么久的時光里,他在邊鎮(zhèn)固然顛沛流離,她在洛陽城里,每次傳來的消息,也都讓他心驚肉跳。
起初他以為離了蕭阮,他允諾她報仇,一切都會好起來。當時看來確實如此,一路奔勞,也沒有叫苦叫累,甚至看不出半點疲態(tài)。一直到抵達秦州,突然就連日高燒、一病不起了。大夫說是積郁。
這世上沒有感同身受這回事,切膚之痛,沒有人能夠替代。
他沒有見過這樣虛弱的三娘,連笑容都虛弱得像一朵開敗的花。他看得出她努力進食,吃藥,努力想要盡快好起來,但是事與愿違。病了許久才稍見起色,已經是盛夏了。她說她要回洛陽。
她說昭熙還活著,她要回洛陽。
起初他幾乎以為自己幻聽。
天下皆知始平王父子殞命洛陽城下——如果昭熙還活著,始平王舊部怎么可能臣服于元昭敘?或者是三娘悲痛過度的幻覺?后來才知道是蕭阮的推斷。周樂在心里把蕭阮罵了個狗血淋頭,然而反過來想,心有戚戚:那個混蛋也不容易,他不騙三娘說昭熙還活著,只怕當時三娘就撐不住了。
這回輪到他焦頭爛額。
始平王殺了葛榮,抽身即走,留下的爛攤子都由部將自行解決。周樂是占了同鄉(xiāng)的便宜,到這時候,手里參差五六萬人馬——然而馬不足兩千,盔甲不足五千,青壯不過萬余。更糟糕的是,他遇到了之前和葛榮一樣的難題:是人就要吃飯。
還不止吃飯。幸好如今盛夏,要是隆冬……他恨不能賣身籌款。
而三娘要回洛陽。要帶這么些飯都吃不上的流匪去打洛陽——要洛陽這么好打,當初元祎修破城也不至于讓所有人跌破眼鏡了,周樂悻悻地想,三娘這么個聰明人,也有一頭鉆進牛角尖出不來的時候。
然而把他氣到想吐血的還不是三娘的執(zhí)拗。周樂扯著楊樹柔韌的枝條發(fā)呆,元昭敘當然是個王八蛋,但是嘉語在蕭阮身邊過的什么日子,他幾乎不敢去想。她大約也求過他為她報仇吧。
這哪里還是他記憶里神采飛揚、狡猾慧黠的三娘,她凄苦得簡直像地窖里等著過冬的小白菜。周樂要深吸一口氣方才能夠平復心里的難過。他其實沒有太多的時間去難過,而三娘不知道她其實也沒有——
眼見得逼到面前來的生存危機,她還不知道。
他需要時間心平氣和與她好好說說,就算昭熙當真還活著,他們眼下也不能回洛陽。
三娘是否能接受這個現實,他也沒有把握。她之前定然是求過蕭阮,如果蕭阮肯回師洛陽,也沒他什么事了。他不無苦澀地想,或者三娘根本不介意是誰帶走她,只要那個人能幫她報仇。
這個念頭縈繞在心里,其實也不是一日兩日了。
賀蘭袖和他說過,三娘看好他,無非是知道他的前程,給自己留一條后路,當然賀蘭袖的話,他一向是不當真;婁晚君也這么說,她說得更委婉一些;但是連李愔都說,如果三娘當真心許他,他實在找不出她會和蕭阮糾纏這么久的理由,更想不明白她為什么會與蕭阮成親;如果始平王尚在也就罷了……
李愔也承認,要從長遠來看,三娘當然勝過婁晚君,光姓氏就加分不少,但是眼下——始平王帶去洛陽的精兵已經盡數落入到元昭敘手里,你不能不考慮天子的號召力。而留在云朔七州的將領,山頭林立,各自打的什么主意都未可知。
婁晚君背后有整個婁家。婁家有錢,有糧,有馬,雖然并不能撐起長期軍需,但是解決燃眉之急還是可以的。如果一定要賣身,肯定賣給婁家更實惠,當然最好是兩個都娶了——這是李愔的原話。
周樂差點沒一巴掌打死他。
草原上的風,太陽一下去就涼了。即便夏天也不例外。周樂回到營地,天已經黑得透了。滿天都是星星,亮閃閃的,他站在帳外,又起了躊躇之意:如果她堅持要回洛陽呢,如何才能打得下洛陽?
“是周將軍嗎?”里頭傳來嘉語的聲音。
周樂猶豫了一下,應道:“是我。”
他沒有掀帳,也沒有走進去。他其實是有點害怕他無法拒絕她。
怕什么,他這樣給自己鼓勁,三娘又不是老虎。他一軍主帥,能怕了這么個小姑娘?然而想歸想,身體還是很誠實地停在了門外。
“……半夏去找將軍了。”嘉語說。聽得出她站在距離他很近的地方,也許只有一帳之隔。她沒有走出來,也許就和他沒有辦法走進去一樣,“將軍答應過的會幫我報仇,如今這句話可還算數?”
又是報仇。周樂脫口道:“如今三娘心里除了報仇,就再沒有別的了嗎!”
帳中沉默了片刻:“是啊,如今三娘心里就只剩下報仇,讓將軍失望了�!�
“三娘!”周樂叫了一聲。他并不是不想報仇,只是不認為這時候回洛陽是個好主意。
“如果將軍不想幫我報仇,還請將軍放我走——”
嘉語這句話沒有說完,帳門“嘩”地被扯下,一瞬間出現在面前周樂怒氣沖沖的臉:“放你走,你要走到哪里去,去找蕭阮嗎,還是去找別的男人——是不是只要能報仇,你根本不在意跟的是誰?”
“是,我不在意�!奔握Z的聲音冷下去,“將軍既然能讓表姐為將軍領路,想是已經知道了。我再世為人,其實沒有太多奢望,我沒有救下父親,希望還來得及救下哥哥——我不想再白活一次�!�
周樂只覺得滿身的血都在往頭頂上沖,她只想救下她父兄,那她自己呢,那他呢,她從前答應過的等他,那算什么?那他們從前在一起過的那些日子——雖然他并沒有記憶——那又算什么?
她都不要了嗎?
“將軍于我,大概是多有誤會,”嘉語淡淡地道,“想是袖表姐也加深了將軍的誤會,從前,我是說我父兄死后、我死之前,是曾經得到過將軍收留,也只是收留而已,并沒有像將軍想的那樣……”
“我想的哪樣?”周樂抓住帳幕,覺得自己一張嘴,噴出來全是火。
“并沒有像將軍想的那樣……情深義重�!奔握Z也知道這四個字難于出口,然而說出來,心里竟然松快不少。
周樂簡直被她蠢哭:“在三娘看來,我有這么好心?”
“將軍當然沒有那么好心,只是在當時,將軍需要我號召我父親舊部,”嘉語低聲說道,“那時候我父親已經整編了六鎮(zhèn)兵馬,那時候我當然比如今要有用得多——所以收留我,并不算是不劃算�!�
有些話,說出來總是殘忍——然而并不比真相更殘忍。
“所以十年之后,我還是沒能收服你父親的舊部?”周樂冷笑。
“那是另外一回事了�!奔握Z別開目光,不與他對視。
“三娘不打算與我說清楚么,”周樂抓住她,“其實三娘自己心里清楚,那十年里,三娘心里有我的對不對?”
嘉語搖頭道:“不過是求生而已,將軍想太多了。”
她只是求生,那他呢?
“將軍也并沒有愛過我,”嘉語道,“從前將軍所喜愛的,不過是一個投將軍所好而偽裝的三娘,并不是真的;就如同這一世,將軍所見到的,不過是一個因為多活一世,所以看起來也許稍微從容的三娘,這也并不是真的。”從父親死的那一刻開始,她的從容已經蕩然無存。
前路茫茫,她再一次從云端跌下來,變成一個平常人,她不再能夠預料每個人的將來——也許一開始就沒有過,只是她曾經有那種錯覺,以為自己知道些什么,或者能夠左右些什么。都不過是錯覺。
“周郎真心喜愛的……”嘉語猶豫了片刻,“其實是婁娘子�!�
其實真相就是如此,其實她可以心安理得地欺騙他,利用他,只要他肯幫她報仇。然而他如今不肯,待時長日久,他總會發(fā)現這個真相,他其實、從來都沒有見過真實的她,而真實的她,也許并不討他喜歡。
周樂牙縫里咝咝地冒著寒氣,如果他是蛇,他不介意當場咬她一口,讓她長長記性:就這樣坦坦蕩蕩地把死而復生的事掛在嘴邊,也不怕被人捉了去當祥瑞。
“三娘都沒有試過,怎么就知道自己不討我喜歡�!�
嘉語:……
這貨能找到重點嗎?
“好了不哭了。”周樂又道。
嘉語:……
他哪個眼睛看見她哭了!
“不就是回洛陽嗎,”周樂覺得自己頗有當昏君的潛質,如果有昏君的資本就更好了。他伸手摸了摸嘉語的鬢發(fā),“我們來算算,去洛陽須得籌備些什么——三娘從前在我身邊這么久,不會連軍需都沒有算過吧�!�
嘉語:……
“我又不是你的軍需官!”嘉語沖口道。
“那是我的什么?”周樂反問。
嘉語:……
“三娘連軍需都不會算,如何為王爺報仇?”周樂正色道,“我不回師洛陽,三娘就去找別人,如果別人也不肯呢,或者就算別人有這個心,沒有這個力呢?如果全力以赴,而飲恨敗北——這個結果是三娘要的嗎?三娘要想清楚,殺王爺的是當今圣上,旁人不過是刀,愿意為三娘背負這個弒君之名的人能有多少�!�
嘉語被他堵得說不出話來。弒君這個罪名,她敢背,獨孤如愿敢不敢?她不知道,從前他想救她的時候,并沒有這個難題。
而其他人、其他人就更不用說了。
“世子一直沒有消息,”周樂又道,“如果世子果然還在生,該是沒有聽說王爺……有人瞞住了他,那人至今沒有把世子出賣給天子,那么一時半會兒應該不至于改變主意,我們還有時間�!�
嘉語心里一動,她確實沒有想到過這節(jié):之前纏綿于病榻,她幾乎以為自己要死了,她死了,這世上還有誰會去救昭熙?王妃顧著昭恂,有她攔阻,嘉言又能做什么;謝云然書香世家,難道還能殺人?
“……還有,別把我往別人身邊推。”周樂停了半晌,幽幽又冒出一句,他實在恨得牙癢,“如果我心里有二娘,恐怕兒子都能喊爹了�!�
嘉語:……
這倒是真的,要推算來,他的長子這時候已經能滿地跑了。
脫口卻問:“你沒與她成親么?”
周樂:……
“你說的從前,不是我的從前,”周樂斷然道,“你我沒有從前,只有以后。三娘說從前是假的,那以后總是真的。橫豎三娘從前說等我,也并沒有當真�!敝軜沸睦镆参�,和人訂親就算了,又和人成親,要他沒有及時趕到,保不定就過江不回來了——當然他知道這不是真的。
嘉語:“……我們還是來算軍需吧�!�
打仗打的錢糧,嘉語從前就聽過這句話,然而并沒有正兒八經見他算過——嘉語心里吐槽過這貨會不會算術還在兩可之間,不過身為一軍統帥,大體心里應該有數。周樂不取賬簿,也不用算籌,張嘴就來:“步兵日食二升,騎兵三升,不能再少了,算兩萬人,此去洛陽,近半月路程,路上損耗至少五成……”
“這是糧草,還有馬匹,甲胄,弓箭,矛戟,盾牌,藥材消耗……”
“洛陽堅城,如果沒有內應,圍城戰(zhàn)至少是半年到一年……”周樂看著她漸漸發(fā)白的臉色,沒忍心直說,只要城中有糧,堅持兩到三年其實不稀奇——那還得是元祎修外無援兵,但那是不可能的。
嘉語低聲道:“可是從前將軍其實沒怎么在糧草上發(fā)過愁……”
周樂:……
“將軍說因糧于敵才是上策……”因糧于敵是好聽的說法,不好聽的說法就是邊打邊搶。這個話出口,嘉語也覺得不妥。畢竟從前是燕朝已經徹底垮了。如今她哥還活著呢,不帶這么糟蹋自個兒家的。
忙補充道:“后來進了洛陽……當然不一樣了�!备`鉤者誅,竊國者侯,從土匪晉升到王侯,做派當然不一樣。進洛陽已經是幾年之后,周樂留了弟弟在京城,專業(yè)籌糧;后來再過幾年,又培養(yǎng)了長子聽政。
聽到自己過去的“豐功偉績”,周樂心里也十分復雜。要是云朔這地界上還能搶點什么,他倒也無所謂——問題是,如今云朔,能搶的就只剩下人了。
“不過,”嘉語苦苦思索,良久,方才說道,“不過那時候將軍駐地不是在秦州�!�
“那在哪里?”
“冀州�!奔握Z肯定地說道。
竟然是冀州,周樂像是陡然挨了一棍。這樣想,自己當時恐怕也是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不然如何去的冀州,固然冀州富庶?
“十六兄在冀州主政三年,云朔之亂中接收了不少散兵游勇,都帶了南下,”嘉語循著這條思路往下說,“不只是散兵游勇,恐怕還有原本朝廷在冀州的守軍。那之后冀州就應該兵力空虛——”
“河北這地方與別處不一樣,”周樂打斷她道,“河北地方豪強多。當初晉室南下,來不及跟隨朝廷一起走的世家大族,都是闔族結堡而居。”雖然比不得當初元氏入主中原時候各部落的騎兵,但是防守能力十分橫強,并不是沒有與朝廷議價的資本。
嘉語看了他一眼,周樂和渤海周氏這一筆爛賬從來沒有與她說過,她只能推測他是與本家有過節(jié)。
周樂被她這一眼看得心虛起來,訕訕道:“從秦州去冀州也不算近。河北豪強都以正統自居,如今洛陽有天子——”
天子就是大義名分。
“將軍忘了,我父親在河北駐軍時候不短�!奔握Z道,“十九兄稱帝,仗的是洛陽城里宗親支持,拿好處的是洛陽高門。河北豪強天高皇帝遠,哪里分得到一杯羹。如今我父親一死,云朔亂勢又成,天下鹿死誰手尚未可知。從來亂世都是洗牌的時候,天下人蠢蠢欲動,河北豪強怎么可能沒有想法�!�
這倒不是她胡謅——這原本就是從前周樂取河北的理由之一,只除了開頭那句“我父親在河北駐軍時候不短”。
元祎修解決了她父親對洛陽城的威脅,正是大力拉攏各地諸侯,籌措兵馬平定亂事的時候,就算昭熙性命無虞,他們也沒有多少時間:待天下大定,就是英雄無用武之地。周樂手里只有人馬,沒有地盤。沒有地盤就沒有收入,人馬就是無根的浮萍。打勝仗時候還沒什么,就是輸不起,一輸就散——就和葛榮一樣。
“秦州疲敝,將軍自然不能長駐于此,”嘉語道,“如果將軍有意考慮河北,我倒是愿意為將軍走這一趟�!�
周樂呆了一下。
他與她提到軍需,倒不指望她有什么建議。就算他答應她親手報仇,那也不是一蹴能成的事。從前她在洛陽城里頗有些辦法,那是仗著始平王父子,也仗著始平王妃——更準確地說是仗著太后。出了洛陽,光人脈與勢力上就不可同日而語,何況始平王父子已經沒了,太后更是千夫所指。
他原不過是想告訴她形勢并沒有那么好,他們眼下不能回洛陽,他們需要一步一步來。
但是三娘這口氣——
“走這一趟”是什么意思?
嘉語難得見他這等目瞪口呆,要不是喪父之痛,她能笑出聲來。這時候只伸手在他眼前一晃,說道:“將軍覺得,我這雙手,要到拉得動弓,射得準箭,須得多少時日?一年、兩年?我等不了這么久�!�
他也未必等得了這么久。
就算他對婁晚君無意,就算他這時候還戀慕她,但是以后呢,他能保證他對后來的韓氏、王氏、馮娘、游夫人、鄭笑薇都無意么?
她不信。
不過至少有一句話他說得對,弒君這個罪名,天底下沒有幾個人當得起。是她的父親被殺了,是她要報仇,所以理所應當,這個罪名,就該她來背。
她不能總指著別人。
如果她一早想明白這個道理,事情也許就不會走到這一步,她想。
周樂遲疑良久,伸手摸上她的額頭:“三娘,你要不要……再歇會兒?”
嘉語:……
作者有話要說:
三娘之前一路病,都沒想起來問小周有沒有成親,她心里默認小周是已經成親的。
小周:……
冀州在東漢末年是個很大的地盤,就袁紹的地盤,曹操搞定冀州兗州基本就平定了北方,那時候天下才13個州……
到南北朝,僅北朝都有三十多個州了,州的地盤在縮小,不過冀州應該還是算大州,人口比較繁盛,元子攸登基之前封的長樂王,就是冀州底下的長樂郡(名字真好聽),治所在信都。
小周原型是先得了殷州,再得的冀州……不過,作者君覺得簡化一下算了……(冀州殷州都在河北,那時候河南河北開發(fā)得不錯)
最后北齊滅亡的時候他的子孫還能在信都募兵,可見在這個地方確實是深耕過……
三娘去的雖然是冀州,圖的是整個河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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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8.禍起蕭墻
“三娘把我當外人……”周樂沒忍住與李愔抱怨。他也不知道這個話還能與誰說。他不在軍中這半個月,
都是李愔替他瞞過去的。到如今左右親信也只知道他身邊有人,并不知道是誰。
——其實周樂身邊既無妻妾,收用女子也不稀奇。
婁晚君倒是旁敲側擊問過幾次,都被他打哈哈糊弄過去。嘉語一直病著,便不病,
他也不想她們碰面。他知道嘉語對婁晚君有心結,
也因此竊喜過——如果她不在乎他,
又怎么會對她耿耿于懷。
李愔頭也不抬:“將軍不是外人,難道是內人?”
能好歹考慮一下華陽是他的前任未婚妻嗎?雖然不知者無罪。
周樂:……
其實李愔心里也是驚的。高門女子耳濡目染,
對政局有看法不奇怪,
但是出了洛陽,連他都不辨東西,何況深閨中的小娘子。華陽能有這等見識。倒是不負其父英名。
冀州是個好地方,
不過似這等豪強盤根錯節(jié)之處,要得到他們的支持,
他們想,
難道元祎修就不想?
周樂追到永安鎮(zhèn)這一去一回一個多月。雖然說他這邊收編、整訓降軍也需要時間,還是多少有所耽誤。作為謀主,
他不是沒有勸過。但是反過來一想,駙馬這個身份對于周樂,實在大有裨益。
元昭敘算什么東西,
要說報仇,
當然華陽可信度更高。
如今華陽主動請纓要去冀州,
在李愔看來沒有什么可猶豫的。至于周樂那些兒女情長的碎碎念,
他全當了耳邊風。
“……就是不知道來不來得及�!崩類值馈�
“什么?”
“先始平王駐軍河北,雖然已經是三年以前,公主又曾經到過信都,多少還有香火情,”李愔隨口道,“我的意思,可以讓公主試試�!蹦鼙蝗醒�,那自然是上上策,實在談不攏再打不遲。
周樂:……心塞。
“她才遭父喪,又病了這一場……”周樂猶豫。雖然三娘勉強能說一句口齒伶俐,但是那顯然也分場合。洛陽是她的主場自然好說話,冀州……她能理得清冀州那些錯綜復雜的家族關系?
何況結盟靠的不是口舌,而是利益。無利可圖,能看在始平王的份上不把她賣了,已經是情分,這是其一。
其二,她眼下能以什么身份去游說冀州豪強?說宋王妃就可笑了,始平王的死,宋王還有洗不干凈的嫌疑;始平王的女兒嗎?始平王已經沒了;始平王世子的妹妹?她說昭熙尚在,連他都不能盡信,何況外人。
周樂悲哀地想,如今三娘代表他出面,還不如婁晚君來得有說服力,至少婁家獨子、女婿、外孫都在他麾下。
三娘和他如今算是什么關系?
元昭敘為始平王報仇名正言順:他如今是始平王親眷中唯一的成年男子,他周樂說要為始平王報仇,恐怕十個人里有九個不信——他又不是始平王舊部,他跟了始平王才多少時候,就算他如今與三娘上趕著成親,也是無媒茍合,誰信他來。
就不說三娘還有父孝要守了。
李愔道:“這些問題怎么解決,將軍不去問公主,問我算怎么回事?”
周樂:……
“將軍要沒別的事,就別打擾我處理軍務了�!遍_玩笑,他很忙的好嗎!葛榮死了,始平王也死了,人馬都留在這里,這秦州擠滿了大大小小的軍閥。如果不是整個秦州都沒有一塊安生的地方,他也不會對河北起心思了。
而且離了秦州,也可以擺脫紹宗節(jié)制。
紹宗頗有投誠元祎修的意思,當然這也不是不可理解:紹宗并不是一個大有野心的人物,有朝廷撥糧草當然好過自己滿世界找吃的。但是如今這軍中,始平王的兵馬少于云朔降軍,不能說紹宗沒有手段,只是沒有時間,威望又與始平王相去太遠,他說降,肯跟他降的人能有多少尚未可知。
周樂從前在葛榮手下混得不錯,又是六鎮(zhèn)出身,收到的人馬多不說,還很得信任,這就犯了紹宗的忌諱——雖然不犯忌諱周樂也不是肯長久屈居人下的。趁著眼下還沒有成事,趁早走也是好的。
周樂:……
這特么到底誰是老大?
周樂老老實實滾了出去,還沒出門,就聽見李愔在背后涼涼地道:“恐怕明兒邢遠要生事,將軍還是早點歇著,以養(yǎng)精蓄銳�!�
周樂:……
管得可寬!
活該他做鰥夫!
周樂氣咻咻出了帳,李愔反倒發(fā)了一陣子呆。
如果華陽此去能成——雖然他覺得可能性不大——她的位置算是坐穩(wěn)了。不然,失去父兄的華陽公主,這處境讓他想起漢武的兩任皇后。陳皇后固然身份高貴,如何比得上自帶嫁妝的衛(wèi)皇后?
華陽到底還是個聰明人。
這時候往回想,他和華陽的訂婚,簡直像是她與宋王賭氣的結果。不然呢,不然何以解釋她跟隨宋王南下?如果不是有鄭忱,他簡直要懷疑他李家滅門都和他的那次訂婚脫不了干系。
虧他當時還沾沾自喜,能娶到宋王想娶而不得的女人。那真是莫大的諷刺。
他絲毫都不奇怪周樂能把她帶回來,但那絕不是因為他周樂,而是因為始平王。蕭阮什么人物,怎么肯為一個女人停留江北,也只有周樂這個傻子……他心里隱隱為周樂打抱不平,也許也為他自己。
雖然仔細算下來,華陽并沒有什么對不住他,她救了九娘,她送他出城,他記得的。
然而兜兜轉轉,她心里的人原來還是宋王,可惜了周樂……
李愔強行把這段心思按下去,無論如何,他們如今又在一條船上了,他應該找個機會拜見她。
嘉語并不知道李愔也在軍中,周樂沒有與她提過。
半夏問:“姑娘當真要去冀州嗎?”
“自然當真�!奔握Z說。
“可是……”半夏猶豫了一下,“是周將軍不肯為王爺報仇么?”她心里十分難過。以她家姑娘的身份,什么時候身邊只有她一個婢子了!她還當他是個好人。但是她今天看到他對姑娘動手動腳!
這一驚非同小可。
雖然半夏知道嘉語嫁給蕭阮,多少有被迫的成分,但是心里已然認可宋王是她們公主的駙馬,她總以為,等為王爺報了仇,她們還會南下,那周將軍算怎么回事,難道姑娘為了報仇,竟然不惜——
半夏心里拐不過這個彎。在她看來,周樂還是幾年前那個受她們姑娘周濟的落魄軍漢,雖然那時候姑娘就對他另眼相看,雖然他如今確實是得了意,但那也是王爺提拔,這不是該他報恩的時候嗎?
他怎么能乘人之危,對她們姑娘生出別樣的心思呢!
卻聽嘉語道:“不是,是我自己要去的�!彼谥軜访媲罢f“我愿意走這一趟”,多少有點沖動——在那之前,她還想要去找獨孤如愿,如果周樂不肯幫她報仇的話。
然而過后仔細想,卻像是再沒有別的路可走。這時候想起她從前在周樂面前說過的那句“我不必有用”,真能笑出眼淚來。真的,哪里來這么大的臉!摔得那么慘換來的教訓,還以為自己可以不必有用。
活該差點被元昭敘賣掉!
“姑娘為什么要去那么遠的地方?”半夏幾乎要哭出來。
“信都不算遠,”嘉語偏頭看了她一眼,“不過你跟著我,多少要吃點苦頭�!�
“奴婢不怕吃苦�!卑胂恼f。雖然心里對信都這樣一個只聽過地名的地方,不可能沒有畏懼,但是姑娘要去,她自然也是要跟著去的。她沒有想過別的出路,姑娘沒有負她,她自然不能背棄姑娘。
她又不是姜娘,跟姑娘才多少時日。
嘉語從前也沒有這個耐心解釋——她唯一一次的耐心就用在薄荷身上。雖然薄荷之后確實乖覺了不少,也還是有限。遠不及連翹和半夏。人天性如此,如果沒有大的變故,很難有翻天覆地的改變。愚鈍如她,即便經歷過生死這樣的變故,還不是好了傷疤就忘了從前的痛。但是如今,她身邊就只剩下這一個可靠的人了。
因說道:“周將軍是答應幫我報仇,但是我總得做點什么,證明自己值得幫。信都是我去過的地方,你不要怕,出去走走,好過坐困愁城�!彼M量輕描淡寫,與其說是安撫半夏,不如說是安撫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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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語知道自己是在夢里,在夢里逆著暮色前行。洛陽城外郁郁的草木,她聽到風聲,聽到箭聲。她使勁催促胯.下的馬,她并不知道她為什么這么急,急于奔赴——像是急于奔赴生與死的界限。
近了,越來越近了。是林立的營帳,一頂挨著一頂,錯落有致。有人叫她的名字,她知道不能應。
不能出聲,一出聲夢就會醒來,醒來就遲了!
她縱馬入軍營,沒有人攔她,也許是沒有人攔得住她,夢里她只是一個魂靈,所以才輕而易舉,縱馬如飛。
“你——”她聽見熟悉的聲音,心里一喜,總算——
總算來得不是太遲。
她下馬沖了進去。這瞬息的延誤,人已經撲倒在氈毯上,黏稠的血在氈毯上蔓延。被染紅的便衣。他緊緊抱住那個殘缺的頭顱,像抱住這世上最珍貴的東西,在晦暗不明的燈光里,卻抬起了頭。
她跌倒在他面前,她伸手去,她的手穿過他的胸膛。她張嘴,她沒有發(fā)出聲音,這時候誰也出不了聲。但是她確信他看到了她,他看到了她的眼淚,如果不是在這里,如果不是在夢里,他一定會和她說:“三兒不哭。”
但是這一次,他說的是“昭熙”。
“去找昭熙�!�
“阿爺!”她哭出聲來。
“姑娘、姑娘!姑娘醒醒!”半夏的聲音。
嘉語知道自己回來了。她勉強應了一聲,緊接著就聽見半夏說道:“外面起火了。”起火,兩個字在腦子里打了個轉,嘉語徹底清醒過來,側耳聽時,兵戈交擊聲隱隱,弓弦、馬蹄聲不絕,間或有金鼓號角。
“有人夜襲。”嘉語坐起。
半夏起身去點燈,嘉語制止了她:“不急。”夜襲都是趁黑,趁亂。如今形勢不明,帳中點燈,豈不是引人來攻?而且她的營帳距離周樂的中軍大營不會太遠,除非是內亂,或者已經到山窮水盡,沒理由會摸到這里來。
她家姑娘怎么就一點都不慌呢。半夏心里嘀咕,回頭來服侍她穿衣,忽聽得外頭一陣匆匆的腳步聲。
“姑——”才出聲就被捂住嘴。
黑夜里只剩下呼吸。半夏聽見自己的心砰砰砰跳得厲害:有人摸到這里來了,菩薩保佑,那人可千萬、千萬莫要進來。
像是菩薩聽到了她的心聲,那腳步在帳外停了片刻,像是在猶豫要不要進——或者是猶豫不知道里頭有沒有人。但是片刻之后,風卷著星光——不、不是星光,是火折子的亮光在帳中亮起,瞬間被照亮的主婢二人。
“婁娘子。”她聽見她家姑娘的聲音,還是鎮(zhèn)定的。
聽到來的是位小娘子,半夏也不抖了,定睛看去。帳門已經放下,火光瑩瑩,照見一個不過十七八歲的小娘子,眉目秀致,膚色微黑,烏鴉鴉一頭發(fā)。一襲暗紅色袍子中,眼睛里發(fā)著亮。
半夏打量婁晚君,婁晚君打量嘉語。雖然兩名女子年歲相當,還是輕而易舉能辨認出誰是公主,誰是婢子。
她像是才醒,沒有梳妝,頭發(fā)散披在肩頭,身體裹在薄衾中,面色略有些蒼白,襯得眉目極黑,黑得像是夜色沉沉里墜著一滴夜露。她看不明白其中的情緒,但是很明顯不是畏懼,或者驚慌。
她知道她。
她們沒有見過面,她能一口叫破她的名字,是周郎與她提過,還是、還是就如賀蘭氏所說,她是有記憶的人?
那她會恨她吧,就如她恨她一樣?
火折子一閃就滅了,帳中重又陷入到黑暗中。婁晚君再打燃了它,說道:“是華陽公主嗎?有人襲營�!�
嘉語“嗯”了一聲,像是有些心不在焉。
“守兵都派出去了,這里已經不安全了�!眾渫砭f。
華陽公主夜沉沉的眼珠子動了一動,像是看了她一眼,又像是沒有。似動非動之間,宛然眸光瀲滟。
原來華陽公主是這樣……怪不得、怪不得周郎見了她就什么都不要了。婁晚君心里略略有些挫敗,又想:她一個金尊玉貴的公主,即便是落難,也不過是從宋王手里落到周郎手里,吃過什么苦頭,知道什么。
但是華陽公主沒有開口,卻是邊上婢子問:“是周將軍讓娘子來接我家姑娘么?”
這個話婁晚君不應,只含混道:“時間緊迫,公主還是速速決定的比較好�!�
她久居軍旅,對夜襲并不陌生。起初不過是一時好奇,趁著周樂不在過來窺伺——她也沒有十足的把握肯定這帳中人就是華陽公主。但是果然是。而且?guī)ぶ芯椭挥羞@對顯然未經世事的主婢二人。
如果她死了……當然不能是她殺的。
如果她受了驚,她又不似她熟悉營地�;挪粨衤�,走到哪里都有可能,亂軍里什么事都可能發(fā)生。沒憑沒據,周郎也不能說是她干的。
果然,就聽得華陽公主說道:“我不熟悉軍營——”“我可以帶路”幾個字還在婁晚君舌尖上,緊接著就聽到她說:“一動不如一靜,還是安安生生呆在帳中的比較好�!�
婁晚也對,這位公主雖然沒打過仗,后宅里的手段該是見得不少。她既然知道她是……自然信不過她。
“既是如此,”婁晚君說,“就不打擾公主了。”
她退了出去。
“姑娘?”半夏從床上下來,躡手躡腳走到帳門邊上,聽了片刻,“她走了�!�
嘉語略點了點頭。
周樂說他沒有娶她,也不會娶她,但是她還在他營中,想是婁昭、段榮的緣故。她想賺她出去。周樂把賀蘭袖養(yǎng)在身邊這么久,難保不被她撞見。賀蘭袖會和她說些什么,嘉語簡直用腳趾頭都能想到。
嘉語掀了被子披上外袍,半夏一怔:“姑娘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