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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嘉言:……

    她還能說什么呢。

    “阿姐,”嘉言忽說道,“阿兄打仗,當(dāng)真比我強(qiáng)很多么?”

    “什么?”嘉語詫異,“怎么突然想起問這個?”

    嘉言將下巴擱在她肩上:“我就是想知道�!�

    嘉語想了一會兒,坦率地說道:“我不知道。我沒見過阿兄上戰(zhàn)場,不過前兒廣阿、韓陵之戰(zhàn),他們都說阿言勇武非常,便阿兄也不過如此�!�

    嘉言道:“可是我還是須得假扮阿兄�!�

    嘉語揉了揉她的頭,忽跳起來道:“我來給你束發(fā)、畫臉罷。”

    嘉言便知道這個問題,她阿姐也無從解答,亦不忍拂她的心意,因起身,烏容服侍穿上袞服,散披著頭發(fā)到鏡前。嘉語持筆,將她的眉描摹得粗些,猛地聽嘉言問道:“如果是假的,又會如何?”

    嘉語筆下一滯,她知道嘉言問的是城墻上那人。她搖頭道:“南陽王怎么處理我不知道,但總不至于回洛陽討要。”這種事,考驗(yàn)的是臨機(jī)決斷。嘉語和元祎炬見面次數(shù)不多,無從判斷他的反應(yīng)。南陽王從前和昭熙一起整頓羽林衛(wèi),昭熙說他秉性溫和,待人誠懇。誰想到有今日。

    “如果……當(dāng)真是嫂子和玉郎,那怎么辦?”嘉言又問。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卡卡君和玉米君投雷^_^

    ------------

    312.領(lǐng)兵進(jìn)城

    嘉語沒有作聲。嘉言在鏡子里看見她陰沉沉的眼睛。有那么一個瞬間,

    她希望她不要開口。她不想聽到她的答案。

    從前不是這樣的,

    她想,從前……她們手上都沒有沾過血,

    沒有殺過人。

    嘉語轉(zhuǎn)到她身后,

    慢慢梳她的發(fā)。嘉言的頭發(fā)烏黑濃密,密得像青紗帳,光可鑒人。終于都梳上去了,戴上冠,

    插上冠笄。

    “好了�!彼f。

    嘉言起身,嘉語忽又說道:“我會說服大將軍�!�

    “什么?”

    “我會說服大將軍退兵�!睙o論如何,

    她想,

    如果父親在天有靈,會原諒她的這個決定吧,

    雖然很蠢。退兵也救不了他們,

    而且還很有可能永遠(yuǎn)失去報(bào)仇的機(jī)會。失去找到昭熙的機(jī)會,失去重回洛陽的機(jī)會。

    亦對不起為此流血流汗,甚至丟命的將士。

    嘉言低低應(yīng)了一聲,她知道這不容易。她阿姐總能說服大將軍。而因此帶來的損失,無論是對她,對她阿姐,

    還是對周樂,

    對跟從周樂的人馬和家族,

    都無可估量。

    .................

    “天子”親臨,

    果然士氣稍振。

    這天輪射壓陣,

    周樂找了神射手,將玉佩射上城墻,釘牢在箭垛上,底下飄著鮮艷的絲帛。

    有守兵拔箭,取走了玉。

    到下午,太陽快要下去了。臘月里太陽小,可以看得出滾圓,像伏在瓷盤里的雞子。瓷盤慘白。元祎炬推了人出來,他和謝云然的服飾很好認(rèn),即便隔了十丈高的城墻,嘉語也一眼認(rèn)得出來。

    就像往常一樣,放箭的慢了,不斷有將士慘叫著從云梯上跌下來。

    元祎炬把謝云然推上前,命她開口說話。

    女子嗓音細(xì),聲傳不遠(yuǎn),便由她說了,邊上守兵一句一句把話往下喊出去:“妾與君成親三載,洛陽驚變,兩地分隔,不相見者兩載,妾上侍姑翁,下?lián)嵝海缓雎劸秊橹磷�,妾心亦喜,不想有今日索玉。�?dú)不念昔日結(jié)發(fā)歟?”

    女子聲淚俱下。

    嘉言轉(zhuǎn)頭看嘉語,嘉語仰面遙望,目不轉(zhuǎn)睛。隔太遠(yuǎn),看不清楚臉,聲音也不真切。但是身段舉止,確實(shí)是極像。如果不是謝云然本人,哪里來這么像的?嘉語覺得口干舌燥,說不出話來。

    任何一個決斷都可能出錯。

    任何一個猜測都可能出錯。

    如果錯了——

    那女子抱住懷中襁褓,面色轉(zhuǎn)為決絕:“……愿至尊享千萬歲,天下康寧,死無恨也�!�

    猛地縱身一跳。

    底下觀望的人就只看見長長的裙裾如一朵云霞,然后“砰”的一聲,人已落地。

    元祎炬遠(yuǎn)遠(yuǎn)看著華蓋,冷冷道:“世子無非怕被謝氏連累,坐不穩(wěn)天子之位,如今可算是如愿以償�!边吷习偾⑹恳帻R聲道:“世子無非怕被謝氏連累,坐不穩(wěn)天子之位,如今可算是如愿以償�!�

    話入眾人耳中,底下嘩然。逼死發(fā)妻這件事可大可小,往小里說,不過一樁意外,往大里說,是天性涼薄。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他待自己的發(fā)妻都能如此狠心絕意,他日當(dāng)如何待這些為他賣命的將士?

    原本因天子親臨而振奮的軍心,再一次浮動起來。

    雖然被隊(duì)長勒令不許妄動,但是將士們無不伸長脖子往前頭看。連將官都只勉力鎮(zhèn)定。人群忽然騷動起來,然后如潮水一般分開——黃蓋傘出現(xiàn)在人群里。

    是天子來了。

    黃蓋傘往前移去,不斷有人勸阻:“陛下不可!”

    “陛下危險!”

    “陛下!”

    有人跪了下來,有人苦苦哀求,有人攔阻,黃蓋一直固執(zhí)地往前走,直到周樂縱馬過來,怒道:“陛下這不是置自己于險地,而是要置這千萬將士于必死之地——陛下疼惜妻子,容下官疼惜麾下將士!”

    黃蓋繼續(xù)往前走。

    周樂下馬按劍,喝道:“陛下要過去,請從下官尸體上踏過去�!�

    黃蓋傘終于停住,“天子”看著他,不發(fā)一言。

    場面僵持。

    忽地段韶上馬,向前奔去。反應(yīng)快的將士已經(jīng)舉起了弓箭,在箭雨的掩護(hù)下,不過一刻鐘,尸體已經(jīng)被搶了回來,呈送到“天子”面前。

    嘉言看嘉語,嘉語臉色慘白。她原想定然是假的,元祎修縱然沒有底線,總不是傻,但是人送到眼前來,展眼一看,竟像了個七八成。原本死者容色就不如生者,何況她不見謝云然,也有近兩年了。

    登時就有些站不穩(wěn)。

    周樂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三娘?”

    嘉語定了定神,沒有說話,嘉言也是臉色慘白,竟然是真的,竟然——

    空氣冷得像冰,周樂心里也不好過,從前在寶光寺,他也遠(yuǎn)遠(yuǎn)見過謝云然一兩次,是個氣度極清雅的女子,但是眼下是戰(zhàn)場,亦容不得這些,因當(dāng)機(jī)立斷道:“……扶陛下與公主回去�!�

    “等等!”忽有人出聲。嘉語轉(zhuǎn)頭看去,是何佳人。

    “有話回去再說�!敝軜反掖疑像R,催促余人擁著嘉語姐妹往回走。謝云然母子的死誠然可惜可痛,然而逝者已逝。未嘗沒有好處,至少攻城不必再束手束腳。謝云然是昭熙的妻子,就是他們的主母,南陽王話里話外暗示謝云然是因?yàn)檎盐跛饔駭嗷�,以死明志,但是這件事大可以說成是為了免去她被人挾持,然而南陽王竟狠心將她推下城墻,以至于慘死。

    逼死主母,亦足以激起將士血?dú)狻?br />
    周樂一面想,一面說道:“三娘難道聽不出來嗎,那篇話從頭至尾都是南陽王逼她說的,也是南陽王逼得她——”

    “公主!”何佳人不依不饒叫道,“公主,世子妃怎么會上妝?”

    ——她從前不過鄉(xiāng)野女子,劣質(zhì)的胭脂水粉也只能在市集上過過眼癮,后來跟了公主。原想公主該妝扮得千嬌百媚,就算輪不到自己,那些愛物兒,能摸摸看看也是好的。誰想嘉語守孝,這一年多下來,愣是毛都沒摸到。

    她是女子,自然會留意這些,又不同于嘉語姐妹關(guān)心則亂。

    “什么?”

    周樂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隨侍在側(cè)的李時脫口道:“不錯,始平王新喪,世子妃理當(dāng)服喪�!�

    嘉語亦眼睛一亮:“有水嗎?”

    周樂道:“快、快打水來!”

    嘉語回頭看一眼,不少將士還在往這邊看,好奇者有之,憐憫者有之,更多猶疑不定。

    嘉語看了嘉言一眼,低聲道:“哭!”

    嘉言怔了一下。

    和始平王世子相比,天子天然不可親近。別說抬頭直視,辨認(rèn)真假了,就是走得近些,都心里惴惴。仗著這個,嘉言這一年來,也扮過三五次昭熙。這時候人在黃蓋下,有曉事的親兵阻隔,大部分將士連身形都看不到,就更別說表情。因不是很明白她阿姐叫她哭的意思。

    這里躊躇,嘉語推了她一下。嘉言伏尸掩面。周樂亦使人把話傳出去,繪聲繪色,說天子哀慟。

    接下來無非公主、大將軍輪番勸慰,一番折騰,才又回帳。自有人捧水上來,何佳人撈起手巾要給謝云然擦臉,嘉語卻接過來,到這時候她心里已經(jīng)安定下來,知道此人十有八九不會是謝云然。

    她自己是個不很守規(guī)矩的,但謝云然不是,她不會在孝期上妝。被人脅迫期間,原本亦沒有描眉上妝的必要。

    從額角開始,水粉慢慢褪去,底下略黃的面色,然后眉目,口鼻一一都露出來。嘉語終于松了口氣,手巾丟進(jìn)盆里:“十九兄能找到她,也算是不容易了。”嘉言亦認(rèn)出并非謝云然,卻奇道:“怎么阿姐認(rèn)得她?”

    “正始四年,我們進(jìn)宮給太后賀壽的時候,是她服侍的謝姐姐,名字像是……名字里有個杏字。”

    “丹杏?”嘉言也記起來,又仔細(xì)看一回,“竟然是她�!�

    嘉語苦笑:“可不是,她當(dāng)初服侍謝姐姐也得力——想必當(dāng)初太后派出來服侍的,都是伶俐人。”

    比如死在正始五年宮變中的錦葵。

    既然伶俐,自然觀察仔細(xì),記性好的必須的,不然如何記得住主子諸多偏好、忌諱。不想這么多年過去,還能將謝云然扮得似模似樣,妝容、衣飾,遠(yuǎn)遠(yuǎn)看上去,舉手投足……都像。只不過謝云然妝薄,她妝厚——那當(dāng)然也是必須的,臉型像個四五分,再修飾以須發(fā),描畫出眉目,就到六七分了。

    細(xì)看還是能看出來,但是一來嘉語、嘉言都已經(jīng)許久不見謝云然,二來她們也都沒有料到元祎炬這么個反應(yīng),她們并不關(guān)心——如果城墻上是個假貨,元祎修會做出怎樣的應(yīng)對,到人摔下來,難免心神大亂。

    嘉言微出了口氣,吩咐道:“厚葬了吧。”

    ............................

    雖然戳破了元祎炬手中人質(zhì)是假,又及時阻擊了流言,然而天氣嚴(yán)寒,連月作戰(zhàn)的疲憊,天子親征也無法挽回低迷的士氣。

    再過得半月,始終未有突破,眼看除夕將近,將士思?xì)w。

    幾日陰雨連綿,戰(zhàn)事稍歇,嘉語、嘉言窩在帳中烤火。周樂提了獐子和野雞過來。這天氣能打到獵物也是不易,只是軍中佐餐之物甚少,油鹽都稀罕,別說胡椒、孜然、蜂蜜了。嘉語擺手表示不吃,又勸嘉言不要介意。

    周樂抖了抖布袋,竟又抖出一堆口蘑與木耳來。

    嘉語:……

    日短夜長,天陰陰地就黑下去。

    周樂推嘉語道:“出去走走——你都好些天沒出帳了�!�

    嘉語道:“外頭冷�!�

    周樂取了大氅給她圍上:“六娘子還每日巡營兩次,你再這么著下去,莫說騎馬,怕以后連走路都不能了�!�

    嘉語聽著外頭風(fēng)聲,覺得這實(shí)在不是個出門的好日子。原還想和周樂說道說道這黃歷宜忌,不想才開口就被嘉言白了一眼。遂老老實(shí)實(shí)起身跟周樂出去了——這一手在嘉言面前使過好多次了。

    穿戴了金藤笠,琥珀衫,又揣了手爐方才出軍帳,周樂叫她上馬。嘉語瞧這左右就只有一匹馬,不由奇道:“你的馬呢?”

    周樂不作聲。

    嘉語便也不再問,由他扶著上了馬。

    周樂牽馬往前走,后頭親兵遠(yuǎn)遠(yuǎn)跟著。這時候天色已經(jīng)全黑,雨窸窸窣窣打在蓑衣上。目不能及遠(yuǎn),周遭靜得駭人。不知道走了多久,周樂才點(diǎn)了燈,燈光亦只能照見方寸之地,雨花濺開來,她看見他腳底泥濘。

    漸漸的路往上斜,道路狹窄,嶙峋的石多了起來,光禿禿的樹枝。不知道什么鳥兒怪叫一聲,嘎然飛起,翻落一蓬雨。

    嘉語想問周樂要帶她往哪里去,話到嘴邊,到底沒有出口,他總不會害她,她想。冬夜里雨冷,夾著風(fēng),讓她想起從前在雙照堂,雨打在琉璃瓦上,芭蕉葉上,海棠花上,金玉其聲。站在窗前廊下,看落花流水,雨打風(fēng)吹。

    忽聽周樂問:“三娘從前下雨天出過門么?”

    嘉語道:“出過的,春天里雨多,總有不得不出門的時候,不過都坐車�!庇袝r候雨大,打在車頂上,叮叮咚咚震著頭皮。

    “我有年夏天,在草原上碰到雨……”周樂道。

    “夏天里雨大,”嘉語笑道,“草原上恐怕也沒有躲雨的地方�!�

    “可不是,就轟的一下,往哪里看都是白茫茫的,耳邊嘩嘩地響,頭發(fā),眉毛,眼睛都糊住了,沒跑幾步就跑不動了,水一直在漲,眼睜睜看著它漲過腳踝,漲過膝蓋,漲到胸口,還在往上漲……”

    嘉語不曾聽過如此奇觀,一時驚問:“那怎么辦?”

    “我也不知道,我那時候以為自己會死在那里,”周樂道,“那時候已經(jīng)站不穩(wěn)了,水還在漲,漲到下巴了。我想總不能什么都不做,就這么死掉實(shí)在是不甘心,就閉著眼睛往前走,慢慢地走——”

    雖然明知道人就在眼前,聽他這樣說來,還是覺得驚心動魄,嘉語問:“那后來呢?”

    “……不知道走了多久,水開始淺了,從下巴退下去,退到胸口以下,然后退到腰,雨還沒有停,我擦了把臉,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上了山……”

    嘉語舒了口氣:“那可真是……大難不死�!�

    周樂悶聲笑了一會兒,忽問:“冷不冷?”

    “還好�!奔握Z抱著手爐,有裘衣攏著,熱一直沒有散。

    “那是夏天,樹冠繁密,我躲在樹下,雖然還有雨打在臉上,情形卻已經(jīng)好了很多,往下看的時候,草原就像是變成了江河。我那時候發(fā)愁,我也不會水,可怎么下山,怎么回家。誰想只過了半個時辰,雨停了,太陽出來,熱辣辣的。又過了一個多時辰,你猜怎么著?”

    “水退了�!奔握Z笑道。

    “不,水干了�!敝軜返�,“干得就像方才那場大雨就像是夢一樣。我打小在草原上長大,還是頭一次這么高興看見堅(jiān)實(shí)的土地。我那時候想,我要是有馬,有一匹自己的馬,就可以在這上面撒歡了�!�

    嘉語忍不住笑了:“你那時候多大?”

    “七歲,或者八歲,我不記得了�!敝軜吠R煌�,忽道,“雨停了�!�

    嘉語側(cè)耳聽過,再伸手一探,果然是停了,指尖上碎碎的涼意。周樂道:“劉良說今晚會停雨,會出月亮�!绷�(zhèn)人信巫,所以軍中一向都有巫師隨行,嘉語不知道他是否靈驗(yàn),也不大敢在這等人面前露面。

    就像她進(jìn)佛寺不在高僧面前露面一樣——萬一這些人像那個養(yǎng)在蟲子里的女人一樣,一眼看穿她的來歷,可就不妙了。

    嘉語問:“你帶我上山看月亮么?”她這時候抬頭,月亮還在云里,隱隱透出來的光毛毛的,雨水未干,就像是玉盤上盛著露珠。

    “不是,”周樂猶豫了一下,扶嘉語下馬,“我不知道能不能看到,但是他們都說,這老觀山頂能看到洛陽�!�

    嘉語舉目看去,夜霧茫茫。

    “將軍是要退兵嗎?”她忽然問道。

    周樂默然點(diǎn)了點(diǎn)頭,與她并肩站立,他知道看不到,什么都看不到:“我原想今年能帶三娘回洛陽,不想還是不能。這讓我想起那個下雨的夏天,水越來越高,越來越高,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嘉語道:“那我們就先上山吧,興許一會兒雨停了,太陽出來,水就干了。”

    周樂沉默了一回,有些無奈地道:“……天公不作美,連看一眼都不能�!�

    “世事并不能總?cè)缛嗽�,”忽福至心靈,嘉語脫口問,“是明天?”

    “是,阿言送你先走,我?guī)O碌娜笋R最后一次攻城,如果還不見成效,就全軍撤退。”

    嘉語道:“我不走。”

    周樂轉(zhuǎn)眸看她,面上柔白,兩個手還攏在裘衣里,怕冷得像只凍貓子,哪里來的勇氣說陪他斷后,一時失笑:“三娘留下來不走,形同資敵�!�

    嘉語:……

    周樂見她惱怒,又正色道:“退兵亂,我無暇顧你�!�

    “不須你顧!”嘉語道,“你明兒攻城,我給你擂鼓,如戰(zhàn)事不遂,姨父再護(hù)送我離開,那也先你一步,不須你顧�!�

    周樂:……

    他想起他進(jìn)冀州的時候,她也在城墻上擂鼓,冀州那幫人差點(diǎn)沒把眼珠子掉出來。

    不知道為什么再硬不起心腸來拒絕,只能低低地道:“……好。”

    這時候月亮已經(jīng)出來了,滿月,掛在中天,越來越清,越來越亮,山石都露出了形狀,然后遠(yuǎn)方,越過山,隱隱能看到的城池。

    “洛陽!”嘉語詫異地叫了起來。

    ............................

    打仗不好看,一點(diǎn)都不,扭曲和猙獰的面孔,恐懼與兇悍的眼睛,狼狽的軀體,滾落的頭顱,呻.吟和慘叫都血肉模糊。

    鼓槌落在鼓面上,咚咚咚,咚咚咚,震耳欲聾。

    云梯架上去,跌落下來;箭插進(jìn)皮肉里,拔了出來;駿馬失蹄,長刀起卷,泥和著血濺在城墻上。

    有人從墻頭掉下來。

    天光昏暗。

    嘉言所部退下來休整,摘掉頭盔,滿身血?dú)�。嘉言道:“阿姐……差不多該走了�!?br />
    嘉語沒有應(yīng),她背對著她,手臂奮力向上,咚咚咚,咚咚咚。

    “阿姐——”嘉言拉住她,同時吩咐,“方策!”

    方策:……

    他覺得自個兒是個戰(zhàn)將,怎么落到這位姑奶奶手里,就成了個雜役呢。

    嘉語被迫撒手。目光轉(zhuǎn)向戰(zhàn)場,密密麻麻全是人。如果在平原上,以她的見識,或許看不出勝負(fù),但是攻城戰(zhàn),城門有沒有破是個一目了然的事。天色眼看著就要晚了,嘉語垂目,說道:“……好吧。”

    其實(shí)有件事周樂說得對,似她這種既不能戰(zhàn),逃還逃不快的人,遲疑不走,無異于資敵。

    烏容牽了馬過來,扶嘉語上馬。

    嘉語抓住韁繩,到底沒忍住,再回頭看一眼�;⒗侮P(guān)號稱天下第一雄關(guān),當(dāng)初漢末十三路諸侯共討董卓,便是被阻于此關(guān)之下,天時地利人和,元祎修三占其二,打出這樣一個結(jié)果,他們是該服氣的。

    只能說元祎修當(dāng)初運(yùn)氣好。

    嘉語這樣想的時候,卻忽見一點(diǎn)火光,從城中溢出來,漸漸漫成一條火蛇,蜿蜒向東,不由奇道:“阿言!”

    嘉言正部署兵力,聞言并不回頭,只道:“……阿姐,不能再拖了!”

    嘉語揚(yáng)起馬鞭,輕抽她的背:“阿言你看、你看城門——”

    嘉言這才轉(zhuǎn)頭去,待看見火光也是一驚:“城、城門——”

    “城門破了嗎?”嘉語問。

    “不、不是�!奔窝詠聿患岸嗾f,三步兩步跳上高臺,搶過方策手中的鼓槌,自己咚咚咚敲了起來。

    方策:……

    天理呢?

    戰(zhàn)場上周樂聽到鼓聲有異,不由回頭看了一眼。

    天色晦暗,隔得又遠(yuǎn),卻哪里看得清楚。他心里想,不是已經(jīng)說好了次序撤退,他來斷后,怎么鼓聲又轉(zhuǎn)為進(jìn)攻了,然而猶豫和疑惑都只在瞬間,以他的身經(jīng)百戰(zhàn),很快就感覺到了戰(zhàn)場上的暗流涌動。

    大旗往西,動如游龍。

    嘉言愣住了:“不、不對啊……”她把鼓槌丟擲在方策懷里,重新戴上頭盔,一陣風(fēng)似的去了。

    方策:……

    嘉語無從判斷發(fā)生了什么事,但是嘉言敢丟下她在這里,她就在這里等。她心里又是空蕩,又是茫然的歡喜,雖然她并不能明確知道轉(zhuǎn)機(jī)是什么,因何而起的轉(zhuǎn)機(jī)。

    “公、公主……”

    嘉語回頭,看見方策忐忑的臉。自離開崔嵬山之后她就沒有再見過這個人。方策也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個兒要再敢往這位貴人面前湊,保不定哪天就保不住腦袋了——誰想被嘉言丟在這里。

    他這年余跟著嘉言轉(zhuǎn)戰(zhàn),攢下的軍功與賞賜,足夠在鄴城購一座三進(jìn)的宅子,再買上幾十個婢仆服侍了。只是他原本是世家子弟,自視甚高,后來流落崔嵬山,頗蹉跎幾年,如今漸漸又發(fā)了心,想家世門第不能與李愔比,比婁氏、段氏卻是不低,待要振興了家聲,他們兄妹嫁娶也就不愁了。

    ——總好過如今妹子還寄在婁家,雖然是當(dāng)賓客看待,也還有防他的意思。

    他脾氣暴躁,眼力卻還不錯,方才在了望架上看了半晌,下來與嘉語說道:“……大將軍往西追去了,嚴(yán)娘子向東,段將軍、婁將軍、周將軍、李將軍幾個都被纏住,反而留了大開的城門沒有人進(jìn),我——”

    “你想做什么?”

    “我——”他被嘉語那雙眼睛一瞧,反而結(jié)巴起來。

    華陽公主他是知道的,身手比不得嚴(yán)娘子,然而眼看著戰(zhàn)局逆轉(zhuǎn),對方空門大開,卻偏偏沒有人上去踹一腳——他哪里還忍得住在這里坐冷板凳,因硬著頭皮把話說完,“我想請公主領(lǐng)兵……進(jìn)城�!�

    嘉語:……

    她?

    領(lǐng)兵?

    嘉語目光往四下里一掃,發(fā)現(xiàn)自己還真有兵,只是不多——方志是她的護(hù)衛(wèi)統(tǒng)領(lǐng),身邊沒少過三十人;再加上了望架周圍原有的將士,湊攏來不到百人。然而這個泥淖一樣的戰(zhàn)場上,少說也有十萬人。

    嘉語猶豫道:“……就這么點(diǎn)人?”

    “營中還有人。”方策道。守營照例是有兩三千人。

    嘉語心里盤算了一下,兩三千人投入到這個戰(zhàn)場,也不過杯水車薪,稍不留神就被滅了,渣滓都找不到。

    方策又道:“機(jī)不可失——”

    嘉語問:“你如何就知道這不是誘敵之計(jì)?”嘉語讀到過這樣的案例,將人馬陷于內(nèi)外城門之間,一把火,多少人都不夠填。

    “如果是誘敵,就不該主力出城,更不該纏戰(zhàn)這么久,而是出兵小股,略交鋒便佯敗潰退,作不及關(guān)門狀,這是其一;其二,咱們總共全陷進(jìn)去也不會超過三千人,南陽王這么算下來得不償失�!狈讲呖吹贸黾握Z謹(jǐn)慎,于打仗這件事,大不如嚴(yán)娘子。要不是他使不動那些人,也不耐煩解釋。

    嘉語:……

    他這話里話外的意思,就是咱們?nèi)馍�,人家不屑咬,再說了,全陷進(jìn)去也就三千人,于大局無損。

    合著她的命在他眼里是真不值錢。

    “機(jī)不可失�!狈讲咧貜�(fù)道,“咱們在這司州城下,虎牢關(guān)外,已經(jīng)熬了近半年,死傷無數(shù),好容易得了這么個機(jī)會……”

    他話沒說完,就聽得身畔低低一聲:“……好�!�

    也是巧,這天留下守營的是李時。他祖父上了戰(zhàn)場,卻留他守營,準(zhǔn)備撤退。原就一萬個不甘心。待得了這么個機(jī)會——既然是公主所命,便有不成,也怪不到他頭上。登時興沖沖召集人手,營盤也不要了。

    李時和方策都是老于行伍,反而方志長時間擔(dān)任護(hù)衛(wèi)統(tǒng)領(lǐng),如今仍只負(fù)責(zé)嘉語安危。

    他們繞過正面戰(zhàn)場這個大泥潭,迂回直撲司州城。這讓嘉語想起楚霸王項(xiàng)羽和秦軍主力死磕,卻讓漢高祖輕松入關(guān)。

    城中破敗。

    像嘉語多年前跟周樂進(jìn)洛陽時候看到的故居,到處是燒毀的屋宅,哭泣的女人和孩子,血,肉,森白的骨,一只虎頭鞋陷在泥里,隱約還看得出鮮艷的色澤,主人已經(jīng)不知去向,也許還活著,也許已經(jīng)沒了。

    沒有遇到有戰(zhàn)斗力的反抗,都三下兩下,散了,逃了,要不就降了,就地收編。隊(duì)伍在壯大。李時和方策各領(lǐng)一軍,先后占領(lǐng)要塞、高地、武庫、糧庫。武庫空得耗子都養(yǎng)不住,糧庫還能養(yǎng)幾只。

    方志找了人來問這城里到底怎么回事,南陽王呢,人呢?

    都搖頭,不知道,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變故,能走的走了,不能走的就地殺人放火搶劫。城里被糟蹋得不成樣子——原本守城半年,民生就已經(jīng)很艱苦。嘉語聽得心里發(fā)毛,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南陽王確實(shí)已經(jīng)走了。

    嘉語召了剩下的人手回來,還有近五百人。命方志分十人一組,分頭行動,就地召集人手救火、救人。封了富戶糧倉,就地征用。再借寺廟與祠堂安置無家可歸的老幼婦孺,將大夫“請”出來醫(yī)治傷病。

    到種種安排完畢,天色將明。

    婁昭所部,段韶所部,李延所部,周干所部……次第進(jìn)城安置。嘉言最后才回來,追了老遠(yuǎn),累得話都說不出來,倒頭就睡。甚至來不及追究發(fā)生了什么;周樂和周五一直沒有回來。嘉語到天明時分方才小憩片刻,又有軍隊(duì)要求進(jìn)城,卻打的羽林衛(wèi)旗號,李時與方策都不識得,嘉語讓方志出去辨認(rèn)。

    過了一刻鐘,先有人回來稟報(bào)了,說:“……是羽林衛(wèi)沒有錯�!�

    嘉語問:“羽林衛(wèi)怎么來的司州?”

    那人搖頭。

    片刻,又有人來,回道:“……羽林衛(wèi)拿下洛陽,偽帝被迫出奔�!�

    嘉語覺得自己心口砰砰砰跳了起來,也許是太過疲憊了,精神有種回光返照的健旺,思維敏捷亦不似尋常:洛陽陷落,是羽林衛(wèi)拿下了洛陽,誰能使羽林衛(wèi)暴動,逼得元祎修出奔?

    過了許久方才能夠出聲:“……是、是陛下指揮么?”

    那人又搖頭,他不知道這么多。

    再過了一炷香的功夫,第三人回來稟報(bào),卻是滿面疑惑:“方統(tǒng)領(lǐng)說是陛下坐鎮(zhèn)洛陽,指揮的羽林衛(wèi)�!笔廊硕贾捞熳尤缃裨谲娭�,司州久攻不下,天子怎么回的洛陽?難道天子有翅膀,能飛越這關(guān)山不成?那將士不明白,嘉語卻是明白的,她張了張嘴,沒有能夠出聲,眼淚刷地下來了。

    她阿兄還活著。

    她就知道,她阿兄還活著!

    .......................

    方志過了足足一個多時辰才回來,帶過來一個面目丑陋的漢子。有嘉言這個前車之鑒,嘉語幾乎以為他是戴了面具,但是一直走到跟前,也不見摘——論理,以卑見尊,豈能有所遮掩。便知道是真容。

    嘉語只看了一眼,趕緊把目光移開,不能細(xì)看。

    方志道:“屬下怕所傳不實(shí),細(xì)問諸人,所以回來得遲了�!闭盐醪辉谲娭羞@個事,知者甚少,方志自知道之后,連宮姨娘都不敢透露半句,而況余人。這時候猛然聽到昭熙在洛陽的消息,生怕為人所欺,因不得不再三盤問,才回來稟報(bào):“這位郎君姓關(guān)名暮,詳知始末,公主但問便是。

    嘉語不記得兄長身邊有關(guān)姓之人,不過昭熙交游廣闊,她原也不能盡識其故。因先賜了坐,才要細(xì)問,嘉言一頭撞進(jìn)來:“阿姐——”

    嘉語不得不中斷詢問,介紹道:“這是我家六娘,教郎君見笑了�!�

    嘉言踢踢踏踏走近,與關(guān)暮四目一對,兩張臉恰似雙生。當(dāng)時就笑了。卻還記得先與她阿姐說:“我聽說有阿兄的消息�!�

    嘉語頷首道:“正在問,這位關(guān)郎君便是知情之人,你來了也好,免得我再與你說。”

    嘉言挨著她坐下,又忍不住笑:“關(guān)郎君哪里做的假面,與我這張卻像�!�

    關(guān)暮面上肌肉抽動了一下,無論嘉語還是嘉言都無從判斷他是哭還是笑:“小人這張臉,卻并非假面�!�

    嘉言吃了一驚。

    她從前是王府里的心肝兒,周遭莫說長相丑陋之人,便生得平常,也不會到她跟前來,后來洛陽城破,落草為寇,才見識了這世間百樣千種人;再之后上戰(zhàn)場,長相兇狠的漢子也見得不少,但是丑如此人者,也還是頭回見到。她意識到自己反應(yīng)不妥,忙致歉道:“是我見識短,關(guān)郎君莫惱……”

    “無妨�!边@回關(guān)暮總算沒有再做表情,嘉語和嘉言心里都松了一口氣,又覺得不該。她們的哥哥不嫌棄此人丑陋,此人亦能在他落難時候伸出援手,便是忠肝義膽之人,她們原不該這樣才對。

    好在關(guān)暮并沒有別的表示。嘉語趕緊把話岔開,從她與蕭阮成親次日昭熙被人劫走問起,關(guān)暮卻搖頭表示并不知道這些,他見到昭熙,已經(jīng)是在廣陽王府——“小人是廣陽王府的花匠……”他這樣說。

    方志已經(jīng)聽過一次,再聽也還是覺得不可思議,更別說嘉語姐妹了,她們做夢也想不到昭熙際遇如此離奇,怪不得無論始平王遇害還是玉郎出世,種種只要他活著就該出現(xiàn)的,他都沒能出現(xiàn)。

    待聽到昭熙在地牢里所受的傷害,雖然關(guān)暮已經(jīng)盡量簡化,姐妹倆仍齊齊落淚,連隨侍在側(cè)的何佳人、蓯蓉也都大作悲聲。

    從謝云然改嫁提起的心,一直到洞房濺血方才落下去。嘉語覺得這絕對是她這輩子聽到過的最吃驚的事:謝云然竟然能殺人!那樣清雅的少女。這時候想起正始四年,宮里初見,恍然又隔幾生幾世。

    “……陛下教我聯(lián)絡(luò)任九任郎君�!标P(guān)暮面上一直沒什么表情,聲音里也全無波瀾,就仿佛他說的事情平常如吃飯睡覺,并沒有任何跌宕起伏、驚心動魄之處。言辭亦簡潔,全無修飾渲染,連過程也能省即省。

    要說在洛陽城里搞政變,恐怕再無軍隊(duì)能出羽林衛(wèi)之右,雖然昭熙如今能掌握的羽林郎人數(shù)不能與從前比,但是大多數(shù)人聽到昭熙人在洛陽的消息,反應(yīng)都和宜陽王一樣,背心一涼,驚駭不已。

    這就是傳說中的神出鬼沒吧。

    如此荒唐,嘉語姐妹笑出眼淚來。她們急于想回洛陽見兄長:擔(dān)了這么久的心,終于落到實(shí)處,其中歡欣,實(shí)在筆墨不能形容。聽人口述,到底不如相見。

    但是司州才下,周樂未歸,諸般繁亂。如今司州城里,除嘉語外,余人身份都不足以震懾諸將。姐妹倆商議過,召了知情的婁昭、段韶,不知情的周干、封隴、李家祖孫、獨(dú)孤如愿等將領(lǐng)過來,刪繁就簡,將昭熙在洛陽反殺的事情說了。

    原本還在疑惑司州城怎么不戰(zhàn)而破的諸將這才恍然大悟,便是知情的段、婁二人也咂舌于事情之奇,就更別說被騙了近兩年的周、封等人。

    尤其周干。他被騙得最早,這時候聽得默然無語,良久方才嘆了一聲:“公主潑天好膽�!�

    嘉語特特起身,與他行禮道:“當(dāng)時情急,只知道阿兄陷落洛陽城中,故不得已而為之,周將軍見諒�!�

    周干:……

    他還能說什么呢,他還能受長公主如此大禮不成。當(dāng)即側(cè)身避過了,回禮道:“公主不必如此�!�

    未嘗不后怕。始平王世子陷落洛陽,長達(dá)兩年之久,中間可能的變故,死率比生率高,恐怕這世間也只有他這兩個妹子才一廂情愿,矢志不渝地相信他還活著,還四肢俱全,能登基稱帝了吧。特別華陽公主,她原是已經(jīng)與吳主成親,要當(dāng)時南下,未必就沒有借兵復(fù)仇的一日——只是到那時候,黃花菜都涼了。所以她離開吳主,北上信都,恐怕是為了救出兄長,更多過為父報(bào)仇。

    始平王雖然死得冤枉,膝下兒女倒是難得友愛。

    嘉語又與獨(dú)孤如愿說道:“獨(dú)孤將軍——”

    獨(dú)孤如愿頷首道:“我明白�!�

    他與昭熙親密,與諸將不同,然而自到河北之后,“昭熙”一直避而不見,當(dāng)時以為是傷殘,或者毀了容貌,怕嘉言傷心,亦沒敢多問。橫豎他是他兄弟,他病成什么樣子,傷成什么樣子,當(dāng)不當(dāng)?shù)昧嘶实�,都是他兄弟�?br />
    有他開這個頭,其余諸將便齊聲道:“公主不必多慮。”——如今洛陽城也下了,天子也登基了,大伙兒都等著分享勝利的果實(shí),關(guān)于之前受騙,連最倒霉的周干都認(rèn)了,他們還有什么話可說。

    嘉語分派諸將,讓周干、李延、封隴與婁昭跟嘉言先去洛陽。

    ——昭熙能控制的羽林郎數(shù)目有限,還要分兵追殺元祎修,因此只控制了皇城,武庫與城門。他當(dāng)時是用了疑兵之計(jì)詐走元祎修。但是洛陽城里并非人人服氣,一兩日且能不露破綻,時間一久,就怕再生變故。

    與嘉語一起留守司州的是獨(dú)孤如愿、李時與段韶。獨(dú)孤如愿是昭熙親兵,無須這時候湊上去出力露面表忠心。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卡卡君、未央妹子,玉米君和賀久同學(xué)投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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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3.兄妹重逢

    周樂雖然不知道元祎炬為什么會出城,

    但是他在那個瞬間想起賀蘭袖反復(fù)說過的:“……后來他去了關(guān)中稱帝�!�

    段韶不在身邊,

    也來不及做更多部署:誰都沒想到元祎炬會開門沖陣——他做縮頭烏龜太久了,司州城中弓箭充足,

    又趕上冰封城墻,

    周樂這城圍得無異于老虎吞天,無處下嘴,他樂得減少傷亡損失。

    如果能交代段韶一聲,讓他及時進(jìn)城就好了,

    周樂一路追,一路思量,

    但是這時候回頭已經(jīng)來不及了�;钭教熳拥臋C(jī)會也是千載難逢,

    他心里清楚,之前放走的陸儼和宇文泰,

    個頂個都是禍害。

    不能讓他們得了元祎修!

    走得太倉促,

    他身邊只有兩千人。元祎炬一路使人纏斗,雙方且戰(zhàn)且走,追了一日一夜不曾停歇,終于力竭。

    周樂大覺得可惜,然而事已至此,底下將士還看著,

    自然不能露出沮喪的形容,

    于是笑著與左右道:“我聽說千金之子,

    坐不垂堂,

    君子不立危墻,

    偽帝自稱天子——豈有天子下殿走?”

    親兵把這個話遠(yuǎn)遠(yuǎn)喊出去,元祎修怒容滿面。

    元祎炬勸道:“陛下何必受此激將?”他心情也不好,他在前線扛了這么些日子,連日陰雨,又下雪結(jié)冰,周軍愣是不退,他也只能死扛,誰知道死扛到這時候,元祎修突然跑來與他說,洛陽丟了。

    洛陽丟了,司州就不能再守——從洛陽打司州,根本不費(fèi)力氣,而況腹背受敵。因只能匆匆棄城而走。臨走還不忘分兵去找落在周軍手里的明月,也不知道幾時能找到:他人不在,就失去了對底下人的掌控力。

    當(dāng)初始平王一死,且樹倒猢猻散,而況是他。

    幸而元祎修也知他身世孤苦,親近之人左右不過那幾個,雖然從洛陽跑得匆忙,也還是帶了陸五娘母子過來——當(dāng)然陸五娘是陸儼的妹子,自個兒又頗能戰(zhàn)也是原因。

    他們是生力軍,又一人雙馬,不比周樂久戰(zhàn)疲乏,因而得以順利逃脫,只是想到前路茫茫,無不心中惶然。

    ............................

    蕭阮看畢戰(zhàn)報(bào),與十六郎說道:“汝陽縣公敗了�!�

    元十六郎探頭看了一眼,不太甘心地解開荷包,數(shù)了五枚金餅給他:“手握七八萬嫡系,占據(jù)洛陽正朔,州縣多觀望,這樣都能敗,十九郎真真廢物——也是真真不能與陛下賭,十賭十輸!”

    蕭阮嘿然,在案上疊起金餅,漫不經(jīng)心地道:“……是始平王世子出手了�!�

    元十六一驚:“他還活著?”

    “如今看來是,”蕭阮笑道,“最好他還活著。”成年君主與手握重兵的權(quán)臣之間方才有角力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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