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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這么多?”嘉語也是驚了,這才回洛陽多久!

    周樂嘿嘿直笑:“三娘有沒有慶幸?”

    “慶幸?”

    “慶幸沒和十二郎成親啊�!敝軜啡⌒Φ�,“娘子不許納妾,凡事親力親為,十二郎又急于要孩子……”

    嘉語用憐憫的目光看他:“傻子�!�

    “我又哪里傻了?”周樂頗不服氣。

    “說你傻你還不認(rèn)!”嘉語輕輕巧巧從他手里拿了幾支簽子過來,“我與他訂親,是各取所需,他并沒有傾心于我,也不是我心中所系,我怎么會不容他納妾,最多不過是——”

    雖則周樂一早就知道她與李愔并無情意,然而親耳聽到她承認(rèn),還是免不了心里一甜,見她按住了不說,又忙著追問:“不過什么?”

    嘉語白了他一眼,低聲道:“不過是不容他近身罷了�!�

    周樂失色:“那如何使得!”話音落,便挨了一下。周樂皮粗肉糙,也不在意,嘻嘻笑著含了一口酒,湊過來灌她。嘉語被逼著喝了。就聽那人又問:“如果那人與三娘是有過情,后來與三娘成親,然后納妾呢?”

    嘉語看他一眼,就知道他說的不是自己,便不肯作答,低頭吃肉。

    周樂又拿酒灌她。

    嘉語被灌了兩三回,也有些受不住,便給這貨指了條明路:“先頭姚太后是我姨母,周郎是知道的吧?”

    周樂乖乖應(yīng)道:“知道�!�

    “過去十余年里,姚太后前后養(yǎng)過七八個面首,”嘉語道,“古人說,見賢思齊,我雖不敏,敢不從焉�!�

    周樂:……

    嘉語看到她郎君這目瞪口呆,不由放聲大笑。

    周樂氣咻咻上來堵住她的嘴:“我就不信了,娘子連我一個都應(yīng)付不了,還能生出這等心思——”

    嘉語尖叫了一聲:“——我的肉——放我下來——”

    人很快沒入帳中,左右婢子皆眼觀鼻、鼻觀心,不敢吱聲。

    ..................................

    嘉語次日醒來得晚,太陽已經(jīng)出來了。周樂不在帳中。左右說駙馬一早就出去打獵了。想是昨兒沒有盡興。周樂這個體力,嘉語也是服氣的。說帶她來看星星,結(jié)果折騰得她眼冒金星是真。

    由左右婢子服侍梳洗,還沒來得及進(jìn)食,就有人興沖沖掀帳進(jìn)來,手里還提了個玩意兒:“三娘你看!”

    時間倒是掐得很準(zhǔn),嘉語心里想,定睛看時,不由吃驚:“這、這是——”那玩意小兒大小,黑乎乎,毛茸茸的,兩個眼珠子又黑又亮,一副懵懂又天真的樣子,嘉語遲了一會兒才叫出來,“……熊?”

    “可不是,”周樂喜孜孜道,“老熊出去找食了,就剩了這么個寶貝疙瘩在地上爬,我尋思著沒準(zhǔn)娘子會喜歡——”

    嗯,正常小娘子不該喜歡個貓兒、鳥兒的,這貨倒好,直接給她掏了個熊回來。

    “……等長大了,也能看家護(hù)院�!�

    嘉語:……

    她的公主府缺人看家護(hù)院嗎?

    周樂丟了熊娃給左右,吩咐道:“好生養(yǎng)著�!边^來陪嘉語進(jìn)食,他出去游蕩了一圈,打了七八個野雞,一打兔子,就是沒找到大東西,倒是十分遺憾,與嘉語說道,“等晚些時候——”

    “大將軍!”忽有人在外通報道,“宮里來人了�!�

    周樂“咦”了一聲:“找公主嗎?”

    “不,是陛下召見大將軍�!�

    周樂與嘉語對望一眼,臉色都有些不好看。

    沒有急事,不是大事,昭熙不會在這個時候來找周樂。

    眼下顯而易見的急事、大事,就只有西征。如果是打了大勝仗——難道請大將軍進(jìn)宮與民同樂?

    周樂迅速用了幾口吃食,起身道:“讓桃枝送你回去?”

    嘉語道:“你自進(jìn)宮,不必管我�!�

    周樂摸了摸她的面孔道:“不必太擔(dān)心——不會有什么大事�!贝蟛阶叱鋈�。馬已經(jīng)備好,只待他上馬,一行人便匆匆去了。

    ....................................

    周樂心里盤算損失。以長安的實力,就算是打了敗仗,要說讓昭熙亂了分寸,那該是不至于�?偸鞘虑檫在兩可之間,尚有挽回余地,才這樣急著召見他。待進(jìn)宮,果然還算鎮(zhèn)定,昭熙把戰(zhàn)報遞給他看。

    周樂消息一向不比他慢多少,因一目十行看過去。

    他也知道謝冉臨戰(zhàn)經(jīng)驗匱乏,初次指揮這樣的大仗,恐怕是不會太順利。開頭幾場小勝,只能助長驕氣。越是風(fēng)調(diào)雨順,越教人心里捏一把汗,怕措手不及栽個大跟頭。何況跟去的還有周昂。

    天底下就有這么一號人,從來不按章法來;別人照他這么做,肯定死得很慘,偏他能打勝仗——說的就是他五叔。

    因與段韶通信也再三叮囑他說小心,再小心——別給他五叔帶坑里去了。

    結(jié)果到頭來還是免不了:謝冉大約是嫌了段韶謹(jǐn)慎,到蒲津與他分兵。段韶帶人圍了弘農(nóng)糧倉。

    原本謝冉手里有十幾萬大軍,相對于宇文泰的兵力,有壓倒性優(yōu)勢;又陸儼新死,他的部將,宇文泰再三召之不至。如果能索性逼而不戰(zhàn),也能活活把饑腸轆轆的關(guān)東諸軍餓死;或者分兵緩行,穩(wěn)打穩(wěn)扎,也是個辦法。

    奈何謝冉求勝心切,十幾萬大軍即時渡河,把手里的籌碼一把全押了上去。

    畢竟是人多勢眾,開頭打得很順利,宇文所部逃散,一直追殺至渭水河灣,但見岸上長滿蘆葦,蘆葦過人頭。謝冉疑心有伏,躊躇不進(jìn)。周昂卻大喜:“管他有人沒人,趁風(fēng)干物燥,一把火燒了干凈!”

    謝冉道:“如將宇文泰燒成了黑炭,卻拿什么回洛陽進(jìn)獻(xiàn)太廟?”

    左右又氣勢高漲,紛紛請戰(zhàn),都以為以百敵一,斷無敗理。于是擊鼓進(jìn)攻。當(dāng)時人人貪功冒進(jìn),陣不成形,兩軍交戰(zhàn)之際,果然號角長鳴,伏軍突起,將謝冉所部從中截斷。軍卒大恐,自此全軍散亂,各自為戰(zhàn)。

    便周樂心里早有準(zhǔn)備,看到數(shù)字也是心里一亂:此戰(zhàn)喪甲士八萬。黃河以東,恐怕人人家中戴孝。

    段韶聽得渭曲敗局,登時放棄弘農(nóng),退保洛陽。

    周樂看完戰(zhàn)報,與昭熙四目相對,皆有慘然之色。周樂道:“經(jīng)此一役,恐怕長安兵精糧足,能長期與我朝對抗�!辈粌H僅是兵精糧足的問題,經(jīng)此一勝,宇文泰聲望上漲,長安局勢恐怕又有變動。

    昭熙頷首。

    周樂心里知道,昭熙叫了他來,是希望他表態(tài)出兵,最低限度命段韶過河解圍,將困守谷城的殘軍敗將帶回來。這等慘敗,他看了都心疼,而況昭熙。然而敗到這個地步,士氣已經(jīng)是不能用。他這里長途奔襲,對方以逸待勞,這仗并沒有必勝的把握。更何況還有糧草的問題。

    倉促之間,要再籌措出一批糧草來,是要傷本的。

    周樂這里實在猶豫不能定,過了許久方才問:“謝將軍……沒有消息嗎?”

    昭熙道:“阿冉如今死守谷城�!�

    谷城是塊飛地,在黃河以西,能占據(jù)了當(dāng)然好,作為進(jìn)攻西燕的橋頭堡,但是如此慘敗的形勢之下,未免代價太大。周樂心里揣測,謝冉恐怕是無顏回來見昭熙,所以下死力想要保住這塊地方。

    “勝負(fù)兵家常事,”周樂道,“謝將軍如今,當(dāng)以保存部眾為上�!�

    昭熙仍只是頷首。

    周樂再看了一遍戰(zhàn)報,估算損失。當(dāng)時那么亂,西邊是個窮瘋了的,不會放過糧草輜重。如今那城里該還有一兩萬之眾。周昂手里還有兩三千騎兵——他對他這個五叔還是有點信心。

    謝冉這個敗家子,死了就死了,給長安送去那么多人馬與糧草。周樂心里頭忿忿,到底嘆了口氣,說道:“兵從哪里出,陛下容我思量一二�!�

    昭熙松了口氣:“周郎再不開口,朕就要考慮御駕親征了�!�

    周樂但笑。不是他不信昭熙,不過如今形勢,昭熙要御駕親征,京里誰來坐鎮(zhèn),誰來給他督發(fā)糧草?太后不得諸臣信任,皇后膝下無子,儲君未定。難道要指望昭恂?再長個五六歲還差不多。

    ..........................

    “大將軍的意思,是要去救場?”李愔吃驚。昭熙看重謝冉,底下也不敢怠慢,他這次出征,兵甲和糧草都給得充足。之前劉貴眼紅,就與他抱怨過,說:“皇帝的小舅子才是親生的,咱們都后娘養(yǎng)的!”軍中因之憤慨的不少。如今是消息沒傳開,傳開了恐怕幸災(zāi)樂禍的人也不會少——要段韶折在里面也就罷了。但是段韶也全身而退。周昂帶的河北子弟兵。

    自古以來,軍中都是派系分明。

    周樂道:“那里有三萬人,都折進(jìn)去可惜。”

    “三萬?”李愔冷笑。

    周樂知道哄不住他,算給他聽:“……散兵游勇不說,便是降了的,宇文泰一時半會兒也吃不住。谷城雖然是塊飛地,長遠(yuǎn)來看,保住了也不是沒有好處。”李愔“呸”了一聲:“我不知道有好處?”

    周樂又道:“不從晉陽出兵,就只調(diào)阿韶和彭飛的人。這邊讓劉貴出兵補(bǔ)替阿韶的位置�!�

    “糧草呢?”李愔繼續(xù)冷笑�;I措糧草不易。謝冉肯定把糧草丟光了。他們自己都沒得吃,就別想分出來給援兵了,非自帶口糧不可。又說道,“這當(dāng)口,你確信南邊不會聞風(fēng)而動?”

    “沒那么快�!敝軜返溃斑@逆轉(zhuǎn)來得太快,連你我都沒有預(yù)料到,何況南邊——糧草只能就地籌措�!�

    他不打算打持久戰(zhàn)。

    李愔卻搖頭道:“那可不一定�!睌傞_地圖,給他點了幾個位置:“吳主在這里有布兵,大將軍又不是不知道。原本是客場作戰(zhàn),沒占到便宜也就罷了,別讓南邊順勢跟進(jìn),從自己身上咬塊肉去。”

    周樂默然片刻,方才說道:“謝侍中這個人,李兄該比我清楚�!�

    李愔想想謝冉那個名士派頭,一陣牙疼。然而他也知道,那等傲氣的人,多半是寧肯戰(zhàn)死,也不會投降。

    周樂又說道:“還有我五叔。”周昂怎么會陪謝冉陷在那里,他也想不明白。

    李愔也知道周昂是個問題,放任周昂折在那里,恐怕令河北勢力寒心。卻又說道:“武城縣侯勇武,無人可擋。他要想脫身,單騎便可�!�

    周樂道:“就怕我五叔舍不得部曲�!本毘鏊迨迥侵Р壳鷣恚皇莻容易的事。

    李愔卻狐疑:“大將軍這里說得頭頭是道,不會其實就是公主求你了吧?”先頭昭熙執(zhí)意用謝冉出兵,周樂氣得要命。后來不知怎的,卻又大方借了段韶和周昂過去,李愔問他緣故,他只支吾不說,他便猜是華陽的枕邊風(fēng)起了作用。

    周樂氣惱道:“哪里有這種事!”

    李愔道:“又不是沒有過!”

    周樂:……

    “我知道大將軍與公主好,”李愔語重心長道,“但是大將軍要想明白,在陛下與大將軍之間,公主——”

    “這次真不是因為她。”周樂嘆了口氣,他也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在他這個好兄弟心里,他就是個色令智昏,“李兄也知道,戰(zhàn)場上多少有預(yù)料不到。謝侍中是大意了,但是如果我受困圍城,我也希望會有人來救我�!�

    所謂“同袍之誼”,大致如此。必須讓渡一部分信任出去:信任背后的人,不會捅他一刀;信任身旁的人,會在危急時候為他擋槍;信任側(cè)翼的將領(lǐng),會為他扛住壓力。信任在死生之間,每個人都不是孤立無援。

    李愔沉吟了半晌,沒有吱聲。周樂又道:“從前,我和三娘初遇的時候,三娘問過我一句話�!�

    李愔:……

    還說不是因為她!

    “她問我,相信這世上有公道嗎?”

    李愔心道這小子和華陽初遇,華陽也不過十三四歲,養(yǎng)在深閨,不曉世事,要不怎么問得出這種話——活像這世上的公道與不公道,當(dāng)初那個一無所有的小子能有置喙的余地似的。

    卻問:“將軍怎么回答?”

    “我說,我不知道有沒有,但是我希望有�!�

    那已經(jīng)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不是李愔這等出身,他自小就知道,人和人不一樣,對于大多數(shù)人而言,這個世界,是沒有什么公道可說的。同樣是命,謝冉的命是命,周昂的命是命,那些將士的命就不是命。

    李愔心里震驚。這原不該是一個打小沒讀過幾句正經(jīng)書的邊鎮(zhèn)小子能說出來的。就是天子腳下,自小胸懷大志的公卿,也未必說得出這句話——難怪華陽對他另眼相待。

    “我不是為了謝侍中。我是為了那些將士。他們不是他謝家部曲,是我燕朝兒郎,是你我同袍。謝侍中指揮不當(dāng),是謝侍中的過錯,謝侍中當(dāng)回朝領(lǐng)罪,而對于這些把性命托付與將軍的將士來說,如果能救而不救,那是你我欠他們一個公道�!�

    .........................

    兵貴神速。

    嘉語從西山下來,周樂已經(jīng)整裝待發(fā),就只匆匆見了一面。周樂尤能笑嘻嘻與她說:“我去去就回,娘子可別在家里給我養(yǎng)面首。”

    嘉語:……

    嘉語道:“二郎的婚事,我會幫忙操持�!彼胝f,人救不救得出來不要緊,千萬自個兒保重。到底說不出這等話。他們成親到這時候差不多半年。也是進(jìn)京以來,他在洛陽呆得最久的一次。

    她送他出城,煙塵滾滾,轉(zhuǎn)瞬就看不見了。嘉語自個兒悶悶回了府。

    ------------

    350.把酒黃昏

    周琛的婚期定在九月底。

    周樂出門,

    府中事一向都由周琛打理,這月余格外忙。

    從前大將軍府后宅都是婁晚君在管,婁晚君與尉燦搬出去之后,周樂的繼母吳氏接手,

    卻不如婁晚君能干;后來婁晚君小產(chǎn),尉燦搬回大將軍府,宅子留給婁晚君,

    尉景和尉周氏也隨之搬了回來。

    然而吳氏不能盡識洛陽權(quán)貴,

    加個尉周氏也無濟(jì)于事。

    何況吳氏還有孕在身。

    幸而嘉語過來坐鎮(zhèn),

    府中才定下來。

    嘉語這會兒想起來,

    周樂問她要過侍寢婢子。這等事她不愿意做主,

    便遣人去宜陽王府問訊,宜陽王送了兩個美婢過來。嘉語再叫藿香送去見周琛。當(dāng)日就被退了回來。嘉語有點懵:是這小子潔身自好呢,還是看不上?——以她看來,

    這兩個婢子姿色已經(jīng)是不錯。這小子眼光也忒高。

    次日,周琛來見,隔簾謝道:“公主好意,

    二郎心領(lǐng)了�!�

    嘉語有點別扭:“……是你阿兄的意思——二郎不喜歡嗎?”

    周琛沉默了片刻,

    深秋的陽光溫柔,照在琉璃珠簾上,折射出許多種顏色。他兄長一向不慕奢華,自上次他生辰她來過之后,

    卻突然得了動力,

    將屋子翻修了一番,

    添置了許多東西。如今兄長不在,她仍住他屋里。

    母親私下與父親笑說:“大郎這架勢,怕是只有廣寒宮才配得上他娘子�!�

    因了這句話,他特意多用琉璃、水晶、云母之類,鑲窗,串簾,作屏,玲瓏剔透,兄長亦夸他會辦事。她不會知道那是他的主意,只道是他兄長——他兄長會留意她在月下的樣子嗎,他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她如何為他挑的兩個美人,兩個艷麗得有些俗氣的美人。

    他說:“我聽說公主不喜歡人納妾�!�

    嘉語有種逼良為娼的尷尬:“人是宜陽王叔送過來的,二郎是怕十一娘著惱嗎?”

    周琛沒作聲。

    嘉語只得致歉道:“是我考慮不周,二郎勿惱,我明兒就把人送回去,想必宜陽王叔心里也是歡喜的�!彼钌詈蠡谥軜吩诰⿻r候沒讓他把事情辦了——大約也是他在的時候,她總不得分心。

    見周琛沒有要告辭的意思,便有些奇怪:“二郎還有事?”

    周琛目光黏在簾子上,他低聲道:“公主從前……見過我阿兄嗎?”

    “從前?”

    “……去秦州之前�!彼珠L膽子是大,但是在他看來,膽子最大的還不是他兄長,而是當(dāng)初那個丟下宋王妃名分不要,跟著他哥跑路的公主。她怎么知道他兄長會幫她報仇?她怎么信他兄長會幫她報仇?

    就算他兄長有這個心,當(dāng)時的華陽公主,怎么相信他有這個本事?

    從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這世上沒有必成的事。以當(dāng)時景況,便親如父子、兄弟,也不敢夸這個口。

    嘉語猜他是因婚期將近,心里頭不自在。雖然說相看過,那也就是粗粗見過而已。說沒說過話還未可知。兩個幾近陌生的人,別人覺得合適,便要從此共度一生,不僅新婦心里頭惴惴,就是新郎,心里頭也是慌的。

    想必如果當(dāng)時她和李愔成親,不會比他好到哪里去。

    于是笑道:“周郎從前是我兄長親兵,我自然見過——二郎也見過十一娘吧?”她記得十一娘及笄,他還問過她送什么禮好。

    “見過兩次,”周琛道。

    嘉語回憶了一下她這個族妹,嘉言出閣、李九娘出閣她都有出席,因說道:“十一娘性情活潑,人也好相處,二郎不必太擔(dān)心�!彼m然不記得他從前娶的哪個,但是也沒聽說感情不好。

    周琛道:“婁氏能干,人也很好�!钡沁是和尉燦鬧到這個地步。

    嘉語“哦”了一聲,意識到尉燦與婁氏的婚姻給這個少年人帶來了多大的心理陰影。因與他細(xì)說道:“婁娘子是心里頭先有了人,又聽信人挑唆,賭氣應(yīng)了豆奴的婚事——二郎與十一娘又不一樣�!�

    “公主怎么知道,十一娘心里頭就沒有人?”

    嘉語:……

    嘉語心道這兩人訂親有一年多了,到這當(dāng)口哪里還能反悔。何況周樂出征在外。周樂與宜陽王的交情,可以追溯到早年他在洛陽混日子的時候。這大約也是周樂給弟弟訂下這門親事的原因。

    周樂對家里人好說話,對這個弟弟卻是嚴(yán)厲,大概因了這個緣故,他心里可能不滿意這樁親事,也不敢說出來。嘉語猶豫了一下。婁晚君與尉燦的事于她未嘗不是個教訓(xùn)。她從前就知道強(qiáng)扭的瓜不甜了。一方有意,一方勉強(qiáng),長久下來,對雙方都是折磨。成親只是個開始,以后過日子才是難題。

    她前后尋思了半晌,終于說道:“宜陽王叔膝下女兒甚多,與二郎年歲相仿的,也不止十一娘一個,結(jié)親不是結(jié)仇,如果十一娘心里頭有人,想必宜陽王也不敢應(yīng)了這樁親事。二郎要實在放心不下,再過幾日就是重陽。我與宜陽王叔家的姐妹也很久沒有聚過了,如是二郎有暇,就勞煩二郎送我們?nèi)堥T山登高臨遠(yuǎn),也可以親口問問十一娘——可別把十一娘嚇壞了�!�

    她也聽說,龍門山上新建了座積善寺,不知是何人供養(yǎng),手筆很大,雖不能與永寧寺、寶光寺比,勝在依山傍水。在權(quán)貴中頗得名聲。之前周樂也想帶她上去賞玩,一直不得空。

    她心里盤算,這人走了三四天,該是快要渡河了,到佛前求個順利也好。

    周琛聞言喜道:“那就多謝公主了�!�

    嘉語笑道:“二郎不必與我這樣客氣�!�

    到下午,周琛忽遣人送了張鹿皮過來,說是謝禮。嘉語想了想,猜多半是周樂惦記鹿皮靴子,言語之間提起過——這人心思倒是真細(xì)。

    ..................

    過幾日重陽,嘉語便派車去宜陽王府接人。宜陽王府會意,單送了十一娘和十五娘過來。十五娘才十歲出頭。嘉語心里咂舌:她的這個王叔,被太后晾著的那幾年,就可勁兒在家里生孩子。

    她橫豎是認(rèn)不全,也不勉強(qiáng)自己了。

    十一娘雖然是馮翊的妹子,長得卻不像。她是個小圓臉,眼睛也圓,鼻頭也圓,看上去粉嘟嘟的可愛。

    卻摸著自己的臉苦惱道:“……全是肉�!�

    嘉語失笑。這么個小人兒,光看臉也知道心無城府。又偷偷兒掀起簾子往外看。起初裝作看風(fēng)景,后來被嘉語笑得不自在了,便只低頭,捻著衣角道:“公主知道……知道他為什么把人退回來嗎?”

    她家里姐妹極多。這世上的人和東西一樣,多了就不值錢。馮翊運氣好,生得早,她阿爺看重,給弄了個公主頭銜。她們底下這些,也就逢年過節(jié),才有機(jī)會在她阿爺面前露個臉。

    露了臉?biāo)灿洸坏谜l是誰。

    她娘也就是個妾,還不得寵。也就是大將軍要與他家結(jié)親,才想起來還有女兒要及笄——她估計如果不是與大將軍的弟弟訂了親,也不會特意給她操辦笄禮。就像她上頭幾個姐姐一樣。

    她記得那天嫡母把她們姐妹幾個喊了去,跟前站成一排,指著她說了句:“這個瞧著福氣�!彼蚕M约菏莻有福氣的,雖然不能如身旁這位族姐一般,她聽說始平王當(dāng)初膝下就兩個女兒,疼得如珍似寶。

    有時候人就只能仰仗這點渺不可知的福氣。

    就聽她族姐說道:“這個話,十一娘一會兒可以親口問他�!�

    她也知道這回出來,多半是未婚夫想要見她,只借了公主的名義。他該是……喜歡她的吧,她想。她娘操心了整晚,從頭飾到鞋,再到妝容,換了好幾樣,皮都差點擦破了。最后抹著眼淚說:“……怪娘沒用,沒能給十一娘攢點好東西。”

    她心里想,已經(jīng)比從前好多了——自與大將軍府結(jié)親以來,衣食住行,婢仆殷勤,都不是從前可比。

    然而心里頭的恐懼,也不是從前可比。

    ..................

    龍門山風(fēng)景秀麗,得天獨厚,一向是洛陽人樂于賞玩。何況重陽登高臨遠(yuǎn),賞菊飲酒是舊俗。因攜老扶幼上山之人絡(luò)繹不絕。積善寺占了好地方,寺里人卻不多。裝飾得金碧輝煌。不用說也猜得到,供養(yǎng)人非富即貴。

    嘉語問周琛,周琛道:“只聽說是貴人�!奔握Z心里想連他都不知道,那可真是神秘得很了。

    一行人上過香,拜過佛,嘉語便借口疲倦,躲進(jìn)廂房休息,放十一娘姐妹自去玩耍。

    寺里人送進(jìn)來茶點、蔬果,東西放下,人卻不走,說道:“寺中有貴人游樂、賞玩之處,公主要不要去看看?”

    嘉語問:“都有些什么?”

    “握槊,樗蒲,投壺,歌舞百戲�!�

    嘉語心道這哪里像個佛寺,倒像是游樂之所。想來積善云云,也就是個噱頭,用來妝點門面。好在她并無向佛之心,也不反感,只問明方向,待日頭稍偏,便帶了人過去看熱鬧。

    這寺卻是極大,嘉語主婢一路行去,但見密植花木,深秋了還一派郁郁蔥蔥,鳥語花香。嘉語雖不事生產(chǎn),也知道價值不菲。行得盞茶功夫,沒看到玩樂之所,卻見一湖,湖心有舫,隱隱女郎笑語。

    嘉語隨口道:“這寺里景致,竟是比寶光寺也不差什么�!痹捯袈�,就聽得茯苓喝了一聲:“出來!”轉(zhuǎn)頭看時,安平從樹后揪出來一個褐衣男子,拱手哈腰道:“貴人恕罪!小人并非有意冒犯�!�

    嘉語尋思這聲音粗啞古怪,像是在哪里聽過。因說道:“你抬頭來,讓我瞧瞧�!�

    那人道:“小人生得丑陋,怕驚到貴人。”

    藿香叱了一聲:“少廢話!”

    安平下手一抬,那人露出臉。更準(zhǔn)確地說,是露出一張面具。那面具遮了他大半張臉。就只剩了一雙眼睛。

    這雙眼睛倒是生得俊,嘉語心里想。她眼力好,已經(jīng)瞧出這張面具是銀制。這人口口聲聲“小人”,卻戴著銀制的面具,殊為可疑。因說道:“閣下為什么——”“不以真面目示人”幾個字尚未出口,猛地記起,脫口道:“關(guān)郎君——你是關(guān)郎君!”忙吩咐道:“安平,快放開他!”

    安平趕忙放手,那人遲了片刻,方才苦笑道:“公主好記性�!�

    嘉語奇道:“關(guān)郎君何以在此?”她后來進(jìn)京,也聽謝云然提過一二。關(guān)暮營救昭熙,和后來驅(qū)逐偽帝有過大功。奈何時人重貌,昭熙雖然重賞了他,也封了爵,卻不可能讓他躋身朝堂。

    安平忙不迭與他賠罪。

    關(guān)暮擺手道:“無妨,原是我怕嚇到貴人,行事鬼祟,結(jié)果反而惹來懷疑�!�

    嘉語心道這人要不戴個面具,還真是會嚇到人。她心里感激這人救了昭熙,但是人有好美厭丑之心,并不因為理智而有所改觀——不管怎么說,多虧了這個面具,她方才能直面此人。

    卻又忍不住再想了一回:如果只看眼睛,卻是個美人。又問:“關(guān)郎君也來登高嗎?”

    關(guān)暮唯唯道:“是啊。”

    嘉語心里想這人也是可憐。他救了天子,天子卻無以酬功。他生成這般模樣,常人避之唯恐不及,便有女子肯與他親近,也是看在權(quán)勢與金錢的份上。如今重陽佳節(jié),人人登高歡宴,他卻孑然一身。

    恰她也因為周樂出征,嘉言遠(yuǎn)嫁,并無心與宴。所以避出城來。原有些悶氣。這會兒倒打消了個七七八八,環(huán)視四周,見有一亭,于是說道:“自進(jìn)京以來,就再沒有見過關(guān)郎君,難得遇見,關(guān)郎君賞臉,讓我請關(guān)郎君喝一杯吧。”

    便吩咐茯苓擺酒。

    關(guān)暮吃了一驚,連連推辭道:“不敢!”

    然而這周遭都是嘉語的婢子與侍從,哪里有他拒絕的份。不過片刻,便擺上了酒水小食。嘉語親自與他斟了,敬他道:“這是謝關(guān)郎君救我兄長!”

    關(guān)暮微微嘆了一聲,舉杯飲了。

    嘉語再斟了一杯:“這是謝關(guān)郎君助我郎君破虎牢�!�

    “這卻不敢當(dāng),”關(guān)暮這回微笑道,“那是任統(tǒng)領(lǐng)的功勞——公主大喜,關(guān)某也不曾上門為賀�!�

    嘉語略有些尷尬,那該是她沒有下帖子:“是我失禮,我自罰一杯�!彼睦锶滩蛔∠�,不是說這人原是廣陽王府上侍弄花木的下人嗎,言談舉止卻哪里是個下人的樣子。然而如果不是,如何能瞞得過謝云然的眼睛?

    她靈機(jī)一動,說道:“不知如今關(guān)郎君家住何處,來日我好攜外子登門賠罪?”

    關(guān)暮笑道:“公主實在多慮了,哪里能勞動大將軍�!彼燥嬃艘槐终f道:“說穿了不怕公主惱,我救圣人,不過因緣巧合,圣人和皇后已經(jīng)給了我足夠的回報,公主不必過意不去�!�

    嘉語想這人既不能為官做宰,也無妻子親戚牽絆,她兄長能給他什么,無非銀錢寶貨,身外之物。她歷經(jīng)兩世,并不曾見過知足與淡泊之人,世人營營碌碌,為錢財權(quán)勢,名聲美色,或子嗣萬年,總有一圖。

    這人什么都不圖,又未免讓人扼腕痛惜。她知道她就是個俗人,脫不了俗氣。

    因無言以對,只舉杯陪飲。時清風(fēng)徐來,湖上漣漪,苑中花香,都讓人覺得愜意。

    又過了片刻,關(guān)暮起身告辭道:“叨擾公主這么久,關(guān)某也該下山了。”

    嘉語奇道:“天色尚早,關(guān)郎君不用過飯再走嗎?我聽說這寺里頗有些好玩的地方……”

    關(guān)暮卻搖頭道:“不了,告辭�!�

    他行過禮,走得十分匆匆。

    嘉語悵然若失,也松了口氣,說到底相對枯坐是有些尷尬。她也不知道與他說什么好。謝云然說他是個花匠——那定然不是真的。就他方才退下去行的那個禮,就非世家子弟不能如此標(biāo)準(zhǔn)。

    標(biāo)準(zhǔn),但是并不流暢,嘉語默默地想,那像是會,然而做不到。他的嗓音,還有他臉的臉,皮膚上糾結(jié)和重疊的疤,是天生的嗎?如果不是天生,那該是受了多少傷,才變成這個樣子?當(dāng)時在司州匆匆,也沒留意這么多。

    她猜他從前是個世家子,不幸淪落成江洋大盜,也許犯過天大的案子,或者是結(jié)了無數(shù)仇家,不得不藏身廣陽王府,卻碰巧看見她哥哥被廣陽王折磨,一時生出俠義心腸,所以拔刀相助?

    如果是這樣的話,該是她兄長幫他銷了案子,或者擋了仇家。但是他因為毀容,也無法再面對昔日親友——

    “華陽公主!”

    嘉語被這聲叫喚驚醒,轉(zhuǎn)頭看時,不由笑道:“鄭娘子,這卻是巧�!�

    鄭笑薇看了一眼案上杯盞:“公主在與誰同飲?”

    嘉語隨口道:“一位故人�!�

    “故人?”鄭笑薇嘻嘻一笑,“我可是聽說了,大將軍前兒出了城�!�

    嘉語失笑:這個鄭笑薇!

    從前她與她交情有限,特別正始五年寶石山上,無意中撞破她與鄭忱的奸情之后。有陣子嘉語都躲著她走。然而后來,故人越來越少,天與地翻了個個兒,再相遇時,未免有劫后余生之慶。

    鄭笑薇想必是覺察到了,亦拿出手段來,說笑無忌——這原本也是個很難讓人討厭的人。

    鄭笑薇見她笑而不語,又見桌上有酒,笑道:“剛好我渴了,公主賞我一杯酒如何?”

    嘉語命藿香斟酒,也才留意到,方才關(guān)暮留了最后一盞酒,竟沒有喝,不由詫異:難道是他倒了酒,竟不打算喝,還是說,看見有人來了,所以走得匆忙?當(dāng)然是后者更為合理——難道他認(rèn)得鄭笑薇?這時候想起來,她走到這里,不過片刻,關(guān)暮該是先于她來,在這個角度,看湖心畫舫——

    嘉語脫口問:“鄭娘子方才是在游湖嗎?”

    “可不是,”鄭笑薇笑道,“公主要不要一起來,船上可熱鬧——”

    嘉語又問:“那方才與我飲酒的人,鄭娘子可有看到?”

    鄭笑薇覺察出不對來。

    她方才不過笑語,并非當(dāng)真疑心華陽公主紅杏出墻——世人皆知大將軍與長公主恩愛——但是她這句話什么意思,是不欲人見呢,還是不欲人知?揚手飲盡了,卻說道:“船上熱鬧,哪里分得出神�!�

    她心里也在尋思:那人是誰呢?

    可惜她過來時候,莫說是人,連個背影都沒有看到。之前在船上,又耽于玩樂,并沒有留心。嘉語又問:“鄭娘子是幾時上的山,和誰一起——一會兒晚飯,要一起吃嗎?我?guī)Я艘岁柾跏寮业氖荒锖褪迥�。�?br />
    鄭笑薇于后宅最是精通,一聽就明白,這位沒進(jìn)宮赴宴,卻來龍門山,多半是周家二郎要見未婚妻,央了她牽線搭橋做幌子。要說這位華陽公主,從來都不愛多管閑事——一念及此,心里猛地一跳,想道:這幾年下來,這位唯一管過的閑事,便是她三哥。她心里轉(zhuǎn)得飛快,不由自主往畫舫多看了一眼。

    這積善寺,她這半年里,來了倒有兩三次,但覺處處都合心意,只一點奇怪,明明是個游樂之所,卻為什么要建成個佛寺?哪里有佛寺里又設(shè)管弦,又開賭坊,還限人出進(jìn)的。說是佛寺,不如說是個私家園林。

    她從前心里想,沒準(zhǔn)是主人心中有佛。

    如今卻想:這湖、這船,這寺中花木與鳥獸,倒像是為誰量身打造似的。

    嘉語見她發(fā)呆,不由奇道:“鄭娘子是有約嗎?”

    “怎么會,”鄭笑薇笑道,“我和家中姐妹一起過來,正要與她們說,碰上公主,今兒晚飯有著落了……”

    作者有話要說:

    哥哥是給鄭美人想過賞花喝酒逗鳥兒過日子,可惜鄭美人骨子里就是個風(fēng)流浪蕩兒……他就喜歡很多人熱熱鬧鬧地賭博玩樂,所以,他又過回以前那種日子了哈哈哈哈哈哈哈(攤手)

    他是在看鄭妹子啦,他很牽掛她。不過,就止步于牽掛了,沒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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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51.佳人成雙

    秋來爽氣,

    就是晚飯,也沒人耐煩在屋里用。因在花木里掛了燈,空曠處搭起帷帳,擺下食案和坐具。

    嘉語從前去鄭府赴過宴,

    與鄭家姐妹多少打過照面,只不十分熟;又與她們介紹了十一娘與十五娘。坐中除了周琛,還有鄭氏兄弟,

    皆舉止風(fēng)流,

    只不如鄭忱那等驚心動魄的美艷。

    寺中備下的素餐十分可口,

    嘉語疑心是用了高湯調(diào)制,

    不然出不來這等滋味。不過橫豎這佛寺也就是個掛羊頭賣狗肉,

    大伙兒心知肚明罷了。酒亦好。鄭家姐妹皆欣欣然,十一娘卻安靜。

    嘉語覺得有不對,散了席,

    便拉她細(xì)問。十一娘起初不肯說,嘉語猜道:“十一娘對二郎不滿意?”

    十一娘勉強(qiáng)笑道:“怎么會。”

    嘉語心里想,周琛為人細(xì)致有禮,

    長相不說十分好,

    也眉目清秀,便與鄭氏兄弟同坐,也不落下風(fēng),已經(jīng)是難得。早上同來時候,

    十一娘頻頻偷看,

    神色里也是喜歡的�!澳鞘恰哉Z間冒犯了十一娘?”

    十一娘像是要哭出來了:“公主、公主何不去問他!”

    嘉語心里實在頗覺得意外。在她看來,

    周琛言語恭謹(jǐn),進(jìn)退有度,和他哥根本不像是一個娘胎里出來的——當(dāng)然原本也不是。竟然會至于言語失措,冒犯到他的未婚妻。想來也不是有意。

    因安撫道:“十一娘勿惱,這小子說了什么混賬話,我替你教訓(xùn)他!”

    十一娘咬著唇,眉目里沮喪,全沒了早上的雀躍含羞,半晌方才說道:“公主問過再說。”

    嘉語心里越發(fā)奇怪,這兩人怎么回事。早先相看應(yīng)該是雙方都點過頭,周琛不過是見了尉燦與婁晚君齟齬,想要對未婚妻多知道一二,十一娘還在欣喜周琛并不亂來,怎么見了面,卻成了這般光景。

    她對十一娘還算喜愛。她從前與馮翊是有過節(jié),但是那也過去許久了,姐妹間拌嘴,亦不是什么深仇大恨,過去便過去了。何況她如今遠(yuǎn)在長安。

    嘉語打發(fā)了藿香去請周琛。

    讓十一娘躲在屏風(fēng)之后。十一娘卻搖頭道:“今兒出來得早,十五娘沒怎么出過遠(yuǎn)門,心里頭怕,我去陪她�!奔握Z知道那不過是托詞,也怕話趕話的越問越僵,也就點頭放了她去。

    過得片刻,周琛被領(lǐng)過來。嘉語劈頭便問:“你今兒和十一娘怎么說的?”總不成十一娘心里當(dāng)真有人。

    周琛道:“我說我阿兄出征在外,想延期成親。”

    嘉語:……

    嘉語氣惱道:“你阿兄出征,一向說走就走,哪里能預(yù)料到。如果延了期,到時候又有什么事,難道再延?婚姻大事,你怎么能當(dāng)兒戲!”她心里想,真真人不可貌相。就長相而言,周琛比周樂乖多了。

    然而周樂是絕對不會與她說婚事延期的。

    周琛垂手不語。

    “況出征的不過是你阿兄,家中自有高堂,能為你主持婚事。”嘉語又道,“當(dāng)初我……我父親還出征在外呢�!�

    她發(fā)急成這樣,周琛不知怎的,笑了一下。

    “還笑!”嘉語瞪他,“你說要延期,十一娘怎么回答你?”

    “她說這等事,她做不得主。”

    嘉語略松了口氣,這個回答雖然圓滑,卻是實情:“她當(dāng)然做不得主。你要當(dāng)真因為你阿兄想推后婚期,也該好好和宜陽王叔說,嚇唬人家個小娘子算什么!”

    “我不是嚇唬她�!�

    “你當(dāng)真想延期?”嘉語覺得棘手。

    “我不是想延期,我——”周琛停了一會兒,像是在猶豫,但是最終他說出了口,“我問她,如果我心里頭有別人,她還愿不愿意——”

    嘉語斷喝一聲:“掌嘴!”

    莫說藿香,就是茯苓也呆了一下:這位可不是府里頭下人,是駙馬的弟弟,她家公主的小叔。

    周琛抬頭來,目色里茫然。

    嘉語恨恨道:“茯苓,掌嘴!”

    她點了名,茯苓便不敢推諉,上前去打了周琛兩個嘴巴。到底不敢用力。周琛亦不敢躲,整張臉都漲得紅了。

    嘉語道:“你怎么能對十一娘說這樣的話!”

    周琛道:“有些話,還是說在前頭的好�!�

    “你不中意十一娘?”嘉語皺眉。尼瑪這兩人訂親都有一年了,不中意早說��!

    周琛道:“也不是不中意�!�

    “那到底是為什么?”嘉語覺得自己肯定是老了,她怎么就想不明白了呢。

    “是……是我心里有人�!彼膊恢涝趺醋约好摽诰驼f了出來。他原本以為是說不出來的,會埋在心里一輩子,或者兩輩子。

    嘉語不得不倒吸了一口涼氣,敢情她之前猜的全錯了。這貨不是怕十一娘心里有人,而是他自個兒心里有人,所以找借口與十一娘攤牌?他到底想做什么?悔婚?這叫她怎么和宜陽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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