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謝云然又與她說笑了幾句,才被前來稟事的女官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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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晚昭熙過來吃飯,嘉語沒過來,昭熙便問謝云然:“三娘她……沒起疑心吧?”
謝云然道:“這會兒還沒有,但是……終歸不是長久之計�!彼膊⒉磺樵钙垓_她。便是好心,也會削弱三娘對她的信任。
昭熙道:“我何嘗不知道這個,只是如今那邊情形如何且不知道,何必讓她跟著擔(dān)心�!�
謝云然低頭道:“那是她郎君,她擔(dān)心是應(yīng)該的,咱們這么瞞著她,她只有更擔(dān)心。光她生辰大將軍沒有送禮回來她都不自在,如今又缺了信……”
“不是讓你問她的婢子要了從前的信來,假造幾封么?”昭熙奇怪,“怎么你沒有……”
謝云然道:“大將軍的信卻不容易假造;再者他們這樣親近,恐怕是有些話不為外人所知,容易出錯�!�
昭熙沉默了片刻。
謝云然又道:“總還是要加緊派人過去……”
“就怕——”
“不會的!”
“我也不想!”昭熙道,“但是就如你說的,從來每隔三五日他就有信給三娘。咱們怕三娘擔(dān)心,他難道不怕?就算是受了傷動不了筆,他手下又不是沒人,寫封信能有多難?何況這中間還夾著三娘生日�!�
這回?fù)Q了謝云然沉默,良久,方才喃喃道:“他們成親,還沒到半年……”好日子比當(dāng)初她和昭郎還短。她經(jīng)了那么多事,前頭與吳主糾纏良久,又與李愔訂親,之后三年孝,他都等下來了……謝云然想得心酸。
昭熙亦有些難過,張臂將謝云然攬入懷中:“但愿沒事。”
他是顧忌周樂,但是并不想他死。除去他的功勞不說,從前也不是沒有交情,周樂這回臨危受命,也是為了他。何況還礙著他妹子。無論如何,他都不想他妹子守寡。何況他們感情這么好。
然而昭熙心里也知道,如果周樂沒死,也沒有失蹤,也不是一直昏迷,不會這么久不露面。
如今城里頭也漸漸傳出流言,說大將軍遇難,更有甚者,影射說大將軍遇難是天子與謝侍中下的套。昭熙很抓了幾個人,還是堵不住那些人的嘴。這些,他就連謝云然也一并都瞞下了。
然而這時候想起,沒忍住嘆氣:難道他看著就那么像個猜忌之你明兒……還是做封假信,先哄了她再說�!闭盐踹@樣交代謝云然。
謝云然“嗯”了一聲。
...............
九月二十七日。
謝云然用過早膳正在理事,忽然外頭通報說華陽公主來了,當(dāng)時心里咯噔一響,卻還是請她進(jìn)來。面上倒看不出什么,傅了粉,大約是比平常要厚。她膚色白,原本有點什么都容易露出來。
謝云然賜了坐,就聽她說:“有件事……過來請教謝姐姐�!�
“什么事?”嘉語說得嚴(yán)重,謝云然不覺吃驚端坐。
“我聽說,”嘉語停了一下,“聽說前線沒了周郎的消息,可是真?”
謝云然遲疑,她當(dāng)然能說,不真。這大有可能是三娘詐她,但是也有可能是她知道了。她心里權(quán)衡,片刻,終于艱難地道:“三娘該知道,戰(zhàn)時什么消息都有。從前你阿兄、婁刺史都有過各種傳聞�!�
“那就是真的了�!奔握Z道。
謝云然道:“再等等……興許再過兩日,就有確切的消息——”
“我等不了!”嘉語聲音里有一股子決斷的意味,讓謝云然有了不太好的預(yù)感,她凝視她,就聽她說道:“我還聽說,謝侍中雖然被圍,手中實力仍在,阿兄叫周郎去前線救急,根本就是個騙局。”
“三娘!”謝云然也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眉目里未免帶出恚怒來,“這等無稽之談,你怎么能信?”
“我不信�!奔握Z道,“這等話我當(dāng)然不信,但是恐怕外頭傳得真了�!�
“這……卻沒有聽你阿兄提過�!�
“大約是阿兄怕謝姐姐擔(dān)心,所以不曾說與你聽。”嘉語的聲音是穩(wěn)的,這讓謝云然也穩(wěn)了下來:周樂沒了消息是真,三娘關(guān)心則亂,就算信了這等話也不能說明什么——何況她這姿態(tài),分明是不信。
嘉語又道:“我還聽到更離奇的�!�
謝云然:……
“三娘到底打哪里聽來這些?”謝云然將她拘在宮里,原本就是怕她聽到各種繁雜的消息擔(dān)心,不想——
“這個,”嘉語道,“謝姐姐就不要多問了。如今市井之間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阿兄雖然不曾與謝姐姐說起,恐怕應(yīng)對得也不是太容易�!�
謝云然也好奇起來:“到底傳了些什么?”
“說……阿兄害死了周郎,怕我生事,將我軟禁在宮里,所以他家二郎婚事,我都沒法出面。”謠言甚至十分明確地指出,昭熙從前跟隨始平王出征,臨戰(zhàn)經(jīng)驗豐富,設(shè)下的陷阱十分精妙,所以才能夠騙過大將軍。
謝云然:……
這話里一半真一半假,還真是很難辯駁。
謝云然道:“那起子小人亂嚼舌根,三娘不必往心里去,待過得幾日,大將軍消息回來,自然就息了�!�
“要是沒有呢?”
“什么?”
“要是再過得幾日,周郎還沒有消息呢?”嘉語道。
謝云然勉強(qiáng)笑道:“怎么會,保不準(zhǔn)再過幾日,便有大將軍得勝凱旋的消息了�!�
嘉語咬了咬唇,她也想笑,只是笑不出來:“這等安慰人的話,謝姐姐該知道我是不信的�!�
謝云然叫道:“三娘——”她起身朝她過去,嘉語卻沖她搖頭:“我是有求而來,謝姐姐且聽我說�!�
謝云然聽到這個“求”字,越發(fā)覺得不好,幾乎是脫口道:“你阿兄不會容許——”
“正是要求謝姐姐在阿兄面前幫我說話�!奔握Z道,“我知道阿兄與謝姐姐拘了我在宮里是為我好,也知道那些人傳的話當(dāng)不得真,但是謝姐姐,這些話我知道當(dāng)不得真,恐怕有人不知道�!�
謝云然登時就沉默了。她知道嘉語說的是哪些人,那些……周樂的部將,特別六鎮(zhèn)降軍。原本對昭熙扶持謝冉就諸多不滿,這次周樂沒了消息,那話傳到下頭,要有心人鼓動起來,那是一呼百應(yīng)。
那話能傳出來,當(dāng)然是有“有心人”,興許是長安、金陵混在洛陽的細(xì)作;興許是朝中嫉恨謝冉的權(quán)貴;又或者大風(fēng)根本起于青萍之末,起初無心之言,人有從眾之心,陰謀論更是能引起共鳴。
她猜如今朝中局面確實不容樂觀。
“……今兒二郎成親,如果我能出面,至少能平息一半的謠言�!奔握Z道。她是和周樂同甘共苦過,那些人信她,遠(yuǎn)勝過當(dāng)初“只傳說在軍中,卻從未露過面”的“始平王世子”。
謝云然道:“三娘你是想、想——”她沒把話說完,猛地轉(zhuǎn)折道,“那頭兵荒馬亂,要是阿言在,倒是可以想一想,但是三娘你——”嘉語是隨軍過,但是一向是不上戰(zhàn)場。更何況如今形勢與從前不同。
“你也不是大夫,”謝云然又道,“我猜著,大將軍多半是受了傷……你去也無濟(jì)于事�!彼捓飦y了起來,倉促間不知道該如何措辭說服她這個小姑。她去前線,除了添亂,什么都做不了。
這話說明白了是傷人心,然而事實就是事實。昭熙也不會答應(yīng)。
“哥哥要不答應(yīng)我,我就不出面。”嘉語說,“今兒晚上開始,謝姐姐也可以吩咐廚里,不必再準(zhǔn)備我的飯食�!�
她這不是過來與她商量,她只是過來告知她的決定:“我也沒傻,謝姐姐想想,阿言走前訓(xùn)的那批宮人,如今是還留在宮里罷,這批人受過訓(xùn),卻不曾見過真刀真槍,正好派上用場�!�
謝云然:……
“如果,”謝云然勸道,“如果三娘去了前線,遇了險,而大將軍平安回來,問我要他的娘子,我該如何與他交代?”
“我留了信,”嘉語說,“如果當(dāng)真如此,謝姐姐給他看就明白了。”
謝云然:……
嘉語與她一向好說話,也一向都是個講道理的人——大約是她從前不講道理的一面沒有展現(xiàn)給她看。然而她今兒,就不是來與她講道理的。很明顯道理她都明白,但是她坐不住了,她等不了了!謝云然明白這種心情,她也經(jīng)歷過,當(dāng)初鄭忱過來與她說,昭熙還活著,就在廣陽王府地牢里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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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鬧!”昭熙大怒,“她去能管什么用?她是能打仗呢還是能籌糧!”他這個妹子真真混賬!她要是有嘉言那等本事,他也放她去了無妨!但是她不是。她從前去過幾次戰(zhàn)場,都是有大軍駐扎,再沒什么危險的。
如今這形勢——原本只是長安與洛陽之爭,誰想得到金陵這會兒會相機(jī)而動,進(jìn)來插一腳?若非如此,周樂也不會沒了消息。
謝云然覷著夫君的臉色,忍不住擔(dān)心道:“如今城里謠言當(dāng)真?zhèn)鞯煤軈柡�?”不然怎么連深宮中都能聽到。
昭熙搖頭:“三娘該是有她自己的消息來源。”他亦猜不到人是混在水車?yán)锼瓦M(jìn)來的。
“可是三娘不肯進(jìn)食——”
昭熙:……
要換個人,他多半就吩咐了“給我硬灌!”或者“就讓他餓著!”但是牽扯到他妹子,卻狠不下這個心。
“道理都說過了,”謝云然也是無可奈何,“三娘也一向是個明白人�!�
“給她送個假消息?”昭熙試探著道。
謝云然苦笑:“咱們前兒瞞了她,如今再騙她,卻更不容易了�!�
昭熙心里盤算了片刻能騙過他妹子的人。須得是周樂的心腹——李愔還是周琛?周琛今兒成親,如果李愔肯配合……要是李愔肯出面澄清,呸呸呸!他要他澄清什么,說得活像當(dāng)真是他害了周樂一樣。
卻聽謝云然道:“我有個主意……就怕三娘以后會恨了我�!�
“她怎么會恨你�!闭盐醪患偎妓鞯溃叭绻軜窙]事,自然會歸來,皆大歡喜;如果萬一……”萬一周樂真死了,他就更不能容他妹子上前線了。到時候真?zhèn)求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他說:“……你也說三娘是個講理的人,這會兒她心里亂,日后轉(zhuǎn)過彎來,自然知道咱們是為她好�!�
謝云然知道她這個夫君線條粗,不能夠細(xì)想——如果因為她,三娘沒見到周樂最后一面,她是會怨一輩子的。
但是,哪怕是被她怨一輩子,也許也好過她去找死。
謝云然道:“咱們先應(yīng)了三娘的要求,讓她出席周二郎的親事,然后派人護(hù)送她去前線——三娘是走過從鄴城到洛陽的路,卻從沒有去過蒲津、渭水——半路讓護(hù)送的侍衛(wèi)帶她繞路回洛陽�!�
自來人選擇自戕,絕食也好,上吊也罷,都是為難自己。一時之勇,再而衰,三而竭。謝云然是深知這個道理,然而從來想過有朝一日,會用在親友身上。
昭熙尋思了片刻,也覺得好,便說道:“就這么辦——別說是你的主意,就說是我的決定……到時候多派幾個人護(hù)送她�!�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卡卡君投雷^_^
謝謝前天玉米君,ss妹子和君投雷。最近不能來回評了,各位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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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4.公主斟酒
周琛的婚禮,
周家人都以為華陽公主不會出席了——雖然之前原本也沒指望過她親手操持。不過原本以為至少會出席。
誰想她進(jìn)了宮,再沒有出來。就只有皇后派來的兩個女官,要說能干是能干的,沒準(zhǔn)比華陽公主還利索些。但在心理上,
大將軍府上下還是覺得可惜。畢竟華陽公主才是他們的主母。
有長公主操辦婚宴,也是難得的殊榮。
然而——
不知道是哪天起,也不知道誰起的頭,
那些話在府里流傳開來,
他們說大將軍已經(jīng)遇害,
華陽長公主是被軟禁在宮里。起初自然有人不信,
指出“如果大將軍遇害,
大將軍府如今還能有這般光景?”
也有人質(zhì)疑“天子與華陽長公主的關(guān)系,哪里就到這個地步了?難道天子就很樂意他妹子做寡婦?”
就有人反駁:“長公主怎么會做寡婦,南邊兒還空著位置等呢�!�
起初不過說笑,
后來不知怎的,笑的人越來越少,越來越多的惴惴。也許是因為大將軍一直沒有消息回來,
也有可能,
是長公主的缺席讓人不安——大將軍出征在外,二郎成親,做嫂子的怎么能缺席呢?
就算公主一向是不太守禮,但就人之常情,
那也不合理。
這種情緒掩蓋在婚禮的喜氣洋洋底下發(fā)酵,
到二十七日晚抵達(dá)頂峰,
喝了酒的親友開始抱怨:“大將軍這么大的功勞,怎么就有人容不下?”“能打仗的打,不能打上去送什么人頭!”
有人回憶從前在冀州、在相州,甚至更早的交情追溯到當(dāng)初在邊鎮(zhèn),拍著胸脯與人吹噓自己慧眼獨具:“……我就想,橫豎是個死,跟著大將軍走,不虧!”有人索性脫了袍子數(shù)身上疤痕給人看:“……這打鄴城留下的,這是打虎牢,那會兒我們攆著偽帝跑,跑得跟傻狍子似的……”
更多人并不敢說出口,就只在眼神交匯間,舉手投足,唏噓大將軍和長公主的結(jié)局。
也有人跳起來,一股兒火氣直沖天門:“怕個俅!老子跟著大將軍打天下,不是為保他個昏——”
“圣人到——”
“華陽長公主到——”
通稟一聲接一聲。迅速到位的羽林衛(wèi),儀仗,鋪展的氈毯。方才的粗聲大氣,這會兒鴉雀無聲。人都矮了下去。不抬頭,就只能看到一地的靴子。
周父與吳氏出來接駕——從前這活都是周樂領(lǐng)頭,他們跟著行禮就行,這會兒周樂不在,兩人都頗有些戰(zhàn)戰(zhàn)兢兢。
昭熙道:“都起來罷�!�
眾人謝了恩。
昭熙道:“我?guī)Я巳镞^來給二郎賀喜�!�
一時人人都往他身邊女子看去。她戴了深色幕籬,眾人亦不能失禮盯住她看。熟悉的人還能從身形判斷,但是在場以男子為主,見過華陽的人原就不多。目色交匯中都是疑慮,只是不能宣諸于口。
嘉語與昭熙對望一眼,上前半步,說道:“周郎不在京中,二郎成親,原該我出面操持,我身體不適,二老體諒,容我在宮中休養(yǎng)。如今皇兄是領(lǐng)我來給阿家、阿翁賠罪的。”她給周父與吳氏行了一禮。行的家禮。
周家二老嚇了一跳,好歹撐住了架子,周琛出來替他們回禮。
到這會兒底下人都聽出來了,這個女子確是華陽無疑,雖然并不能完全破除“軟禁”之說,到底心安了不少——無論如何,天子還許她露面不是。
這轉(zhuǎn)念未過,又聽她說道:“我前兒聽說外頭傳得厲害,說大將軍遇害,又說我被陛下囚禁——”
這話出來,底下人無不大驚,或垂頭繃緊了肢體,或余光偷偷打量天子,天子非但沒有惱色,看華陽的目光也是縱容,甚至還有許許無奈,像是在說:這有什么值得在意,非得拿出來說道。
“……是不是,二郎?”華陽聲色一厲,直接點了名�?蓱z的新郎官不得不硬著頭皮應(yīng)道:“下官是有所耳聞——”
“我兄長,沖齡即隨我父親南征北戰(zhàn),歷年功勛,在座能及者寥寥;自得周郎,推心置腹,委以大事,軍中上下,但知周郎,不知我兄長,才有如今小人見構(gòu)——諸位倒是好好想一想,若非我兄長信重周郎,如何舍得以我妻之?諸位也有妻兒子女,手足兄弟,諸位信不信他?害不害他?夫妻之情,手足之義,諸位不信,卻放任這等流言擾人耳目,亂我軍心,他日周郎歸來,諸位可有顏面見他?”
最后幾句,幾近于厲聲質(zhì)問。這位華陽長公主自秦州開始隨軍,雖不像晉陽長公主能上戰(zhàn)場,但是多少老弱婦孺安置都經(jīng)她手。六鎮(zhèn)降軍不比其他行伍,軍中老弱婦孺極多,誰家沒幾個老人孩子?何況打仗的人,今兒還生龍活虎,明兒沒準(zhǔn)就缺胳膊斷腿,需人照顧。因此華陽在軍中威望雖然不及其夫、其妹,一向卻也不低,這會兒大家都看得出來,她是動了真火。
一時噤若寒蟬。
嘉語目光掃過去,口氣略緩:“諸位愛護(hù)周郎之意拳拳,華陽心領(lǐng),但是我的夫君,可有這般無能,容人說騙就騙,說害就害?”
不知是誰嗤笑了一聲,隨即二三,笑聲轟起,有人叫道:“長公主說得沒有錯!”
“大將軍必勝!”
“大將軍必勝!”
“大將軍必勝!”
亦有人舉杯:“敬大將軍!”
嘉語:……
實則她也沒有料到會是這么個效果。
眾人借酒鬧了一陣子,昭熙與嘉語也沒有制止。待漸漸平息,周琛方才出來謝罪道:“承蒙公主教誨——是我的過錯,這等流言過耳,原該厲聲喝止,而不是聽之由之,容他們挑撥,壞我兄長名聲。”
他這話說得明白,底下聽過的,傳過的,私下議論過的,無不心中凜然:那話里“謀害大將軍、軟禁長公主”云云可不就是在挑撥天子與大將軍?他們沒有制止,反而推波助瀾,這要是上頭追究起來——
昭熙笑道:“周卿不必如此,這等無稽之談,想必大伙兒也是覺得荒唐,沒放在心上,所以才由得它傳得廣了——三娘也是,急成這樣,其實就是個笑話罷了�!陛p描淡寫,揭了過去。
底下不少人是松了口氣,也不少人交匯了眼色,有人偷偷兒往邊上撤,有人留意跟了上去。
“哥哥就知道笑話我!”華陽公主聲線一軟,又像是尋常人家兄妹撒嬌弄癡,“今兒我家二郎成親,哥哥來都來了,不妨賞妹子幾分薄面,坐下來與大伙兒喝上幾杯,三娘給哥哥斟酒?”
昭熙推卻不過,微微頷首。
周琛趕緊叫了人擺席、擺座。一旁近侍要上來伺候,昭熙擺手道:“不必——沒聽說嗎,三娘說今兒她給我斟酒�!�
嘉語果然接了酒壺,給昭熙滿上。昭熙亦毫不猶豫,一飲而盡。眾人見他們兄妹和睦無間,不似作偽,這才真信了華陽長公主沒有受制。昭熙喝了酒,目光環(huán)視四周,忽看住其中一人笑道:“秦將軍!”
秦宣原是始平王部將,后來跟了嘉言。這次沒有出征。因料想不到昭熙還能記得他,竟是怔了一怔,不敢置信得問左右:“陛下這是——叫我?”
昭熙笑道:“秦將軍該是不記得我了,當(dāng)初咱們打朱亮的時候,我犯了軍規(guī),我阿爺罰我守夜,寒冬臘月的,將軍過來給了我一口酒喝——可還記得?”
在座眾將雖然也聽說過天子從前善戰(zhàn)——甚至不少是被始平王打趴過。但是年代一久,記憶就模糊了。何況這里很多都是云朔亂后才從軍。也就只有始平王舊部記得一二。這時候都大覺得意外,意外之余,又多少生了親近,心里模模糊糊地想,卻原來天子也和咱們一樣要守夜,會受罰,感激深夜里的一口冷酒。
秦宣激動得眼中閃出淚花來:“記得、記得!那時候世子才這么高——”
便有人提醒道:“……是天子!”
“無妨,很久沒聽人喊我世子了,”昭熙笑吟吟指使道,“三娘,給秦將軍斟酒!”
這時候但見公主云霞一般飄過來,秦宣哪里敢當(dāng),連連道:“公主、公主……這可使不得、使不得�。 �
嘉語但笑:“是天子所賜,秦將軍就受了吧�!�
在座幾人有過這樣的榮幸,能得天子賜酒、長公主斟酒,登時眼睛都瞪得圓了,艷羨之意,溢于言表,直恨不得自個兒能在多年前的那個晚上,狠狠給當(dāng)時的始平王世子灌上一肚子酒。
有人甚至忍不住出了口:“老秦你這輩子……值了!”
秦宣樂呵呵喝了酒,又跪下來給昭熙磕頭。
昭熙擺手道:“諸位不必如此多禮,今兒是我親家有喜,我過來道賀,就和諸位一樣,都是大將軍府的客人�!�
“可是陛下是天子��!”有人沖口道。
昭熙尋聲看去,是個年近而立的青年。倒不說十分俊秀,卻難得眉目坦蕩,頗有股豪氣。他心里轉(zhuǎn)了片刻,笑道:“別人說這個話也就罷了,你?得了吧,我家二十五娘嫁給你,難道換不得你一句十三兄?”
眾人聽得有趣,都哄笑起來。封隴亦扭扭捏捏喊了一聲:“十三兄!”不等昭熙開口,自個兒罰飲了一杯。
這些人從未見過天子這般平易,雖不能盡解了拘束,一時間倒也能其樂融融。正說笑時候,忽有人叫道:“陛下,臣有一事不解!”
昭熙多喝了幾杯,醉眼看去,但笑道:“李卿但問無妨。”
李時尚未開口,就被劈頭打了一嘴巴:“小東西多灌了幾口黃湯就說起胡話來,陛下休要理會!”
李時捂住臉,一臉委屈不服氣。
昭熙大笑:“這就是李侍中不對了,今兒二郎大喜的日子,可不是李侍中訓(xùn)孫兒的好時候!”
他發(fā)了話,李延也只能捏著鼻子認(rèn)了,明知道小東西嘴里吐不出象牙來,仍警告道:“不許說些有的沒的,污了陛下耳目!”
李時犯了小兒脾氣,登時叫道:“祖父說這話,還不如叫我別開口呢!”
一幫子人都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紛紛哄笑道:“就是、就是……小李兒多委屈��!”
李延:……
嘉語也笑道:“李侍中多慮了,阿時年紀(jì)雖小,卻是聰明伶俐,又為國征戰(zhàn)這么多年,侍中大可不必再把他當(dāng)三歲小兒�!�
李延:……
李延沒好氣道:“說吧說吧,天捅破了,總之有陛下和長公主給你兜著!”
李時聽了這話,又多猶豫了片刻,方才說道:“我、我就是想問陛下,為什么這次出征用謝侍中,不用大將軍�!痹挸隹�,有瞬間的安靜。不少人偷偷兒往后移腳跟,也有不少人偷偷兒看昭熙的臉色——華陽公主是看不到——背后打著手勢,不知道天子會不會因此發(fā)怒。
畢竟是,龍有逆鱗。
昭熙也像是十分驚愕,愣了片刻方才又笑了:“我還當(dāng)什么問題,能讓李侍中這樣如臨大敵。”
“臣該死!”李延已經(jīng)跪了下來,見孫兒還站著,猛地踹了他一腳。
“不必如此,”昭熙又?jǐn)[手道,“我都說了,今兒是好日子,大伙兒說說笑笑,不必顧忌這么多�!�
叫人扶了李家祖孫起來,方才說道:“大概在座,十有八九想問這句話,只是不敢。我為什么這次不用大將軍,是否我猜忌他功高震主,是否我要削減他的權(quán)力,是否我就看小舅子比妹夫順眼?”
頭幾句也就罷了,到最后一句,便有人忍不住笑。
昭熙也笑了一笑,卻嘆息道:“我沒記錯的話,大將軍正始四年離開我,正始五年邊鎮(zhèn)從軍,到如今,七年了。大將軍今年虛歲二十五,只比我小一歲,我家玉郎都快五歲了,大將軍呢?大將軍就是鐵打的人,我也想他歇會兒,想他與我妹子多廝守幾日,膝下有兒女承歡,過分嗎?”
幾句話,說得眾人面面相覷。
那卻是實情,這年頭人成親早,除去娶不上妻子的窮漢,哪個到二十四五不是兒女成群。就連最小的李時,不過十七,今年也得了兒子。要說膝下荒涼,除了大將軍,就數(shù)到封隴了,他情況又不一樣。
“我也是帶兵打仗的人,”昭熙話鋒一轉(zhuǎn),“平心而論,這次阿冉是打得不好,他要是能活著回來,我這里一個按律治罪是跑不掉的。但是諸位將軍,哪個從帶兵開始,就沒有打過敗仗的?有嗎?”
勝負(fù)是兵家常事,打仗的都知道,哪怕是從前沒有敗過,也不敢拍著胸脯說,這輩子就不會打敗仗了。
因并無一人吭聲。
昭熙又往下說道:“我大燕幅員遼闊,日后南進(jìn)、北上,江山萬里,多的是仗要打,大將軍只有一個,能分出三頭六臂嗎?不能。這就是為什么我要啟用阿冉,日后還會啟用更多人的原因,譬如李卿就后生可畏�!�
“那大將軍——”問話的卻是孫騰。
昭熙調(diào)侃道:“大將軍是我的妹夫,他的前程,我妹子還沒急,孫卿倒是急得早……”
孫騰:……
嗯,天子是在笑話他皇帝不急太監(jiān)急嗎?
“如今戰(zhàn)場上還少不了大將軍,待日后,”昭熙正色道,“要有閑暇,就讓三娘多教他讀點書,我也盼著我這個妹夫不但能出將,還能入相——難不成就只你們盼著他好,我就不盼著了?”
他這番話說得極是誠懇,與宴嘉賓便先頭還有疑慮,到這會兒也煙消云散了。紛紛頌圣謝恩。
一時又歡聲笑語,鬧騰起來。
嘉語瞅了空與昭熙說道:“我進(jìn)去看看新婦,給十一娘添個妝�!�
昭熙心情大好,便笑道:“去吧。”
嘉語進(jìn)到青廬里,閑雜人等早被清了出去。十一娘領(lǐng)她到屏后,喚了人出來,嘉語也吃了一嚇:這人身段兒竟有九分與她相似,也不知道周琛從哪里搜羅來。十一娘憂心忡忡,卻是不敢問。
嘉語與她換了衣物。她沒打算跟昭熙回宮,她戴的深色帷帽就是為了這個。不是她信不過兄嫂。她心里也知道自個兒不占理,然而——這世上有些東西,本身就是不講理的。
過得片刻,便有人在外頭問:“公主!”
嘉語聽出是周琛的聲音,便走出來問:“人都齊了嗎?”
周琛素日里但見她錦衣華服,如今換了男裝,像個富貴人家嬌嬌軟軟的小公子,利落是有,英朗卻遠(yuǎn)遠(yuǎn)不夠,心里一時又躊躇起來,說道:“公主不如再等幾天——沒準(zhǔn)過幾天就有消息了……”
這話嘉語聽昭熙、謝云然,以及幾個貼身婢子來來回回說了許多遍,耳朵都長繭了。登時不悅道:“我意已決,二郎不必再多言。”
周琛皺眉,心里把人馬和物資路線再過了一遍,確認(rèn)了沒有什么紕漏,卻又說道:“公主這一去,要沒有找到我阿兄——”
嘉語道:“你阿兄是去給謝侍中解圍,又不是橫掃大漠,左右不過那么點地兒,怎么會找不到?”她又不傻,現(xiàn)成放著她阿兄這么個經(jīng)驗豐富的將軍在身邊不請教,難道自個兒去亂闖亂找?
大致可能扎營的地兒昭熙都給她圈了出來,但是昭熙也說了:“或者是周郎有什么誘敵之計,怕事泄不成,不然沒有理由不送戰(zhàn)報回來�!薄@會兒倒是承認(rèn)了,之前謝云然給她送的戰(zhàn)報半真半假。
她也知道昭熙這是往好處給她說:除了誘敵,剩下的猜測都好不了。
周琛苦笑,心里想要這么好找,也不會這么久沒消息。他阿兄這回帶的人不多,戰(zhàn)時行軍居無定所,別說華陽公主手里沒有確切的地址,便有,追著跑也未必趕得上。這些話堵在喉中,只說不出來。
思來想去,還是先交代了人馬,帶隊護(hù)送的是他阿兄的親兵。又交代了幾個地方:“公主要是……可以前去求救。”
嘉語都應(yīng)了,就要出門,周琛伸手?jǐn)r了一攔,說道:“公主——”
“還有事?”嘉語問。
周琛被她那雙眼睛專注一看,立時又低頭去,無甚底氣地說道:“我還是覺得——”他是明明知道不該答應(yīng)她這種無理的要求,放她去戰(zhàn)場,對誰都沒有好處,他哥回來肯定會剝了他的皮!
他怎么就不能黑個臉跟她說不行呢?這句話他問了自己一萬次!
嘉語打斷他道:“你放心�!�
周琛想哭,認(rèn)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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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5.天子為兄
嘉語知他仍是不贊同,
也沒有更多時間來說服他,便繞過人,就要掀帳出去,猛地卻從帳外撞進(jìn)一個人來,
嘉語被唬得連退幾步,四目相對,方才略出了口氣:“……是明月啊�!�
“三姐姐!”明月叫了一聲。
“明月來看十一娘嗎?”嘉語問。
——自元祎炬長安登基之后,
明月很知道自個兒犯了忌,
平日里深居簡出,
大多數(shù)婚嫁喪娶都推了,
推不掉的也是禮到人不到,
小心翼翼,唯恐連累到人。所以便是嘉語,也許久沒見了。
周琛成親,
她竟賞臉,嘉語也是意外。
明月卻搖頭:“我來找你�!�
“找我?”
明月塞了樣?xùn)|西在她手里。嘉語翻手要看,明月又按住她:“以后再看。”
“明月?”
“我知道……”明月停了一會兒,
“我知道三姐姐在圣人和大將軍面前幫封郎說了不少好話�!�
嘉語道:“你是自家姐妹,
我當(dāng)然幫你說話。封郎也是跟著咱們一路從信都過來,沒有什么信不過的。”
明月點點頭,合上她的手,退了出去。
嘉語怔了片刻。正始四年清河王死的時候她就覺得明月伶俐得可怕。但是那時候她才多大�?粗切�。之后幾年,
她都安安分分在宮里陪兩位公主,
再沒鬧出什么驚世駭俗的事,
她漸漸也就沒有在意了。
一直到——
她大約是猜到了,嘉語心里想,至于怎么猜到的,那只能問天了。她掂了掂手里的東西,很輕,微涼,像是……印章。嘉語面上微微變色,忽聽得腳步聲近,周琛走過來,說道:“公主——”
嘉語道:“你——”
“我不能這樣放任公主西去。”周琛道。
嘉語惱道:“二郎也是男子漢大丈夫,怎么恁的婆婆媽媽!”
“我……我送公主去吧。”周琛垂頭道。
嘉語:……
“你傻了?”嘉語道,“你跟我去,洛陽這攤子事怎么辦?”
“有李尚書……”
“那十一娘呢?”嘉語簡直恨不得開了他的腦袋看看他在想些什么,“今兒可是你大喜!”
“十一娘是個明理的人,我與她說就是了�!敝荑s突然固執(zhí)起來,“公主就這么去,我怎么都放不下心,要路上有個差池……”要路上有個差池,他賠了命沒準(zhǔn)能讓他哥消消火,不然也是個死。
“我阿兄問罪下來——”
“十一娘能應(yīng)對�!彼麑λ倪@位娘子知道得恐怕比這個天真的公主還多一點。
嘉語:……
“能有什么差池——”
“就這么定了!”周琛打斷她,“公主給我一點時間,應(yīng)該還來得及,我與十一娘說兩句話就過來……誤不了什么。”
嘉語是真不信天底下還有哪個新婦子聽了這種要求不釀成慘案的,但是周琛讓她信了,也不知道他是如何與十一娘說,三言兩語,她還沒來得及出帳他就跟了過來,微笑道:“……好了�!�
嘉語:……
她還能說什么呢?
前頭還熱鬧著,喝酒,猜拳,附庸風(fēng)雅地吟詩作賦。
昭熙這晚上發(fā)揮得很好。不但打消了大多數(shù)的人的猜疑,謠言那里估計也順藤摸到了一半的瓜。原本那些軍漢都覺得天子高高在上,遠(yuǎn)不如大將軍可親,經(jīng)了今晚,想必是大有改觀。洛陽形勢穩(wěn)定下來,她走得也放心。
她猜想,打動這些人的,倒不是那等小恩小惠,而是昭熙明確表示了,還有的是仗打,他這里需要大把雄心壯志想要建功立業(yè)的人。
她選了這時候走,是賭昭熙不會發(fā)現(xiàn)替身,也賭他即便發(fā)現(xiàn),也不敢大張旗鼓追上來。只要他不出諭旨,就沒人敢對她用強(qiáng)——羽林衛(wèi)也不敢。何況周琛能干,各種文書通牒都備得齊全,路線也制定得詳盡。
順順利利就出了洛陽城。
...............
大將軍府里笑鬧了有大半個時辰,將近戌時,昭熙使人來催嘉語回宮。他喝得有點多了,一時也沒有多留意。
到回宮歇下,茯苓慌慌張張過來哭說:“公主不見了!”
宮里鬧了個雞飛狗跳,最后找出來嘉語留的信,昭熙與謝云然面面相覷,都知道追之不及:天時已晚,宮門、城門都落了鑰,除非想鬧得人盡皆知——如果人盡皆知華陽公主逃出了洛陽,人心不知道會動蕩成什么樣子。
昭熙心里回想,便知道是在青廬里掉的包,嘉語信中也說得明白,護(hù)送她的是大將軍親衛(wèi),萬無一失,隨行還有周家侍婢�?紤]得也不是不周全。昭熙仍懊惱道:“只能明兒早上再派羽林衛(wèi)出京了�!�
他這個妹子要惱起人來也是真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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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琛的趕路計劃訂制得細(xì)致,每日幾時起,幾時歇,在哪里進(jìn)食,哪里休息,時間拿捏得極是精妙,張弛有度。
除了當(dāng)初從豫州到秦州,再從秦州到冀州那陣子,嘉語再沒有過這樣持續(xù)不間斷的趕路,雖然疲倦,竟然也沒有到不能忍受的地步。因不得不夸道:“……怪不得郎君提到二郎總是贊不絕口�!�
這是晚上。他們這日運氣好經(jīng)過市集,從牧民手里買了幾只羊羔,正烤在火上。周琛原本目光炯炯地全部在羊腿上,聞言不由偏頭道:“我阿兄……夸我?”他像是聽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事情。
嘉語斜靠在樹下,見他如此作色,不由噗嗤一笑:“二郎不信?你阿兄要不是覺得你好,也不會對你委以重任了�!�
要說親疏,尉燦與周樂就親近得多,但是哪個能用哪個不能,周樂心里還是有數(shù)。
周琛低頭道:“肉烤好了�!彼芽竞玫难蛲冗f給嘉語。她伸手來取,秋月涼,透過輕紗,隱隱可見皓腕如玉。一直到這時候,他都有一種恍惚,不知道是真是夢——他幾乎不能夠相信,她竟然會有這樣的勇氣。
吃得十分香甜。許多天沒吃到過什么像樣的東西了——當(dāng)然這個“像樣”是相對于公主的飲食來說。餐風(fēng)露宿,緊趕慢趕,他看得出她疲倦,然而無能為力。他說:“公主明知道徒勞無益,為什么還要走這一趟?”
這不是一個問句。
她不是晉陽,能領(lǐng)兵打仗;也沒有聽說過有運籌帷幄之能;她如今只身前去,沒有天子手令,軍中缺糧或少藥她也變不出來,便讓她找到他兄長,也于事無補(bǔ)�?偛荒芩珠L見了她,就能大展神威,取宇文氏人頭吧。無論從哪個方面想,他都是不贊成她來吃這個苦頭的。
除了吃苦,一無所得。
所以即便是已經(jīng)渡河,沒準(zhǔn)明日就能找到他兄長,他還是忍不住問這句話。
嘉語不作聲,只管埋頭苦吃。羊羔雖然嫩,調(diào)料卻是不全,周琛烤羊的技術(shù)也不及其兄。
她猜他這句話忍了很久了。他該是煩透了她。只礙著他兄長,還能維持表面上的恭謹(jǐn)有禮。她從前不討他喜歡,看來這輩子也好不了了。好在這不是什么大事。她只當(dāng)是沒聽見。
周琛又問:“公主是不是……害怕?”他想了很久。她要是洛陽高門那些沒經(jīng)過事的深閨女子他倒是能想明白她這樣做的理由。偏偏又不是。她經(jīng)歷過的生死,實在也不能算少了。
嘉語看了他一眼,像是有些漫不經(jīng)心:“害怕什么?”
“害怕……見不到我阿兄最后一面�!�
嘉語一陣驚天動地的咳,邊上侍婢趕緊給她撫胸拍背,又忙著遞水。要不是侍婢是他大將軍府的人,沒準(zhǔn)還能奉送一打白眼。好半晌才順過氣來。嘉語卻沒有說話,又專心吃她的羊腿去了。
周�。骸�
他知道他猜對了。他只是不知道她何以如此悲觀。誠然戰(zhàn)場上什么事都可能發(fā)生,但是論理,她該對他的兄長多一點信心才對。
“離谷城還有多遠(yuǎn)?”忽聽她問。
“還有一兩日路程。”周琛答道。他們繞了道。雖然已經(jīng)渡河,距離戰(zhàn)場卻是不近的。不然也不會有集市。
嘉語清咳了一聲,正要說話,猛地聽到一陣密集的馬蹄。兩個人對望一眼,臉色都變了:這來的是敵是友?外頭守衛(wèi)怎么沒有出聲示警?這一念未了,騎兵已經(jīng)沖到面前,猛地勒住。
“貴人?”為首的虬髯大漢居高臨下地打量他們,很容易就從這一群人中把兩個主子認(rèn)出來。
他提著刀,刀尖還滴著血。
嘉語便知道是泄露了行蹤——只不知道在哪個點上。那人不直呼“公主”卻稱“貴人”想是并不清楚她的身份。因面露懼色,往周琛靠過去。周琛沉聲道:“軍爺,我們是行商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