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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人和人的緣分很難說,他是他族叔,卻把他當玩伴。他一直把他當玩伴,不是侄兒,不是大將軍,不是任何人。

    周樂在夢里反復(fù)看見他在城下砍門,他的刀原是極長,又極重,一下,又一下,就快要砍開了。周樂忍不住喊:“快跑——”然后驚醒過來。奇怪,這一路都沒怎么夢見過,一直到家里。大約他五叔也知道,行軍路上,不能讓他分心。

    周樂滿頭都是汗,嘉語也醒了過來,叫人送水進來,給他擦了汗。周樂抱她在懷里,心里方才踏實了些。

    他后來承認,他當初偷馬離開信都,多少有少年意氣,他五叔因此惱他,也是應(yīng)該。他們后來重逢,還交過幾次手。他五叔成年之后力氣越來越大,他已經(jīng)不是對手,周昂每次打得他丟了兵器,都高興得手舞足蹈。

    讓人好氣又好笑。

    他是天生的戰(zhàn)將,論單打獨斗,沒幾個人能正面杠。但是他還是死了。雖然說將軍難免陣上亡,但是死得這么憋屈,周樂想他五叔不會服氣。即便他日后能殺了宇文泰給他報仇,但是尉燦——

    他下不去這個手。

    周樂好些天沒好好休息過,這會兒終于到了能放松的地方,因醒來片刻又睡過去。夢里又混亂起來,他夢見他娶了婁氏,奇怪,他心里想,我怎么會娶她,三娘呢?然而在夢里,那像是一件可喜可賀的事。

    他知道他是回到了從前。他知道是他心里生出了那樣一個念頭,是不是他娶了婁氏,他五叔就不會有這樣一個結(jié)局?

    周樂次日醒來,已經(jīng)是巳時。他一向早起,不由暈眩了片刻。又見枕畔空空,問左右:“公主呢?”

    “公主出門了,”藿香答道,“駙馬要不要傳喚早膳?”

    周樂心里想都這個點了還早膳?然而想歸想,腹中“咕�!币宦�,表示他不想它想。便點了頭。又問:“那冬生呢?”

    “小郎在園子里耍�!鞭较阏f。

    周樂披了衣裳去園子里找,冬日里太陽稀薄,乳娘摘了朵臘梅插在冬生衣領(lǐng)上,冬生抓了往嘴里送,乳娘吃了一嚇,好說歹說搶出來,冬生也不惱,轉(zhuǎn)眼看見父親,咯咯笑著,邁開小短腿跑了過來,直撲進他懷里。

    周樂覺得心都化了——要不見妻兒一面,他幾乎提不起勇氣再去司空府。

    侍婢送了早膳過來,周樂稍稍用了些,冬生原本是吃過的,見父親進食又眼饞,因不得不分給他,拖了些時候。待用過早膳,周樂要換衣裳出門,藿香道:“公主吩咐,說等駙馬起來之后,問駙馬要不要沐浴�!�

    她不問還好,一問,周樂頓時覺得是個大問題。雖然冬日不如夏日,不必每天入浴,但是出征在外,條件不能和府中比。

    藿香又道:“水已經(jīng)燒好了�!�

    周樂:……

    周樂問:“公主到底去哪里了?”

    藿香:“公主去司空府上了�!�

    周樂:……

    “胡鬧!”周樂惱道。他并不想她卷入到其中。周干這會兒在氣頭上,多少口不擇言。他去受氣是理所應(yīng)當,但是她不該受這個氣。

    他不舍得。

    也懶得入浴了,換過衣裳,大步就出了門。

    ..............

    周干能把周樂拒之門外,卻不能拒絕當朝長公主。

    他比周樂年長幾歲,性情也比他沉穩(wěn),昨兒看到靈柩眼前一黑,當著人還能站穩(wěn),人一走就不行了,到夜間受不住嘔了血,把崔七娘唬得不行。

    他與周昂雖不同母,感情卻是極深。周昂那么個性子,爹娘都不服,卻對他服服帖帖。周昂年少時候便有勇武之名,所以出征他也不怎么操心。多年來亦少有敗績。周昂自家練的部曲,原本配合程度就高過一般行伍。

    到周昂這個身份,即便慣于身先士卒,也少有戰(zhàn)死沙場。因這一死,既是極大的打擊,也是極大的意外。

    嘉語次日求見,他不敢不見,臉色卻是死灰,幸而華陽公主識趣,亦穿得素,這讓他心里稍稍安慰。

    嘉語欠身道:“司空節(jié)哀。”

    周干回了一禮。他猜得出她的來意,但是他怎么可能答應(yīng)——尉燦殺了他弟弟!他做人兄長的,怎么能不給他討個公道!

    嘉語一路進來,周府上下都穿了白,奴仆侍婢無人敢高聲。她認識周干、周昂兄弟有好些年了,還是頭一次看到周干這樣的臉色。她從前也隱約聽說過這對兄弟,知道周昂是名猛將,卻不知道他最后如何結(jié)果。

    從前婁氏嫁了周樂,自然不會有和尉燦這段孽緣,也就不至于——

    她久不出聲,周干道:“公主?”

    嘉語微舒了口氣,說道:“府上新喪,可有什么不湊手的,還請二叔莫拿我當外人�!�

    周干原本想說“尚缺一個人頭”,轉(zhuǎn)念一想,事情又不是她做的,問責她有什么用。他心里未嘗不知道周樂也是無辜,但是他兄弟死了,總須得有人出來給他償命——便說道:“我缺什么,大將軍心里該清楚。”

    嘉語沉默了片刻,又說道:“我聽說五叔生前,很希望六叔能做到刺史——”

    “公主!”周干厲聲打斷她。

    他承認他醉心于仕途,也承認自己有野心,想光大門楣,自然會希望兄弟出息,但是他不會答應(yīng)拿五郎的命去換!

    嘉語便及時止住,微一欠身,說道:“我并不是這個意思。我初次見到五叔,差不多是十年前了。我雖然跟著周郎喊一聲‘五叔’,其實五叔與我同年,那時候就坐在樹杈上,拿著弓箭的少年郎……”

    他打賭輸給了周樂,發(fā)誓以后再不用弓箭,后來果然沒有再用過,雖然后來她與他銷了這個賭注,但是最后他竟然死在箭下。

    命運之吊詭。

    然而她還記得正始五年的桃樹林,他抱了酒來給她;正始六年她兄長迎親出了意外,他們兄弟護送她出府;正始七年,她去信都求助,周干尚在猶豫中,崔七娘對她不利,唯有他大大方方讓她住進了軍營,認了她這個故人。

    她有時候甚至懷疑,他當初打賭輸給周樂,根本就不是因為周樂使詐,而是他始終對周樂下不了狠手。

    周干聽她歷歷數(shù)來,不由紅了眼圈。他們兄弟之間,又何止這些;就是周樂這個王八蛋,受到五郎的好處也不止這些。他好好一個弟弟交給他,他就給他帶回來一具尸體……連尸體都不是全的!

    “……五叔喜歡冬生,還說等冬生大了帶他去打獵,是冬生沒這個福氣�!奔握Z道,“我不過是感念五叔的好,想成全五叔的心愿�!敝馨撼捎H一年半,膝下卻沒有一兒半女,周六郎周慎與他是一母同胞,自然與常人不同。

    周干這次沒有說話。

    嘉語又低聲道:“五嬸恐怕會很傷心,還請二嬸多看顧幾分,特別、特別出殯那日�!眾涫闲郧閯偭遥峙c周昂恩愛,周昂落得這么個結(jié)局,只怕她會想不開。

    周干聞言,悚然一驚,起身與她作謝禮。嘉語側(cè)身不受,再說了一句:“府中上下節(jié)哀�!北闫鹕硪摺�

    周干略略詫異,眼睜睜看著她已經(jīng)走到門口,方才能出聲道:“公主——”

    嘉語回頭:“二叔還有什么吩咐?”

    “公主……不為尉刺史求情嗎?”

    嘉語反問:“二叔希望我為他求情嗎?”

    “當然不——”

    “我也不想為他求情,”嘉語道,“他該死!周郎在他身上花了多少心思!自正始七年開始,帶在身邊手把手地教他,人馬也給過,機會也給過,阿韶阿昭如今什么模樣,他什么模樣!他看上人家姑娘,周郎便替他去求;他娶了人又不能好好待她,兩家結(jié)親結(jié)成仇……要不是、要不是周郎生而孤苦,受了姐姐、姐夫養(yǎng)育之恩,也不至于被逼到這個地步,他素日與五叔有多好,二叔也是知道的——”

    周干聞言,難免不一聲長嘆。他與周樂是年少相識,自然知道她此言不虛:“那以公主看,該如何處置?”

    嘉語遲疑了片刻。

    周干道:“公主但說無妨,我不怪你就是�!�

    嘉語道:“二叔該知道我阿兄是天子——”

    “那又如何?”

    “君不聞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周干呆了片刻,他聽懂了。華陽公主的意思是按律處置——這句話以她的身份說來,當然比周樂來說要妥當?shù)枚唷绰商幹�,尉燦罪不至死,但是活罪難饒。他沒說好,也沒說不好。他心里也知道周樂不會殺尉燦,如他執(zhí)意要保,難道兩家翻臉結(jié)仇?

    但聽嘉語又道:“這件事,實與周郎無關(guān),卻令周郎為難,打個不是很恰當?shù)谋确�,就是五叔殺了豆奴,周郎找二叔要個說法,二叔也免不了為難。”

    這話乍聽讓人氣惱——五郎堂堂上將,赫赫戰(zhàn)功,豈是尉燦那個空頭刺史能比?

    再說了,五郎又怎么會胡亂殺人?然而要仔細思量,周干默默地想,他還真打不了這個包票。當日周昂迎娶婁氏,就是周樂出面,把尉燦誆走——如果當時不是這樣處理,是否就不會有今日之禍?

    想到尸骨不全的弟弟,周干悲從中來,不能言語。

    忽外頭有人來稟:“大將軍求見!”

    嘉語目中有一絲慌亂,忙著懇求道:“周郎他、他不知道我過來了,可否能請二叔行個方便,讓我從后門走?”

    周干:……

    他原以為是周樂求了她來,誰想——

    才要吩咐下人帶華陽公主暫避,卻聽外頭那人又道:“大將軍說他知道公主過來了,他來接公主回府�!�

    周干看了看嘉語,嘉語咬唇,像是在反思哪里露了行跡。片刻,周樂被帶進來,周干劈頭罵道:“這么慌慌張張作什么,我還能難為了公主!”

    周樂知他在氣頭上,也不敢駁,更不能與他嬉皮笑臉,只垂手道:“二叔。”

    周干看住他。他其實也聽說了,周樂這回大捷,回城時候,卻全軍縞素,給周昂戴孝。幸而這幾年天子與他關(guān)系緩和不少,不然——

    然而五郎死得實在太冤了!

    周樂不知道嘉語與周干說了什么,也怕忙中出錯,一時室中極靜。許久,方才聽周干道:“你還有什么話說?”周樂聽他口氣雖然不善,卻是容他說話了——不像昨日,才開口就被趕了出去。因往嘉語看了一眼,慢慢說道:“我先頭就疑惑,豆奴雖然不成器,卻不是個心眼壞的……”

    周干“哼”了一聲。

    “……當時進城,便將他左右都拿下了�!敝軜返�,“誰想?yún)s少了一人。”

    “誰?”

    “這人叫杜遙,”周樂道,“素日很得豆奴信重。我仔細盤問過了,豆奴那日不在城墻上在衙中,五叔喊門,這人一口咬定真?zhèn)坞y辨,后來鬧得大了,左右上報與豆奴,那人見瞞不住,便給豆奴進讒。豆奴那個不爭氣的東西,竟猶豫起來,戰(zhàn)場上的事,哪里經(jīng)得起猶豫……”

    “那人……如今人在哪里?”周干咬牙切齒問。

    “我尋遍城中,沒有他的下落,后來推測,該是投了吳國�!�

    周干深吸了一口氣:“都給我滾出去!”

    ------------

    367.一代紅妝

    周樂帶嘉語退了出去。

    待上了車,

    嘉語方才問道:“那個杜遙……是什么人?”她從未聽過此人,幾乎要疑心是周樂為了救尉燦臨時杜撰出來的。

    周樂苦笑道:“是李時推薦給豆奴的幕僚。說是他堂姐夫,這么個身份,莫說是豆奴,

    就是我……也不會起什么疑心�!�

    只有不被防備的人,方才能夠進讒而不為所覺。

    “李時……”嘉語怔住。

    “我自然已經(jīng)派人去問過他,也派人去了杜家,

    ”周樂心里頭也火,

    李時是他信得過的,

    哪里知道會鬧出這種事,

    “杜家人口單薄,

    只有他們夫妻倆,杜遙跑了,杜李氏見人上門,

    假說要換件衣服,一根繩子吊死了自己�!�

    嘉語過了許久方才問道:“那位杜李氏,是不是單名一個琇字?”

    她離開信都之后,

    便再沒有聽過她的消息,

    也不知道她許了誰,過得怎么樣,更不知道她懷恨在心——她不知道崔七娘在崇真寺里見過她,只道是自己哪里露了馬腳,

    造成這等惡果,

    心里充滿了懊悔。

    ....................

    這時候李琇想起永安元年三月的那個下午,

    已經(jīng)是很遙遠了。她記不起崔府君的模樣,也已經(jīng)想不明白自己當時為什么會一腔熱忱。崔府君……他是有妻室的人哪。他當時帶她去河濟,并沒有懷什么好意。

    “他根本就只是借道,去拿華陽公主。”這是堂弟李時與她說的話。她后來知道他在其中做了什么。

    然而她的人生還是被毀掉了。

    從前,以她的模樣與家世,縱然夠不到崔家,好人家還是嫁得到的。那之后她神思恍惚,母親亦不敢?guī)鋈ヒ娙�;河北士族便沒有聽到風聲的,見了她這個魂不守舍的模樣,也不敢求娶。

    拖得三五年,父親將她配了杜遙。杜遙寒門士子,并非冀州本地人,因戰(zhàn)亂避禍于此,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真是再合適不過。

    杜遙很愛惜她。原本她該心滿意足,畢竟這個結(jié)局不算差,但是她心里咽不下這口氣。她知道自己是被陷害了。原本無足輕重的一個人,被卷入到這些事里去,大將軍得以駐軍冀州,周家得以一飛沖天,她呢?

    她得到了什么?

    生活里無數(shù)瑣碎的煩惱,仕途黯淡的夫君,入不敷出的窘境,奸猾的奴仆,不好用的婢子,必須賠笑的長輩親族,趾高氣昂的貴人。她看自己以后的二十年,就仿佛看到了她的母親——也許還不如。

    這個念頭讓她驚恐得捂住臉——每當這個時候,她都會想起崔七娘,想起崇真寺里她與她說的那些話。她那時候不懂,后來懂了。然而對如今的她來說,華陽公主和大將軍都是天上的人物,她怎么都夠不著。

    杜遙問她:“娘子何以終日郁郁不樂?”

    他問了她許多次,她終于回答了他,她說:“我出閣之前,曾與人訂親,年少無知,被人誘騙去河濟,被誣陷殺人……他們都是貴人,位高權(quán)重,我想到我此生都沒有報仇的機會,便感覺不到生之樂趣�!�

    事情都是真的,她只是隱去了她當時對崔府君的愛慕——那原也不值一提。

    那時候她的夫君與她起誓,說:“我如果得到機會,必為你報此仇!”

    她根本不覺得他們能得到機會,便是有機會,她也根本不覺得他會為了她自毀前程。然而——她樂于看到這個結(jié)果:或者大將軍與司空反目,或者大將軍家宅不寧,到這個時候,他會不會怨恨華陽公主?

    她只是個不值一提的小人物,但是她的人生也是人生,誰毀了她,她也會拼盡全力——哪怕并不能置他們于死地,也要讓他們疼。

    她得到消息比李時還早——杜遙使人送了信給她,讓她去金陵與他匯合。李時氣急敗壞上門興師問罪,她說:“大將軍與華陽公主當初算計我的時候,難道沒有想過我會心生怨恨嗎?”

    李時啞口無言,過了許久方才說道:“杜郎是受我推薦方才得到這個職位,你們這么做,對得起我嗎?”

    李琇道:“我就是知道對不住你,所以才沒有走。”

    她知道他為她殺了人,也知道他為她擔的干系,所以她等在這里,等大將軍的人上門,她給他們一個交代。

    她唯一沒法給交代的,就只有杜郎了,她想,他怎么那么傻。

    他怎么來得那么遲?

    .....................

    興和五年十一月下旬,朝廷表彰了周昂的功績,追贈太師,大司馬,謚號“忠武”;又以周慎接替尉燦任北冀州刺史。

    尉燦被革去所有官職,按律杖責,流放。

    尉周氏看到兒子被打得皮開肉綻,昏死幾次,已經(jīng)是心疼得涕淚交加,哪里還舍得他長途跋涉服流刑,又來求弟弟。周樂被她哭不過,只得命他出贖金抵罪。尉燦搜刮了一輪家里,竟交不出來。

    周樂哭笑不得,叫了尉燦來問:“你在我身邊時候也就罷了,出去做刺史這幾年,怎么竟沒半點積蓄?”

    尉燦低頭道:“阿舅吩咐了不許受賄,裴儉、辛正都盯著呢,別人送一斗酒、一只雞給我,都要按價給錢,外頭不比京里,又沒什么賞賜……爹娘、阿伽總不能沒有花銷……”

    周樂:……

    他這個外甥氣人時候是真氣人,然而聽話的時候也是真聽話。他進京之后,跟他得了富貴的昔日部將,多少都有貪賄,貪得嚴重的還須得他出面敲打,哪里能像豆奴,到這個地步。他在北冀州幾年,雖然沒有大的功勞,也沒出什么紕漏;他罰他在司空府外負荊長跪,他就老老實實跪了七天七夜,直到周干趕他走。

    想到這些,周樂也忍不住心軟,替他交了罰金,只不許聲張,也不許他出門,想著多過去幾年,“流刑”服完再出來,興許他二叔也能消了氣。

    ........................

    興和五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周昂出殯。

    闔府都怕婁氏出事,沒讓她插手。崔七娘忙得腳不點地。周昂和周干兄弟關(guān)系好,她這個做嫂子的與他關(guān)系也不錯,那小子在外頭懟天懟地的小霸王,回來對她卻敬重有加。雖然是周干的緣故,也這么多年,一個屋檐下。要說沒有感情肯定是假的。他比她小,她就拿他當?shù)艿芸础?br />
    他沒了,她也著實傷心。

    然而到聽說周樂追到源頭,與李琇有關(guān)的時候,不由心下暗驚。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的緣故。那時候她堂兄才死,周樂尚未進駐冀州,她心里頭氣不過華陽……也是不滿周干被她拐上這么一條未知吉兇的路。

    那時候誰知道能有今日?

    幸而知道這件事的人極少,便是當時貼身侍婢,也不很清楚她和李琇說了什么。不然……恐怕周干不會放過她。就算看在兒女的份上不至于休了她,也免不了夫妻離心——如今周干還以為是周昂為了周樂進冀州設(shè)計了崔九與李琇,以至于李琇銜恨。他很懊悔自己當時態(tài)度曖昧,讓弟弟會錯了意。

    在這種歉意與慶幸共存的心理下,這場喪事崔七娘辦得盡心盡力,連周干都被感動了,夫妻情分竟有復(fù)蘇跡象;對婁氏更是多加照顧,婁氏哭得聲干力竭,她娘家弟媳半夏不得不寸步不離地守著她,唯恐有個意外。

    一直守到頭七,半夏也有些困倦了。她這兩年過得不錯,生了兒子,對姑翁總算有了交代;婁昭任滿,前年底就回了京,他們夫妻感情尚好。之前婁氏與周五的婚事,婁昭也覺得荒唐,然而他阿姐是二嫁,她點了頭,他這個做弟弟的就只有給她置辦嫁妝的份——其實嫁妝也不須他置辦,在這件事上,尉燦沒有虧待她。

    鬧成這么個結(jié)果,婁昭也想瘋。和段韶喝了半宿酒,仗著醉意闖進李府把李時狠揍了一頓。李時是有苦說不出來。

    就這么著,到出殯那日,都穿戴得整整齊齊——哪怕鼻青眼腫,也整整齊齊——去送周昂最后一程。

    就要合棺。婁氏忽與半夏說道:“阿方你去尋把剪子給我�!边@些日子半夏看得緊,不通過她,莫說剪子,就是過手的盞碟都用木制的,闔府上下怕什么擔心什么,她心里是知道的。半夏哪里肯,只道:“阿姐不要……如果姐夫在世,哪里舍得你這樣?”婁氏道:“你莫怕,我不是要尋死�!�

    半夏不肯信,只管死死拉住她的手。婁氏道:“我前頭許錯了人,未能與他結(jié)發(fā),是我這輩子最后悔的事,我知道他舍不得我死,自然不會去死,我只想剪一綹頭發(fā)給他,囑他來世記得早點來找我�!�

    半夏這才半信半疑,仍先遣人去問過崔七娘,崔七娘很快就來了,剪子倒是帶了一把,卻與婁氏說道:“我知道弟妹與五郎夫妻情深,我把剪子給你帶來,但是弟妹也要體諒我和婁夫人,莫要害了我們�!�

    婁氏低聲道:“我曉得輕重。”

    崔七娘把剪子遞給她,圍在周邊侍婢、仆婦都緊張得大氣不敢出,唯恐她有個想不開。婁氏也不看她們,一剪子絞下去,滿頭烏發(fā)從根上斷了下來。

    興和六年二月,婁氏在寶光寺受戒出家。

    ................

    婁氏這時候想起來,卻仍然還記得初見周樂時候的心動。然而那并不能夠與失去周昂的痛楚相提并論。她甚至有點詫異,那個瞬間的動心,值得后來糾纏這么多年執(zhí)迷不悟嗎?誠然他確實是個出色的男子。

    不值得。

    如果不是賀蘭袖反復(fù)與她說起她曾經(jīng)的榮光,興許她不會沉迷這么多年,不會這么痛苦,不會想不明白——她根本沒有得到過,談何失去?她遇見的那個人只是邊鎮(zhèn)上一個一無所有的軍漢,他沒有愛過她。

    他就是一無所有,也沒有愛上她。這個事實雖然殘忍,并不是不能接受。便是天之驕子,也不能夠保證他所愛之人,剛剛好也愛著他。

    她的家族后來追隨他,多少因為巧合。雖然她沒能與他成親,他們也得到了他們該得到的,無論官爵還是賞賜。

    或者就如賀蘭袖所言,她從前曾經(jīng)是他的妻子,與他生兒育女,她的女兒進宮為后,她的兒子最終登基稱帝,她從一個中等門第的女兒,一躍而成為燕朝最尊貴的女人——她是有過這個野望的。

    然而從前只是從前。

    從聽到這句話到明白這句話,有近七年的時間過去了。

    從前賀蘭袖母儀天下,如今呢?她痛恨自己為什么要浪費這么多年,她明知道賀蘭袖不懷好意——然而那原本就不是一個有夢想的女子所能抗拒的夢啊。如果可以,誰不想像華陽、晉陽那樣,不須向任何人低頭?

    誰不想?

    庸人才會說“悔教夫婿覓封侯”!

    她暗地里推測過賀蘭氏從前的人生,推測過賀蘭氏與華陽的關(guān)系。她猜她也曾和她一樣,不服氣,然后她成功了。

    是因為有這樣一個榜樣,才讓她相信,她該得到的,她能得到。

    她死死攥住這一點不肯放手,幾乎走火入魔。她與尉燦成親,是害了他;她沒有想到她后來與周昂成親,會害死他。

    是她害死了他,她絕望地想。那就像她從前沒有想過會與這個人發(fā)生點什么一樣,她亦從未想過他們的好日子,就只有短短兩年。那卻比她從前的五六年都要快活許多。從前豆奴不是待她不好,只是他給的,不是她要的。

    有句話華陽說得對,她中意的夫婿,從來就不是豆奴;那就好像周樂想要的娘子,從來就不是她;他不要她,不過是他不要她,不是她不如人;天底下有的是好男子,自有人把她當掌心里的寶。

    然而那個人死了。鈍的痛往往從邊緣開始,一點一點往里撕,婁氏忍受著這個痛楚,低聲誦念道:“……心不住于身,身亦不住心。而能作佛事,自在未曾有。”她覺得她的身體輕了起來,越來越輕,越來越輕……

    那是在靜夜里,寶光寺的夜晚,連鳴蟲都作梵音。

    婁氏卻忽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她聽見抽泣聲,低頭看時,卻看到她自己�!霸趺磦蛇@樣?”她努力想要控制自己的聲音,但是沒有成功。誰受了傷?她詫異地想,目光轉(zhuǎn)過去,就看見周樂,他趴在床上。

    她不記得這個,她默默地想。他便是受了傷,身邊也自有親兵,雖然都說女子細致,但是他知道她的心思,便不容她近身。

    那么這是——

    這就是從前了,她心里閃過這個念頭,她和他的從前,不知道那時候五郎人在哪里。她四下里張望,這屋子不算華麗,卻還整潔,被褥都極干凈,家什也過得去。她穿的雖不是綾羅,也是上好的細絹。

    “令使賞我肉,我坐下來吃,他覺得我對他不恭敬,打了四十大板�!敝軜钒欀�,遲了片刻又嘀咕道,“坐而食是我漢家習俗……”

    他在邊鎮(zhèn)已久,人亦視他如胡兒。

    婁氏于是忽然想起來,這時候他們成親已經(jīng)三四年,他因為得了馬,在軍中做函使,常往洛陽送信。

    “……阿澈呢?”他又問。

    “外頭耍去了�!彼f。

    這時候她膝下已經(jīng)有一兒一女,阿澈三歲,底下小女兒阿瑩方才兩歲,生得極是可愛。這一念未了,外頭就撲進來一個灰頭土臉的小兒,慌慌張張道:“阿娘、阿娘,他們說——”猛地瞧見伏在榻上的父親,登時縮了縮肩。

    “說什么?”周樂問。

    “說……說阿爺回來了。”那小兒聲音越來越小。

    偏他父親不肯放過他,沉著臉喊道:“過來!”那小兒先看了一眼母親,再磨磨蹭蹭、磨磨蹭蹭捱過來,周樂朝他伸手,那小兒身子前傾,頭卻往后仰,一個重心不穩(wěn),摔了個屁股蹲兒。

    周樂:……

    周樂要惱,看那小兒狼狽得實在可憐;要笑,又痛得咝咝地倒抽氣。邊上悄悄兒摸過來一個小女娃,蹲在床頭,卻問:“阿爺你怎么了?”目光清亮。

    那次挨打,養(yǎng)傷足足養(yǎng)了兩個多月,之后周樂便開始大量結(jié)交地面上的英豪。他原就為人爽氣,又擅騎射,與周遭武力之人交好,那之后變本加厲,花費也大了起來,婁氏眼睜睜瞧著自己的嫁妝被揮霍一空。

    她回娘家去,父親氣得要命,指著她鼻子罵:“從前來提親的,有名有姓有聲望的你不要,嫁了這么個浪蕩兒,還有臉回來要錢!”

    婁氏看得駭笑——她竟從不知她父親有這樣目光短淺的時候。而那時候她辯解說:“我郎君是非常之人,并非營營役役的守財奴�!�

    “你說什么,你說你阿爺我是守財奴——反了天了你個死丫頭!”想必那時候父親身體還健壯,還能抄起棒子來打她,周遭侍婢一擁而上,抱腰的抱腰,奪棒子的奪棒子,也有急得直喊“二娘子快走”的。

    后來阿昭給她送了錢糧過來,安慰她說:“阿爺糊涂了,二姐別放在心上�!�

    她唉聲嘆氣。阿昭倒是喜歡周郎,但是她也知道,這兩年周郎花費實在太大了,這么下去,她哪里撐得住。他總說亂世將至,然而邊鎮(zhèn)上的人們,仍然養(yǎng)馬的養(yǎng)馬,放羊的放羊,每天的日頭都照舊落下去。

    ——大概天底下也沒有哪個人,會像她那個時候一樣,盼著亂世早點到來。

    然而亂世……說來就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整章,后天有三千字都是婁妹子的前世回憶錄,基本走的歷史線,不想看可以跳過。大致會解釋一下小周為啥有一屋子小妾的原因。

    就是好色^_^

    小周:作者君又污蔑我!

    這也是最后一段回憶了,之后就沒有了。

    謝謝玉米君,大喵妹子投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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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68.周郎俊賞

    天災(zāi)人禍,

    就像是一陣風刮過云朔之地,亂了,所有人都在逃亡,父親也開始發(fā)慌,

    阿昭和姐夫來找周郎討主意,然而這時候其實由不得他們打什么主意了,懷朔鎮(zhèn)破,

    武川鎮(zhèn)破,

    六鎮(zhèn)盡破,

    他們被裹挾進了賊軍中。

    從杜洛周到葛榮,

    最后投奔始平王的時候,

    財力人力都到了山窮水盡,湊出最后一點銀子,卻是用來賄賂始平王左右,

    希望能得到機會見他一面。見了面卻頗不滿意,沒說幾句話,直接打發(fā)了他去養(yǎng)馬。

    婁氏聽始平王埋怨劉貴道:“你不是說周郎英朗俊美,

    怎么卻這么個形容?”

    婁氏:……

    當事人或不覺,

    她一旁看得清楚,數(shù)年逃亡,寢食不安,能撐到這個時候,

    已經(jīng)是心志堅定,

    哪里還顧得上相貌;要讓始平王知道這個被他嫌棄難看的年輕人日后會娶他心愛的女兒,

    不知道會作如何感想——沒準會一刀劈了他?

    劉貴找到周樂,再三端詳過,也是嘆氣:“幾年不見,周郎怎么成了這個樣子?”

    幸而他們從前實在是有些交情,劉貴雖然貪狠,對這個故人著實有幾分喜歡,容他養(yǎng)了幾個月,收拾得當了,再尋機引薦。

    始平王這次見了,方才轉(zhuǎn)嗔為喜:“周郎果然生得好相貌!”

    周樂這才得了說話的機會,給始平王獻上平亂之策,始平王對他還算看重,留在帳下聽用。那時候始平王帳下猛將、謀士多如牛毛,周樂是其中之一不錯,要說壓過眾人,卻也不能。轉(zhuǎn)年,始平王以周樂為晉陽令。

    日子還是很苦。周樂得了錢財,并沒有多少花在家里。她又懷了孕,面黃肌瘦,生下來孩子也難看,她住帳篷里,親自撿拾了牛糞回來燒火,煮飯,補靴子。她年少的時候,無論如何也沒想過自己會過這樣苦的日子。

    有時候她幾乎以為自己會過不下去——連旁觀的她都覺得她會過不下去。她這輩子也吃過一些苦頭,但是沒有這么久,久到讓人以為沒有盡頭。

    她也不敢再懷孕,便把貼身婢子桃葉給了他。次年,桃葉生了一個女兒。

    她不知道自己后來有沒有后悔過——北朝女子一向以善妒聞名。周樂從前亦沒有與她提過納妾,然而那之后——

    數(shù)年后,婁氏看著大將軍府滿院子的鶯鶯燕燕,心里甚堵。

    就好像在婁氏所熟悉的那個世界里,始平王的死是周樂一生中所遭遇的最大的轉(zhuǎn)折一樣,在她旁觀的世界里,周樂的命運,也從始平王死后開始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婁氏聽到“華陽公主”四個字的時候,他們已經(jīng)是在信都了。周樂并非河北土著,雖然認了親,但是周干是崔家女婿,還在舉棋不定中。殷州刺史來攻,周樂誆了周干領(lǐng)兵出戰(zhàn),到周干回來,信都已經(jīng)易主。

    那時候周樂與封、李兩家走得近。

    周昂出征在外,聽說兄長開門接納周樂,十分不滿,派人送了布裙回來羞辱兄長。周干笑道:“五郎還記恨阿樂呢�!�

    婁氏看了駭笑,五郎這個小兒脾氣,原來從前就是如此。

    周樂倒不十分擔心,派了長子前去游說。周澈年方七歲,卻生得唇紅齒白,妝扮得整齊了去見周昂,見面一個頭直磕到地上:“給五叔公請安!”周昂就有再大的火,見了這么個小人兒,也都發(fā)不出來了。

    這時候再想起年少時候的情誼,什么骨氣,什么堅持,通通都丟開了去。

    周樂把華陽公主帶回來,是來年四月。那時候她是公主,不是長公主。婁氏也不知道該如何接待她,是前去拜見公主,還是為夫君新收一名妾室?周樂這幾年戎馬倥傯,除了桃葉之外,也就只納了一個穆氏。

    她這里猶疑不定,家中小兒女卻不管這么多。周澈跑去偷看,周瑩死乞白賴跟著兄長,周澈甩她不脫,只得應(yīng)了——那時候周澈自以為成人,能為父親辦事了,也不肯再留在母親身邊作小兒女狀。

    婁氏逮了機會問周瑩:“公主長得好看嗎?”

    周瑩不曉得母親的心思,脆生生應(yīng)道:“好看!”

    她便覺得被周樂收用的可能性比較大。她這個郎君什么都好,就是貪色。到信都之后,條件好了不少,她便后悔之前不該給他開這個口子——開了,他便覺得她不會在意,而她也不得不硬著頭皮繼續(xù)擺這個賢惠的姿態(tài)。

    一般女人也就罷了,公主是金枝玉葉,豈肯屈居人下?婁氏想道,不過,反過來說,她要肯安安分分做個妾,她就能容她;她敢不安分,想要鳩占鵲巢,不必她出手,她那位夫君首先就不會答應(yīng)。

    再細問女兒公主穿戴、飲食,又舉棋不定了:這位公主,明明是在守孝中!她是已經(jīng)出閣的女兒,原本不必嚴格按著守孝的規(guī)矩來,但是周樂既許她守孝,那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奉為公主,而不是作妾了。

    因又放下心來:不管怎么說,始平王是他的恩主,他還是有分寸的。

    她沒有去拜見華陽,華陽也沒有上門來拜訪她,兩下里相安無事,從信都到鄴城再到洛陽,公主所需,婁氏都一一打理得妥當,并不敢委屈她——當然她也是不該被委屈的。周樂奉養(yǎng)華陽的消息傳出去之后,有不少始平王舊部誠心歸服,他們都說,大將軍仁德。韓陵一戰(zhàn),周樂打垮元昭敘,連紹宗也都歸順了他。

    如是又過兩年,周樂領(lǐng)軍進京,住進大將軍府,她倒是問了一次:“華陽公主還住宋王府嗎?”

    周樂吃驚地道:“那怎么行。”

    “那郎君是要為她營建公主府?”她又問。她不知道宋王府有什么不行,雖然她進京之后,聽到的風言風語多了些,也知道華陽公主當初出閣何等聲勢,后來收梢又何等慘烈。但是宋王府本身是不錯的。

    周樂低頭想了一會兒,只是笑,沒有作聲。

    后來便有了雙照堂。

    婁氏漸漸地看不懂她這個夫君了。他要真喜歡華陽,以他今日地位,王娘子、鄭娘子都可以納,多納個華陽又有什么大不了,但是他沒有;要規(guī)規(guī)矩矩以臣待君,就該將她送到金陵去,或者找個好人家再嫁了,也沒有。

    他就留她在身邊,相處的時候比和她在一起還多。

    那時候她勻不出心思想這些,她又生了八郎、九郎,小女兒阿蓉。長女阿瑩進了宮,然后阿澈成親,偌大的大將軍府,府中姬妾、姬妾又各有兒女。她從前與他成親的時候,可從未想過,會有這么大一家子。光是教養(yǎng)兒女、打理府中事務(wù)都已經(jīng)耗盡了她的心思,更休說還有親戚、權(quán)貴之間的走動。

    有一年,華陽公主忽然上門拜訪。

    這是她們第一次見面,已經(jīng)很多年過去了。婁氏有些感慨,原來從前她們的第一次見面是這樣的,她穿戴得雍容華貴,坐在富麗堂皇的大將軍府里,下首七八個侍妾;她一襲白衣,頭上插的,腕上戴的,不是銀就是玉。

    這樣素,然而滿院子花紅柳綠愣得被襯得俗氣了。

    人都說宋王清雅,不知道是不是這個緣故,華陽公主卻比傳聞中要像樣得多。就連鄭笑薇都說:“卻比我從前見過的華陽要好看了�!�

    婁氏并不這么覺得——她不覺得從前的華陽有如今好看。從前的華陽,容色里總有一點死氣,比不得如今。但是聽了鄭笑薇這句,卻忽然想道:這么說來,從前華陽,也是到周郎身邊之后,才變得好看的嗎?

    想是她看不到的地方,他一直善待她。

    但是他從來沒有與她提起過,沒有提過要納她作妾,或者別的。他把她藏得很好。只是日子久了,城中到底瞞不住,阿昭來看她,也與她說:“大將軍這樣獨寵華陽公主,二姐怎么不讓她住回府里來?”

    她當時心里暗暗吃驚,闔府都只知道周郎寵愛鄭娘子,卻沒有聽過這話。

    他待她不一樣,她心里想。他待這個華陽公主,與闔府姬妾都不一樣。他到底想做什么?她不信他會因此讓她下堂,但是——

    那就像是往她心里扎了一根刺。

    有些東西,平時不去細想,便沒有當一回事,細想起來,如鯁在喉。

    她尋了機會,在周樂心情好的時候提起她,提起這次拜訪,她說:“……華陽公主真是太客氣了,還當自己是外人呢�!�

    周樂像是有些意外,他看了看她,笑道:“難道不是嗎?”

    一瞬間的五味俱陳。她根本沒有想過,他將她留在身邊這么久,竟不曾染指。她可從來都不知道,她這位夫君,還有柳下惠的潛質(zhì)。華陽公主也算是個美人。如果不是他沒有動過心思,那就是她不肯了。

    她忍不住說道:“郎君很愛惜她。”

    周樂詫異地問:“什么?”

    原來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早早娶妻生子,嬌妻美妾,兒女成群,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把這樣一個人放在距離自己最近的地方。

    她若無其事地道:“郎君沒有想過給公主擇婿嗎?”

    周樂“唔”了一聲:“二郎問我要過她�!�

    “郎君沒有答應(yīng)?”

    “怎么會,”周樂但笑,面上頗有得色,“她自己不肯�!�

    婁氏心驚。她膝下諸子,除長子外,都不過公侯。周琛是封了王,很得周樂信重,周樂不在洛陽時候,洛陽中人事,他可一言而決。這樣炙手可熱的人物,怎么她也看不上嗎?那她要什么?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婁氏道:“那郎君沒有問過,她想要怎樣一個夫婿嗎?”

    周樂看了她一眼:“她要是要宋王怎么辦?我還能過江幫她把宋王搶回來?”

    宋王……是啊,她怎么忘了宋王。

    華陽公主不是沒出閣的小娘子,她是有夫君的,宋王至今也沒有寫過放妻書給她。她還念著宋王嗎?她不知道。她進洛陽之后,漸漸聽說了他們從前的事,她想,如果是她,如果有人這樣對待她,她一定不會原諒他。

    婁氏看著沉思的自己,哭笑不得:卻原來從前執(zhí)迷不悟的是華陽;如今卻換了自己。又想道,原來周琛對華陽有過心思?

    沒等她想明白,周琛就娶了寧陵公主,周澈與鄭笑薇的奸情被人揪了出來。

    莫說底下那個正經(jīng)歷事情的婁氏,就是邊上看戲的婁氏也被唬了一跳。阿澈才多大。他是娶了妻沒有錯,但那不過是先定下來,讓兩小兒有機會多見面多接觸。馮翊公主生得乖巧,也討她喜歡,只是尚未長開。

    便是長開了,恐怕也難有鄭笑薇這等艷色。

    周樂氣壞了。婁氏覺得她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見過他這樣暴跳如雷。他長期居于上位,逐漸喜怒不形于色,但是那次他是真怒了。他想要廢掉周澈的世子之位,亦責備她教子無方,自她以下,連次子、八郎、九郎通通都軟禁起來,不許出入。婁氏眼睜睜瞧著那時候自己驚恐得面無人色,她想,他是要廢了她了。

    他要是廢了她,大約就可以娶華陽公主進門,她是公主,襯得起他如今的身份,大約也能做到“教子有方”?

    但是她的妃位不是那么好廢的,她的弟弟是領(lǐng)軍將軍,負責京畿守備;她的外甥更是他的肱骨之臣;六鎮(zhèn)之中,親戚故舊遍地,得她提攜照顧的,不知凡幾。這個天下是她與他并肩打下來的,他要廢她,動的是他自己的根基。

    事情拉鋸數(shù)日,后來他被說服,卻是司馬子如一句:“廢了王妃,皇后該如何自處?”

    ——是啊,她不但是世子的母親,還是皇后的母親,她被廢,皇后有何面目統(tǒng)攝后宮、母儀天下?

    周樂于是嘆息道:“我并沒有想過廢阿婁——”

    司馬子如道:“不廢王妃,如何能廢世子?”自古以來,母子都是一體。

    周樂惱道:“阿澈也太不像話了!”

    “世子也不是沒有見過美人,怎么會為一年長婦人神魂顛倒?多半是有人誣陷。便不是誣陷,也當不得什么,一個妾室而已,豈能與世子相提并論?”司馬子如嘿嘿一笑,“將軍是有所不知,我那兒子前些日子也偷了我一個妾,你看我說什么了嗎?”——他兒子娶了桃葉的女兒,要論起來,也是周樂的女婿。

    周樂哭笑不得,借此下臺。著人接了婁氏母子出來。婁氏遠遠看著他,他曾經(jīng)是她最親近的人,如今也是,但是有那么一個瞬間,她恍惚覺得,這個人已經(jīng)不是十余年前,城墻上讓她一眼看中的周郎了。

    他們母子相互扶持,一跪一叩到他面前去。

    父子夫妻相對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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