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趙繇突然鼓起勇氣說道:“先生,學生知道你不是俗人,這座小鎮(zhèn)也不是尋常地方。”
儒士好奇笑道:“哦?說說看�!�
趙繇指了指氣勢巍峨的十二腳牌坊,“這處地方,加上杏花巷的鐵鎖井,還有傳言橋底懸掛有兩柄鐵劍的廊橋,老槐樹,桃葉巷的桃樹,以及我趙家所在的福祿街,每年張貼的谷雨帖、重陽帖等等,都很奇怪�!�
儒士打斷少年,“奇怪?怎么奇怪了,你自幼在這里長大,根本從未走出去過,難道你見識過小鎮(zhèn)以外的風光景象?既無對比,何來此言?”
趙繇微沉聲道:“先生那些書,內(nèi)容我早已爛熟于心,桃葉巷的桃花,就和書上詩句描述,出入很大。再有,先生教書,為何只傳蒙學三書,重在識字,蒙學之后,我們該讀什么書?讀書,又為了做什么?書上‘舉業(yè)’為何?何謂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何為‘天子重英豪,文章教爾曹’?先后兩位窯務督造官,雖然從不與人談及朝廷、京城和天下事,但是……”
儒士欣慰笑道:“可以了,多說無益。”
趙繇立即不再說話。
自稱齊靜春的儒士小聲道:“趙繇,以后你需要謹言慎行,切記禍從口出,所以儒家賢人大多守口如瓶。賢人之上的君子,則講慎獨,飭躬若璧,唯恐有瑕疵。至于圣人,比如七十二座書院的山主們……這些人啊,就能夠如道教大真人、佛家金身羅漢一般,一語成讖,言出法隨。這撥人與諸子百家里的高人,到達此境界后,大致統(tǒng)稱為陸地神仙,算是一只腳邁入門檻了。不過這些人物,人人如龍,一些高高在上,像是道觀寺廟里的神像,高不可攀,一些神龍見首不見尾,尋常人根本找不到�!�
趙繇聽得迷迷糊糊,如墜云霧。
趙繇忍不住問道:“先生,你今天為什么要說這些?”
儒士臉色豁達,笑道:“你有先生,我自然也有先生。而我的先生……不說也罷,總之,我本以為還能夠茍延殘喘幾十年的,突然發(fā)現(xiàn)有些幕后人,連這點時日也不愿意等了。所以這次我沒辦法帶你離開小鎮(zhèn),需要你自己走出去。有些無傷大雅的真相,也該透露一些給你,你只當是聽個故事就行。只是希望你明白一個道理,天外有天,人上有人,不管你趙繇如何‘得天獨厚,鴻運當頭’,都不可以志得意滿,心生懈怠�!�
井水下降,槐葉離枝,皆是預兆。
名叫齊靜春的讀書人提醒道:“趙繇,還記得我讓你收好的那片槐葉嗎?”
少年讀書郎使勁點頭,“與先生贈送的那枚印章一起放好了�!�
“天底下哪有樹葉離開枝頭的時候,如此蒼翠欲滴,新鮮嬌嫩?小鎮(zhèn)數(shù)千人,得此‘福蔭’之人,屈指可數(shù),那片槐葉,可以經(jīng)常把玩,以后說不定還有一樁機緣�!�
儒士眼神深邃,“除此之外,這些年來,我一直讓你在小鎮(zhèn)行善舉結(jié)善緣,無論對誰都要以禮相待、以誠相交,以后你就會慢慢明白其中玄機,那些看似不起眼的瑣碎小事,滴水穿石,最終收獲的裨益,未必比抱著一部《地方縣志》要差。”
少年發(fā)現(xiàn)有一只黃鳥停在石梁上,偶爾蹦蹦跳跳,嘰嘰喳喳叫著。
儒士雙手負后,仰頭望著著黃鳥,神情凝重。
少年看不出有任何異樣。
儒士齊靜春突然望向泥瓶巷那邊,愈發(fā)眉頭緊皺。
儒士輕輕嘆息道:“蟄蟲漸聞春聲,破土而出。只是身為客人,在主人眼皮子底下鬼鬼祟祟,行那鬼蜮伎倆,是不是也太托大了?當真以為靠著自作主張的小半碗水,就能在這里為所欲為?”
趙繇憂心忡忡,“先生?”
儒士擺擺手,示意此事與少年無關(guān),只是帶著他來到最后一面匾額下。
少年趙繇就好像驟然間聽到一聲春雷的蟄蟲,猛然間停下腳步,眼神直直呆呆。
只見不遠處,有一位頭戴帷帽的黑衣少女,薄紗遮擋了容顏,身材勻稱,既不纖細,也不豐腴,她腰間分別懸佩一把雪白劍鞘的長劍、綠鞘狹刀,站在“氣沖斗�!必翌~下,她雙臂環(huán)胸,揚起腦袋。
儒士感到好笑,輕輕咳嗽一聲。
少年郎只是呆若木雞,根本沒有領(lǐng)會先生“非禮勿視”的提醒。
儒士會心一笑,竟是沒有出聲喝斥,反而不再大煞風景地咳嗽出聲,任由身旁少年癡癡望向那位少女。
少女好像始終沒有察覺到少年的視線。
她似乎格外欣賞“氣沖斗牛”這四個大字,相較其余三塊正楷匾額的端莊肅穆,這塊匾額的大字獨獨以行楷寫就,其中神韻,簡直是近乎恣意妄為。
她喜歡!
少年突然驚醒過來,原來是先生拍了一下他的肩頭,笑道:“趙繇,你該回學塾搬東西回家了。”
少年漲紅了臉,低著頭,跟著先生一起返回學塾。
少女這才緩緩松開了握住刀柄的五指。
遠處,儒士打趣道:“趙繇啊趙繇,我可是救了你一命啊。”
少年震驚道:“先生?”
儒士猶豫了一下,神色認真道:“以后見到她,你一定要繞道而行�!�
溫文爾雅的青衫讀書郎,有些驚訝,也有些失落,“先生,這是為什么�。俊�
齊靜春想了想,說了一句蓋棺定論的言論,“她鋒銳無匹,注定是一把無鞘劍�!�
少年欲言又止。
中年儒士笑道:“當然了,如果只是偷偷喜歡誰,道祖佛陀也攔不住。便是我們條條框框最多的讀書人,咱們那位至圣先師,也不過告誡‘非禮勿言、視、聽、動’而已,沒有說過非禮勿思�!�
少年這一刻突然像是鬼迷心竅,大聲脫口而出道:“她很香��!”
話一說出口,少年就懵了。
儒士有些頭疼,倒不是生氣,而是局面比較棘手,沉聲道:“趙繇,轉(zhuǎn)過身去!”
少年下意識轉(zhuǎn)身,背對先生。
牌坊樓下,少女轉(zhuǎn)頭,殺氣沖天。
她先是雙手下垂,兩只手的拇指各自按在劍柄、刀柄之上。
然后她開始小步助跑,約莫四五步后,手腳驟然發(fā)力,雪白劍鞘的三尺長劍,碧綠刀鞘的纖細狹刀,率先出鞘,上斜向前,與此同時,她身形彈地而起,雙手迅速握住刀劍,二話不說,當頭劈下!
在黑衣少女和小鎮(zhèn)那對師生之間,被兩條并不粗壯的胳膊,拉伸、爆綻出兩條光芒璀璨的弧月。
絕非神通,更非術(shù)法。
純粹是一個快字!
儒士神色閑適,沒有任何躲避的意思,只是輕輕一跺腳。
一陣漣漪激蕩而出。
下一刻,少女身體緊繃,殺意更重。
原來勢如破竹的一刀一劍,徹底落空不說,她整個人站在了刀劍出鞘時的地方。
儒士微笑道:“不錯,獅子搏兔亦用全力。只不過話說回來,我這個弟子,確實冒犯了姑娘,可是罪不至死吧?”
少女故意將嗓音弄得成熟沉悶,將劍緩緩放入鞘內(nèi),變成單手握刀的姿態(tài),以刀尖直指儒士,“你怎么‘覺得’,那是你的事情,我不管。”
少女一步跨出,“我怎么做,是我的事情。當然,你可以……管管看!”
迅猛前沖。
她前后腳所踩的地面,頓時塌陷出兩個小坑。
儒士一手負后,一手虛握拳頭,放于身前腹部,笑道:“兵家武道,唯快不破。只可惜此方天地,哪怕分崩離析在即,可只要是在那之前,便是十位陸地神仙聯(lián)手破陣,也不過是蚍蜉撼大樹。何況是你?
少女下一刻,再次無緣無故出現(xiàn)在了儒士左邊十數(shù)步外。
她略作思量,閉上眼睛。
儒士搖頭笑道:“并非是你以為的障眼法,此方天地,類似佛家所謂的小千世界,在這里,我就是……”
“咦?”
他突然驚訝出聲,便停下話語,瞬間來到少女身邊,一探究竟,雙指輕輕握住刀尖。
他問道:“是誰教你的刀法和劍術(shù)?”
少女沒有睜眼,左手握住剛剛歸鞘的劍柄,一道寒光橫掃儒士腰間,試圖將其攔腰斬斷。
雙指捻住刀尖的儒士輕喝道:“退!”
地面上響起一陣稀里嘩啦的聲響,塵土飛揚,片刻后,露出頭戴帷帽少女的身影,雙腳一前一后站定,她腳下,到儒士身前,出現(xiàn)一條溝壑,就像是被犁出來的。
少女雙手血肉模糊。
刀出鞘了,劍也出鞘了,但是她竟然淪落到被人空手奪白刃的地步。
而且她心知肚明,敵人除了對此方天地的“構(gòu)架”之外,一直將實力修為壓制在與自己等同的境界上。
這是技不如人。
而非修為不到。
她整個人像是處于暴走的邊緣。
恐怕少女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以她為圓心的四周,光線都出現(xiàn)了扭曲。
這位學塾先生到底是最講道理的人,善解人意地勸說道:“你暫時最好別跟我比較,有可能會妨礙你的武道心境。武道登頂,循序漸進,至關(guān)重要�!�
他此時的樣子有些古怪,一手提著劍尖,一手橫拿著劍身。
他突然笑了起來,模仿少女說話的口氣,“老氣橫秋”道:“聽不聽,是你的自由,說不說,就是我的事情了�!�
少女沉默片刻,嗓音低沉道:“受教!”
儒士笑著點了點頭,并非是一味氣焰跋扈的驕橫女子,這就很好,他輕輕將刀拋給少女,說道:“刀先還你�!�
他低頭看著手指尖的長劍,微微顫鳴。
雛鳳清于老鳳聲。
儒士惋惜道:“這把劍的質(zhì)地相當不俗,但距離頂尖,仍是有些差距,導致最多只能承載兩個字的分量,都有些勉強了,否則以你的資質(zhì)根骨,不說全部拿走四個字,三個字,肯定綽綽有余……”
他嘆息的時候,隨手抬起手,輕喝道:“敕!”
兩團刺眼光芒從“氣沖斗牛”匾額上飛掠而出。
被儒士揮袖連拍兩下,拍入長劍當中。
匾額上,“氣”“�!倍�,氣勢猶在。
“沖”“斗”二字,仿佛是一位病榻上的遲暮老人,回光返照之后,終于徹底失去了精氣神。
儒士漫不經(jīng)心地抖動手腕,那柄長劍眨眼間就回到了主人的劍鞘,因為已經(jīng)歸鞘,所以暫時無人知曉,劍身上有兩股氣息游走如蛟龍。
接下來一幕,讓歷經(jīng)滄桑的齊靜春都感到了震驚。
少女緩緩摘下劍鞘,隨手一甩,傾斜著釘入黃土地面,帷帽垂落的薄紗后,她眼神堅毅,“這不是我追求的劍道。”
儒士瞥了眼被少女舍棄的劍,內(nèi)心深處感到一種久違的沉重,不得不問了有失身份的問題:“你知道我是誰嗎?”
少女點點頭,又搖搖頭,“我聽說這里每隔甲子時光,就會換上一位三教中的圣人,來此主持一座大陣的運轉(zhuǎn),已經(jīng)好幾千年了,時不時有人從這里出去后,要么身懷異寶,要么修為突飛猛進,所以我就想來看看。看到你的時候,我就確定你的身份了,不然當時我出手,就不會那么直截了當。”
齊靜春又問道:“那你知不知道,剛才自己到底放棄了什么?”
少女默不作聲。
地上那把劍鞘中,長劍顫抖不止,如傾國佳人在哀怨嗚咽,苦苦哀求情人的回心轉(zhuǎn)意。
少年讀書郎早已偷偷轉(zhuǎn)頭,小心翼翼望著遠處的少女。
儒士不可謂不學識淵博,對此仍是百思不得其解,總不好將那把蘊含巨大氣數(shù)的長劍,強塞給少女,最后只好出聲提醒道:“姑娘,最好收起那把劍。接下來,小鎮(zhèn)會很不……太平。多一樣東西防身,終歸是好事情�!�
少女也不說話,轉(zhuǎn)身就走了。
仍是不愿帶上那把劍。
齊靜春有些無奈,揮了揮袖,將那柄劍釘入一根牌坊石柱高處,若是有人強行拔走,必然會驚擾到坐鎮(zhèn)中樞的自己,就像之前“說書先生”一明一暗,兩次出手,都沒有逃過這位學塾先生的遙遙關(guān)注。
親自將趙繇一路從學塾送到福祿街趙家大宅,中年儒士緩緩而行,每當他邁出一步,大街兩側(cè)庭院森森的高門大宅,有些隱蔽地方,便會有些不易察覺的流光溢彩,一閃而逝。
齊靜春呢喃道:“奇了怪哉,哪里來的小丫頭?莫不是本洲之外的仙家子弟?”
他回到學塾后,坐在案前,擺放著一枚玉圭,長約一尺二寸,在四角雕刻有四鎮(zhèn)之山,寄寓四方安定,正面刻有密密麻麻的小篆銘文,不下百余字。
依循儒教禮制,原本唯有一國天子,可執(zhí)鎮(zhèn)圭。
足可見這座小鎮(zhèn)的意義重大。
將其翻過來,玉圭背面只刻了寥寥兩個字。
字跡法度嚴謹,又豐神獨絕。
筋骨極壯,神意極長。
書案上,還有一封剛到?jīng)]多久的密信。
雙鬢霜白的儒士眼眶微紅,“先生,學生無能,只能眼睜睜看你受辱至此……”
儒士望向窗外,并無太多的悲喜,只是有些神色寂寞,“齊靜春愧對恩師,茍活百年,只欠一死。”
————
當宋集薪從內(nèi)屋拿出一樣東西,放在桌上,苻南華不管如何掩飾,都藏不住臉上的狂喜。
一把不起眼的小壺,壺底落款為“山魈”。
宋集薪雙手疊放在桌面上,身體前傾,笑瞇瞇問道:“這把壺值多少?”
老龍城少城主,好不容易從小壺上收回視線,抬頭坦誠道:“放在世俗王朝販賣,一兩銀子都不值。但是如果交由我來賣,能買回來一座城池�!�
宋集薪問道:“幾萬人?”
苻南華伸出三根手指頭。
宋集薪哦了一聲,撇撇嘴,“原來是三十萬�!�
苻南華愣了愣,哈哈大笑。
他原本以為宋集薪會說三萬人。
————
杏花巷那邊,有個木訥男子蹲在鐵鎖井旁邊,盯著那根綁死在轱轆車底座上的鐵鏈。
像是在糾結(jié)如何搬走它。
————
黑衣帷帽、氣質(zhì)冷峻的少女,在小鎮(zhèn)上隨意走動,漫無目的,此時只懸佩了那柄綠鞘狹刀,雙手只是布條潦草包扎而已。
當她剛剛走入一條不知名巷弄。
嗖一下,某物破空而至,然后在少女身后乖乖停下,嗡嗡作響。
少女皺了皺眉頭,頭也不轉(zhuǎn),從牙縫里蹦出一個字眼,“滾!”
又是嗖一下。
那柄出鞘長掠至此的“飛劍”,嚇得果真躲回了劍鞘。
驕傲的少女。
乖巧的飛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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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籠中雀
第十二章
小巷
黑衣少女走向小巷深處,偶爾會有人家掛出喜慶的大紅燈籠,相比其他人,帷帽少女沒有什么家族的精心鋪墊,沒有什么草蛇灰線伏延千里,她就這么孑然一身,闖入小鎮(zhèn)。
小巷不遠處,站著一個錦衣少年,雙手正高高捧起一方青色玉璽,稚童的巴掌大小,雕刻有龍盤虎踞,在陽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玉璽內(nèi)隱約有絲絲縷縷的霞光亮起。錦衣少年抬頭瞇眼望著手中這方至寶,滿臉陶醉。
在他身邊,有個高大老人單膝跪地,正在用袖口仔細擦拭少年靴子上的泥土。
錦衣少年的眼角余光,其實也早早發(fā)現(xiàn)了奇怪少女,頭戴淺露款式的帷帽,懸佩一柄綠鞘狹刀,步伐沉穩(wěn),顯而易見,她絕不會是小鎮(zhèn)本地人。
只不過錦衣少年毫不在意,仍然仔細端詳著那方沉寂千年的古老玉璽,內(nèi)心深處,他甚至希望那少女心生奪寶念頭,要不然實在是太無趣了。
反正他已經(jīng)兩樣東西得手,收獲之豐,遠超預想,如果再不找點事情做做,他就只能帶著老奴就此離去,對于這位少年而言,會覺得缺少點什么。
就好比他在小鎮(zhèn)萬里以外的那個家里,身上穿著一襲金黃色的九蟒大袍子,只可惜,始終少了一爪。
來此小鎮(zhèn),每位選定之人,可攜帶三枚信物,分別裝入錦囊繡袋,之前交給看門人一只袋子,屬于必須掏出來的過路費,不管那個看門人身份高低,不論城門如何破爛不堪,即便是一國君主,或者一宗祖師來此,也得老老實實按照這個規(guī)矩來。其余兩只錦囊繡袋,意思是在此最多撈取兩件寶物帶出小鎮(zhèn),否則任你在這里搜刮到十件、百件寶貝,也要一一還回去。袋子里的信物,是三種形制特殊的銅錢,分別是市井百姓用以慶賀上梁的壓勝錢,皇宮每年懸掛于桃符上的迎春錢,以及被城隍爺塑像托在掌心的供養(yǎng)錢,說是銅錢,其實質(zhì)地是珍稀異常的金精,對于“山下”大多數(shù)凡夫俗子而言,連官家紋銀都不常見,更何況是一袋子沉甸甸的“黃金”,確實足以讓人心甘情愿來兜售傳家寶。
錦衣少年對于三種不見于正史記載的銅錢,鉆研了一路,也琢磨不出任何門道。
前方,渾身散發(fā)出一種冷峻氣息的少女,筆直前行,將小巷主仆二人視若無物。
錦衣少年臨時改變主意,收起了那方玉璽,裝入一只早就準備好的布袋子,系掛在腰間,但是依然站在小巷中央,沒有要讓路的意思。
身材高大、皮膚白皙的老人也站起身,嗓音陰柔,細聲細氣道::“殿下,此人是個登堂入室的練家子,不可掉以輕心。若是在小鎮(zhèn)以外,自然不用在意�?墒窃诖说兀闶窃奂疫@副走純粹武道的體魄,也時時刻刻承受此方世界的壓制,極為難受。一旦全力運轉(zhuǎn)氣息、竅穴大開,就會像是江海倒灌,經(jīng)脈竅穴都會洪水泛濫,一發(fā)不可收拾,到時候咱家死了事小,殿下安危事大啊。如果由于咱家的照顧不周,使得殿下修道的千秋大業(yè),出現(xiàn)丁點兒紕漏,回去之后,咱家如何跟陛下和娘娘交待?”
錦衣少年促狹道:“吳爺爺,你出宮之后,話變得多了。以前在宮里頭,你一年到頭就是翻來倒去那幾句話,比我姐飼養(yǎng)的那只笨鸚鵡還不如�!�
老人自稱“咱家”,處處骨子里透著卑躬屈膝,尤其是在心底以此為豪,只能是忠心耿耿的宮中閹人。
他見這位小主人好像沒有聽明白自己的言下之意,只得更加直白說道:“殿下,小巷此人在此地,已經(jīng)有可能對殿下造成威脅�!�
錦衣少年懶洋洋笑道:“雖然我早就聽聞修行路上,三教九流魚龍混雜,許多邪門歪道,更多旁門左道,但是我和她不過一場萍水相逢,她這就要見財起意,殺人奪寶?不太可能吧?要是‘山上’人人如此,豈不是早就天下大亂了?”
老人嘆了口氣,山下王朝和山上仙家,雙方貌合神離,其實是相看兩相厭的立場。
錦衣少年有些心灰意冷,“算啦算啦,把這筆爛賬算在一個丫頭頭上,不算大丈夫所為。”
少女走到他身前,左手按住刀柄。
錦衣少年笑了笑,側(cè)過身,示意少女先行。
黑衣少女也稍稍放緩腳步,微微側(cè)身,帷帽后的眼神,充滿戒備警惕。
當年邁宦官發(fā)現(xiàn)少女用棉布包扎的受傷雙手,忍不住眉頭緊皺。
“放肆!”
驟然間老人一聲怒喝,如舌綻春雷,雙腳好似一滑,高大身影便來到錦衣少年身前,老人后背輕輕一靠,以巧勁將少年推在小巷墻壁上,同時左手張開五指。
手心處傳來一記沉悶的撞擊聲。
原來是有人以石子作為暗器,砸向錦衣少年的頭顱側(cè)面。
聲勢驚人,力道幾乎足以貫穿一堵墻壁。
老人砰然捏碎手心拳頭大小的石子,卻不是殺向那名刺客,而是右手一拳轟向那個黑衣少女。
懸刀少女略作猶豫,強行壓抑下拔刀出鞘的本能,而是歪過腦袋,剛好躲過這勢大力沉的剛猛一拳。
拳風之烈,瞬間吹亂少女的帷帽薄紗。
高大老人變直拳為橫掃,拳頭正好砸向少女的腦袋。
拳勢圓轉(zhuǎn)如意,毫無凝滯。
少女只得迅速抬起雙臂,雙手手背疊放在一起,護在耳畔之外,呈現(xiàn)出十字交錯的防御姿態(tài),擋在拳路前方。
下一刻,少女整個人側(cè)滑出去十數(shù)步。
少女輕輕吐出一口濁氣,伸出手心鮮血滲透棉布更多的那只手,扶正了頭頂有些歪斜的帷帽。
她有些生氣。
少女轉(zhuǎn)過身,望著那個左右張望了一下的高大老人,一板一眼說道:“如果不是我,就已經(jīng)是個死人了。”
老人置若罔聞,只是相較之前,這位對于刺殺偷襲可謂經(jīng)驗豐富的老宦官,已經(jīng)將少女的危害程度,下降為第二位,第一把交椅,則讓位給了小巷另一側(cè)的出手之人。
當然,小巷除了主仆二人,真正的外人,也就只有兩個。
小巷那邊,站著個高高瘦瘦的蒙面人。
手臂卻極其粗壯,隆起肌肉如鐵球。
他腰間懸掛兩只袋子,裝著滿滿當當?shù)膱A狀物體。
他就站在原地,好像在說,之前的偷襲,其實只是提醒罷了。
陰冷的視線,掠過少女身上的時候。
男人咧了咧嘴角,吐了吐舌頭,眼神炙熱。
少女呵呵一笑,說了兩個字。
“回來!”
話音剛落。
一劍過頭顱。
飛劍來到少女身邊,環(huán)繞她急速旋轉(zhuǎn),如稚童撒嬌。
她沒好氣道:“滾!”
飛劍一閃而逝。
主仆二人,呆若木雞。
年老宦官并非震驚于這一手飛劍術(shù)的本身。
而是對于少女能夠在此地隨意駕馭飛劍,而感到由衷的恐懼。
這種感覺,讓老人恍惚之間,像是回到了少年時代,初次入宮,戰(zhàn)戰(zhàn)兢兢,某天遙遙看著那位身穿大紅蟒服、行走于宮墻下的前輩。
當然不是敬畏那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宦官本人,而是害怕那一抹刺眼的猩紅。
錦衣少年回過神后,笑了笑,充滿自嘲,向前走出一步,關(guān)心問道:“吳爺爺,沒事吧?”
白發(fā)蒼蒼的老宦官臉色沉重,搖頭道:“小心為妙。實在不行,咱家就……”
少年趕緊擺手,問道:“要不然咱們道個歉?”
老人有些措手不及,繼而悲憤和自責。
主辱臣死。
尤其是帝王人家!
但是錦衣少年已經(jīng)笑道:“吳爺爺,做了錯事,說句對不起,有什么難的�!�
老人仍是覺得此舉不妥,錦衣少年已經(jīng)向少女走去。
剎那之間,老人百感交集。
原來少年的后背并無半點泥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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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籠中雀
第十三章
相逢
帷帽少女沒有理睬走向自己的錦衣少年,視線越過少年肩頭,望向那個亦步亦趨的高大老人,她神色郁郁道:“方才你一言不合就要殺人,雖然你有你的理由,但是我覺得這樣不對�!�
錦衣少年在冷峻少女七八步距離外,停下身形,眼神真誠道:“我叫高稹,是大隋弋陽郡人氏。吳爺爺若有得罪之處,我愿意向姑娘道歉和補償�!�
高大老人站在錦衣少年身后,心情復雜。所謂的大隋弋陽郡高氏子弟,其實不過是個含蓄說法罷了。大隋國祚一千二百年,坐龍椅的人都姓高,太祖皇帝便是龍興于弋陽郡。
少女對此無動于衷,抬起雙手系緊繃帶,對老人說道:“若是在外邊,面對一位極有可能已經(jīng)‘御風遠游’的武道大宗師,我絕非對手。但是此時此刻,我只要假借飛劍,你必死無疑。”
高大老人冷笑道:“只要那名刺客事先知曉你的殺手锏,以他那副小宗師巔峰的體魄,只要護住要害,任你刺穿十劍又如何?他尚且如此,更何況我比他高出兩個境界,其中一道門檻還被視為武道天塹。小姑娘,我不知道你哪來的底氣,才說得出來‘必死無疑’四個字。”
少女皺了皺眉頭,一只手悄然扶住刀柄,“我是很怕麻煩的人,更討厭跟人吵架,不然我們出手試試看真假?誰贏了誰有道理,如何?”
極少有機會被人威脅的老人有些惱火。如果不是身處于這個神憎鬼厭的詭譎地方,就少女這般修為的修為,任她再天賦異稟,老人一只手也能碾壓虐殺十個。退一步說,如果不是重任在身,需要照顧被大隋舉國寄予厚望的少年殿下,老人哪怕拼著被此處自行循環(huán)的大道鎮(zhèn)壓重傷,也要好好教訓一下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女,初生牛犢不怕虎,勇氣可嘉,僅此而已,可不意味著猛虎就不會把牛犢吃得一干二凈。
自稱高稹的錦衣少年趕緊打圓場道:“如果姑娘一定要追究,我愿意拿出此物作為彌補�!�
高稹低頭打開腰間那只布囊,掏出那方玉璽,單手托著,遞向遠處的帷帽少女,“以表誠意,只求姑娘不要追究先前吳爺爺?shù)臒o心冒犯,他畢竟是出于忠義,并無害人之心�!�
眉發(fā)皆白的高大老宦官頓時悚然,單膝下跪,惶恐不安道:“殿下不可!老奴何等腌臜,此方玉璽卻是殿下機緣所在,是世間罕有的純粹寶物,甚至能夠承載民間香火,兩者如何能夠相提并論,殿下這是要活活逼死老奴��!”
出身天潢貴胄的高姓少年臉色僵硬。
少女好似有些不耐煩,譏諷笑道:“偏居一隅的井底之蛙,倒是人人都喜歡敝帚自珍。將那方玉璽收回去吧,我一直很喜歡一句話,叫君子不奪人所好�!�
少女行事干脆利落,轉(zhuǎn)身就走。
錦衣少年如釋重負,“起來吧,吳爺爺,跪著多不像話。我大隋十二位大貂寺,素來只跪帝王,這要是被六科言官或是禮部的人瞧見,拿出來說事,咱們倆都要倒霉。行了,這趟小鎮(zhèn)之行,我承蒙祖宗庇護,圓滿完成,我們就不要橫生枝節(jié)了,速速離開此地,而且在外頭跟自己人接應后,也不可掉以輕心,要知道大驪王朝內(nèi)的六大柱國,其中袁、曹兩家雖是對立陣營,但是很不湊巧,這兩根大驪砥柱,與我們大隋高氏有不共戴天之仇,一旦吳爺爺你在此有了意外,戰(zhàn)力受損,我很難安然無恙地返回大隋�!�
老人點點頭,緩緩起身,“老奴知曉事情的輕重,緩急�!�
當老人說到“急”這個字眼的時候,帷帽少女已經(jīng)走出去二十余步。
錦衣少年身邊拂過一陣清風,鬢角發(fā)絲和錦衣袍袖都被吹得飄蕩起來。
原來身邊這位在大隋權(quán)柄煊赫的老人,根本就沒有放過少女的心思,此時已經(jīng)一沖而去,前三步重重踩踏在小巷地面上,聲響沉悶,直透地面底下一丈有余,第四步的時候,老人已經(jīng)高高躍起,一拳砸向少女后背心。
帷帽少女腰肢猛然擰轉(zhuǎn),以左腳腳尖為支撐點,右手拔刀出鞘,小巷當中出現(xiàn)一抹比陽光更耀眼的雪白光輝。
高大老人以壓頂之勢撲殺而至,一拳直直砸在刀鋒上,手背竟然只被鋒芒氣盛的刃口割出一條血痕,老宦官雙腳轟然落地后,繼續(xù)前沖,推得持刀少女一直向后倒退,老人隨即輕描淡寫伸出一掌,看似緩慢從容,實則閃電一般推在了少女額頭,老人剛要加重力道,一掌碎裂這顆隱藏在帷帽下的腦袋,連忙腳步挪動,身形橫移一尺,撲哧一聲,低頭一看,有利器從后背穿透自己右邊胸口,是劍尖。
老人臉色不變,雙指并攏夾住劍尖,向后一推。
將那柄循著少女心意來此的凌厲飛劍,硬生生推出自己的胸口。
因為受到飛劍的阻滯,老宦官非但沒能一掌拍碎少女頭顱,那個身體倒飛出去摔在小巷中的少女,借此喘息機會,起身后身形矯健如貍貓,很快從一條小巷岔道消失。
少年臉色陰沉得可怕,雙拳緊握,氣勢勃發(fā),滿臉怒容道:“御馬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吳鉞吳貂寺!你為何不肯聽從我的暗示,非要如此偏執(zhí)行事,當真以為這座小鎮(zhèn)就數(shù)你吳貂寺最天下無敵?明明是我們做錯在先,事后她也未曾咄咄逼人,已經(jīng)愿意息事寧人,為何你還要如此毒辣,簡直就是欺人太甚!”
老宦官從少女逃離小巷的方向,收回視線,轉(zhuǎn)身走回,腰桿挺直,愈發(fā)顯得氣勢巍峨。老人一步一步緩緩走回,像是重重踩在心坎上。
少年感受到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勢,被一個奴才壓迫,更是滿腔怒火,瞪大雙眼,咬牙切齒道:“御馬監(jiān)吳貂寺,你這是死罪!”
老宦官淡然道:“殿下,死罪活罪,需要陛下親自定奪。在咱家看來,殿下的安危,是山岳之重,是擺在最首要的位置,而小鎮(zhèn)少女的存在本身,在咱家看來,已經(jīng)成為燃眉之急,所以真正想要萬事大吉,只有對她痛下殺手,她死了,咱家才能安心�!�
看到少年眼眸中幾乎壓抑不住的熊熊怒火,老宦官嘆了口氣,輕聲道:“在皇宮大內(nèi)任職六十余年,咱家見過太多太多的勾心斗角,血腥的,不沾血的,不計其數(shù),對于人心,咱家實在是沒有絲毫信心了。僅是護駕途中的刺殺事件,大大小小,咱家就親手解決不下三十余起。殿下,那些刺客殺手的陰險狡詐,絕對出乎想象,尤其是一些喪心病狂的死士,根本不可理喻,就拿剛才的蒙面殺手和帷帽少女來說……”
錦衣少年伸出手指,指向臉色冷漠的老宦官,憤怒指責道:“閉嘴!你這個老閹人!我不想聽你的胡說八道!我只確定你毀了我的精心拉攏,就是個瞎子,也知道那個能夠駕馭飛劍的少女,是如何天賦異稟、驚才絕艷!哪怕放于山上的修行之人當中,她也是最拔尖的天才!這樣的角色,莫說是大隋或是大驪,便是整個東寶瓶洲,她也是鳳毛麟角的存在!我只需要培養(yǎng)她十年,最多二十年,她就能夠成為我身后影子里,最厲害的刺客!任你是陸地神仙,是武道大宗師,算得了什么?!結(jié)果呢?我是高稹,是大隋王朝的未來太子!是你這個吳老閹人的主子!”
很奇怪,飽經(jīng)滄桑的年邁宦官,非但沒有被一口一個“老閹人”惹惱,反而眼神愈發(fā)欣慰,等到少年發(fā)泄完畢,終于停下罵街行為,老人看著氣喘吁吁的少年,微笑道:“殿下,雖然你可能因為有些事情,未曾親身經(jīng)歷過,所以不知世道詭譎和人心險惡,但是殿下有件事做得很好,很有陛下當年的風采�!�
氣氛尷尬。
高稹冷靜之后,應該是意識到自己大錯特錯了,在尚未被欽定成為太子之前,就對一位御馬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兼大隋皇宮三位看門人之一的老人,如此不敬,而且關(guān)鍵此人還深得父皇母后兩人的信賴,于是皇子高稹張了張嘴吧,卻看到那個被自己罵做老閹的權(quán)勢宦官,笑道:“殿下,記住一點,不要跟下人隨隨便便說對不起,沒有必要,還白白作踐了身份,下人也未必領(lǐng)情。哪怕心懷愧疚,也應該深深埋在心底,需知被譽為人間真龍的皇帝君王,是口含天憲的九五之尊……”
高稹道:“吳爺爺,以我如今的身份,說這個太早了�!�
老宦官突然身體緊繃,如臨大敵,一把將錦衣少年拉到自己身后,老人望向蒙面殺手的尸體那邊。
有個身材修長的中年儒士,突兀出現(xiàn)小巷盡頭處,緩緩走入,來到殺手尸體附近,蹲下后,摘下面巾,只看到一張奇怪的臉龐,無眉毛,被削鼻,臉上刻字。
此人生前曾經(jīng)是刑徒,這一點毋庸置疑。
儒士默然,果然是早有預謀,恐怕這場謀劃,要從那座文廟開始算起。
高稹眼神熾熱,從老宦官身后走出來,彎腰作揖,不管如何先行禮再說,然后才抬頭恭敬問道:“敢問可是山崖書院的齊先生?”
儒士站起身,對高稹說道:“若非你率先占據(jù)了一份大機緣,你們兩人今日無法如此輕松離開。”
外來人氏在小鎮(zhèn)上相互廝殺,按照最早四位圣人訂立的規(guī)矩,懲罰并不重,但也不能算輕,相較于濫殺小鎮(zhèn)凡夫俗子必然會被驅(qū)逐,外人之間的爭斗,就存在一個明顯的“漏洞”,讓人可以亡羊補牢,高稹在內(nèi)三撥人,之所以都攜帶一位“扈從”,也正是因此做了最壞的準備,以便在關(guān)鍵時刻推出來做替罪羊,要不然僅僅是一個名額,就要耗費大隋高氏皇帝內(nèi)庫的一半積蓄,好歹是一位泱泱上國、皇帝陛下的私房錢,整整一半家底子,金額之大,可想而知,所以誰肯無緣無故當這么個冤大頭?
其實說的通俗一點,就是花錢消災罷了。
只不過在這里的開銷,用搬空一座金山銀山來形容也不為過,世俗市井所謂的一擲千金,對比起來簡直就是兒戲。
被下了逐客令的高稹,繼續(xù)自顧自說道:“齊先生,以后有機會的話,能否去我大隋書院講學?我大隋愿意專門為先生,將‘國師’虛位以待!”
老宦官想了想,還是沒有阻止少年的僭越言論。
如果真的能夠說服這位讀書人,日后為大隋高氏出謀劃策,大隋皇帝肯定龍顏大悅。
儒士笑了笑,對此不曾答話。
老宦官對待萍水相逢的帷帽少女,殺伐果決,心狠手辣,此時面對這位坐鎮(zhèn)此處的定海神針,山崖書院的齊先生,就呈現(xiàn)出另一種極端姿態(tài),低頭抱拳道:“齊先生,多有叨擾,還望海涵。方才對一個晚輩出手,實在是無奈之舉,希望先生體諒咱家作為高家奴仆的苦心�!�
齊靜春一揮袖,“速速離去�!�
高稹和老宦官只得告辭離去,剛好走了一條帷帽少女撤退的路線。
少年低聲問道:“她死了?”
老宦官搖頭道:“肯定命不久矣。飛劍無非是讓她多活片刻,于事無補�!�
少年猶豫了一下,好奇問道:“吳爺爺是什么時候看出她駕馭飛劍,其實遠遠沒有表面看上去那么輕松愜意?”
老人說道:“過猶不及,她的早慧漏了馬腳�!�
少年訝異不解。
老宦官帶著少年拐出原先小巷,輕聲道:“咱家問殿下一個問題,殿下見多了世間富貴豪奢的珍奇物件,還會對小鎮(zhèn)尋常瓷器感興趣嗎?”
少年拍了拍腰間口袋,笑道:“當然不會,只有這方玉璽,或者跟它差不多水準的玩意兒,才能讓我感到欣喜。”
老宦官點頭道:“正是此理。那個少女在御劍殺人的時候,心如止水,極其鎮(zhèn)定從容,就像……常人的吃喝拉撒。而且事后察覺到我的真實武道修為后,便果斷放棄爭斗的念頭,尤其是害怕我反過來看穿她的色厲內(nèi)荏,故意主動挑釁我們,她的真實意圖,是好給雙方各自找一個臺階下,是怕咱家心存殺心,寧肯錯殺也不愿錯放,對她斬草除根,所以她必須要破局,當然,事實證明她做得并不好。不過說到底,小小年紀,有此心思,已經(jīng)很不簡單。但越是如此,一旦放虎歸山,任其茁壯成長,將來以后對殿下的威脅就是越大�!�
老人感慨道:“少年少女,正值意氣風發(fā),若是熱血殺人,或是慷慨赴死,其實咱家都不奇怪,但是緩緩思量之后的從容赴死,或是生不起半點心湖漣漪的殺人,就很反常。甚至可以說,這只能被閱歷磨礪出來的性情,跟一個人的天賦高低,資質(zhì)好壞,都沒有太大關(guān)系。無論修士還是武夫,許多天才早夭,就在于性情短板太過明顯,一遇坎坷就容易壞事�!�
高稹哀嘆道:“不管怎么說,都可惜了�!�
老宦官半真半假玩笑道:“殿下,如果這樣一個人物的生死,就要嘆氣一次,那么等到殿下以后真正站在山頂,應該會很忙的�!�
少年笑道:“我不信�!�
老宦官突然說道:“不知是否錯覺,咱家感覺到那位齊先生,一身通天修為,好像出了不小的問題�!�
這位大隋皇子滿臉無所謂道:“反正原本只要能夠拿到這方‘龍門’璽,就算大功告成,哪里想到這方價值連城的寶璽,竟然‘淪為’了大買賣的小添頭,所以是該咱們見好就收了。一說起那條金色鯉魚,我就忍不住想到那個草鞋少年……”
老宦官笑道:“殿下是想著以后找個機會,感謝一下這位少年?”
少年搖頭道:“哪里啊,我是心疼那一袋子銅錢呢。”
老人啞然失笑。
以后隋朝說不定會有一位勤儉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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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南北向的僻靜小巷,唯有車轱轆聲。
有個頭頂蓮花冠的年輕道士,今天早早不做生意了,正在推車前行,想著回到住處后,收拾收拾,趕緊打道回府,這個爛攤子,誰摻和誰倒灶。
有個身材苗條的黑衣人,突然從東西向的小巷岔口處,踉踉蹌蹌走出來,最后背靠著墻壁,緩緩移動,一手越過帷帽淺露薄紗,使勁捂住嘴巴,一手指向年輕道人。
年輕道人趕緊低頭,默念道:“看不到我……看不到我……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就算了吧,還是佛祖保佑,菩薩顯靈……”
一個道士事到臨頭,不求三清老祖,反而去求佛拜菩薩,實在是有些不像話。
果然,佛祖菩薩好像是不樂意搭理別教門下的徒子徒孫,那帷帽少女不知哪里冒出的最后一點氣力,搖搖晃晃沖向道人,撲通一聲重重摔倒,但是最后一只手死死攥住了道人的腳踝。
年輕道人雙手捧住腦袋,一臉崩潰的凄慘模樣,好像是在仰頭問天:“這么大一個因果砸過來,不等于讓貧道在額頭刻上‘一心求死’四個字嗎?貧道這些年云游四方,風餐露宿,跋山涉水,經(jīng)常走在街上被狗咬……很辛苦的好不好!干你娘的大隋高氏,還有姓吳的老狗,你們給貧道等著,這筆賬沒有五百年,根本算不清楚……貧道的道行修為這么淺,真的挑不起什么重擔子啊……”
已經(jīng)語無倫次的年輕道人低下頭,只差沒有淚流滿面了,“小姑娘,你發(fā)發(fā)慈悲心,放過貧道好不好,回頭貧道就幫你找一處山清水秀的地方,風水極好,肯定能夠福澤子嗣……哦不對,姑娘還是黃花大閨女,那就……”
少女已經(jīng)徹底暈死過去。
年輕道人眼見四下無人,蹲下身就要悄悄掰開少女的五指。
嗖一下。
飛劍凌空懸停,劍尖距離年輕道人的眉心,不過三寸。
年輕道人不露聲色地松開手,滿臉憐憫,大義凜然道:“人非草木,豈能沒有惻隱之心?貧道這一生風光霽月,豈是那種見死不救之人?!”
年輕道人盤膝而坐,整張英俊的臉龐都快要皺成一團,“接下來送往何處,也是麻煩啊�!�
一直距離道人眉心三寸的那把飛劍,迅猛前移一寸。
道人耐心解釋道:“想要讓你主人活下來,貧道還需要一個幫手,對了,你去老槐樹那邊戳一枚槐葉過來,貧道先替她吊住這一口元氣,你家主人有些特殊,貧道不想為了救人而胡亂救人,到時候不小心耽誤了她的修行前程,這一樁新因果……又他娘的讓貧道想死了一了百了啊……”
飛劍好似在猶豫,劍尖微微顫抖。
道人沒好氣道:“早去一分,你家主人,就能從鬼門關(guān)早走回來一步。去晚了,大家一起完蛋!”
飛劍眨眼間便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