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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朱河思考片刻,點點頭,“陳平安,那你自己小心。”

    陳平安揉了揉李寶瓶的腦袋,柔聲道:“我去去就回。”

    ————

    不但要親自盯著小鎮(zhèn)東邊的衙署建造,還有為了商定文昌閣武圣廟的選址一事,父母官吳鳶一天到晚忙得腳不著地,四姓十族除去已經(jīng)舉族遷出小鎮(zhèn)的六個,還剩下八個,禮部右侍郎董湖靠著牌坊樓拓碑一事,過江龍壓過了地頭蛇吳鳶的風頭,如今那些個土生土長的老油子,全在福祿街和桃葉巷看他吳鳶的笑話,可他還是得一家一戶登門拜訪過去,忙得吳鳶最后嘴唇干裂,嗓子眼都快冒煙了,一回到督造官衙署,癱軟在椅子上,扯了扯領口,直愣愣盯著房梁雕花,臉sèyīn沉不定。

    身邊站著那位豪閥出身的文秘書郎,今天是他陪同吳鳶拜訪了各大家主,吃閉門羹不至于,但是軟釘子碰了一大堆,相互推諉,這個說老瓷山能不能搭建文昌閣,得去問劉家老爺,那個說神仙墳是魏家占地最多,只有魏家老爺子點頭才能坐下來談,然后劉家魏家又說這種涉及祖宗基業(yè)的天大事情,一定要大伙兒聚起來慎重商議,否則是要被街坊鄰居們戳脊梁骨的。

    這位秘書郎同樣憋了一肚子火氣,不過自幼耳濡目染,對于官場規(guī)矩再熟悉不過,知道為官不易,主政一方的父母官更是大不易,所以并未氣急敗壞,他對周圍幾位聞訊趕來的同僚輕輕搖頭,示意他們暫時不要火上澆油,留給吳大人一個清凈清凈。

    吳鳶突然笑著說道:“放心,我沒事,這會兒就是有點饞咱們京城的酒水了�!�

    那位世家子這才落座,遺憾道:“可惜李家已經(jīng)搬去京城,要不然可以讓他們家主李虹幫著牽線搭橋,有些事情能夠私下說,就會好辦許多。我們家跟京城李家關系還不錯,那邊發(fā)話,這里的小鎮(zhèn)李氏肯定要賣這個面子�!�

    吳鳶瞪眼訓斥道:“你傻啊,你家族積攢下來的人脈,不等于你的人脈,你每用上一次,就會讓自己在家族地位下降一大截。這種事情,不是之前你跟人求匾額榜書那么簡單的,所以你別瞎攙和�!�

    世家子笑道:“我這不是擔心吳大人鉆牛角尖嘛�!�

    吳鳶嗤笑道:“我如果是鉆牛角尖的人,早把那位上柱國老丈人的腿打斷了,然后帶著他的寶貝閨女一起私奔�!�

    滿堂寂靜。

    世家子忍住笑,低聲道:“這種大話,吳大人在咱們這兒吹吹牛就可以了�!�

    吳鳶舒舒服服癱靠在椅背上,一點也沒有被揭穿真相的窘態(tài),反而笑呵呵道:“那當然,老丈人要真大駕光臨,我這會兒早跑去低頭哈腰端茶送水了,還得問上柱國大人你老累不累啊,要不然揉揉肩膀啊�!�

    衙署大堂內笑聲四起。

    就連門口那兩位腰懸繡金刀的武秘書郎,也相視一笑。

    吳鳶坐直身體的那一刻,大堂內所有人都下意識屏氣凝神,吳鳶不急不緩道:“李氏已經(jīng)遷出去,盧家鐵了心要當縮頭烏龜,萬事不管。趙氏推說老祖宗身體有恙,一切都要她身體好轉才能定奪,小鎮(zhèn)宋氏水最深,這福祿街四大姓,加在一起擁有十座大型龍窯,李氏名下的兩座,已經(jīng)轉讓給桃葉巷魏、劉兩家�!�

    “你們今天就將衙署所有零散文檔歸攏在一起,匯集成一份四姓十族的關系脈絡圖,我倒要看看這座小池塘,是怎么個魚龍混雜。退一步說,哪怕拿前幾個大家族沒轍,那我們就去找次一等的家族,除了十族墊底的幾個,還有那個很有錢的馬家,始終恪守祖訓不肯搬去福祿街桃葉巷,他們就擁有兩座窯口,既然我現(xiàn)在還兼著窯務督造官,那么這些龍窯的規(guī)模大小,還不是我說了算?將這些家族拉攏扶植起來,與此同時,我會砸錢下去,衙署的積蓄全部掏空,我也不心疼。我就不信老瓷山你們守得住,可神仙墳那么大一塊地方,一旦分贓不均,你們能夠護得住多久?”

    “水淺王八多,廟小妖風大。等到池塘見底,小廟倒塌,我看到時候這幫老狐貍怎么跟我認錯賠禮�!�

    縣令大人說到最后,本該意氣奮發(fā)才對,不曾想哀嘆一聲,又癱軟回去,“這日子沒法過了。何時是個頭��?!先生,說好的醉臥美人膝呢?衙署上下,不是老嫗便是稚童,就沒一個妙齡女子啊。說好的這里人杰地靈女子秀美呢?”

    就在這個時候,眉心有痣的清秀少年被兩名扈從伸手攔在門外,少年微笑道:“吳大人,不然我寫信幫你問問京城的袁柱國?幫你要兩個眉眼可愛的小丫鬟過來?”

    吳鳶立即站起身,臉sè尷尬,又不好說破自家先生的國師身份,也沒那臉皮和膽識,為了掩人耳目就對先生大加呵斥。

    吳鳶心底滿是疑惑,不知先生為何要登門衙署,而且看樣子一點不介意泄露身份。

    崔瀺懶得跟那些文武秘書郎計較,轉身撂下一句,“隨我來�!�

    吳鳶對屋內所有人伸手虛壓了兩次,示意他們不要聲張,獨自快步走出門檻,當兩名沙場出身的武秘書郎想要貼身跟隨,吳鳶仍是擺手拒絕。

    走在僻靜無人的石子小徑上,崔瀺問道:“盧氏刑徒都已經(jīng)進山了?”

    吳鳶搖頭道:“還剩下六百刑徒,尚未到達最北邊君神山的山口,這撥人身份也最為尊貴,多是盧氏王朝的功勛豪閥之后,年紀也不大,十四五歲到二十歲之間。”

    吳鳶疑惑道:“這不是先生你之前就安排好的嗎?”

    崔瀺沒好氣道:“天有不測風云,你家先生我現(xiàn)在算是龍游淺灘了,所以得再跟你確定一下。你現(xiàn)在什么事情都別管,快馬加鞭趕往神君山的入山口子,找到一個叫夏余祿的刑徒少年,安排他去京城。”

    吳鳶小心問道:“這次是宋長鏡的嫡系心腹護送他們趕來龍泉縣,我就這么上門要人,那幫六親不認的兵痞,肯乖乖放人?”

    崔瀺揮揮手,不耐煩道:“我那邊自有后手,你只要露面就行�!�

    吳鳶擔憂道:“先生,你這邊?”

    崔瀺冷哼道:“死不了!”

    吳鳶不再猶豫,立即喊上那兩名武秘書郎,一同騎馬出門。

    先生動動嘴,學生跑斷腿。

    崔瀺等到吳鳶離去之后,獨自行走在衙署小路,臉sèyīn沉,“一著不慎滿盤皆……還沒完全輸,滿盤皆潰倒是事實,不過沒事,只要還有一絲勝算就行,熬著,就當修心養(yǎng)性了。大不了換了棋盤再來�!�

    “我不就是先熬死了先生,又熬死了你齊靜春?”

    “咦?怎么說著說著,感覺自己像只烏龜了?”

    崔瀺最后嘆了口氣,“她的運氣真是一向很好啊,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這個時候一頭撞進來,我只能盡力從這盤殘局里摟回幾顆棋子是幾顆了,省得被她全盤收走,真是氣死我了!”

    之后有衙署雜役遠遠走過,就聽到一個相貌清秀的少年在那里大聲念叨,“我不生氣,犯不著……我不生氣,犯不著……他娘的,犯不著個屁!氣死老子了!”

    ————

    鐵匠鋪子,三張嶄新竹椅擺在屋檐下,翠綠欲滴,顏sè可親。

    青衣少女已經(jīng)起身憤懣離去,只留下一個臉sè如常的阮師,和一個笑容不變的尤物婦人。

    遠處溪畔,站著捧劍女子,大袖老人和魁梧男人。

    坐在小竹椅的婦人,從馬尾辮少女的背影收回視線,她方才使用了一個小法子,故意激怒少女,讓其離場,婦人這才開門見山問道:“阮師與齊先生有所約定?所以那陳平安身邊,才有李家的武人跟隨?”

    阮邛直截了當?shù)溃骸皼]有�!�

    婦人又問:“那就是阮師因為那三座山的緣故,答應庇護陳平安?”

    阮邛點頭,“對,我答應過他,保證他們離開大驪之前,都沒有大的意外�!�

    婦人抬頭看著即將大雨的yīn沉天sè,說道:“阮師,我讓人再買下神秀山周邊的四座山頭,贈送給你,就當是大驪的見面禮,如何?”

    阮邛冷笑道:“你還需要花錢買?那一袋袋金精銅錢,不過是大驪皇帝左手出右手進的事情,何必多此一舉?”

    婦人搖頭笑道:“規(guī)矩就是規(guī)矩,并非我是一個喜歡守規(guī)矩的人,而是眼前阮師的規(guī)矩,或是京城皇帝陛下的規(guī)矩,都要比我的身份大,所以不得不遵守。我雖然算不得什么好人,但從來量力而行�!�

    阮邛對此不置可否,問道:“你為何要執(zhí)意殺那個少年?而且是不惜花費這么大的代價,一定要這么急著殺他?以至于等到他離開大驪邊境再下手,也不行?”

    婦人語氣不重,眼神卻尤為堅定:“他必須死。他死了,就算真有那禿驢所謂的佛家因果,當初殺他爹那件事,以及靠他幫助我家睦兒爭取更多機緣一事,全部會止步于我……”

    阮邛淡然道:“是因為你有某些見不得光的旁門神通,能夠斬斷因果吧?”

    婦人微笑,不否認,不承認。

    阮邛搖頭道:“可這不是你這么急匆匆殺人的理由�!�

    “我家睦兒馬上就要進入大驪京城,到時候會有一場大機緣降臨,為了避免橫生枝節(jié),我必須盡早斬草除根�!�

    婦人見對面男人一臉不為所動的冷漠,只好泄露天機,選擇與這位兵家圣人坦誠相見,詳細解釋道:“睦兒的心結,若是放在一般修士身上,倒也無妨,大道漫長,哪怕他在破開中五境之前,無法自己將其摒除,大驪一樣有的是手段,以外力強行祛除,大不了就是留下一個大小不可預測的天魔心窩,躋身上五境的時候,會變得極為兇險。可是如今京城那份機緣不等人,就容不得絲毫馬虎了。加上崔瀺那個廢物,號稱算無遺策的崔大國師,竟然輸了,顯然到最后,也不曾成功壞了那少年的澄澈心境,沒辦法,我只好退而求其次,用陳平安的那顆頭顱,強行擰轉睦兒的心境�!�

    婦人說到這里的時候,無奈道:“不是沒想過蒙騙睦兒,說那陳平安在崔瀺的大考當中,成了俗不可耐的市井小民,甚至我可以將所有細節(jié)編排得天衣無縫,一一呈現(xiàn)給他。但是我擔不起這份風險,一旦將來睦兒知曉真相,他如今天資太好,一旦獲得那份機緣,反而成了莫大隱患,極有可能一瞬間就會道心崩碎。”

    此時,天將大雨。

    雨幕如鐵。

    阮邛不理會外邊的大雨滂沱,問道:“什么心結,如此麻煩?”

    “那個姓姚的老不死,yīn了我一把,告訴了那少年真相,他的爹娘根本不可能因為他是五月初五出生,就會被陽氣所傷,所以無法投胎做人。于是那個違背他娘誓言的少年傻眼了,發(fā)瘋一般從龍窯狂奔回小鎮(zhèn),之后那個悲憤欲絕想殺人的少年,阮師,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嗎?他既沒有去找睦兒,也沒有回家,竟然在泥瓶巷外一直等著,等到一個睦兒單獨出門游蕩的機會,才堵住他,追上他,最后在泥瓶巷將我家睦兒按在墻壁上,差點掐死他,當然,他最后沒有殺人,而且就算他真想殺,死的也只會是他,可恨那些藏在暗處的死士諜子,死守著陛下的規(guī)矩,只要睦兒不死,就絕對不可以插手,廢物,全是罪該萬死的廢物�!�

    婦人盡量用云淡風輕的語氣說出這個秘密后,破天荒有些疲憊和無奈,“世間竟有這種心思古怪的賤種?他的這個舉動,反而成了我家睦兒最大的心結,近乎死結。他這么多年甚至很多次從夢中驚醒,因為睦兒一直想不明白,‘你陳平安,為什么不殺了我,為什么還要挑一個稚圭不在場的時候?換成是我宋集薪,我會把你陳平安大卸八塊還不解恨,當著你至親至近的人面,才最好�!瘹w根到底,也算是我作繭自縛了�!�

    大雨如黃豆一般砸在大地,如當年兩個同齡孩子的淚水。

    一個癱軟坐在地上,雙手捂住脖子,嚇得大哭。

    一個腳穿草鞋的貧苦孩子,走向泥瓶巷巷口,用手臂擋住臉頰。

    就像一面鏡子,越是光明無瑕,越可以映照出照鏡之人的瑕疵。

    長久的沉默之后,婦人收回思緒,猶豫了一下,問道:“那座廊橋的手筆,阮師應該有所猜測吧?”

    阮邛滿臉厭惡,“早知如此,我不會來這里�!�

    婦人挑了一下眉頭,沉聲道:“所以最后睦兒離開小鎮(zhèn)之前,必須要去那邊上香,因為他能夠有今天的一切,都是因為大驪皇室死了一個又一個的金枝玉葉和皇親國戚!那塊廊橋匾額上的風生水起這四個字,有多少筆畫,就死了多少人,是這些人用命換來他的成就!”

    阮師臉sèyīn沉,似乎沒有想要說話的念頭了。

    婦人緩緩站起身,意氣風發(fā),低頭凝視著阮邛,嗓音低沉,蠱惑人心,緩緩道:“阮師,要是覺得四座山頭,仍然配不上你給那少年的一句承諾,無妨,阮師只管開價,只要你肯開口,都好商量。比如說大驪這邊,我回去京城后,可以說服皇帝陛下,為你女兒將來證道之際,大開方便之門。雖然不曉得是什么,但我可以替陛下答應阮師,大驪朝廷屆時一定傾力相助!我本人之外,國師崔瀺,甚至是宋長鏡,都可以為你家阮秀的證道契機,助一臂之力!”

    阮邛淡然道:“以后你不要進入龍泉縣方圓千里以內,只要被發(fā)現(xiàn),就不要怪我出手打女人。”

    婦人嘆息一聲,“罷了罷了。大不了就等到大驪邊境再說�!�

    阮邛在她走下臺階的時候,說道:“那條竹椅是陳平安親手做的。”

    婦人愣了愣,故意曲解阮邛真正想說的言下之意,嫵媚笑道:“怎么,阮師是想說那個叫陳平安的少年,間接摸過了我的屁股?”

    婦人大笑離去,徑直走入雨幕之中,任由大雨淋濕全身。

    體態(tài)婀娜,曲線畢露。

    阮邛并不看她,面無表情。

    ————

    又是一場大雨。

    已是少年的陳平安走到山頂,看到背面山坡,站著一個緩緩將竹刀歸鞘的斗笠男人,轉頭燦爛笑道:“來這里之前,遇到過一位比你有趣太多的少俠,經(jīng)常聽他念叨一句詩,真是好,你不妨也聽聽看,野夫怒見不平事,磨損胸中萬古刀�!�

    自稱是劍客的阿良,緩緩走向少年,伸手指了指少年頭頂,“不過我可不是什么俠客,只是單純覺得這句詩,很適合這種天氣殺人后,拿出來念一念。我來這里找你的真正理由,一是順路收集養(yǎng)劍葫,二是你頭上的那根簪子。后者比前者重要一百倍吧�!�

    竹刀已經(jīng)歸鞘的男人身后山坡上,躺著兩具神態(tài)安詳?shù)氖w。

    皆是大驪第一等修為的武夫和修士。

    陳平安問道:“你到底是誰?”

    男人緩緩而行,手心抵住刀柄,在陳平安身前停下腳步,抬了抬斗笠,微笑道:“我叫阿良,善良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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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一章

    玉簪

    大雨砸在兩人的竹篾斗笠上,啪啪作響。

    陳平安沉聲道:“這根簪子很普通,只是普通的玉材。”

    阿良盯著一本正經(jīng)的少年,好像聽到一個天底下最大的笑話,齜牙咧嘴,好不容易才忍住不笑出聲,“你說了不算�!�

    陳平安額頭滲出汗水,但是很快就被濺在臉上的雨水沖刷掉,看著那個男人,問道:“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阿良笑問道:“你是不是覺得自己要死了?”

    陳平安在這一刻,突然感到很絕望。

    因為阮師傅來過,又走了。

    而眼前這個男人還站在自己眼前。

    阿良還是那個笑瞇瞇的阿良,斜挎著那把綠色竹刀。

    這個男人笑望著少年,不高的個子,單薄的衣衫,結實的草鞋,當然還有那根畫龍點睛的碧玉簪子。

    如果他沒有記錯,簪子上篆刻有漂漂亮亮的八個小字。

    陳平安嘴唇鐵青,顫聲問道:“你能不能放過他們?”

    阿良不說話。

    陳平安在臨行前一夜點燈熬夜,就盡可能想象所有困境,他不是沒有想過,此次前往山崖書院求學,路上會遇到大大小小的坎,因為光是他的仇家,明面上就有云霞山、老龍城和正陽山三方,無一例外都是山上的神仙中人,卻都跟他有生死大仇,所以陳平安很擔心因為自己的緣故,連累到紅棉襖小姑娘的求學之路。

    那天跟李寶瓶說起自己小時候進山的坎坷難熬,并非少年想要訴苦,想要擺小師叔的威風架子,而是陳平安想告訴小姑娘一件事情,就是他們去那座已經(jīng)搬去大隋的書院,路程肯定比他當年進山采藥更遠。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沒辦法陪在她身邊,而李寶瓶又希望去那里讀書,只是因為她對自己沒信心,那么陳平安希望她能夠像當年那次進山,多走幾步,走著走著,說不定就走到了。

    只不過當時這些話跑到嘴邊,陳平安突然覺得兩個人才起步遠游,說這種話實在太晦氣,不吉利,所以只說了一半,就把另一半咽回肚子,改成希望她能夠成為第一個小夫子,女先生。既是討吉利,也確實陳平安對小姑娘的期望。

    阿良笑道:“退一萬步說,那根簪子是尋常的文人飾物,也不屬于你。退一百步說,我不相信齊靜春鄭重其事保存這么多年的簪子,會沒有暗藏玄機,例如它其實是一座不為人知的小洞天,或是一塊擁有成為福地資質的風水寶地。如果只退一步說,那就更厲害了,它有可能是一支文脈薪火相傳的信物,就像道教三大主脈的掌教信物,一塊桃符、一件羽衣和一頂?shù)拦�。如果屬實,簪子真是齊靜春的先生信物,陳平安,你覺得戴在你頭頂,合適嗎?”

    陳平安答非所問道:“阿良,你能不能放過李寶瓶李槐他們?”

    阿良笑問道:“你怎么確定我答應了你,事后不會反悔?”

    陳平安的腳尖微動。

    阿良雙手環(huán)胸,笑道:“少俠別沖動啊,咱們這不是正在講道理嘛,等到道理講不通了,再動手不遲�!�

    陳平安默不作聲,臉色蒼白。

    阿良上下打量了一番少年,“還真有點像�!�

    阿良收斂玩笑意味,伸出手,“交出簪子,我不殺他們�!�

    陳平安手指顫抖。

    阿良緩緩說道:“這是齊靜春的先生遺物,這也算是齊靜春的遺物。”

    陳平安抬起手臂,伸向頭頂。

    阿良笑道:“你親手折斷簪子,我不殺你。我從不騙人。”

    陳平安突然停下手,深呼吸一口氣,一腳后撤,如搏殺起手式。

    阿良問道:“你是覺得反正自己死了,我也會放過李寶瓶他們,所以你哪怕死,也要試試看,能否憑本事護住這根簪子?”

    陳平安一言不發(fā),兩步重重踏地,就沖到了阿良身前,一拳揮出。

    下一刻,陳平安突然發(fā)現(xiàn)眼前已經(jīng)沒有了阿良的身影。

    陳平安身體僵硬地轉過身,果不其然,那斗笠男人就站在那里,只是手里多了一根簪子。

    阿良嘆了口氣,似乎對那根簪子根本沒有太大興趣,伸出手遞給少年,“拿回去。”

    陳平安小心翼翼走上前數(shù)步,從他接過那根碧玉簪子,剎那間少年只覺得頭頂一沉,原來是斗笠男人一只手輕輕按在了他頭上,兩人肩并肩站立,只不過兩人朝向相反。一直以吊兒郎當面孔示人的男人嘆了口氣,“陳平安,以后別做傻事了,天底下哪有死物,比人的性命還重要?一定要活下去,哪怕沒辦法好好活著,也要活著,天底下沒有比這更大的道理了�!�

    斗笠男人拍了拍陳平安的腦袋,抬頭望著黑沉沉的天幕,他笑道:“你要知道,不管這根簪子到底有多值錢,意義有多大,齊靜春既然愿意交給你,就一定是相信你,所以只要是需要你做出生死抉擇的時候,一定要選生,不可選死。壯壯烈烈而死,慷慨激昂赴死,風流寫意去死,可死了就是死了啊�!�

    斗笠男人收回手,“齊靜春對這個世界很失望,那是他的事情,你陳平安就是你,別學他,你還沒有真正見識過這個世界的好和不好。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那是他們讀書人的事,我阿良不是讀書人,你陳平安暫時也不是,所以……”

    男人最后也沒有說出“所以”之后的原本內容,只是輕聲道:“陳平安,相信我的眼光,你將來可以走很遠的路,甚至能夠比齊靜春更遠。”

    少年輕聲問道,“為什么?”

    男人手心輕輕摩挲竹刀刀柄,笑道:“因為我是阿良啊�!�

    兩人最終一起沉默走下山頂。

    陳平安問道:

    “那邊山坡的兩個人?”

    阿良想了想,“死人?”

    陳平安欲言又止,想了想,還是不在這個問題上刨根問底,換了個話題問道:“你為什么不拿走簪子?”

    阿良嘴角抽搐,哀嘆道:“簪子拿到手后,才知道比我設想最壞也只是退了一萬步,更不像話,簡直是退了幾萬步,它真的就只是一根破簪子,那我要它做什么?”

    少年說不出話來。

    阿良搖頭道:“真正的讀書人都窮,你以后就會明白了。我其實早就該想到的,按照道德林那老頭子的脾氣,和齊靜春的性子,傳下來這么根普通簪子才是正常�!�

    阿良突然笑著轉頭,“知道嗎,你拿走了我一樣以為是囊中之物的東西,你知道我為此走了多少的冤枉路嗎?”

    斗笠一頭雨水,少年一頭霧水。

    阿良氣哼哼道:“我甚至已經(jīng)在某個地方,刻下了一個字,但是到頭來,等我屁顛屁顛跑來,結果是這么個慘淡光景,所以你要感謝我的不殺之恩啊�!�

    阿良自顧自說道:“你要是以后沒本事在那里刻下兩三個字,看我不削你。”

    陳平安無奈道:“阿良,你能不能說一些我聽得懂的話?”

    “可以啊�!�

    阿良哈哈笑道:“我叫阿良,善良的良。”

    陳平安幫他說完下一句話,“我是一名劍客�!�

    這一刻,阿良嘴角翹起,一巴掌拍在少年肩頭,“那就這么說定了!”

    陳平安更加納悶,“嗯?”

    阿良已經(jīng)撇開話題,“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我會送你們到大驪邊境后離開,相信到了那個時候,你們這幫孩子也能夠清清爽爽遠游求學了,暫時不會再有烏煙瘴氣的事情,所以在那之后,你就要自求多福了,能不能帶著他們走到大隋山崖書院,之后能不能活著回到大驪龍泉縣,全看你自己本事�!�

    陳平安突然說道:“謝謝�!�

    從初次相逢,直到現(xiàn)在,少年才開始徹底信任這個自稱阿良的男人。

    阿良搖頭道:“沒事,我只是在彌補自己的虧欠,跟你關系不大。”

    很多年前,曾經(jīng)有一位姓齊的少年讀書郎,讀書讀煩了之后,說想要跟他一起闖蕩江湖,那次名叫阿良的劍客,沒有點頭答應。

    男人覺得如果當時自己稍微多點耐心,那個少年就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阿良最后說道:“陳平安,你知道嗎?”

    少年說道:“什么?”

    阿良語重心長道:“以后對我這種絕世高手,要發(fā)自肺腑的尊重啊�!�

    少年好奇問道:“你打得過朱河?”

    阿良有些頭疼。

    覺得這家伙比當年的齊靜春更惹人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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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二章

    小竹箱

    水深無聲,雨大皆短。

    這場暴雨在陳平安和阿良走回大樹下沒多久,就已經(jīng)變成淅瀝瀝小雨,雨珠不斷從樹葉上滴落,紅棉襖小姑娘在陳平安回到樹下的時候,滿臉隱憂,陳平安燦爛一笑,揉了揉她的小腦袋,輕聲說沒事了。小姑娘臉色呼啦一下驀然燦爛起來,如一抹令人意外的雨后彩虹,干凈得讓人心顫。這一刻,陳平安突然有些愧疚,只是一時間不知如何開口,許多言語堵在心里頭,便只好默默練習劍爐立樁。

    阿良看到這一幕后,會心一笑,但是李槐一句話很快打消了阿良的不錯心情,阿良阿良,聽陳平安說你是去山上拉屎了,因為這樣可以不用擦屁股。阿良笑呵呵問道,真的是陳平安說的?李槐瞥了眼就站在不遠處的陳平安,大概是生怕阿良跟陳平安當面對質,也學著阿良的語氣呵呵一笑,說陳平安雖然沒有說出來,但我覺得他肯定是這么想的,我當然覺得阿良你不是這樣的人啊,我還專門給朱鹿姐姐解釋過,拍胸脯保證你阿良不是這樣的。阿良輕輕扯住李槐的耳朵,低頭笑問道,哦?李槐痛心疾首道,阿良,都怪陳平安,太不是個東西了,要不要我替你罵他?阿良使勁擰轉這個小王八蛋的耳朵,當我阿良好騙是吧?李槐鬼叫起來,只可惜沒有人愿意理睬,李槐立即見風轉舵,阿良阿良,我有個姐姐,叫李柳,名字是難聽了一點,人可漂亮了,這個絕對不騙你,林守一和董水井兩個色胚,就都偷偷喜歡我姐姐,董水井有事沒事就去我們家蹭飯,每次見到我姐,恁大一個人了,還臉紅,真是惡心。阿良,我覺得你比董水井強多了,人帥脾氣好,騎得起驢子喝得起酒,要不要以后幫你和我姐,認識認識?

    阿良趕緊松開李槐耳朵,雙手輕輕放在李槐肩膀上,往下一按,笑道咱們蹲下來慢慢聊。

    陳平安走到朱河朱鹿父女身前,問道:“朱河叔叔,能不能聊一下?”

    漢子咧嘴笑道:“等你這句話很久了。那我們隨便走走,反正雨已經(jīng)很小�!�

    兩人并肩走出那棵樹蔭大如峰巒的不知名大樹,不等陳平安開口詢問,朱河自己就自報家門和根腳了,“陳平安,小鎮(zhèn)之前發(fā)生那么多奇怪事情,你既然能夠在正陽山搬山猿手底下活下來,還與那位外鄉(xiāng)少女成為結伴盟友,估計很多事情你都已經(jīng)知曉,那么我也不藏掖什么了,畢竟小姐的安危是最重要的,我們父女二人皆是李家的家生子,就是世世代代作為雜役奴婢,在主人李家討一口飯碗吃,雖然聽著很可憐,其實沒你想的那么慘,從一年到頭也見不著幾回的老祖宗,到家主,再到我們這位寶瓶小姐,沒誰把我們父女當下人看待,尤其是小姐和我家閨女,其實她倆關系不比尋常人家的親姐妹差了。”

    說到這里的時候,中年男人轉頭看了眼站在大樹底下遠望別處的女兒,正是少女身段抽條的時分,尚未真正長開,大概再過一年就會是真正的大姑娘了,他覺得自己女兒不會比大驪京城的任何一位千金小姐遜色,他對此一直很自豪,堅信女兒朱鹿以后一定會在大驪大放異彩。

    需知大驪素來尊重女子,不禁女子投身沙場奮勇殺敵,大驪先帝甚至專門下令禮部為女子武人、修士,設置了一整套武勛稱號,開一洲之先河,曾經(jīng)被觀湖書院為首的士子文人,大肆抨擊,掀起過一場大亂戰(zhàn),矛頭直指北方蠻夷大驪王朝,若非身為山崖書院山主的齊靜春力排眾議,可能當時的年輕皇帝就要迫于朝野清議輿論,就要因此收回圣旨。

    朱河笑道:當年發(fā)現(xiàn)我有習武的根骨天賦之后,二話不說就花費重金栽培我朱河,所以我才有現(xiàn)在的身手,女兒朱鹿也是差不多,如果不是她自己不爭氣,在武道第二境功虧一簣,以后成就比我這個當?shù)�,只高不低,老祖宗在發(fā)現(xiàn)朱鹿是習武的一顆好苗子后,親口對我說過,朱鹿有希望走到傳說中的武人第七境,我朱河不過才堪堪第五境而已�!�

    說到這里,朱河心情有些失落,武人升境,沒有旗鼓相當?shù)膶硰P殺,沒有命懸一線的生死磨礪,只靠天資是注定走不長遠的,而且一旦錯失良機,無法一鼓作氣往上攀登,就會越來越消磨意氣,再而衰三而竭,徹底斷了登頂之路。

    朱河壓下心中陰霾,繼續(xù)說道:“這次由我們護送小姐離開大驪,一來是我們離得最近,身手還算湊合,而且是李家的家生子,不敢說本事有多高,最少忠心。二來小姐第一次出遠門,需要細心的人照顧飲食起居,朱鹿就是合適的人選。第三嘛,我家小姐是老祖宗最心疼的晚輩,其實原本這次真正護送小姐遠游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老祖宗自己親自出馬。只是阮師的風雪廟同門,那個阿良出現(xiàn)后,老祖宗就返回小鎮(zhèn)了,因為如今小鎮(zhèn)沒了禁制,可以毫無顧忌地收納天地靈氣,等于是在一座洞天福地修行,老祖宗破境在即,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反正有阿良擔任貼身扈從,應該不會出什么岔子�!�

    朱河略作思量,解釋道:“我們老祖宗眼光獨到且心胸寬廣,雖然打心眼疼愛寵溺小姐,可是在小姐遠游求學一事上,老祖宗非但不把小姐強行挽留在身邊,庇護在羽翼下,反而明言小丫頭不但要去山崖書院,而且后半段路程,就由她自己去走,李家子孫,本就該有這樣的氣魄。”

    朱河突然笑出聲,“只不過說到這里,老祖宗又是一臉愁腸百轉的模樣了,碎碎念叨著可是咱們家小寶瓶,才不到十歲啊,氣魄啥的,是不是可以晚一點再說啊。最后老祖宗下定決心不再一路悄悄跟隨的時候,一步三回頭,跟老小孩似的,破天荒第一回。所以朱鹿私下跟我說,老祖宗對小姐,是真好�!�

    朱河心懷感激道:“小姐對我家朱鹿,也好,小姐從小就喜歡跟朱鹿聊天,看朱鹿練武,朱鹿能夠走到今天,事實上小姐功莫大焉�!�

    陳平安松了口氣,“朱河叔叔,有你們在,我就放心了�!�

    小鎮(zhèn)那邊,除了齊先生,陳平安信不過任何人。

    哪怕是阮師傅,就像陳平安對李寶瓶所說,他相信的也只是一位此方圣人的承諾,是齊先生曾經(jīng)遵守的某些規(guī)矩,而不是阮師傅本人。

    這是一種不可言說的直覺,可以說是天生的,但更多還是熬出來的,就像草鞋少年給那位寧姑娘煎的藥。

    之前對阿良,對朱河,皆是如此,更不例外。

    陳平安不是衣食無憂,沒吃過苦,所以傻乎乎對誰都好。生活的艱辛,人心的丑陋,貧窮的磨難,孤苦無依的少年,早就銘刻在自己骨頭上。

    朱河拍了拍少年的纖細肩膀,只是一拍之下,骨頭之結實堅韌,稍稍超出這位五境武人的意料,但是很快釋然,若非如此,能夠正面硬扛搬山猿?他朱河就絕無這樣的膽識能耐,只是一想到這里,朱河更是難免唏噓,自己還不到四十歲啊,就已經(jīng)雄心壯志消磨殆盡了嗎,竟然比不得一個剛剛在武道上蹣跚而行的少年。

    朱河也有些好奇,笑問道:“雖然我不曾走出過小鎮(zhèn),不曉得外邊江湖的規(guī)矩,但是老祖宗曾經(jīng)閑聊時說起,如果在山下遇到江湖同道,有這樣那樣的眾多忌諱,比如僧不言名道不言壽,還有就是可問師門,不可問武學路數(shù)。不過我是真的很好奇,你是如何從搬山猿手下逃脫的,你們小鎮(zhèn)那場追殺,我只是事后聽老祖宗說起。”

    陳平安有些難為情,“其實就是一直在逃命,從泥瓶巷一直逃到山里,如果不是寧姑娘,我早就死了。”

    朱河猶豫了一下,然后輕聲提醒道:“要珍惜這些善緣,和那位寧姑娘的,還有和阮師……阮師傅的,一定要小心維持穩(wěn)固,千萬別斷了�!�

    陳平安有些疑惑。

    朱河感慨道:“我們只是驪珠洞天的井底之蛙,大家差距有限,就像你我,武學修為,撐死了就是五境之差,至于身份,我一個家生子,難道還有資格瞧不起身世清白你?可是在井外的天地,會大不一樣,你以后走得越遠,在外邊混得越久,就會理解得更透徹。”

    陳平安誠懇道:“我沒想那么遠。”

    朱河大笑道:“可以好好想一想了�!�

    陳平安點點頭。

    對于別人的善意,陳平安一向很珍惜。

    對于別人的惡意,若是暫時沒辦法跟那些人說清楚道理,那就且放心頭,絕不忘記。

    畢竟路還很長。

    ————

    大樹底下,剛剛把姐姐李柳給賣了的李槐,現(xiàn)在他在阿良面前腰桿子特別粗,大大咧咧說道:“阿良,回頭我讓陳平安給你做個酒葫蘆,你把腰間那個小葫蘆送給我吧,一家人不說兩家話,絕不虧待你,反正你這個看著就顯舊,配不上我妹夫的身份!”

    阿良神神秘秘道:“你懂個屁,這葫蘆叫養(yǎng)劍葫,是全天下少有的好東西,看著不起眼,值錢得很,你有幾個姐姐?反正一個打死也不夠!”

    看到阿良難得用這么硬氣的言語跟自己說話,小屁孩有些心里打鼓,眼饞地瞅著那只小葫蘆,戀戀不舍地抬起頭,試探性問道:“要不然我讓爹娘多生幾個姐姐?這事好商量啊,對不對?”

    阿良伸手捂住額頭。

    沒來由想起之前跟陳平安一起走下山坡,那少年竟然把自己跟第五境的朱河相提并論,阿良松開手,哀嘆一聲,隨手撿起一干枯枝丫在地上劃來劃去。

    李槐探過頭一看,是一個歪歪扭扭的字,寫得真心不如自己這個蒙童好看,更比不上連齊先生也說不俗氣的林守一了。

    李槐越看越覺得丟人現(xiàn)眼,看一下阿良的字,再看一下他腰間的銀白色酒葫蘆,一番天人交戰(zhàn)之后,李槐說道:“阿良,你寫字這么丑,我決定還是不做你的姐夫了,我爹娘都希望姐姐以后嫁給讀書人的�!�

    阿良緩緩抬起頭,滿臉匪夷所思,“很難看嗎?”

    李槐心情沉重,使勁點頭。

    小孩覺得姐姐李柳下次要是再敢跟自己搶東西吃,非要罵她沒良心,自己可是為了她連那啥養(yǎng)劍葫都不要了。

    阿良一臉你年紀小你不懂事的神色,笑呵呵道:“怎么可能,不是我跟你吹牛,在一個離這個很遠的地方,不知道多少人看到這個字后,都紛紛豎起大拇指�!�

    李槐疑惑道:“當面?”

    阿良干笑道:“聽說,聽說�!�

    李槐說道:“我就說嘛,誰有那臉皮跟你當面說寫得好,我就拜他為師,估計連我娘也罵不過他。”

    阿良譏笑道:“你拜人家為師,人家就收你為徒��?”

    李槐一本正經(jīng)道:“不收?他眼瞎��?”

    阿良再一次捂住額頭,因為那家伙還真是個瞎子。

    阿良想著自己還是少跟這個小王八蛋說話,抬起頭環(huán)顧四周,左看右看,最后看到少女朱鹿,笑道:“朱鹿,想不想學習劍術啊?我現(xiàn)在有一些出劍的興致了……”

    不遠處,朱鹿正在擔心自家小姐。

    紅棉襖小姑娘雙手托著腮幫,望著小師叔離去的方向,眉頭緊皺。

    聽到阿良這句話后,少女憤懣道:“一邊涼快去!”

    阿良眼神無辜且茫然:“剛下過這么一場大雨啊,你看我都渾身濕透了。”

    少女察覺到自己的失誤,可仍是冷笑道:“吊兒郎當,不學無術,不是好人!”

    阿良氣惱道:“小寶瓶,李槐,林守一,我是不是好人?!”

    李槐落井下石,“只是像好人。但如果肯送我酒葫蘆,就是好人�!�

    林守一冷淡道:“以后別騙我喝酒了,先生早就說過,文人斗酒詩百篇,全是假的�!�

    只有紅棉襖小姑娘對阿良偷偷一笑,阿良頓時心里暖洋洋的,朝她伸出大拇指,把其余兩個家伙的冷嘲熱諷當做了耳邊風。

    阿良的江湖,終究不是白混的。

    等到陳平安和朱河走回,一行人重新上路。

    當原本東南方向的龍尾溪繞向正南方,成為大驪地方縣志上嶄新朱批的鐵符河,頓時河水滔滔,水勢大漲。

    河面之寬,河水之深,遠勝之前的小溪氣象。

    在陳平安的提議下,稍作休整,在這里煮米做飯,吃過午飯之后再趕路。

    李槐站在河邊,叉腰嘖嘖道:“阿良,你以前見識過這么大的水嗎?”

    前者白色驢子的阿良看了眼溪河交界處,又看了眼身后,最后對李槐笑道:“我見過的大江大河,比你吃過的飯粒還多�!�

    李槐頓時不樂意了,“阿良,你是不是一天不吹牛就渾身不舒服?!”

    阿良置若罔聞,走到搭建簡易灶臺的少年身邊,輕聲道:“走,河邊走走,有些話要跟你說�!�

    陳平安愣了愣,就請李家婢女朱鹿幫忙,李寶瓶一路行來,其實已經(jīng)能夠幫上很多忙,甚至連幫助阿良喂養(yǎng)白驢也熟稔得很,所以手腳利索地幫著朱鹿姐姐一起煮飯,讓她的小師叔只管去河邊散步,一切包在她身上的俏皮模樣。

    這些日子里,小姑娘始終堅持自己背著背簍,盡力自己打理一切。

    少年每次打拳走樁的時候,她往往都會默默陪在身邊,有樣學樣,嬌憨可愛。

    兩人走到河邊,然后沿著河水向下游行去。

    阿良坦誠相見道:“我很喜歡寶瓶這個小丫頭,當然,你只會比我更喜歡。”

    陳平安回頭望去,小姑娘在那邊忙來忙去,又是車轱轆似的雙腿,對比說一句做一事的林守一和萬事不動手的李槐,雖然李寶瓶年紀還小,但是生機勃勃,哪怕只是看著她,就像看到一個美好的春季。

    陳平安點了點頭。

    阿良又說道:“但是你總覺得哪里不對,是不是?”

    陳平安嗯了一聲,“自從上次跟我聊了關于武學的事情后,一口氣說了很多,可是在那之后,好像她不太愛說話了�!�

    阿良問道:“你是不是跟她說了什么期望的話語,比如說你希望她以后可以成為怎么樣的人?”

    陳平安猛然轉頭,滿臉震驚。

    阿良大概也是不想無意間言語傷人,難得小心醞釀措辭,干脆停下腳步,蹲在河邊,輕輕丟擲石子,在少年蹲在自己身邊后,阿良輕聲道:“情深不壽,慧極必傷,一般人自然沒資格套用這兩個說法,但是李寶瓶不一樣,雖然現(xiàn)在還小,第一點當然是沒影的事情,可第二點,她是已經(jīng)適用了,你將你陳平安當做了依靠,所以你的一句無心之語,一件無心之舉,都會讓小姑娘深深放在心里,話語這東西,很奇怪,是會一個一個字一句一句話,落在心頭堆積起來的,可能你覺得我這個說法比較像半桶水的老學究、酸秀才,可道理還真就是這個道理�!�

    陳平安輕輕呼出一口氣,“是我的錯,我當時怕她沒信心走到山崖書院,就說了我希望她能夠成為一位女先生,小夫子。”

    阿良笑了笑,“‘是我的錯’?陳平安,你錯了�!�

    少年疑惑不解。

    阿良不看少年,只是懶洋洋望向平靜無瀾的河面,“你只是沒有做得更好,而不是做錯了�!�

    少年更加納悶,這兩者說法不同而已,可造成的結果,不還是一樣的嗎?

    阿良終于轉頭,似乎一眼看穿少年的心思,搖頭道:“很不一樣。知道為什么天底下的好人,一個比一個做得憋屈嗎?比如齊靜春,你們認識的齊先生,明明可以更做事更痛快,可到最后的結果,就只是那么窩囊憋屈?等到你環(huán)顧四周,好像那些個壞人,卻又一個比一個活得瀟灑快活,比如你之前跟我提到過的兩個仇家,正陽山護山猿,老龍城苻少城主,他們回到自己的地盤后,確實會過得很舒心,一個地位崇高,躺在功勞簿上享受尊敬,一個野心勃勃,志在北方�!�

    阿良看著陷入沉思的少年,灑然笑道:“所以啊,做好人是很累的事情,你千萬不能做了好人,沒有得到回報,或者只是得到意料之外的答復,就覺得自己做錯了,更不能覺得自己以后再也不當好人了。這樣……是不對的!”

    阿良臉色嚴肅,加重語氣,重復最后一句話:“這樣是不對的!”

    阿良笑了起來,重新變成那個萬事不掛心頭的浪蕩子,“當然,李寶瓶好得很,小姑娘只是以她獨有的方式在回報你,你可別想岔了。”

    陳平安使勁搖頭道:“沒有沒有�!�

    阿良點點頭,“所以我才愿意跟你說這些�!�

    他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橫放竹刀在雙膝,“要知道,我很少跟人講道理的,我的道理……”

    阿良略作停頓,拍了拍自己膝蓋上的綠色竹刀,“以前在劍,如今暫時在這刀。”

    阿良哪怕不下雨,日頭不大,也會戴著那頂不起眼的竹篾斗笠,他隨手扶了扶斗笠,“如果你的性格不對我的胃口,哪怕那根簪子意義跟我之前想象那般重大,哪怕你是齊靜春挑中的人,我也不會跟你嘮叨這些話,大不了把你送到大驪,心情好的話,直接把你丟到大隋就是了,對我來說,有什么難的?”

    這個嬉皮笑臉的漢子認真起來,別有風范,雙手輕輕拍打竹刀,“對我阿良來說,人生于天地間,路要自己走,話要自己說,人要自己做。我覺得你陳平安,也該這樣,不一定全部像我,但要腰桿夠直,拳頭夠大,骨頭夠硬,更要劍術夠高!”

    阿良哈哈大笑起來,“別忘了,最重要的是活得夠久!”

    陳平安老老實實道:“阿良,雖然有些聽明白了,有些還不是很懂,但我都會記在心里,以后遇到什么事情,都會拿出來好好想一想�!�

    阿良點點頭,欣慰道:“這就很夠了�!�

    阿良率先站起身,走出去幾步,突然轉頭說道:“陳平安,我?guī)У母杉Z吃完啦�!�

    說完之后,阿良就快步離去,走向李寶瓶朱鹿那邊,嚷嚷道:“開飯沒,開飯沒?!”

    留下一個沒回過神的少年。

    說來說去,繞這么大一個圈子,這家伙就是為了光明正大的蹭吃蹭喝?

    陳平安笑著跟上。

    ————

    有一天黃昏,一行人遠遠經(jīng)過一片綠意蔥蔥的山間竹林,紅棉襖小姑娘扯了扯陳平安袖子,伸手指向那邊,小聲問道:“小師叔,竹林哦,好看吧?”

    忙著趕路的少年嗯了一聲,繼續(xù)埋頭趕路,因為他們馬上就要見到阿良所謂的驛路了,大驪朝廷的官道。

    小姑娘默不作聲,顛了顛身后的背簍,仍然緊緊跟在少年身后。

    夜里睡在朱鹿搭起的狹窄牛皮小帳篷里,小姑娘想起一事,撅了噘嘴,有些委屈,最后告訴自己小師叔已經(jīng)很好啦很好啦。然后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晨,睡眼惺忪的小姑娘不敢貪睡,怕耽誤了小師叔的既定行程,自己迅速穿好衣裳,穿上那雙小師叔幫她做的草鞋,結果小姑娘剛鉆出帳篷,整個人就呆住了。

    就在帳篷外,放著一只漂漂亮亮的綠竹小書箱。

    小姑娘愣了很久,然后一下子就嚎啕大哭起來。

    忙了一晚上的少年正在遠處昏睡,被哭聲驚醒后,趕緊起身跑過去,站在小姑娘身前,陳平安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摸著腦袋不知道如何安慰她,本以為小丫頭天一亮看到小竹箱后,會高興呢。

    看到李寶瓶這么傷心,陳平安真是心疼得厲害。

    小姑娘閉著眼睛哭了很久,睜眼看到陳平安之后,一下子止住哭聲,快步跑到他身前,狠狠抱住陳平安,哽咽道:“小師叔,對不起!”

    陳平安只好輕輕拍著小姑娘的腦袋,“不哭不哭。”

    小姑娘只是哭,傷心壞了。

    陳平安柔聲道:“不喜歡小竹箱?是小師叔做得不好看?沒事沒事,下次可以改樣子,沒辦法,小師叔以前只見過一次小書箱,以后到了外邊的熱鬧地方,再見著了好看的書箱,你告訴小師叔……”

    小姑娘抬起頭,滿臉淚水,“喜歡!沒有比這個更喜歡了!”

    可似乎越是喜歡,小姑娘就越覺得自己沒良心,越對自己的小師叔心懷愧疚,蹲在地上抽泣起來,不敢看小師叔。

    陳平安想到昨天阿良的言語,一下子想明白了,蹲下身,摸著小姑娘的腦袋,輕聲道:“李寶瓶,知道嗎?小師叔能夠陪你一起遠游求學,真的很高興,只是以前沒有跟你說過,所以現(xiàn)在小師叔跟你說了,如果你還能喜歡這個不值錢的小竹子書箱,那小師叔就更開心了,真的,不騙你。”

    小姑娘緩緩抬起頭,但是雙手還是蒙住臉,她只敢露出指縫,悄悄露出那雙靈氣盎然的眼眸,怯生生抽泣道:“小師叔不騙人?”

    少年眼神清澈,點頭道:“小師叔也會騙人,但是不騙李寶瓶�!�

    小姑娘迅速拿開手,笑容燦爛。

    又是少年印象里的那個無憂無慮、天真爛漫的小姑娘了。

    所以少年也很笑容燦爛。

    有些人心如花木,皆向陽而生。

    小師叔和小姑娘尤為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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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三章

    墻上有個字

    一座高不過十多丈的小山坡,分散站著二十余個人,穿著衣飾并無定數(shù),但是臉色、眼神都像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一名魁梧男子單膝跪地,正在仔細查探身軀僵硬的兩具尸體,他用手指撐開一具尸體的眼皮,露出冰裂紋瓷片一樣的眼珠子。

    一名換上一身市井婦人棉布衣裳的矮小女子,緩緩走上山坡,身后跟著捧劍女子和白臉老人。

    她沒有靠近那兩具尸體,捂住鼻子,用濃重的鼻音問道:“王毅甫,怎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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