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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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院子,高大女子坐在石凳上,正在仰頭望向天幕,嘴角噙著柔和笑意。
同一座院子,近在咫尺,于祿和謝謝卻從頭到尾都不知道這位劍靈的存在,每當(dāng)她出現(xiàn)的時候,就會在雙方之間隔絕氣機(jī),使得少年少女看不見聽不著,完全無法感知到她。
李寶瓶打過招呼就去屋內(nèi)放東西,陳平安坐在劍靈身邊。
高大女子伸手橫抹,手中多出那根懸掛橋底無數(shù)年的老劍條,開門見山道:“事情既然有了變化,我就也適當(dāng)做出改變好了。原本我們訂了一個百年之約,現(xiàn)在仍是不變,但是我接下來會加快磨礪劍條的步伐,爭取在一甲子之內(nèi),將其打磨得恢復(fù)最初相貌的七七八八,這就意味著你那塊斬龍臺會不夠,很不夠�!�
陳平安一頭霧水,自己那塊突然出現(xiàn)在自家院子里的小斬龍臺,被自己背去鐵匠鋪?zhàn)幽沁吜瞬艑Α?br />
她微笑道:“還記不記得自己有次坐在橋上做夢,連人帶背簍一起跌入溪水?那一次,其實(shí)我就拿走了那塊斬龍臺,之后你以為是斬龍臺的石頭,不過是我用了障眼法的普通石頭,嗯,說是普通也不太準(zhǔn)確,應(yīng)該是一塊質(zhì)地最好的蛇膽石,足夠讓一條小爬蟲變成一條……大爬蟲?為了從一百年變成六十年左右,付出的代價,就是我需要最少用掉深山里頭的那座大型斬龍臺,也許用不掉整片石崖,但是大半肯定跑不掉,不過你不用擔(dān)心,我自有法子來瞞天過海,實(shí)在不行,丟給那什么風(fēng)雪廟真武山的兵家修士們,幾本秘籍就是了,他們非但不會覺得這筆買賣不劃算,說不定還會喜極而泣的,一個個在那里抱頭痛哭。”
陳平安聽天書一般,怔怔無言,無話可說。
她向天空伸出手,手心多出那株亭亭玉立的雪白荷葉,“因?yàn)樗嵝悴诺木壒�,加上你那一劍有些不同尋常,所以荷葉支撐不了太多時間了,這也是我著急趕回去的原因之一,再就是秀才答應(yīng)我,不會因?yàn)榇逓嵉氖虑闋窟B到主人,他會先去一趟潁陰陳氏那邊,跟人說完道理再去西邊,所以接下來,如他所說,安安心心帶著那幫孩子求學(xué)便是,有崔瀺這么個壞蛋,還有那個武夫第六境的于祿一旁護(hù)駕,我相信哪怕主人沒了劍氣,便是有些坎坷,也一樣能夠逢兇化吉。”
她眉宇之間有些愁緒,“但是到了大隋書院之后,接下來的這六十年內(nèi),我需要畫地為牢,不可輕易離開,否則就有可能功虧一簣,你既要保證自己別死,又要保證境界持續(xù)增長,會有點(diǎn)麻煩啊。”
陳平安說道:“阿良曾經(jīng)無意間說過,不管是武夫境界還是練氣士,到了三境修為,就可以試著獨(dú)自游歷一國,只要自己不找死,多半沒有太大問題,五六境的話,就可以把半洲版圖走下來,前提是不要胡亂湊熱鬧,不要往那些出了名的湖澤險地走,再就是別熱血上頭,遇上什么事情都覺得可以行俠仗義,或是斬妖除魔,那么就可以大體上安然無恙了,如果說遇上飛來橫禍,因此死翹翹,那就只能怪命不好,這么糟糕的命數(shù),待在家里一樣不安穩(wěn),所以出門不出門,結(jié)果大致是一樣的�!�
她點(diǎn)頭欣慰道:“你能這么想是最好,是該如此,畏手畏腳,縮頭縮腦,一輩子都別想修行出結(jié)果�!�
她突然瞇眼玩味問道:“為什么到現(xiàn)在,我快要離開了,你還是不問我,怎么幫你續(xù)命,解決后患?既然我們休戚與共,你就不好奇我為何不幫你修復(fù)長生橋,讓你順利走上修行之路?于情于理,這都不是什么非分請求吧?”
陳平安坦誠道:“昨晚睡覺前我就想起床問這些問題,但是后來忍住了。”
劍靈問道:“為何?”
陳平安滿臉認(rèn)真道:“不是我不好意思開口,為了活命這么大的事情,我臉皮再薄,也不會難為情。而是我一直很信姚老頭,也就是我當(dāng)時燒瓷的半個師父,相信他說過的一句話……”
劍靈打斷少年的言語,點(diǎn)頭道:“我知道,在那抔光陰流水展現(xiàn)出來的景象之中,我看到也聽到了。很有意思的一句話�!�
她隨即有些惱火,撐著荷葉傘站起身,“知道為何你們?nèi)碎g有個‘破相’的說法嗎?確實(shí)是真事,但是凡夫俗子的破相一事,本就是在命理之中,哪怕是改名字,都在大的規(guī)矩之內(nèi),所以不礙事。但如果涉及到長生橋,體內(nèi)諸多氣府竅穴的改變,就是一樁大事了。”
“修行本就是逆流而上的舉動,說難聽點(diǎn),就是悖逆天道,練氣士所謂的證道,實(shí)則是證明自己的大道,能夠讓天道低頭,老天要我生老病死,我偏要修成無垢金身、福壽綿延、永享自由,要老天爺捏著鼻子承認(rèn)自己的長生久視,你想想看,何其艱難�!�
“若是能夠輕而易舉搭建長生橋,那些山上的仙家門閥,只要老祖宗動動手,豈不是輕輕松松就滿門子孫皆神仙了?因?yàn)槿酥?jīng)脈、氣府和血統(tǒng),本就是天底下最玄之又玄的存在,要知道道家推崇的‘內(nèi)外大小兩天地’,這座小天地,說的就是人之身軀體魄,除了寓意自身是天然的洞天福地,而長生橋的意義,就是勾連兩座天地的橋梁,故而此事當(dāng)真是難如登天,不是沒有人能做到,但是付出的代價會很大,對于修路建橋之人的境界,要求極高,而且僅限于陰陽家、醫(yī)家這些流派的大練氣士,這也是這些學(xué)說流派之所以不擅殺伐,卻依然屹立不倒的緣由之一�!�
看到少年雖然眼底有些失落,可并不沮喪,劍靈便放下心來,促狹笑道:“現(xiàn)在不管如何,小平安你先淬煉體魄,打好基礎(chǔ),肯定是好事。要不然以后,等我磨礪好了劍條,你要是連提劍都提不起來,那就太丟人了。可別以為提劍一事很簡單,在酸秀才的山河畫卷里頭,那是他給了你十境修士的‘假象’,尋常九境修士的體魄,可能比不得五六境純粹武夫,可是志在打破門檻的十境修士,就沒有一個敢小覷淬體一事的蠢貨,絕大多數(shù)都會在這一層境界里,靠著實(shí)打?qū)嵉乃スΨ�,變得比純粹武夫還勤懇,一點(diǎn)一滴打磨身軀和神魂,容不得有半點(diǎn)瑕疵漏洞,所以這才造就了世間十境練氣士,全是水底老王八的有趣格局�!�
陳平安把這些話全部牢牢記在心頭。
白衣女子站在院子里,笑道:“小平安,一定要等我六十年啊,還有,到時候可別變成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頭子,實(shí)在是大煞風(fēng)景,小心我不認(rèn)你這個主人�!�
陳平安站起身,剛要說話。
她已經(jīng)向他走來,伸出手掌,做出要擊掌為誓的姿勢。
陳平安連忙高高抬起手。
只是兩人的手掌,最終在空中交錯而過。
原來白衣女子已經(jīng)消散不見,就此離去。
陳平安坐回原位,突然一拍腦袋,想起那把槐木劍,忘了詢問她和文圣老先生,那個躲在木劍中的金衣女童到底是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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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瀺在秋蘆客棧的一間密室喝著茶,客棧的二當(dāng)家,劉嘉卉,在郡城高層大名鼎鼎的劉夫人,就像一名卑微婢女,小心翼翼察言觀色,謹(jǐn)慎打量著這名表露身份的大驪國師。
她所在的紫陽府,本就是被大驪拉攏過去的黃庭國棋子,這樁盟約,是極少露面的開山祖師,親自點(diǎn)頭許可的,紫陽府上上下下,自然不敢有絲毫的掉以輕心。尤其是像劉嘉卉這種自認(rèn)大道無望的外派子弟,對于朝廷官府這類世俗權(quán)勢的象征,會格外上心。
雖說黃庭國洪氏皇帝,歷來奉行祖制優(yōu)待仙家,只可惜一個小小的黃庭國,能夠讓牽連極深的靈韻派死心塌地,卻沒辦法讓紫陽府這類門派勢力效忠,因?yàn)槌靥撂×耍紫碌尿札埾M麚碛懈訉拸V的地盤。
紫陽府比起那個只想要一個“宮”字的伏龍觀,野心更大。
劉嘉卉沒有傻到眉心有痣的俊秀少年自報家門,就愿意相信,理由只有一個,是站在少年身邊的那個青袍男子,表現(xiàn)得比她更像一個下人。
劉嘉卉想不出黃庭國有誰,能夠讓這位心狠手辣的寒食江水神,心甘情愿地?fù)?dān)任奴仆。
崔瀺隨口問過了紫陽府內(nèi)部的情況后,突然笑問道:“魏禮這個郡守大人,是劉夫人的情郎吧,以后多半會成為大驪的攔路石,如果我要你今天親手殺了他,夫人舍不舍得動手啊?”
劉嘉卉頭腦一片空白,身體緊繃。
崔瀺樂呵呵道:“瞧把你嚇的,我是那種棒打鴛鴦的人嘛�!�
劉嘉卉微微抬起視線。
只見那位白衣少年自顧自點(diǎn)頭笑道:“對啊,我就是這種人�!�
劉嘉卉欲哭無淚,臉色慘白。
少年擺擺手,“善解人意”道:“但是要你親手殺人,太殘忍了,況且紫陽府如今跟大驪結(jié)盟,我不會讓兢兢業(yè)業(yè)操持這份家業(yè)的劉夫人為難,我身后這位水神老爺,本就跟那魏大人關(guān)系一般,由他來殺好了�!�
劉嘉卉竭力忍住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低下頭,顫聲道:“國師大人,魏禮如果真的要死,我來殺便是!無需水神老爺動手�!�
崔瀺好似悲天憫人地嘆息一聲,自言自語道:“這樣的話,劉夫人一定對我和大驪懷恨在心,不如這樣,你殺了情郎之后,我再讓水神老爺宰掉你,你們最少可以做一對亡命鴛鴦……”
風(fēng)情萬種的婦人抬起頭,那雙勾人心魄的桃花眸子,充滿了想要玉石俱焚的濃重殺機(jī)。
青袍男子輕輕向前踏出一步,輕輕發(fā)出一聲嗤笑。
劉嘉卉之流,在他眼中無異于自不量力的螻蟻。
婦人猛然驚醒,后退數(shù)步。
盤腿坐在椅子上的崔瀺捻住杯蓋,輕輕扇動茶水霧氣,清香撲鼻,有些陶醉地閉上眼睛嗅了嗅,然后緩緩睜開眼睛,盯著正在心中天人交戰(zhàn)的婦人,崔瀺展顏一笑,嘖嘖道:“眾生皆苦,有情為最�?丛谶@杯好茶的份上,我就放過魏禮好了,真的,不騙你。”
婦人身子一軟,差點(diǎn)摔倒,鼓起最后僅剩的膽氣,怯生生哽咽問道:“國師大人,真的不騙奴婢?”
崔瀺忍俊不禁道:“騙你有多大意思啊?”
劉嘉卉當(dāng)然不敢信以為真,原本極為精明的一個婦人,頓時失魂落魄。
崔瀺沒好氣道:“行了,出去吧,以后記得盯緊魏禮,別讓他做出什么不可救藥的蠢事,將來你能不能當(dāng)大驪的誥命夫人,魏禮能不能在大驪官場飛黃騰達(dá),全看你劉嘉卉的本事了�!�
這么說,劉嘉卉就聽得明白了,要不然大驪國師那種天馬行空的想法,她是真的追不上,畏懼的感覺,已經(jīng)滲透到了她的骨子里。
不單單是怕一個心思難測、貌似孱弱的少年,而是怕那所向披靡的大驪大軍,怕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驪國師。
一想到和和睦睦的初次見面,婦人只覺得是一個天大的笑話,還心安理得地收了他兩千兩銀子。
那恐怕是天底下最燙手的銀子了。
崔瀺見她還愣在當(dāng)場,冷聲道:“滾出去。”
婦人連忙告辭離去。
等到婦人離開密室,青袍男子問道:“國師大人,當(dāng)真不殺魏禮?”
崔瀺一臉壞笑,“你猜?”
青袍男子有些頭大,苦笑道:“實(shí)在猜不出國師大人的想法,反正我只管聽命行事�!�
崔瀺呲溜一下喝了大口茶水,然后蓋上茶杯,一起放在桌上,緩緩給出真相,“不殺,魏禮跟你手底下的那個河伯,是我大驪以后愿意大用的人才。”
青袍男子這次是真的有點(diǎn)措手不及。
重用魏禮?這是為何?一個沒有家世的黃庭國四品地方官,能入得了大驪國師的法眼?
崔瀺不理會寒食江水神的疑惑,一根手指輕輕敲擊桌面,說道:“接下來,不是快要秋收了嗎,你們大水府邸按照熟能生巧的那些老法子,讓這個郡冒出一些事故,來點(diǎn)民不聊生的慘事,在快要民怨沸騰的時候,給劉嘉卉一個機(jī)會,捎話給魏禮,就說你這位水神老爺答應(yīng)幫他擺平那些狀況,嗯,魏禮肯定會生出疑心,沒關(guān)系,你就假裝跟他要錢嘛,要他去跟禮部討要匾額嘛,這么一來,他哪怕依舊心存疑慮,為了轄境內(nèi)的老百姓,一樣會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點(diǎn)頭答應(yīng),之后一直到大驪大軍快要南下,你就始終這么逗弄魏禮,等到大驪兵臨城下,在魏禮心存死志,要死守郡城的關(guān)鍵時刻,你就可以放出風(fēng)聲,就說魏禮勾結(jié)你們大水府邸,故意為了名望口碑,才一步步走到今天這個高位。到時候我倒要看看一座郡城小二十萬百姓,有幾個不大罵他魏禮豬狗不如,身邊有幾個親近人還敢相信他�!�
青袍男子小心問道:“這是?”
崔瀺白眼道:“這還看不出來?我是要魏禮生不如死啊。不是我說你啊,你比劉嘉卉真聰明不到哪里去�!�
堂堂寒食江水神,如同蒙學(xué)稚童,虛心求教道:“懇請國師大人指點(diǎn)�!�
崔瀺懶洋洋縮在椅子里,“真正的讀書人,知道他們最受不了什么嗎?不是當(dāng)了官,卻碰到一個王八蛋昏君,不得不為社稷蒼生仗義執(zhí)言,不惜死諫君王,然后被咔嚓一下砍了頭,因?yàn)檫@樣是無愧良知的,說不得還會青史留名。甚至不是山河破碎,卻沒辦法力挽狂瀾,眼睜睜看著家國皆無,因?yàn)槟呐逻@樣,也可以逃禪出世,或者可以國家不幸詩家幸,寫點(diǎn)悲憤詩來著。真正無法接受的事情,是……”
這位白衣少年晃了晃腦袋,“是魏禮這些個真正的讀書人,身為儒家門生,為了一個所謂的天下太平,毅然入世,在官場摸爬滾打,滿身傷痕,但是到最后,他對這個世界付出了最大的心血,最多的善意,可是得到的卻不是同等的善意,甚至反而會是撲面而來的惡意,他真正想要的,一點(diǎn),一丁點(diǎn)兒,都沒有得到,眾叛親離不說,看似他辜負(fù)了國家百姓不說,事實(shí)上所有人也都辜負(fù)了他。嗯,我就是想要讓魏禮嘗一嘗這個滋味�!�
青袍男子感慨道:“設(shè)身處地想一想,確實(shí)生不如死�!�
他很快記起那個用情頗深的婦人,唏噓道:“假使魏禮知道有今天密室的內(nèi)幕,他一定希望劉嘉卉今天答應(yīng)親手殺了他�!�
崔瀺伸手覆蓋住茶杯,面無表情道:“在魏禮徹底絕望之后,在一個適當(dāng)?shù)臅r機(jī),我會讓他會知道的,因?yàn)槟莻時候劉嘉卉會選擇‘自殺’,寫下一封遺書,原原本本告訴他所有的真相,說她其實(shí)是大水府的座上賓,是大驪的諜子,說她很愧疚,說她對不起他魏禮,最后……大概還會說她很愛他魏禮�!�
青袍男子在這一刻,身為山水正神,竟然幾乎汗毛倒豎,心頭寒氣直冒。
“魏禮是棵好苗子,說不定將來就是我的得意門生之一,所以你可別光顧著看笑話,到時候他如果真鐵了心自殺,你一定要攔下來。”
崔瀺笑著站起身,轉(zhuǎn)頭望向臉色僵硬的寒食江水神,打趣道:“再就是你怕個什么,你有個好爹�!�
聽到這句話后,青袍男子心情復(fù)雜至極。
崔瀺踮起腳跟,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安慰”道:“你內(nèi)心深處,是有殺機(jī)的,你可能自己都不曉得,不過沒關(guān)系,你和你爹對我崔瀺而言,就是大只一些的螻蟻,你們的悲歡離合,仇恨敬意,我心情好的時候,會照顧照顧,幫著安撫一下,心情不好的時候,要知道上古蜀國,有一種罕見蛟龍,生性喜好同類相食,我就……”
俊美少年的眼眸,毫無征兆地出現(xiàn)一抹詭譎金色,豎立在瞳孔內(nèi),他用極其輕微低聲的嗓音,滿臉天真無邪地補(bǔ)充下文道:“吃掉你們�!�
青袍男子紋絲不動,但是喉結(jié)微動,這次是真的汗流浹背了。
崔瀺踮起的腳跟重新落回地面,笑道:“看把你嚇的。回你的大水府,以后你跟魏禮一樣,都是咱們大驪的座上賓,頭等新貴,別怕啊�!�
青袍男子打死都沒挪步,也不說話,就是打定主意站在原地。
先前劉嘉卉被這個家伙打賞了一句“瞧把你嚇的”,看似有驚無險的結(jié)果,其實(shí)呢?
那自己現(xiàn)在聽到這么一句,“看把你嚇的”,不過是一字之差而已,有什么不同?
崔瀺故作恍然,歉意道:“你這次是真的想多了�!�
青袍男子只是抬起手臂,擦去額頭的冷汗。
崔瀺想了想,轉(zhuǎn)身去拿起茶杯,喝完最后一點(diǎn)茶水,思索片刻,放下茶杯,輕聲道:“你以后要是在我和你爹的幫助下,如果將來可以成功吃掉‘那半個’,與大驪國祚緊密捆綁在一起,相信你就可以徹底放寬心了。你應(yīng)該也清楚,在這件幾乎比大道還要大的事情上,你爹反而不如你有天然優(yōu)勢,我也一樣,到時候你才有資格,真正跟我平起平坐�!�
青袍男子愣在當(dāng)場,之后低頭抱拳,眼神炙熱,一言不發(fā),因?yàn)橐磺斜M在不言中。
崔瀺揮手趕人,“滾吧�!�
青袍男子如獲大赦,還有些喜出望外,整個人化身一團(tuán)淡青色水霧,呼嘯離去。
崔瀺雙手負(fù)后,閉上眼睛,在寬敞豪奢的密室內(nèi),一圈圈重復(fù)踱步。
最后崔瀺抬起頭,視線直勾勾望向一堵墻壁,仿佛要看到很遠(yuǎn)的地方,“老家伙,總算走了啊�!�
崔瀺瞇眼笑了起來,大步走出密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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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崔瀺躡手躡腳走回院子的時候,眉宇之間,還有些志得意滿。
沒了修為又如何?不一樣將那些蠢貨玩弄于鼓掌之中?
院內(nèi),陳平安正在跟李寶瓶請教富貴人家的墳?zāi)菇ㄔ烨闆r,到底有哪些講究。
因?yàn)殛惼桨惨恢本拖胍院笞约河绣X了,要將連塊墓碑都沒有的小墳頭,修建得盡可能好一些。
既然如今距離大隋不遠(yuǎn)了,這就意味著很快就要踏上歸程,回到家鄉(xiāng)之后,肯定第一件事就是這個。
雖說陳平安每次進(jìn)山出山,都會攜帶一捧土壤,做那為爹娘墳頭添土的“厚土”之事,可這個老一輩燒瓷人傳下來的老規(guī)矩,終究不如修建一座好一些的墳?zāi)�,來得更加讓人安心。這趟出門遠(yuǎn)游,陳平安知道了許多以前不知道的事情,比如“事死如生”這個說法,這愈發(fā)讓陳平安愧疚。
李寶瓶知道的不多,大略說了些,然后就說回頭寄信給大哥問問看。
陳平安也就點(diǎn)到為止,反正只要兜里有了錢,其實(shí)都好說,以前的天大問題,就不算什么了。
陳平安無意間記起一事,就問小姑娘崔瀺的那個瀺字,到底怎么寫來著。
李寶瓶知道啊,就在石桌上用手指一筆一畫寫了出來。
陳平安就隨便感嘆了一句,“這么難寫的字啊。”
身后不遠(yuǎn)處那邊,這次輪到崔瀺汗如雨下了,只覺得自己才剛剛做了點(diǎn)小壞事,報應(yīng)是不是來得太快了點(diǎn)?
老秀才不才剛剛滾蛋嗎?陳平安這個比自己更心狠手辣的王八蛋,就要開始著手準(zhǔn)備給自己花錢造墳,寫墓碑啦?
陳平安轉(zhuǎn)過頭,看到呆若木雞的白衣少年杵在那邊。
崔瀺嚇得轉(zhuǎn)身就跑,火急火燎找到了膽戰(zhàn)心驚的劉嘉卉,拉著她到了一個僻靜地方,盡量和顏悅色道:“劉夫人啊,我剛才想明白了一個道理,要與人為善啊,只要你對我大驪忠心耿耿,以后保證你和魏禮和和美美,子孫滿堂!”
崔瀺這才心滿意足地轉(zhuǎn)身離去,伸出手揮了揮,不去看那個嚇得撲通跪下的婦人,罵罵咧咧道:“信不信由你!他娘的假話聽得歡天喜地,真話反而不信了,反正你和魏禮這次算是撞了大運(yùn),以后可勁兒恩愛纏綿去吧!老子祝你們倆白頭偕老��!”
崔瀺鬼鬼祟祟回到院子,看到陳平安這個心腸歹毒的家伙獨(dú)自坐在石凳上,正在用斬龍臺磨礪那柄祥符的刀鋒。
崔瀺臉色發(fā)白,怔怔道:“怎么,還要我饒過大水府才罷休?不至于吧,不行,這種事情打死不能更改,隨手為之的事情,可以看心情,涉及大驪霸業(yè)的事情,怎么可能改變初衷和布局……”
陳平安轉(zhuǎn)頭皺眉問道:“你已經(jīng)兩次在外邊偷偷摸摸,做什么?”
崔瀺指了指陳平安手里的狹刀,“這是做什么啊?磨刀霍霍的,多滲人�!�
陳平安沒好氣道:“接下來你只要安分守己,我們井水不犯河水�!�
若是這種話,是自己這種人說出口,崔瀺打死不信,可要是陳平安嘴里說出來的,崔瀺當(dāng)然深信不疑,只是起先腳步還是有些飄忽,不過越走越快,越來越輕松,最后小跑到石桌旁,趴在桌面上,壓低嗓音道:“先生,我剛才做了件成人之美的好事,千真萬確!你信不信?”
陳平安抬起頭,認(rèn)真看著這家伙的眼睛,最后點(diǎn)了點(diǎn)頭。
崔瀺在這一刻,竟然差點(diǎn)感動得熱淚盈眶。
可想而知,這趟出關(guān)之行,對于少年崔瀺而言,是如何得多災(zāi)多難。
崔瀺諂媚笑道:“先生,不然我?guī)湍隳サ叮孔龅茏拥�,總是這么游手好閑不務(wù)正業(yè),寢食難安啊�!�
陳平安瞥了他一眼,“滾�!�
崔瀺裝模作樣地重重嘆了口氣,直腰起身,畢恭畢敬作揖行禮后,這才告辭轉(zhuǎn)身,大搖大擺走回自己屋子,吹著口哨,心情大好。
陳平安看著那家伙的瀟灑背影,有些莫名其妙,是不是之前在水井底下待久了,腦子也進(jìn)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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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送君已千萬里
在秋蘆客棧住了三天,最后是林守一說再住下去已經(jīng)意義不大,已經(jīng)吸收不到太多靈氣,尤其是不知為何,每次在亭子吐納久了,會感受到一股好像是利器散發(fā)出來的銳氣,體魄神魂竟然有些經(jīng)受不住,林守一難得開玩笑,讓陳平安去井底看看有沒有寶貝。
陳平安大致猜出真相,一定是自己跟崔瀺的那場交手,那兩縷離開氣府的劍氣,傷到了這處老城隍遺址的山水氣運(yùn),由于涉及到劍靈,陳平安不能多說什么,只好在離開客棧的時候,多瞧了崔瀺幾眼,后者本來這兩天心情大佳,走路帶風(fēng),給陳平安看了兩眼后,立即就老實(shí)許多,崔瀺有些摸不著頭腦,開始反省自己到底是哪件壞事遭了報應(yīng)。
一行人離開客棧的時候,剛好有人準(zhǔn)備下榻秋蘆客棧,崔瀺目不斜視,但是李寶瓶三個孩子都倍感驚奇,原來是之前那位黃庭國老侍郎,帶著家眷仆役,一路游玩來到了郡城,客棧外邊的巷子里停了三輛馬車。
他鄉(xiāng)遇故知,戶部老侍郎開懷大笑,尤其是看到李寶瓶李槐幾個孩子都將草鞋換成了靴子,穿了嶄新衣裳,朝氣勃勃,老人愈發(fā)欣慰,一定要送他們出城。
老侍郎的家眷里頭,一位衣著素雅、氣態(tài)雍容的女子,一位器宇軒昂的青袍男子,最為引人注目,老人介紹說是他的長女和幼子,說是讀書都沒出息,想要靠子女光耀門楣是奢望了。聽著父親當(dāng)著外人的面抱怨,青袍男子一直面無表情,那成熟女子笑望向那些少年少女和孩子,最后定睛望向于祿,女子笑意更濃,像是無意間找到了一道最美味的山珍野味,女子像是咳嗽難忍,連忙側(cè)身低頭,抬起袖子遮住猩紅嘴唇,干咳兩聲。
寬大袖口內(nèi),真實(shí)的景象,是女子偷偷咽了咽唾沫,伸出舌頭舔了舔嘴角。
陳平安皺了皺眉頭。
擔(dān)任馬夫的高大少年微笑如常,轉(zhuǎn)頭望向崔瀺,“公子,我們何時動身?”
崔瀺漠然道:“動身。”
老侍郎哈哈笑道:“我這副老身子骨,之前偶染風(fēng)寒,實(shí)在是經(jīng)不起風(fēng)吹日曬嘍,與崔公子同坐一車好了,剛好向崔公子討教崖刻一事。你們兩個,在后邊跟著,若是不愿步行出城,乘不乘坐馬車隨你們自己�!�
兩輛馬車駛出行云流水巷,前邊馬車車廂內(nèi),崔瀺和老侍郎相對而坐,氣氛沉重。
表面身份是黃庭國侍郎的老人抱拳道:“這趟老朽不請自來,希望國師大人恕罪�!�
眉心一點(diǎn)朱砂的白衣少年,雙指摩挲著腰間玉佩,很不客氣地凝視著老人,言語更是冒犯,“是你家那條小雜種唆使你來一探究竟的?想要看看我到底有沒有能耐打殺你們父子?”
曾經(jīng)在那一晚,醉酒泛舟去往星河的老人,并不動怒,神色和藹道:“國師大人,我那幼子本事不大,小心思卻不少,這次委實(shí)是又怕又喜,沒了定力,才通知于我,希望我?guī)椭鲋\劃策,應(yīng)該如何配合國師和大驪,這如何能算試探?國師大人誤會了,也高看了我這幼子�!�
崔瀺搖頭道:“我行事從不管你們怎么想,我只管看你們?nèi)绾巫�,以及最后的結(jié)果,所以既然那個小雜種壞了我的規(guī)矩在先,我自有教訓(xùn)他的手段在后,你這個當(dāng)?shù)睦吓老x,若是不服氣,打算撕毀盟約,不去當(dāng)那個披云山新書院的山主,這一切,我們不妨慢慢算計(jì),只看誰道高一尺誰魔高一丈了�!�
老蛟化身的老侍郎臉色陰沉,“國師大人,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我家幼子如此行事,便是有些許過界,可對手握大權(quán)的國師而言,難道不是大局為重嗎?難道我這點(diǎn)面子都沒有,不值得國師網(wǎng)開一面,通融通融?”
“你們這些將爾虞我詐當(dāng)做茶余便飯的家伙,可能會覺得這種試探,才是正常的,我以前也是如此,但是現(xiàn)在情況不太一樣�!贝逓嵅[起眼睛,“我家先生,剛剛教會我一個道理,有些時候,你一步都不能走出去,否則是要挨打的�!�
崔瀺身體前傾,望向那張陰晴不定的滄桑臉龐,譏諷冷笑道:“你真以為自己有資格,跟我乘坐同一輛馬車?那你知不知道,你的本體,伏龍觀那方硯臺上的老瘦小蛟,如今已經(jīng)落在我手上了?”
老人苦笑道:“國師大人,何至于此?盟友之間,便是有些小爭執(zhí),不需要大道根本吧?”
老人收斂表情,眼眸透出冰冷本性的殘酷意味,“本來一樁天大好事,國師大人就不怕魚死網(wǎng)破?雙方皆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崔瀺死死盯著老人那雙尚未撤去障眼法的眼眸,措辭愈發(fā)氣勢凌人,但是語氣反而極其平緩,如同世間最寬廣浩瀚的江水,功力全在水面之下,“你不配跟我講你們那套道理,你得用心揣摩我崔瀺的道理,懂嗎?接下來,我會用上古雷霆之法擊打那方硯臺的酣睡老龍,也就是你的真身,直到差不多打散你三百年道行為止。所以你看看,我根本不用親自理會你家小雜種,到最后你自然而然就會遷怒于他�!�
老蛟視線之中殺機(jī)重重,低喝道:“崔瀺!你不要欺人太甚!”
崔瀺大笑道:“欺人太甚?你這條老爬蟲是人嗎?你們一家都不是人啊�?纯茨氵@副德行,再看看你那個雜種幼子,還光耀門楣?尤其是外邊那位紫陽府的開山鼻祖,見著了身負(fù)濃郁龍氣的于祿,連路都走不動了吧?就你這么一家子,我就算敢把你們扶持到很高的地方,可你們坐得穩(wěn)站得住嗎?!”
崔瀺伸出并攏雙指,在自己身前晃了晃,“你們不行的�!�
不等老蛟說話,崔瀺雙指指向窗外,“出去,看著你我臟眼睛。三天之內(nèi),我如果沒有收到一個滿意的答案,我就不會給你任何回復(fù)了,到時候你盡管來殺我�!�
老蛟沉默許久,終于彎腰作揖,倒退出去。
從頭到尾,崔瀺的心湖之間,幾乎沒有泛起任何漣漪,至于色厲內(nèi)荏更是談不上。
當(dāng)馬車略作停歇然后繼續(xù)向前,崔瀺閉上眼睛,意氣風(fēng)發(fā)。
崔瀺嘴角翹起,喃喃道:“三�!�
車廂內(nèi),毫無征兆地清風(fēng)拂動,少年身上一襲大袖白衣,表面如溪水緩緩流淌。
道路旁,看到老人離開馬車后,與孩子們言笑幾句,便獨(dú)自留下,目送一行人離開郡城。
后邊馬車走下青袍男子和雍容女子,有些疑惑不解。
老人一直望著那輛馬車,到最后,老人頹然收回視線,非但沒有找出任何破綻,反而看到了匪夷所思的恐怖一幕。
跳境界!
儒衫老人轉(zhuǎn)頭望向一女一兒,笑瞇瞇道:“只少了一個,算是一家小團(tuán)圓,為父很開心。”
身為紫陽府開山祖師爺?shù)呐�,顯然要更加直覺敏銳,蛟龍之屬,對于其它種類的心湖動靜,大概是沾了湖這個字眼的光,本就天生擁有一種窺探神通,她已經(jīng)意識到老蛟的心境不太對勁,毫不猶豫,拔地而起,化作一道虹光就要逃離郡城,但是她忘記了,自己與這位父親的差距,不止是輩分而已。
儒衫老人顯然已經(jīng)怒火滔天,根本不管郡城方面是否會被波及,再者,別說是一座小小郡城,就是整個黃庭國,又有什么資格談臥虎藏龍?小貓小蛇倒是真有一些,可哪里能夠讓老蛟刮目相看。如今大驪鐵騎南下,已成定勢,他原本就已經(jīng)無需太過隱匿身形,但這是建立在他跟大驪建立穩(wěn)固盟約的前提之上。
這次之所以多此一舉,使得節(jié)外生枝,惹惱了國師崔瀺,其實(shí)說到底,老人的確是太過驚悚,心境起伏之大,失了分寸,比起寒食江水神的幼子,好不到哪里去,畢竟他和觀湖書院的崔明皇,在崖刻之巔,親眼見識過那座“雷池”,和那位一揮袖就讓他們離開雷池的老秀才,事后掌心更多出了一串金色文字。
青袍男子寄出的那封大水府密信之中,為父親說到了少年相貌的大驪國師,詳細(xì)講述了崔瀺的種種所作所為,還說如今境界全無,修為半點(diǎn)不剩,寒食江水神的言語之中,其實(shí)并無半點(diǎn)歹意,只是希望父親來幫著試探一二,能否幫著大水府撈取更多利益,畢竟一座大水府,哪敢跟崔瀺掰手腕?便是打殺了崔瀺,有何好處?大驪南下之際,豈不是大水府覆滅之時?
青袍男子顫聲問道:“父親,這是為何?可是大姐做了錯事?”
老人伸出一只干枯手掌,五指成鉤,一點(diǎn)一點(diǎn)向下劃拉,臉色冷漠道:“跟你姐關(guān)系不大,主要是因?yàn)槟愕漠嬌咛碜�,害我白白少去三百年修為,害得接下來多出諸多波折,為父心情不太好,這個理由夠不夠?!”
老人五指之間綻放出一朵朵猩紅血花,看著小巧可愛,可事實(shí)上絕不溫情可人。
因?yàn)楦呖罩校绯鲆晦H,女子身上被劃出五條巨大血槽,簡直比砧板上的豬肉還凄慘,一刀下去,剮出深可見骨的傷痕。
不但如此,本來已經(jīng)轉(zhuǎn)瞬逃出百丈距離的女子,被迅速拉回郡城這邊。
不過由于慘況發(fā)生在無聲無息的高空,郡城百姓并無察覺,除了寥寥無幾恰好抬頭望天的,一個個目瞪口呆之外,其余并無掀起太大波瀾。
最終,女子砰然摔回地面,渾身血肉模糊,一襲原本品相極好的符箓法衣,破敗不堪,衣不遮體,女子蜷縮在地上,痛苦哀嚎,向老蛟苦苦哀求。
堂堂紫陽府府主,黃庭國屈指可數(shù)的練氣士,有望躋身十境修為的大神仙,就這么滿地打滾。
儒衫老人隨手一揮,女子整個身軀橫著摔向道路旁的鋪?zhàn)樱矓嗔艘桓褐�,爛泥似的癱軟在墻腳。
青袍男子臉色發(fā)白,“是那國師生氣了?這點(diǎn)微不足道的試探,便是兒子確實(shí)錯了,可是值得他這般興師動眾嗎?難道就不怕我們干脆倒向大隋?”
儒衫老人盯著這個滿臉惶恐的幼子,嘆了口氣,拂袖離去,竟是沒有出手教訓(xùn),只是撂下兩個字,“廢物�!�
那位寒食江水神老爺,去抱起奄奄一息的姐姐,返回馬車,車夫正是那位大水府麾下的河伯文士,青袍男子掀起簾子的時候,背對著文士,有些悔恨道:“隋彬,你是對的,我不該如此莽撞�!�
文士揮動馬鞭,緩緩駕動馬車,返回秋蘆客棧,輕聲道:“福禍相依,也不全是壞事,知道了那位國師的底線,以后打交道就會容易一些,現(xiàn)在吃些小虧,總好過以后水神老爺?shù)靡馔�,給人宰了都不知緣由�!�
青袍男子將姐姐放在車廂內(nèi),坐在文士身后,惱羞成怒道:“小虧?!我爹少了三百年修為,就他那臭脾氣,接下來我有得罪受!別人不知道,你隋彬不知道我那七八個兄弟姐妹,是怎么死的?”
文士隋彬淡然笑道:“死了好,死得只剩下只剩下三個,活著的就不用死了。換成以往,我就需要幫水神老爺收尸了,嗯,說不定還需要拼湊尸體,東撿一塊,西拾一塊,有些麻煩。”
如果隋彬這位幕后軍師一個勁兒出言安慰,青袍男子可能會越來越惴惴不安,連郡城都待不住,說不定大水府都敢逗留,要先跑出去幾千里避避風(fēng)頭,如今聽著隋彬的刺耳風(fēng)涼話,青袍男子反倒是心安幾分,瞥了眼這位水鬼之身的河伯背影,心想難怪會和郡守魏禮一起,被那少年國師器重。
“你別一口一個水神老爺?shù)模也涣?xí)慣,這么多年,我對你額外青眼相加,你對我也從不卑躬屈膝,挺好的,可別共患難而不能同富貴�!�
青袍男子最后憤然感慨道:“隋彬,你說我爹讀了那么多年,不比儒家圣人少了,私家書樓藏書之豐,更是冠絕黃庭國,怎么脾氣還是這么差啊�!�
隋彬笑道:“你爹對那些小小年紀(jì)的讀書人,不就脾氣好得很,而且還是真的好�!�
青袍男子對此無可奈何。
隋彬猶豫了一下,“其實(shí)你爹之所以如此火大,恐怕還是涉及到大道契機(jī)的關(guān)系,雖然你刻意隱瞞了這個,可那位大驪國師,料定你爹是知情的,看得到那么遠(yuǎn)的事情,未必沒有以此離間你們父子關(guān)系的想法�!�
青袍男子心中悚然。
車廂內(nèi),傳出一個意料之外的滄桑嗓音,“隋彬,你這么聰明,未必是好事啊�!�
隋彬哈哈笑道:“老先生,我也曾是讀書人,嗯,如今淪為讀書鬼了。既然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神出鬼沒的老蛟微笑道:“這個草包有你的輔佐,我就放心了�!�
青袍男子微微窒息。
良禽擇木而棲啊。
如果說以前是爹看不起小小河伯,或者說小心蟄伏,根本不需要外人,那么從今以后就要開始“打江山”了,手底下的“文臣武將”豈不是多多益善。
隋彬似乎看穿寒食江水神的心思,微微一笑,打趣道:“放心,我可不會變節(jié),哪怕當(dāng)了鬼,這點(diǎn)骨氣還是有的�!�
坐在車廂內(nèi)的老蛟冷冷瞥了眼蜷縮坐在角落的女兒,轉(zhuǎn)頭望向車簾子那邊,便換上了發(fā)自肺腑的和煦笑容,“你那個女兒的事情,我聽說過,要不要我出點(diǎn)力,幫她成為橫山的山神?”
隋彬搖頭道:“那個豬狗不如的孽障,由著她自生自滅就好了。”
老蛟爽朗大笑,“這份脾氣像我�!�
外邊的青袍男子和車廂內(nèi)的重傷女子,同時滿心凄涼。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
寒食江水神也好,紫陽府開山鼻祖也罷,距離十境修為只有一步之遙,在各自地界,高高在上,生殺予奪,比世俗君王還要逍遙自在。
可是這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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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郡城,隊(duì)伍和馬車一路向西。
崔瀺走下馬車,來到陳平安身邊,先對李槐笑道:“想不想去坐坐我那馬車?寬敞舒服,躺著睡覺都行�!�
李槐躍躍欲試,但是不敢擅作主張,陳平安會心笑道:“去吧�!�
崔瀺低聲道:“先生,學(xué)習(xí)你的為人處世,果然對我有用,受益匪淺,需要我怎么感謝嗎?”
陳平安點(diǎn)點(diǎn)頭。
崔瀺大喜,“先生怎么說?我如今雖然打不開方寸物里頭的寶庫,暫時取不出任何東西了,可是上次入城,跟那個敗家子買下了他的家當(dāng),其實(shí)是有兩件好物件的,比如那琉璃小人兒,其實(shí)暗藏玄機(jī),只要向它灌輸靈氣真氣,就會翩翩起舞,栩栩如生,它還能夠婉轉(zhuǎn)歌曲……”
陳平安對他說道:“消失�!�
崔瀺大悲,默默離開,跑去糾纏林守一和李寶瓶,結(jié)果都吃了閉門羹,最后只好悻悻然返回車廂,看到在車廂里歡快打滾的李槐,崔瀺蹲在一旁,打開一個包裹,掏出那個色澤晦暗的琉璃小人,對李槐晃了晃,“想不想要?”
李槐死死盯住那精美絕倫的琉璃女子,約莫半尺,孩子說著言不由衷的話,“一點(diǎn)都不想�!�
崔瀺微微加重力道,琉璃從內(nèi)而外,一點(diǎn)點(diǎn)散發(fā)出柔和光彩,崔瀺然后將它放在車廂地板上,很快琉璃美人就發(fā)出吱吱呀呀的響聲,片刻沉靜之后,驀然活了過來,竟然還是舞動起來,身姿婀娜,同時哼唱著一支不知名的古老歌謠,并非大驪大隋的官話,也不是寶瓶洲的正統(tǒng)雅言,所以李槐聽不懂她在唱什么,但是這一幕實(shí)在賞心悅目,孩子忍不住趴在地上,癡癡望著琉璃美人的曼妙舞姿。
等到流溢在琉璃體內(nèi)的光芒褪盡,琉璃美人重歸平靜,恢復(fù)成僵硬不動的死物姿態(tài)。
崔瀺循循善誘道:“白送給你都不要?你怕什么,你跟陳平安是朋友,我是陳平安的學(xué)生,關(guān)系這么近,我圖你什么?再說了,你身上有什么值得我貪圖的,對不對?”
李槐收回視線,看著崔瀺,氣憤道:“放你個屁,我身上寶貝多得很!你有蟲銀嗎?會變成螞蚱蜻蜓哦!”
崔瀺哭笑不得,“那是我送給你的吧?”
李槐點(diǎn)頭道:“對啊,現(xiàn)在是我的了,所以你沒有��?”
崔瀺靠著車壁坐下,捧腹大笑,“果然驪珠洞天的小兔崽子,尤其是你們這些個靠自己運(yùn)氣和福緣,最后成為齊靜春僅剩一撥親傳弟子的家伙,就沒一個是省油的燈。石春嘉和董水井兩個,就差了一些,比于祿謝謝好不到哪里去�!�
崔瀺仰起頭,望向自己頭頂上方,嘖嘖道:“好一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啊。”
崔瀺收回視線后,看著躺在地板上發(fā)呆的孩子,好奇問道:“真不要?”
李槐嗯了一聲,“不要了,昨晚睡覺前,陳平安跟我說了,以后到了大隋書院,不可以隨便接受別人的好處。”
崔瀺打趣道:“可這距離大隋邊境可還有好幾百里路呢,哪怕進(jìn)入大隋版圖,到達(dá)那座新的山崖書院,一樣還有七八百里路程,加在一起就是最少千里路途。李槐你急什么?”
李槐望著天花板,“陳平安說他不會留在書院求學(xué)讀書,送我們到了之后,他就會返身回家了�!�
崔瀺笑道:“這不是你們一開始就知道的事情嗎?”
李槐雙手疊放當(dāng)做枕頭,輕聲道:“走著走著,我就忘了啊�!�
崔瀺愣了愣。
他幸災(zāi)樂禍地笑道:“沒事,我不待在書院,到時候陪陳平安一起回小鎮(zhèn),李槐,羨慕不羨慕?”
李槐愕然轉(zhuǎn)頭,崔瀺滿臉得意。
李槐猛然起身,掀開車簾子,滿臉委屈,扯開嗓子吼道:“陳平安,崔瀺這家伙想騙我錢!”
崔瀺趕緊手忙腳亂地抱住小兔崽子,不讓他繼續(xù)血口噴人,對著陳平安哀嚎道:“冤枉��!”
片刻之后,殺向車廂的陳平安帶著李槐一起離開馬車。
李槐小心翼翼道:“陳平安,我騙你的�!�
陳平安低聲道:“我知道,就是看那家伙不順眼�!�
車廂內(nèi),鼻青臉腫的白衣少年躺在車廂,齜牙咧嘴,非但沒有頹喪神色,反而有些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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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國西北邊境,一條江水的水畔,在參觀過了規(guī)模遠(yuǎn)遠(yuǎn)遜色寒食江的水神廟后,一行人又走出二十余里,開始休憩整頓,準(zhǔn)備午飯。
如今生火做飯有于祿,謝謝也不再那么萬事不做,有他們搭手幫忙,陳平安就安心去江邊釣魚。春釣埂、夏釣深、秋釣蔭、冬釣陽,這是小鎮(zhèn)流傳下來的諺語,深秋時節(jié),陳平安一路小跑,專程找了個不大的江水回風(fēng)灣,這才開始垂釣。
一刻鐘后,陳平安成功釣上尾一尺多長的青色江魚,但光是將魚拖上岸,由于怕魚竿折斷或是大魚脫鉤,就又花了將近一刻鐘。崔瀺就一直蹲在旁邊目不轉(zhuǎn)睛看著,回去的時候,一定要幫忙提著魚,結(jié)果這頓晚餐多了一鍋豐盛美味的燉魚,自認(rèn)功勞卓著的崔瀺下筷如飛,跟李槐爭搶得面紅耳赤。
吃過飯,和于祿一起收拾殘局,空閑下來后,陳平安就開始沿著江水練習(xí)走樁。
于祿則借了魚竿,自己去找地方釣魚。
林守一和謝謝下棋,李寶瓶看書看得入神,李槐的書箱里多出了一個琉璃美人,是他跟崔瀺打賭贏來的,這還真不是崔瀺放水,兩個人靠猜圍棋黑白子的多寡,公平起見,背對著兩人的于祿一把抓起,結(jié)果崔瀺兩勝三負(fù),輸?shù)袅肆鹆廊�,李槐不但保住了那顆蟲銀,麾下又多出“一員猛將”。
陳平安一路走樁,走出去很遠(yuǎn),最后獨(dú)自坐在江畔石崖上,迎著江風(fēng),在石崖上,配合十八停的呼吸法門,少年嘗試著最慢的速度練習(xí)走樁。
動靜之間,氣定神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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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離開水路后沒多久,在一座遠(yuǎn)離人煙的山頭,碰到過一伙不堪一擊的山賊,林守一顯露了一手剛剛?cè)腴T的雷法,歹人就嚇得屁滾尿流。
陳平安一次夜釣,釣起了一條半人長的大青魚,下了水才成功抓獲那尾稀罕大魚,陳平安高興得回到篝火旁后,看到守夜的于祿就咧嘴大笑,于祿望向滿身濕漉漉的那個家伙,伸出大拇指。
之后途徑一座布滿戾氣的亂葬崗,鬼魂圍攻,雷法漸成的林守一大顯威風(fēng),每次出手,隱約之間有雷聲,尤其是滿臉熠熠生輝,依稀有淺淡的紫氣繚繞全身,宛如一尊雷部神將。陰魂鬼魅被雷法鎮(zhèn)殺數(shù)十之后,亂葬崗深處,有燈火亮起,伴隨著瘆人的呼喝聲,一抬四角懸掛燈籠的極大轎子,陰氣森森地飄然而來。
在陳平安和謝謝共同護(hù)在身邊的形勢下,林守一以并不嫻熟的雷法,獨(dú)力支撐片刻,仍是抵不過轎子里那位亂葬崗的地頭蛇,一頭修行百年、凝聚出真靈的鬼物。
結(jié)果被從未出手的于祿,驀然向前掠去,輕輕松松一拳就打散鬼物全部靈氣,打得它煙消云散。
在那之后,林守一翻閱《云上瑯瑯書》便愈發(fā)頻繁。
就這樣,眾人終于來到了大隋關(guān)內(nèi),順利過了那座并不雄偉高大的關(guān)隘城門,李槐念叨著這地兒真心不如他們大驪的野夫關(guān),差太遠(yuǎn)了。
但是下一刻,關(guān)隘內(nèi)的街道上,馬蹄陣陣,從遠(yuǎn)及近,越來越震撼人心。
陳平安讓所有人都待在路旁別動,讓出道路。
只見有二十余精騎風(fēng)馳電掣而至,以銀甲持槍的魁梧武將為首,除此之外,還有一位仙風(fēng)道骨的老道人,背負(fù)著一把桃木劍,一位肌膚白皙的無須老人,雙手?jǐn)n袖安然坐在馬背上。這兩位世外高人模樣的老神仙,一左一右護(hù)著一位面如冠玉的少年郎。
陳平安看到那個少年后,心頭一震。
怕什么來什么。
那個曾經(jīng)出現(xiàn)在小鎮(zhèn)的錦衣少年,瞧見陳平安一行人后,大笑著一馬當(dāng)先沖出騎隊(duì),在距離陳平安他們還有十?dāng)?shù)步的時候,就早早勒韁而停,動作嫻熟地翻身下馬,大步前行,掃了一圈,最后對陳平安笑道:“咱們又見面了!”
少年手握馬鞭,敲打手心,自顧自說道:“你知不知道因?yàn)槟菞l金色鯉魚,還有那個我事后才知道叫‘龍王簍’的寶貝,害我差點(diǎn)死在大驪邊境上?”
少年猛然大笑起來,“但是我還是很感謝你!哪怕我當(dāng)時給了你一袋子金精銅錢,現(xiàn)在看來,仍是我占了你天大便宜。我發(fā)過誓,下次見面,我一定要給你更多的報酬……”
少年一拍腦袋,有些不好意思,自我介紹道:“我是大隋弋陽郡高氏子弟,你可以直接喊我高煊�!�
那名同樣見過陳平安的無須老人正要說話,名為高煊的少年擺擺手,“無妨,名字而已,本來就是讓人喊的�!�
少年望向他們,笑道:“我是來親自接你們,去往我大隋山崖書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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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這一天起,從高姓少年帶來的三十余騎御林軍,到兩百多騎邊軍精銳,到最后一千多人的護(hù)駕隊(duì)伍,浩浩蕩蕩穿過兩州七郡的版圖,快速趕往大隋的京城。
那支游學(xué)隊(duì)伍,終于不再一步步跋山涉水,哪怕是李槐,都堂而皇之地坐上了馬車,馬車兩側(cè)和前后,皆是兵強(qiáng)馬壯的大隋精騎,四周偶爾有一些投向馬車的視線,都充滿了李槐看不懂的敬畏和羨慕。
接下來一路,直到可以看到大隋京城的城墻輪廓,李槐都覺得自己像是被當(dāng)成了菩薩供奉起來。
一開始李槐覺得很新鮮很好玩,可是越來越臨近目的地,李槐越來越不自在。
李寶瓶越發(fā)沉默,每天都黏在陳平安身邊。
林守一對什么都置若罔聞,每天躲在獨(dú)自一人的車廂內(nèi),安心修行。
依舊給崔瀺駕車的于祿,看不出心情變化。
后邊車廂里的崔瀺百無聊賴,每天不是睡懶覺,就是打哈欠,無精打采,只好把謝謝喊到車廂一起手談。
最后,只有百余騎軍得以駛?cè)刖┏�,李槐駭然發(fā)現(xiàn)那條寬闊至極的御道之上,站滿了大隋百姓,密密麻麻,這座京城仿佛已經(jīng)萬人空巷,吃飽了撐著全來看他們的熱鬧了。
林守一睜開眼睛,不再潛心修行,掀起簾子一腳,望著窗外人頭攢動的景象,少年嘆息一聲。
原來作為齊先生的親傳弟子,是這么不同尋常。
搬遷到大隋的新山崖書院,建立在大隋京城最風(fēng)光秀麗的東華山,書院沿山而建,漸次增高,規(guī)模遠(yuǎn)勝當(dāng)年大驪書院時代。
據(jù)說高氏皇帝不但請來了大隋最有學(xué)問的大儒,還向所有與大隋交好的王朝邦國,派遣出以左侍郎為首的半座禮部衙門,親自去向各地大名鼎鼎的文人,發(fā)出一份份隆重邀請,最終請來了三十余位某國文壇宗主、享譽(yù)朝野的夫子碩儒,來到大隋京城東華山,擔(dān)任新書院的授業(yè)先生。
但是從大隋皇帝到平民百姓,都知道山崖書院有無齊靜春,幾乎是兩座山崖書院。
如今山主齊靜春已經(jīng)杳無音信,聽說是病逝了,那么有無齊靜春的嫡傳弟子“坐鎮(zhèn)”書院,就成了重中之重,否則就會名不正言不順,完全難以服眾。
現(xiàn)在,他們來了,雪中送炭一般地來到了大隋京城,所以大隋皇帝覺得如何禮儀隆重都不過分。
雖然只有三個孩子,但是足夠了!
他們分別是林守一,李槐,李寶瓶。
除此之外,還有兩個并非親傳的學(xué)生,分量自然要遠(yuǎn)遠(yuǎn)不如前三人,不過也算是錦上添花。
于祿,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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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東華山的街道早已清空,不準(zhǔn)許任何人擅自行走,所以哪怕是豪閥子弟都只敢在兩側(cè)高樓之上,遠(yuǎn)遠(yuǎn)看著那支意義非凡的車隊(duì)。
大隋高氏皇帝,身穿最正式的正黃色坐龍朝服,站在山腳的書院門外,笑容和善地望著那五個分別走下兩輛馬車的孩子。
皇帝身后,是大隋最有權(quán)勢的一小撮人。
整座東華山,氣象森嚴(yán)。
光是原本早已與世無爭的十境練氣士,東華山附近就有六位之多,全部隱藏在暗處,以防不測。
李寶瓶問道:“小師叔呢?”
連同于祿在內(nèi),所有人都面面相覷。
于是這些孩子,就這么把大隋皇帝晾在了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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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京城的某條街上,一位豐神玉朗的白衣少年倒退而行,望著那個背著背簍的同齡人,好奇問道:“你都換上衣服、穿上靴子、別上簪子了,為什么不跟他們一起進(jìn)書院呢?”
終于不再穿草鞋的少年,默不作聲,只是回頭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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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少年已知愁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