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老人心中有些感慨,這次郡守府和劉太守的所作所為,讓他這個老幕僚都要刮目相看。
劉太守花錢請崇妙道人飛劍傳訊,不假,靈犀派一定會派人救援,不假,彩鸞可以載人御風,快速南下,還是不假。
但是怎么一個快,劉太守撒了謊,彩鸞獨自飛行,確實能夠在明天中午到達胭脂郡上空,可若是載二三人,恐怕晚上都未必臨近胭脂郡北境。
劉太守為何撒謊?因為作為牧守一方的一郡首官,劉太守需要有人在危難之際,站出來,這些人能夠支撐到彩鸞載人而至,那是最好的結(jié)果,如果能夠撐到明天正午,那么已經(jīng)拋頭露面,與妖魔結(jié)下私仇的所有人,其實就已經(jīng)沒了退路,只能跟著郡城共存亡。
若是潛伏城內(nèi)的大妖魔頭,一直按兵不動,等到明天中午還不作亂,也沒事,到時候劉太守一樣有法子逼著對方現(xiàn)身。
如果胭脂郡主動宣戰(zhàn),妖魔還能耐著性子熬到后天,更不打緊,那會兒郡城已是八方增援的大好形勢,尤其是靈犀派仙師真的即將到來。劉太守就更不擔心局勢了。
所以說啊,讀書人走投無路的時候,發(fā)起狠來,一肚子壞水能淹死人。
這也是老人第一次真正認識自己的謀主劉太守,老人非但沒有失望,反而覺得值得痛飲一番,
只可惜機會恐怕不大了。
把公子劉高華騙到后門之前,老人跟劉太守有過一番肺腑之言。
劉太守坦言若是胭脂郡城這場劫難,死個一兩百人就落幕,他肯定能跑就跑。可若是要死很多很多無辜百姓,就不跑了。
當時一身官服的讀書人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說這里不得勁。
還說他讀了那么多圣賢書,跟它們可謂是相識多年的老朋友了,若是這次茍活人世,怕是以后就沒臉面去翻書了,見不得那些老朋友。
“我若是這輩子不再看書,活著還有什么趣味?”
一輩子從未經(jīng)歷過戰(zhàn)事和硝煙的胭脂郡父母官,說著那些真誠言語的時候,其實牙齒打顫,臉色發(fā)白,兩腿打擺子,怎么掩飾都掩飾不住。
讓老幕僚看了個一清二楚。
以這種膽小鬼姿態(tài)說著豪言壯語,
貌似挺滑稽的。
但是老幕僚笑不出來,也不覺得可笑。
有些當了官的讀書人,跟那些自認懷才不遇、生不逢時的酸儒窮秀才,的確不太一樣。
充當馬夫的老人收回思緒,加快馬蹄出城。
老人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自己偷偷收取的那個頑劣徒弟,也不知道上哪邊瘋玩去了,怎么找都找不到,只求千萬別闖禍,這次胭脂郡大難,絕不是她可以搗漿糊的。
老人搖了搖頭,無奈道:“江湖水渾,山上風大,哪里都不好混啊,討口安生飯吃,就這么難嗎?”
————
胭脂郡城北有家米鋪,開了二十來年,鋪子主人是個高高瘦瘦的老人,終年沉默寡言,店里兩個跟著老人一起扎根郡城的伙計,也不太愛說笑,不過經(jīng)常去城隍閣燒香,這讓街坊鄰居們多出一些好感,加上米鋪子賣的米和山珍雜貨,物美價廉,所以生意還不錯。
今天米鋪來了兩個外鄉(xiāng)人,一對看著憨厚本分的中年夫婦。鋪子早早關(guān)門歇業(yè)了。一個米鋪去年冬末新招收的少年伙計,解釋說是米掌柜來了遠方親戚,
也沒誰覺得奇怪。這么多年沒串門的親戚,見面之后多聊聊才正常。
鋪子關(guān)門后,鋪子主人和夫婦二人坐在桌旁,一桌子豐盛飯菜,香氣撲鼻,三個店伙計遠遠湊在一起嗑瓜子,顯然是沒資格落座。
遠道而來的男子伸手直接抓起一只油膩雞腿,狂啃起來,一手持酒壺,仰頭灌酒的時候能濺出一半。
婦人微微歪過頭,兩根手指捻住下巴處的肌膚,輕巧一撕,竟然撕下了一張纖薄面皮,被她重重摔在桌上,這才背靠椅子,重重呼出一口氣,“這狗屁玩意兒,戴著真是遭罪,呼吸都不順暢了,竟然還要三十枚雪花錢……”
遠處三個店伙計倒抽一口冷氣,撕掉偽裝面皮的婦人,長得真是丑!
三位師兄弟相視一笑,覺得那張面皮三十雪花錢,婦人買得實在太劃算了。
婦人說著又伸出另外一只手,撕下第二張面皮,往桌上一甩。
三人頓時愕然,咽了咽口水。
這老娘們長得賊好看啊,三人開始不約而同祈求莫要有第三張面皮了,于是當婦人再次抬起手臂,三人心中默默哀嚎,得嘞,其實還是個丑八怪,不料姿容妖艷的婦人拋了個媚眼給他們,嬌滴滴道:“沒啦,姐姐就長這樣,美不美?”
米鋪主人沒好氣道:“趕緊說正事�!�
男人揚了揚下巴,示意婦人說事兒,他忙著喝酒吃肉。
婦人拿出一把小鏡子,對鏡子整理青絲鬢角,懶洋洋道:“米老魔,咱們這趟來是為了跟你分贓�!�
老人夾了一筷子冬腌菜,嚼在嘴里脆生生的,皺眉道:“”贓物還沒到手,就想著分贓?你們夫妻兩個是不是腦子有坑?
婦人微微放低鏡子,媚笑道:“你與琉璃仙翁親近,關(guān)系莫逆,是百余年的老朋友了,我們夫妻當然清楚。只是大船將沉,米老魔,你總不能陪著他一起溺水而亡吧?
被稱呼為米老魔的老人停下筷子,“怎么說?”
“真美,不愧是要價八十雪花錢的上等貨,就是膽子太小了,我開價兩百文雪花錢,都不敢?guī)臀抑圃煲粡埮c賀小涼七八分相似的面皮�!眿D人放下鏡子后,又撕下一張面皮,露出滿臉雀斑的老態(tài)容顏。
漢子滿嘴流油,笑嘻嘻道:“就是就是,若是能像賀小涼,或是蘇稼,像他們七八分,莫說是兩百雪花錢,五百,我都愿意出。一到晚上,摟著個賀仙姑或是蘇仙子滾被窩,嘖嘖嘖,真是神仙日子,老子能一晚上不熄燈!”
婦人白了一眼漢子,繼續(xù)說正事,“一個姓傅的神誥宗小劍仙,也加入了靈犀派的南下隊伍。年紀不大,架子比天還大,南下路途當中,靈犀派的兩位老祖,可都把小姑娘當菩薩供起來�!�
店鋪老人放下筷子,臉色沉重,“當真?”
婦人點頭道:“若非如此,我們夫妻便是想要提前拆伙,撇下你們,能有什么好處?損人不利己的事情,咱們可不做,做買賣太不講究,生意肯定做不成長久的老字號�!�
老人問了一個關(guān)鍵問題,“你們怎么知道神誥宗的人參與其中?靈犀派有你們安插的間諜?而且輩分還不低?”
婦人反問道:“這很奇怪嗎?”
老人冷笑一聲,皮笑肉不笑道:“原來做生意都做到山上去了,佩服佩服。”
漢子將雞腿骨架子摔在地上,大大咧咧插嘴道:“做到山頂去,那才厲害吧?我們這點小打小鬧,算個屁。”
婦人直截了當?shù)溃骸懊桌夏�,事情就是這么個事情,你給句準話,要是鐵了心跟琉璃仙翁綁在一起,咱們夫婦二話不說,吃完飯就走,靈犀派那單子也夠咱們大賺一筆了。要是你愿意跟咱們一條心,那就好好合計合計,做掉琉璃仙翁之后,提前開啟陣法,趁亂奪了那件法寶就跑�!�
高瘦老人有些猶豫。
漢子抹了一把嘴,“宰了琉璃仙翁,不但他的琉璃盞歸你,你這個老朋友身上所有家當,你能找到多少都算你的,但是那方印章,必須歸我們。”
米老魔沉吟片刻,“稍等。”
他轉(zhuǎn)頭望向那個年紀最小的弟子,“丟銅錢,算一卦吉兇�!�
少年伙計眉眼俊秀,唇紅齒白,笑容燦爛,掏出一把銅錢,攥在手心,蹲在地上,抬起頭問道:“老米,有好處不?”
老人淡然道:“每天晚上不用穿那些婦人衣衫了。”
其余兩名弟子臉色如常,相視一笑,少年微微臉紅,嬌柔扭捏道:“這算什么好處。老米你換一個唄?”
老人想了想,“分你一成好處�!�
嗓音陰柔的少年問道:“得了好處,弟子還有命花不?”
米老魔冷冷瞥了一眼兩位入門已久的弟子,對少年點頭道:“有�!�
少年笑容嫵媚,咬破手指,在銅錢上一一抹上血跡,最終一把撒下,端詳片刻,抬頭驚喜道:“大吉!”
米老魔如釋重負,望向夫婦二人,“我讓弟子提前開啟陣法,咱們?nèi)艘黄饘Ω读鹆晌蹋賾?zhàn)速決,如何?”
婦人視線從秀美少年臉上緩緩收回,心情大好,“可以呀。”
漢子突然陰惻惻問道:“米老魔,你跟琉璃仙翁百年交情,真忍心下得去手?”
米老魔夾了一筷子菜,“給你一只仙人遺物琉璃盞,讓你宰了你媳婦,你做不做?”
漢子悻悻然。
婦人倒是半點不傷心,又掏出銅鏡左看右看,“我若是在這個沒良心的家伙眼中,能值一只琉璃盞,這輩子就算活得不虧嘍�!�
————
城隍殿外,少女戰(zhàn)戰(zhàn)兢兢站在第一座大殿后門,甚至不敢站在財神殿和太歲殿之間的小廣場上。
因為前方那座城隍殿內(nèi),打得天翻地覆了。
她心目中的神仙老爺,先是被入魔的城隍爺沈溫一腳踩中后背,然后瞧著年輕的神仙老爺更是厲害,一瞬間硬生生挺直了腰桿,迫使城隍爺后退兩步,之后那尊大名鼎鼎的彩衣國金城隍,爆發(fā)出驚人的戰(zhàn)力,在寬敞大殿內(nèi)疾步如飛,追著負匣劍仙四處亂竄。
期間一式二十一拳,還是那打破術(shù)法禁制的奇怪拳架,明明已經(jīng)打得墮入魔道的金城隍,一身金粉化作碎屑飄散于大殿,泥塑神像出現(xiàn)了無數(shù)道裂縫,滲出絲絲縷縷的黑煙,但是金城隍大喝一聲,結(jié)了一個少女認不得的古怪手印,不但金粉悉數(shù)重新匯聚在神像表面,就連那些碎裂縫隙都瞬間合攏復原。
城隍爺除了一雙眼眸漆黑如墨,散發(fā)出陰森氣息,與之對視,會讓人覺得背脊生寒,但是除此之外,依舊金身燦燦,耀眼奪目,三丈高度,每一拳都砸得墻壁凹陷,每一腳踩踏都跺得地磚粉碎,簡直就是一尊坐鎮(zhèn)天庭的威嚴神靈,正在人間降妖除魔。
銀鈴少女滿心憂慮,如此無敵之姿的金城隍,真能被人打敗嗎?
她也有些疑惑不解,為何劍仙老神仙不祭出那兩張金色符箓?甚至連飛劍都不愿使出?反而只是跟城隍爺近身肉搏,這都已經(jīng)換了多種拳法,好幾次她親眼看到負匣神仙,從城隍殿一邊給打飛到另一頭,聽聲音,應(yīng)該是給金城隍掃入墻壁之中了,后邊城隍爺干脆就拆了一根大殿棟梁,根本不管城隍殿會不會塌陷,當做手中武器,肆意橫掃劈砸。
真是神仙打架,地動山搖。
少女看得驚心動魄,手心滿是汗水,默默念叨著加油加油。
老神仙雖然暫時處于下風,可也打得英姿勃勃。
比如他雙臂格擋在頭頂,硬抗下一根大梁的當頭砸下,梁柱轟然折斷,雙膝當場沒入地下。
少女趕緊閉起一只眼側(cè)過頭,不忍再看,心想這一定很疼吧。
又有一次,他被一腳踹出大殿,整個人在廣場上翻滾了十數(shù)圈,金城隍就站在大殿門檻后,滿臉冷笑,朝陳平安勾了勾手指,陳平安起身后又沖入大殿。
不到一炷香功夫,城隍殿就被城隍爺沈溫給拆爛了,五六根大梁一拆,歷經(jīng)數(shù)百年風風雨雨的大殿就徹底倒塌,塵土遮天,金城隍拔出最后一根紅漆大梁,左手邊的墻壁不似右邊高墻破碎不堪,而是一整面墻向外倒去,陳平安就站在墻上,雙袖早已稀碎,轉(zhuǎn)頭輕輕吐出一口血水。
陳平安將這尊金城隍當做了第二個馬苦玄,通過大戰(zhàn),用以磨礪自己的體魄神魂。
只靠一雙拳頭,應(yīng)該是打不過了。
似乎那尊神像在這座城隍殿,不管如何捶打重創(chuàng),都可以很快恢復到巔峰狀態(tài),這太不講道理了。
陳平安眼角余光掃了掃廢墟,回想一下金城隍從頭到尾的站立位置,心中了然。
方寸物被譽為妙小洞天,擁有異曲同工之妙。
各方圣人則有地界一說,例如齊先生和阮師傅置身于驪珠洞天,只要儒家圣人在學宮書院,兵家圣人在古戰(zhàn)場遺址等等,與人廝殺交手,就都會擁有天時地利。
想必這位胭脂郡城隍爺在這里,也符合這點。
陳平安深呼吸一口氣,繼續(xù)前沖,先勾引這位城隍爺離開這座城隍殿試試看,如果可行的話,能夠誘騙他離開整個城隍閣地域是最好。
但是世事不如人愿,金城隍雖然入魔,靈智混沌,但是憑借本能,死活不愿離開已經(jīng)淪為廢墟的城隍殿舊有地盤,哪怕陳平安兩次不惜以受傷作為誘餌,摔出城隍殿外,金城隍最多也只是以一截截梁柱作為武器,瘋狂砸向陳平安而已。
陳平安不愿繼續(xù)在這里耗費時間,還是得盡快去太守府,揭發(fā)那位裝神弄鬼的主謀。
這場大戰(zhàn)真正的酣暢淋漓,在這一刻才徹底展現(xiàn)出來。
陳平安出拳不斷,與此同時,養(yǎng)劍葫蘆里的初一十五,也都已向金城隍飛掠而去。
城隍殿廢墟之上,白虹初一,碧綠十五,兩把飛劍,配合陳平安的出拳間隙,縈繞高大的金城隍神像。
看得銀鈴少女眼花繚亂,目瞪口呆。
最終陳平安祭出一張金色材質(zhì)的寶塔鎮(zhèn)妖符,以一張金色符箓徹底黯淡無光的代價,這才將其鎮(zhèn)壓其中,金身寸裂,最后只剩下十數(shù)枚金身碎片,以及那只青色小木盒。
陳平安默默收起那些東西,摸了一把臉上的血污,來到少女身邊,笑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怔怔出聲,“劉高馨!”
陳平安道:“高興?”
少女有些臉紅,解釋道:“高處的高,溫馨的馨。不是高興的興�!�
爹娘取名字的時候,寓意是她的將來,能夠一枝獨秀,且在最高處猶有馨香。
少女容顏姣好,心境純?nèi)弧?br />
她不愿在這件事情上糾纏,眼前這位神仙老爺與入魔的金城隍大戰(zhàn)完畢,正需要調(diào)養(yǎng)氣機。
陳平安本來想說這名字取得真好,雅俗共賞,與自己的名字很像啊。
結(jié)果不是“高興”,只好把話咽回肚子。
陳平安突然有些犯嘀咕,疑惑問道:“你該不會是劉高華的妹妹吧?”
少女眼前一亮,“怎么,神仙老爺也認識我哥?”
陳平安笑道:“剛認識沒多久,正好,我要去趟郡守府,告訴你爹那個老神仙,才是罪魁禍首�!�
少女那晚沒去看湖心高臺的熱鬧,所以沒見過老神仙和彩衣女鬼的面容。陳平安已經(jīng)掠向高墻,少女忙不迭緊隨其后,兩人一前一后飛檐走壁,少女雖然也有體魄淬煉,但到底遠遠不如陳平安,很快就氣喘吁吁,陳平安便站在一處屋頂翹檐,讓她休息片刻。
劉高馨小心翼翼道:“老劍仙,你怎么不御劍飛行啊,可以帶我一起御風凌空去往我家,會更快一些的�!�
胡亂稱呼劍仙也就罷了,還“老”劍仙?
陳平安哭笑不得,干脆不理睬她,等少女呼吸恢復平穩(wěn),又開始率先在郡城一座座屋脊之上,埋頭狂奔。
少女心想這位劍仙老神仙,真是不走尋常路。
何況脾氣還老好了!
她之前借著說話的機會,偷偷默默看了他幾次,模樣還挺俊俏哩,真不顯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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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章
黑云壓城
“大事不好!”
城樓之上,俯瞰郡城、掌控全局的的老神仙驚呼出聲,他轉(zhuǎn)頭對滿臉的驚疑馬將軍解釋道:“城隍殿那邊出了大問題,看樣子,竟是有大妖魔頭兇性大發(fā),直接壞了城隍爺?shù)牟恍嘟鹕�,我必須親自去看一眼才能放心,金城隍牽扯到胭脂郡的氣數(shù),沈城隍若是金身徹底崩壞,哪怕這回度過劫難,胭脂郡仍是元氣大傷!”
老神仙望向城隍閣方向,憂心忡忡,喟嘆一聲,冷笑道:“罷了!便是龍?zhí)痘⒀�,今日也要闖一闖了!說不得要拼了一身道行,試試看能否將重傷的城隍爺救出來。不曾想此次作祟的妖魔如此勢大,原本以為只是以陣法牽制城隍爺,哪里想得到是要滅絕一城的狠辣手段,馬將軍,沒辦法,城東門暫時就只能交由你一人看顧了�!�
馬將軍沉聲道:“需不需要派遣十數(shù)位精銳武卒,助黃老一臂之力?郡守府內(nèi)還有數(shù)十枝特殊箭矢,最能誅殺妖魔�!�
老神仙擺擺手道:“來不及了,而且意義也不大,”
馬將軍到底是沙場悍將出身,沒有拖泥帶水,抱拳道:“預祝黃老旗開得勝!”
“那就借馬將軍吉言!”老神仙抱拳還禮,微微一笑,身形如飛鳥掠下城頭,落在數(shù)十丈外的一處屋脊上,飄然起身,再次向前飛去,十數(shù)次飄逸瀟灑的起起落落,最終身形小如米粒,落在塵沙漸歇的城隍閣內(nèi)。
這位米老魔和夫婦二人嘴中的琉璃仙翁,沒有直奔城隍閣,而是落在高墻外的大殿廣場,緩緩前行,大袖一揮,飄蕩出一大摞黃紙符箓,在空中便煙霧滾滾,眨眼之間就有十數(shù)位持劍的白衣少女沖出煙霧,一位位凌波微步,身形曼妙地撲向那座供奉有彩衣國開國元勛的第一層大殿。
老神仙經(jīng)過兩尊殘破天官神像的時候,五毒之物都已退散干凈,走入大殿,這座大殿內(nèi)的泥塑雕像,大多保持完整,老人當然知曉原因,沒了神靈坐鎮(zhèn)其中,這些個看似威風凜凜的神像,其實就只是一件匠人打造的泥衣服罷了,米老魔自然不會在它們身上動手腳,浪費他特制的香火。
曾經(jīng)在湖心高臺上露面的那些持劍少女,腳步輕盈,飛快掠入財神殿太歲殿之間的小廣場,其中一名少女嘴唇微動,像是輕輕呼喚著誰,并無回應(yīng)。老神仙跨過后門,站在原地,環(huán)顧四周,皺眉道:“不用喊了,你們彩衣姐姐早已被打回原形,就連我都感知不到她的殘余魂魄,出手之人,道行很高啊�!�
老人抬起手臂猛然一招手,隱藏在古柏高枝樹蔭間的那把猩紅長劍,瞬間被他握在手中,他低頭嗅了嗅劍身,稍稍放心,并無絲毫魔氣遺留,這就好,不是米老魔發(fā)現(xiàn)了蛛絲馬跡,率先奪走了那枚貌似裝飾的“精鐵官印”,隨手丟給長劍拋給一位嘴角有痣的白衣少女,老人緩緩向前,雖然目前形勢的走向,沒有走到最糟糕的境地,可是也好不到哪里去,城隍殿已毀,金城隍沈溫已經(jīng)變成一地泥土,兩尊文武屬官神像是一樣的下場,精鐵官印不知所蹤。
老人神色陰沉,心中思量,難道是重重幕后的那位大人物,對這枚城隍顯佑伯印也有興趣?所以瞞過自己,讓人捷足先登?老人隨即打消這個念頭,不至于,應(yīng)該不至于,以那位真真正正站在寶瓶洲之巔的老神仙身份而言,這類法寶,對于中五境練氣士而言,當然是價值連城的好東西,能夠拼了命去搶個頭破血流,可對那個人來說,遠遠不值得他為此背信棄義,強取橫奪。
那個人所圖謀的,太大太大了,是一場彩衣國古榆國在內(nèi)的五國大混戰(zhàn),是寶瓶洲中部版圖的擂鼓聲聲,硝煙四起。
這位旁門左道的散仙老人,沉著臉走入城隍殿廢墟,最后來到一堵整面倒塌在地的墻壁旁邊,
雖然墻體維持完整,沒有出現(xiàn)太大的裂縫,但是細微的破損極多,老人仔細打量過去每個細節(jié),壁畫之上所繪的九九八十一位飛天美人,當下只剩下三十多位品相較好的女子,老人一跺腳,大為痛惜道:“暴殄天物��!”
老人確定四周無人后,仍是讓那些持劍的白衣少女去往各處墻頭盯著,這才蹲下身,左手掏出一只流云漓彩的精美小盞,七彩顏色,瑩徹光亮,此盞被老人小心翼翼拿出袖后,頓時照耀得四周泛起一陣彩色,美不勝收。
老人趕緊一揮右手袖子,微微壓下那些流淌滿地的七彩顏色,嘴中默念,壁畫上的各色美人,開始線條緩緩流動,一位位飄蕩離開墻壁,紛紛涌入琉璃小盞內(nèi),三十位容貌、服飾品相最好的壁畫女子,最先進入小盞,之后是十數(shù)位面容完整、四肢衣衫損壞的女子,最后壁上只留下面容身段俱毀的畫中女子,似有一陣陣細微嗚咽聲,如溪澗清泉流淌過石。
老人還不愿就此罷休,連正幅彩繪壁畫的底子都給抽出來,收入小盞,那些好似丟失庭院住處的殘破女子,愈發(fā)凄婉哀怨,在空落落的墻壁上如泣如訴。
老人收起小盞,起身后俯視著墻壁上零零散散的殘余女人,又搖了搖頭,心痛不已,抬起大袖,一掌重重拍下,那堵墻壁瞬間化作齏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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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鋪再次開門,但不是重新做生意,三個店伙計各自去往郡城一處,尤其是那個俊秀少年跑出去的時候,滿臉喜氣。米鋪掌柜老人則帶著夫婦二人,走在一條僻靜巷弄里,婦人問道:“城隍閣的金城隍,已經(jīng)淪為你米老魔的傀儡,哪怕修為有些下降,怎么可能突然就金身炸裂了?小小一座胭脂郡,難道還藏有中五境的高人?”
米老魔心情不佳,最大的殺手锏和護身符,就這么莫名其妙沒了,換做誰都沒好心情。
他想了想,攤開手心,還是打算冒險嘗試一下掌觀山河的神通,這等上乘術(shù)法,一直被屈指可數(shù)的正道仙家所珍藏,秘不示人,米老魔也是因緣巧合,得到一本殘缺的外道秘籍,才學了點皮毛,由于殘缺秘籍少了半數(shù)運氣口訣,每次使用起來,都要耗費他一滴心頭血,代價極大,而且遙遙偷窺觀看之地,若是境界相當?shù)木殮馐吭趫觯苋菀拙蜁煊X,極有可能循著蛛絲馬跡就一路殺至,于是好好一門無上神通,就因為殘缺不齊,變得無比雞肋。
山上的仙家門閥,之所以根深蒂固,很大程度上,就在于他們擁有代代相傳的秘訣心法,沒有任何后遺癥,通過一代代祖師爺?shù)牟粩嗤晟�,趨于圓滿,而無瑕疵漏洞,所以根本不需要子孫后代和得意高徒,去自己摸索去碰壁,傳聞一些最上乘的宗門秘法,甚至能夠讓修習之人,有望躋身上五境,而次一等的旁門左道,也是能夠幫助躋身中五境的陽光大道。
反觀世間有多少野修散修,因此走火入魔?不計其數(shù)!
米老魔手心滲出一滴猩紅濃郁的鮮血,突然砰然炸裂,血霧彌漫,老人掌心很快出現(xiàn)一幅景象,正是那座城隍閣,老人瞇眼望去,看到了那位“老神仙”和白衣侍女們的身影,老人微微晃了晃掌心,原本囊括整座城隍閣的景象,很快變得只剩下一座城隍殿廢墟,因此老神仙蹲在地上的身姿更加清晰。
米老魔呵呵笑道:“天助我也!陳老兒耐不住性子,親自來此查看,他這是自投羅網(wǎng)了!”
婦人眼神發(fā)亮,死死盯住圖像中琉璃仙翁手上的琉璃小盞,“那就是仙人遺物琉璃盞?”
米老魔驟然握緊拳頭,手心那團血霧重新回到體內(nèi),轉(zhuǎn)頭冷笑道:“怎么,要跟我搶?”
婦人眼波流轉(zhuǎn),媚笑道:“奴家哪敢呀�!�
米老魔不理會這妖婦的裝模作樣,心中快速權(quán)衡利弊,
陳老兒此次所求,一開始就是那幅金城隍眼皮子底下的壁畫,他嘴上說是貪圖那幅壁畫的精氣神,經(jīng)過數(shù)百年香火熏陶,蘊養(yǎng)出了真正有仙氣的美人兒,而且在亂葬崗收集到女子魂魄后,還可以將壁畫作為她們新的棲身之所,一舉兩得,說不定能多養(yǎng)出幾頭彩衣女子的女鬼陰物。
米老魔此事才在心中恍然,說不定……那枚來自龍虎山天師府的印章,根本就不在郡守府邸或是趙府,而就在那城隍閣!而這個老朋友一開始就想著要獨吞所有好處,根本就沒想過要將他們師徒苦苦謀劃多年的印章留下來。
好一個琉璃仙翁陳老兒!
老伙計,你不仁就別怪我不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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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郡城上方原本晴空萬里的天色,緩緩變得陰暗起來,烏云從四方飄來,以至于變得黑云壓城,讓人胸悶不已。
一輛馬車安然駛出城南大門,老幕僚一手持馬韁繩,一手從身邊拿起早早準備好的一壺好酒,剛要喝酒,就看到不遠處的官道路邊,有個窮書生在那里使勁招手,大聲嚷嚷著“老宋老宋,我是你家大小姐的朋友,她在馬車上嗎?”
清瘦老人心一緊,難道是妖魔早就盯上了郡守府?決意要斬草除根?連公子和大小姐都不放過?
女子趕緊彎腰掀開車簾子,歡快道:“宋叔,是我朋友,他叫柳赤誠,是白山國的游學士子。”
又有一顆腦袋探出來,疑惑問道:“柳赤誠,你不是早就出城了嗎,怎么才走到這里?路上又調(diào)戲哪家姑娘小姐啦?”
老人猶豫了一下,還是停下馬車。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開。
只能靜觀其變了。
聽到劉高華這個未來小舅子的調(diào)侃,柳赤誠翻了個白眼,屁顛屁顛往前小跑,雖然不知道為何老妖怪要突然從天空降落,還把身體暫時還給了自己,但柳赤誠也懶得管這些了,反正老家伙跟自己保證,只要說服這輛馬車掉頭回城,他就可以只用一根手指頭解決掉所有麻煩。
不過這會兒柳赤誠身上還穿著那件粉色道袍,但是老家伙說十境以下的練氣士,包括狗屁金丹神仙在內(nèi),全都沒辦法看出他施展的精妙障眼法。
柳赤誠站在馬車旁,氣喘吁吁,問道:“咋的,你們也要跑路��?劉高華,你這個不孝子,忍心把你爹娘丟在水深火熱之中?城內(nèi)那么多興風作浪的妖魔,你身為郡守之子,就該身先士卒啊,最少也該振臂高呼,守住郡守府大門,誓死不退才對。我這不走出城很遠了,還是覺得不能就這么離開,你想一想,哪怕是我這么一個外鄉(xiāng)人,都會覺得大義當前,我輩讀書人就該慷慨赴死……”
老幕僚氣得牙癢癢,恨不得一巴掌朝這個窮書生臉上扇過去。
劉高華一臉看白癡的眼神看著窮書生。
他姐已經(jīng)眼神迷離,淚眼朦朧了,雙手交錯捧在心口,覺得她的柳郎,肯定是為了見自己一面。
劉高華白眼道:“要回你自己回,我要跟我姐避難去了�!�
柳赤誠心里犯嘀咕,老頭兒,咋辦,這個小舅子沒啥英雄氣概,我這是對牛彈琴啊。
突然之間,柳赤誠發(fā)現(xiàn)自己管不住自己的腿了,一腳“輕輕”踩在官道之上。
轟然巨響。
整條官道之上,揚起陣陣塵土,從城頭那邊看來,就像是憑空出現(xiàn)一條長達數(shù)里的黃色蛟龍。
柳赤誠咽了咽口水,咳嗽一聲,雙手負后,盡量讓自己多一些高人風范,“實不相瞞,我柳赤誠,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金丹境神仙!”
老幕僚駭然失色,一時間怔怔無言。
恐怕只有彩衣國最最頂尖的江湖大宗師,例如那位隱居世外的老劍神,才能有這一腳之威吧?
難道眼前這個不著調(diào)的窮書生,真是游戲人間的山上神仙?
柳赤誠嘗試著一踮腳尖,想著直接飛到馬車上,但是身體紋絲不動,只好自己灰溜溜地爬上馬車,擠入車廂后,坐在面面相覷的姐弟之間,盤腿而坐,柳赤誠轉(zhuǎn)頭望向那位激動萬分的女子,微笑道:“劉小姐,心誠則靈,對吧?”
————
陳平安和銀鈴少女來到太守府附近的一座屋脊上,陳平安停下身形,少女正要開口問話,陳平安指了指府邸墻頭和高樓,少女順著方向望去,心頭一凜,是一張張墨家特制的強弓,箭尖齊齊朝向兩人,十數(shù)位挽弓力士,一律披掛彩衣國軍方制式甲胄,少女皺眉道:“好像是馬將軍留在府上的親軍,未必認得我,不然我大喊幾聲?只要我露面解釋一番,就行,怕就怕官場上一番問詢,要花費不少時間�!�
陳平安抬頭看了眼天色,稍作猶豫,“分頭行動,你不用著急沖進去,被攔下后不妨先跟他們解釋,但我必須馬上找到朋友們。”
少女也是雷厲風行的性子,點頭道:“好!就聽老神仙的!”
陳平安深呼吸一口氣,一躍而起,一枝箭矢迅猛而至,陳平安身形驟然拔高,踩在箭矢身上,輕輕一點,直沖郡守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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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一章
又見城隍爺
(祝大家新年快樂,么么噠~)
陳平安的硬闖,迎來了一撥撥精準有序的箭矢阻滯,馬將軍安插在郡守府的這些嫡系親軍,都是從邊關(guān)帶回的頭等銳士,膂力驚人,而且久經(jīng)沙場考驗,哪怕面對一位山上人,仍是配合默契,陳平安從那邊屋脊起身飛掠,到落入郡守府深處,在這個幾個眨眼功夫而已的短暫過程中,不得不用手撥開兩支氣勢洶洶且準頭極佳的箭矢。
銀鈴少女高聲喊道:“我是郡守之女劉高馨,老神仙是來助陣的盟友,懇請諸位放下弓箭!”
陳平安身形落在官邸正廳大門口,頭也不轉(zhuǎn),側(cè)身橫移兩步,伸手握住一枝從背后激射而至的箭矢,箭身篆刻有古樸云紋,且鑿有三道細微凹槽,期間光彩流動,陳平安隨手一丟,將箭矢訂入地面,沉聲道:“徐大俠,張山,你們在不在大堂?那晚在湖心高臺顯露神通的老者,是這次城隍閣遭難的幕后主使人!”
大髯漢子率先飛身而出,披甲武將和道士張山峰緊隨其后。
一尊丈余高的黃銅力士大踏步轟然沖來,二話不說對著陳平安就是一拳砸下,陳平安只得伸出手掌,擋住那只拳頭,崇妙道人精心畫符打造而成的這尊黃銅力士,實力不俗,雖然品相不高,但是戰(zhàn)力足以媲美二境巔峰的純粹武夫,可被陳平安五指擋住拳頭后,身軀關(guān)節(jié)處劇烈顫動,發(fā)出陣陣嘶鳴聲,卻始終無法前進分毫。
劉太守也快步跑出大門,仰頭望去,見著了那位站在墻頭上的銀鈴少女,立即高呼道:“是我女兒,是我女兒劉高馨,諸位猛士莫要誤傷了她!”
大髯刀客也跟旁人趕緊解釋道:“是我們朋友,名叫陳平安,之前去往調(diào)查城隍閣的虛實。”
披甲武將點了點頭,抬起手臂做了一個軍中手勢,潛伏在各處的弓箭手,沒有立即收起手中一架架強弓,只是箭頭往下一壓,緊繃如滿月的弧度,同時縮回弧月形狀,如出一轍,幾乎連弧度變化都絲毫不差。
游歷過許多國家的徐遠霞,心細如發(fā),在見到這一幕后,頓時大為嘆服,不曾想彩衣國這般書卷氣彌漫的地方,還有這么一支訓練有素的虎狼之師。那位如今負責坐鎮(zhèn)城東門的馬將軍,必然是一位治軍有方的大才。
崇妙道人掐訣召回那尊出師不利的黃銅力士,臉色不太好看,冷笑道:“黃老神仙是主謀?哈哈哈,你這黃口白牙的少年郎,我倒是覺得你才是想要渾水摸魚的歹人!”
道袍鮮亮的老道人轉(zhuǎn)頭,對劉太守和武將說道:“若是道法通天的黃老神仙,是那居心叵測的主謀,那我等還在這里謀劃什么,干脆等死好了。再說了,黃老是幕后兇手的話,何必脫褲子放屁,主動為我們示警?”
劉太守沉吟道:“道理是說不通�!�
武將倒是為那少年說了一句公道話,“邪魔外道,最擅長兵行險著,不可以常理揣度。我們目前最好誰都不要輕信,不妨先聽那少年怎么說�!�
少女劉高馨跳下墻頭,一路飛奔而來,身法充滿靈氣,尤其是銀質(zhì)鈴鐺的叮叮咚咚,身邊蕩漾出陣陣金色漣漪,分明是登堂入室的修行中人,劉太守顧不得深思為何女兒變成了飛來飛去的神仙,等到小女兒來到身邊,立即著急道:“有沒有哪里受傷?你這個臭丫頭,現(xiàn)在郡城這么亂,瞎跑什么,胡鬧!”
劉高馨指了指陳平安,“老神仙……”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因為先前趕路的時候,一手飛劍術(shù)驚天動地的老神仙,專門告訴她不要多說城隍閣的那場戰(zhàn)事,他目前還不愿意泄露身份,以免郡守府也有作祟妖魔的內(nèi)應(yīng),早早起了戒心。
劉高馨連忙亡羊補牢,“我和陳平安陳少俠,在城隍閣遭遇了一位枯骨女鬼,正是那晚湖心高臺率先露面的彩衣符箓美人,她正是禍害郡城的妖魔之一,我和陳少俠好不容易將其制伏,不料城隍爺和兩尊文武屬官神像都入魔了,七竅之內(nèi)黑煙翻涌,就要將我們打殺,所幸有位會飛劍的老神仙橫空出世,救下了我們,只是老神仙也身受重傷,要我們先來報信,那位姓黃的家伙,與盟友處心積慮圖謀一件法寶,要我捎話給爹,咱們絕對不要引狼入室!老神仙還說必要時刻,他調(diào)養(yǎng)好氣海和本命飛劍后,一定會再度出手,幫助我們斬妖除魔!”
陳平安神色自若,在心中則為少女的靈機應(yīng)變稱贊一聲。
比起棋墩山的朱鹿,以及當初破敗寺廟前,那伙鮮衣怒馬的江湖兒女,名叫劉高馨的銀鈴少女,確實要強上太多了。
眾人一起快步返回正廳,不等落座,就有一身血污的披甲銳士進入,說是郡城之內(nèi),多處出現(xiàn)如同陷入魔障的百姓,開始瘋狂殺人,無論是親朋好友還是街坊鄰居,都不能幸免,這些好似純粹武夫走火入魔的郡城百姓,有一個共同點,就是眼眶滲出鮮血,而且身形頗為矯健,極為棘手,已經(jīng)有許多官府兵丁和捕快受傷。
不但如此,郡城有數(shù)處地方,既有游人如織的石拱橋,也有僻靜巷弄,幾乎同時出現(xiàn)了猩紅光芒,方圓十數(shù)丈內(nèi),草木枯黃,游魚翻起肚白。
正廳內(nèi)氣氛凝重,劉太守強自鎮(zhèn)定,開始排兵布陣,除了派人火速前往城東門,通知馬將軍小心那位黃老神仙之外,廳內(nèi)眾人兩人組成一隊,聯(lián)手去往各處古怪,以防不測,只要發(fā)現(xiàn)魔障百姓或是妖頭陰物,可斬立決。
除此之外,郡守府內(nèi)所有胥吏都要離開官邸,通知城內(nèi)百姓馬上返回家中,暫時不得出門,一經(jīng)發(fā)現(xiàn),以犯夜禁律從重處置。大髯刀客徐遠霞和張山峰一路,一位純粹武夫,一位道士,正好配合。崇妙道人和那位披甲武將一伙,在劉高馨的竭力要求下,她追隨陳平安,劉太守再大公無私,哪里放心自己寶貝閨女去涉險,好在那位江湖武人義士主動請纓,協(xié)助陳平安去往趙府門口,劉太守這才千叮嚀萬囑咐,要劉高馨不許沖動,一切聽從兩位高人的吩咐。
劉高馨當然歡天喜地,滿口答應(yīng)下來,劉太守怕她不上心,又拉住她叮囑一番。
少女便有些不耐煩了,突然身邊那位不顯老的“老劍仙”提了一嘴,“劉小姐,不要讓太守大人擔心�!�
劉高馨愣了一下,轉(zhuǎn)頭望去,看到陳平安既不是生氣惱火,也不是倚老賣老,就像是簡簡單單,要她把當下這件事情做得更好一些。劉高馨雖然不明就里,還是耐著性子跟父親告別,保證自己不會意氣用事,劉太守這才略微放心,最后向陳平安和那位武人抱拳致謝,誠懇道:“小女就有勞兩位俠士多加照顧了。”
兩人還禮。
三人火速去往距離官邸只隔了兩條街的趙府。
那位姓竇的武人抬頭看了眼天色,搖了搖頭,感慨道:“山上神仙也好,妖魔也罷,骨子里其實從來不把人命當回事,不該如此�!�
陳平安不知如何作答,只好沉默不言。
三人到了趙府門外,已經(jīng)有眼眶滲血的魔障男女往外沖殺,張牙舞爪,奔跑迅捷,外邊刀客和弓箭手多是郡城捕快和官邸衙役,平日子最多是和江洋大盜和小蟊賊打交道,哪里見識過這番畫面,大多臉色雪白,弓箭的準頭不堪入目,而且那些魔障了的趙府家丁婢女,哪怕身中箭矢,竟然依然能夠繼續(xù)向前,陳平安親眼看到一位滿臉鮮血的少年,被一支勢大力沉的箭矢在二十步距離內(nèi)-射中胸口,整個人都被巨大的貫穿力帶飛出去,后仰倒地后,一個掙扎就站起身,胸口還插著大半支箭矢,一邊嘔血,一邊繼續(xù)向前沖來。
弓手和捕快刀客的粗劣陣型,幾乎是被一沖即潰,只得與那些悍不畏死的魔障近身肉搏,若非陳平安三人剛好趕到,源源不斷涌出的趙府人氏,恐怕就要流竄各地,形成一股類似蝗群的災(zāi)禍。陳平安不知魔障是否有化解之法,更多還是以拳腳將那些趙府魔障打飛回大門附近,劉高馨鈴鐺大振,金花朵朵飄散四方,那些魔障只要被金色花朵沾邊,就會全身潰爛,變成一攤鮮血膿水,腥臭沖天。
姓竇的刀客抽刀出鞘后,刀身綻放出刺眼的雪白光芒,每一刀下去,就直接將魔障男女老幼一刀劈成兩半,這位武人的刀法極其不俗,分明已經(jīng)到了返璞歸真的宗師境界,直截了當,招式直來直往,毫不拖泥帶水,但是比起大髯刀客徐遠霞的刀法,此人出刀少了沙場粗糲氣息,多了幾分出神入化的氣象,極有可能是一位四境武夫往上走的武道宗師,由此可見,在官邸正廳那邊的不顯山不露水,更多還是江湖上所謂的真人不露相。
劉高馨擋住一波趙府魔障后,發(fā)現(xiàn)自己周圍,是滿地鮮血和殘肢斷骸,突然蹲下身,嘔吐起來。
趙府內(nèi)紅光一閃而逝,散發(fā)出濃重的陰郁氣息。
陳平安眼見著趙府門口暫時沒有危險,腳尖一點,身輕如燕迅速掠過高墻,直奔紅光起始之地。
循著那抹紅光的蛛絲馬跡,陳平安來到一座雅靜庭院,有三層高的私家藏書樓,有一位白衣公子哥坐在樓外臺階上,坐姿慵懶,手肘抵在椅把手上,一手托腮幫,一手捧古書,打著哈欠。
俊逸非凡的公子哥,斜眼陳平安,微笑道:“怎么這么晚才來?這位公子器宇不凡,是山上修道的仙師?還是行走江湖的宗師子弟?”
坐直身體,趙府公子哥伸手指沾了沾口水,輕輕翻過一頁書籍,頓時書頁之間,又有猩紅光亮一閃而過。
紅光匯聚成一條粗繩,像一條蛇蟒在空中扭曲翻搖,在院子高墻那邊略作盤桓,就要沖入府邸某地,試圖依附在府上眾人身上。
陳平安一拍腰間養(yǎng)劍葫。
那條猩紅蛇蟒被一斬而斷。
白衣公子哥一挑眉毛,“呦呵,還是位小劍仙?了不起了不起,聽說下五境的劍修殺力巨大,但是很容易體力不濟,幾口劍氣一吐,光彩耀目,但是很容易就沒了下文,就是不知道你是不是更厲害一些?”
白衣公子哥一手持書,一手嘩啦啦將一本古書從頭翻到尾。
數(shù)十條粗如拇指的猩紅小蛇,從書樓這邊沖天而起,就要往四面八方散去,但是白衣公子哥卻看到那個要掛朱紅酒葫蘆的少年郎,竟然還有心情摘下酒壺灌了口酒,不等這位趙府貴公子譏笑出聲,他便笑不出來了。
因為天空中那些名為赤練的小紅蛇,剎那之間就被一抹縱橫交錯的白虹,悉數(shù)切割殆盡。
然后他眉心一涼,驀然瞪大眼睛,仿佛白日見鬼一般,死不瞑目。
原來被飛劍從眉心刺透了頭顱不說,還被滲入體魄神魂的那縷劍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瞬間攪碎了所有生機。
陳平安別好酒葫蘆的時候,初一和十五兩把飛劍,悠悠返回養(yǎng)劍葫中。
院墻那邊,姓竇的刀客站在墻頭上,看到這一幕后,朝陳平安抱拳行禮。
陳平安心思一動,對他說道:“跟劉高馨說一聲,我要馬上去一趟土地廟,去去就回�!�
刀客爽朗笑道:“此地已經(jīng)沒有大礙,小貓小狗三兩只罷了,陳仙師只管放心去�!�
陳平安有些無奈,本想著速戰(zhàn)速決,不曾想還是被人撞破自己飛劍殺敵的一幕,他對那名江湖豪俠點頭后,腳尖一點,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見。
————
陳平安一路飛奔,躍過墻頭,最后按照心湖間歇泛起的漣漪“話音”,按照“那人”的指示,來到一座四下無人的土地廟,抬頭一看,土地廟內(nèi)那邊,有一位儒雅文士正在對他招手,面帶笑意,只是身影飄搖,如最后一點燈火,稍稍風吹即熄滅。
陳平安稍作猶豫,一掠而去。
這位神靈站在光線昏暗的門檻內(nèi),陳平安站在略微明亮的門檻外。
文士先作揖行禮,起身后微笑道:“這是咱們第二次見面了,本官沈溫,正是胭脂郡城的城隍爺,看著這座城池已經(jīng)好幾百年了。今日果,是往日因,是本官失職在先,若非你破了禁制,成功阻止了本官墮入魔道,說不定堂堂正正的彩衣國金城隍,到最后還要為虎作倀,淪為禍害轄境百姓的兇手。本官要謝你�!�
說到這里,文士灑然笑道:“之前入魔在即而不自知,所以種種作為,都讓小仙師笑話了。這次感謝,既謝你幫了本官,不至于出去傷害黎民百姓,在史書上遺臭萬年,還要謝你赤子之心,之前愿意主動交還那只青色木盒�!�
當初跨入城隍殿,少年交還木盒,是一善,是善事。
明明身懷方寸物,遞出木盒之時,卻不是從方寸物中取出,而是直接從袖中拿出。這意味著眼前外鄉(xiāng)少年,一開始就認定木盒是城隍殿之物。
這又是一善,是善心。
陳平安仔細看著這位沈城隍,再看不出入魔的蛛絲馬跡,略微松了口氣。
他猶豫了一下,抱拳道:“之前在城隍殿內(nèi),為求自保,不得已而為之,壞了城隍爺?shù)慕鹕怼?br />
不再是以金城隍神像示人的城隍爺,擺擺手,換了一個話題,問道:“小仙師,可是讀書人?”
陳平安有些汗顏,搖頭道:“不算讀書人,如今只是會翻書做筆記,希望多認識一些字,多學一些書上的做人道理。”
沈城隍笑問道:“可知道金身碎片的用處?”
陳平安還是搖頭,確實不知。
沈城隍輕聲道:“那些金身碎片,務(wù)必好好保管,世間享受祭祀香火的神靈,無論是山水正神,還是我們這些城隍和文武兩廟,皆有金身一說,先是朝廷敕封,塑造神像,然后是神靈自身溫養(yǎng)那一點靈光神性。只不過金身也分品秩高低,與官場相似,一般都以五岳大神的金身品相最高,然后是大江水神,以及京城城隍爺之流,以此類推。”
“那只青色木盒,里頭裝著的,是龍虎山天師府某一代大天師,親自篆刻賜下的‘彩衣國胭脂郡城隍顯佑伯印’,是一件蘊含浩蕩天威的極強法器,只是需要配合五雷心法才能使用,本官雖然身為現(xiàn)任胭脂郡城隍爺,但是作為一方神靈,是無法使用道統(tǒng)雷法的,事實上當初天師府賞賜此物,本就是象征意義更多,幫助庇護一郡風水,并不是讓彩衣國練氣士或是城隍爺,掌印示威。若非這方小天師印無形中震懾群魔,城外那座亂葬崗在形成早起,怨氣很重,早就要沖入胭脂郡城了�!�
陳平安想了想,問道:“需要我?guī)湍憬唤o劉太守嗎?還是交給你們彩衣國皇帝?”
城隍爺沈溫仔細看著那雙清澈的眼眸,一揮袖子,朗聲笑道:“圣人教誨,天地神器,唯有德者持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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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二章
歲歲平安
金城隍這句話說得分量很重。
便是儒家學宮書院勘定的君子賢人,恐怕都不敢自稱“有德者”,讀書人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以立德為首,最為艱難,絕大多數(shù)的讀書人,終其一生,只能退而求其次,甚至會一退再退。
但是陳平安如今肚子里的墨水,尚淺,還無法理解彩衣國沈溫以讀書人身份,而非城隍爺身份說出這句話的深層意義。對于那只一觸摸到就心安的青色木盒,陳平安當然喜歡,如今曉得里頭裝著一件龍虎山掌印天師親自篆刻的印章,就更喜歡了,天底下誰不喜歡好東西?陳平安喜歡得很!
但是喜歡是一回事,不等于就可以奪人所好,這跟陳平安出拳有多快,武道境界有多高,飛劍有幾把,沒有關(guān)系,這其實正是儒家推崇的克己復禮,只是陳平安暫時不知道“道理”而已。
沈溫笑言:“印章你拿著便是�!�
看到眼前這位小仙師有點迷糊,城隍爺沈溫更加開心,數(shù)百年香火浸染,見多了香客們的種種祈求、索要和愚昧,也有苦難、虔誠和世事無奈,沈溫從一個生前只知骨鯁報國的純粹文臣,變得愈發(fā)了解世情,偶爾甚至泥菩薩都會生出一些火氣,氣惱那些只知燒香求神而不自求的男女,惱火那些一肚子齷齪的富賈刁民,也會哀其不幸怒其不爭,諸多事諸多人,在自己即將煙消云散之際,一一浮現(xiàn)心頭,金城隍沈溫看著站在門外的外鄉(xiāng)少年郎,百感交集。
沈溫突然硬提起來一口氣,渙散的縹緲身影稍稍穩(wěn)固幾分,道:“沈溫最后有個請求,做與不做,你可以自己考慮,沈溫不敢強求。”
陳平安點頭道:“城隍爺直說便是�!�
沈溫問道:“如果彩衣國將來出現(xiàn)英明君主,你能否幫助一二?哪怕是一點點的小忙,例如大旱或是洪澇,你距此不遠,能否施展神通,幫助彩衣國百姓安然渡過天災(zāi)?一次,一次就好�!�
陳平安點頭道:“城隍爺放心,無論彩衣國皇帝是否賢明,我只要聽說彩衣國有難,一定主動來此。但是事先說好,我只做力所能及的事情,還望城隍爺理解�!�
沈溫滿臉欣慰,喃喃道:“很好了,這就很好了啊�!�
其實這位金城隍心中是有愧疚的,因為他在算計人心,沈溫堅信眼前少年,只要修行大道之上,不出現(xiàn)大的紕漏,將來一定前程遠大,到時候只要少年對彩衣國懷有情感,越晚出手,境界越高,對彩衣國就越有裨益。
沈溫望向土地廟外的陰沉天色,心中有些苦澀,我沈溫也只能為彩衣國做到這一步了。
沈溫回過神,笑道:“先前金身碎片一事,只說了一半,說了淵源和品秩,至于用處,有點類似……屠龍技,用處極大,但門檻很高,換做一般人,握在手中數(shù)十上百枚金身碎片,恐怕也無半點意義,可如果擁有碎片之人,有朋友是走神道路數(shù),那就是貨真價實的無價之寶,是天底下先天靈器中,極為珍稀寶貴的一種,或者是一國之君,用以賜給自家山河內(nèi)的山水神祇,必然算是世間頭等恩賞了。退一步說,以后到了靠近山頂?shù)牡胤剑u給需要此物的識貨人,比如金丹境元嬰境的大修士,大可以漫天要價,怎么出價都不過分!”
陳平安神色凝重,一一記在心里。
沈溫微笑道:“請伸手�!�
陳平安有些茫然,伸出手。
沈溫伸出手,往自己胸口處一掏,握緊拳頭后伸向陳平安,松開拳頭,將一件東西輕輕放在陳平安手心。
竟是一顆鵝卵大小的金色物品。
陳平安抬起頭,眨了眨眼睛。
沈溫笑道:“古代戰(zhàn)場遺址,無數(shù)兵家修士辛苦尋覓沙場陰魂,找的其實是英烈、戰(zhàn)神們的英靈英魂,我沈溫是讀書人出身,死后被彩衣國皇帝敕封為此地城隍爺,一副金身,品相尚可,比不得大王朝京城內(nèi)的城隍爺,但是這顆金身……文膽!不輸一洲任何城隍!”
這一刻的沈溫,像是重返弱冠之齡,寒窗苦讀十數(shù)載,鯉魚跳龍門,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意氣風發(fā),以狀元之身,帶頭走在皇宮之內(nèi),為的不是一家一姓之光宗耀祖,為的是百家姓氏的俱歡顏。
文士書生金城隍,沈溫交出那顆金身文膽之后,像是如釋重負,數(shù)百年兢兢業(yè)業(yè)庇護一方風水,如今終于可以好好休息了。陳平安久久沒有收回手,沈溫哈哈大笑,伸手一根手指,在那顆文膽之上,輕輕一點,微笑道:“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小仙師,以后多讀書!”
陳平安鄭重其事地收起金身文膽,連同青色木盒,一起放入方寸物當中。
少年以讀書人晚輩身份,鞠躬致禮。
沈溫卻以同輩讀書人作揖還禮。
陳平安記起一事,一步跨入土地廟,拿出那對山水印,輕聲道:“城隍爺,我叫陳平安,來自大驪的龍泉郡,有位齊先生贈送給我這對印章,說是遇見了山山水水,可以在堪輿圖上蓋章,先前亂葬崗那邊,陰氣很重,我便從郡守府托人拿了一副地圖,往上一拍,結(jié)果好像真的山水氣運顛倒了,那么現(xiàn)在妖魔在胭脂郡城內(nèi)以邪法作祟,還有用嗎?能夠壓制他們制造出來的妖邪之氣嗎?”
沈溫神色肅穆,問道:“我可以拿一下嗎?”
陳平安點頭道:“當然�!�
沈溫雙手小心翼翼接過那對山水印,然后一手一塊,高高舉過頭頂,看了印章底部的篆文以及微微沁色的正紅朱印,沈溫深呼吸一口氣,放下手臂,問道:“那位先生有沒有告訴你,這樣一對價值不可估量的無上法器,存在一個缺陷,就是每鈐印一次,靈氣就會消散一分,直到最后靈氣使用殆盡,變成最普通的一對印章?”
陳平安撓撓頭,咧嘴笑道:“齊先生沒跟我說過這些�!�
沈溫又問道:“你就不怕你這次鈐印下去,靈氣大損?”
陳平安搖頭道:“這有什么好怕的,我又不是胡亂揮霍。先前我從一本胭脂郡刊印的山水游記上,看到八個字,叫‘河清海晏,時和歲豐’,我特別喜歡,還專門刻在了竹簡上。而且我覺得這也是齊先生送我印章的初衷,如果齊先生在這里,肯定一樣會這么做�!�
沈溫喟嘆一聲,“只可惜這次妖魔作祟,更多是以邪法蠱惑人心,以及瘟疫傳播,這對山水章的鈐印,意義非凡,卻對當下的險峻時局,用處不大。陳平安,收好印章,我還是那句話,若是將來彩衣國有明主,你路過彩衣國的時候,可以跟那位皇帝討要一幅京城形勢圖,往上邊一蓋,便可以最少惠澤百年。收起來吧,切記切記,好好珍藏。不要輕易拿出來,讓人瞧見�!�
陳平安有些失落,只好重新收起印章。
這一幕,看得沈溫哭笑不得,哪有這么“缺心眼”的孩子,山上人是一個個生意人,都在追求一本萬利,或是不計較眼前得失,卻也深謀遠慮,布局千萬里和千百年,歸根結(jié)底,還是要大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