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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陳平安沒有上前搭話,只是停下走樁,微微低頭,抱拳致意。

    老人笑著點頭致意,亦是沒有跟這位外鄉(xiāng)少年寒暄客套。

    之后陳平安遇到了兩位坐在城頭喝酒的青壯劍修,以及一位站在城頭上持劍不動的獨臂少女,劍極大。

    陳平安都看見了就默默跳下城頭,繞過他們,等到離得遠了,再跳上城頭繼續(xù)走樁。

    黃昏中,陳平安還看到了幾位從南邊城下飛掠而起的劍修,越過走馬道,御劍向北。

    陳平安看了眼天色,吃了頓潦草的晚飯,轉身返回。

    直到深夜才回到小茅屋,結果一推門,借著明亮的月色映照,陳平安就看到那個隱官大人,正在偷吃他的食物,當陳平安站在門口一動不動,羊角辮“小姑娘”緩緩轉過頭,腮幫鼓鼓,一點都沒有做賊被抓的覺悟,反而做賊的喊捉賊,望向陳平安,是一臉責備和警惕的神色,像是在問你誰啊來我家作甚。

    這不是入室行竊的小偷,根本就是下山打秋風的土匪啊。

    陳平安只好默默退出茅屋,掩上房門。

    他怕雙方一言不合,就給這位戰(zhàn)功彪炳、性情乖張的隱官大人,一劍戳個稀巴爛。

    陳平安去往茅屋后邊的北城頭,坐著喝酒。

    突然聽到身后一陣拍掌聲響,陳平安轉過頭,看到她收起手掌,然后以指了指茅屋那邊,她揚長而去。

    是提醒我可以回去收拾殘局了?

    陳平安一陣頭大,小心起見,還是坐在原地,等到大袍子的小姑娘走遠,才回去茅屋看了一遍,寧姚帶來的吃食,已經(jīng)所剩無幾了。

    陳平安嘆息一聲,收拾這座亂七八糟的屋子,重返城頭,開始練習鄭大風贈送的《劍術正經(jīng)》。

    依然是虛握長劍狀,手中并無真正的長劍,主要是練習開篇的雪崩式和鎮(zhèn)神頭。

    寧姚今天都沒有來到城頭探望陳平安。

    陳平安便在后半夜返回茅屋躺下,安然入睡。

    第二天清晨,陳平安剛起床走出茅屋沒多遠,就看到那位隱官大人,身后帶著幾個少年少女,大踏步而來,徑直走入屋子后,很快羊角辮就怒氣沖沖地走出茅屋,瞪大眼珠,使勁做出兇神惡煞的模樣,她興許在責問為何茅屋今天沒有東西可偷吧。

    她身后那幾個氣勢不俗的少年少女,都有些幸災樂禍。

    陳平安臉色尷尬,只好裝傻扮癡。

    如果不是那個隱官大人的頭銜,陳平安是真的都想要捏一捏她的臉頰。

    羊角辮這次是真的有點生氣,她腳下的劍氣長城轟然一震,身穿一襲寬松大黑袍子的她掠向高空,轉瞬即逝。

    寧姚在下午來到劍氣長城,聽到陳平安告訴她的經(jīng)歷后,笑著說不用擔心,那位隱官大人就是這樣的脾氣,吃過她苦頭的劍修不計其數(shù),但其實是個很好對付的順毛驢,喜歡聽人說好話,送漂亮東西,一概全收。但是她吃干抹凈東西收下后,撐死露個笑臉,從不念情就是了,如果惹上了隱官大人,也有辦法,劍氣長城那些個運氣不好的,就會在她出手之前,果斷開始裝死,她會覺得出手打死這種廢物,會臟了她的手,往往會一筆揭過,而且她也不太記仇,也有可能是她根本記不住那些人。

    寧姚記起一事,說聽朋友提起過,隱官大人跟小茅屋里的人,關系不錯,有點破天荒的青眼相加,曾經(jīng)有人看到姓曹的將隱官大人放在脖子上,然后他一路打拳行走在城頭,當時有路人差點嚇破了膽。

    陳平安就感慨曹慈真是厲害。

    寧姚笑道:“以前不熟,我最近多打聽了一些曹慈的事情,得出一個結論,跟曹慈走在同一條道路上的純粹武夫,其實挺慘的,尤其是所謂的武道天才。”

    寧姚接過陳平安的酒壺,喝了口酒,臉色紅潤,“相比練氣士,如果不提一個洲,而是放在一整座天下去比較,很難有公認的所謂同境第一,因為本命飛劍、法寶仙兵這些身外物,其實不算身外物,很多生死大戰(zhàn),一錘定音的恰好就是這些東西,所以機遇福緣,會改變很多既定事實。武夫不一樣,不太依仗這些,甚至是反感這些,因此會有拳無第二的說法,輸贏明顯�!�

    陳平安點點頭,他曾經(jīng)在泥瓶巷初次見到大驪藩王宋長鏡,之后竹樓出拳的崔姓老人,加上艱難破境后、登天而行的鄭大風,都能夠清晰感受到與山上神仙的截然不同,那種“我爭第一,誰與爭鋒”的宗師氣勢,極為顯著。

    寧姚將酒壺遞還給陳平安,“我的結論其實只說了一半,你覺得曹慈很厲害,可是我覺得你更厲害�!�

    陳平安咧嘴傻笑,能夠讓心愛的姑娘認為自己厲害,不是厲害是什么?

    寧姚認真道:“因為同一個時代的武夫,肯定沒有幾個人能夠與曹慈交手,沒有人能夠真正領教過曹慈的那種‘無敵’氣焰。但是你不但跟他交手,而且一打就是三場,全輸之后,你跟他的心境之戰(zhàn),能夠不輸,這真的很難得�!�

    寧姚咳嗽一聲,坐直身體,拍了拍陳平安的肩膀,“這很難得,要保持,再接再厲。”

    陳平安見寧姚這么一本正經(jīng)說話,原本他挺鄭重其事對待的,只是突然發(fā)現(xiàn)寧姚眼中的促狹,便知道她是在模仿那個曹慈,故意捉弄自己,陳平安笑得合不攏嘴,連酒都顧不上喝了,“你學他一點都不像�!�

    寧姚白眼道:“你學他就像?”

    陳平安搖頭道:“我不學他,我也不用學他�!�

    寧姚嘖嘖出聲,不知道是欣賞還是打趣。

    陳平安呵呵一笑。

    寧姚何等聰慧,立即就知道這家伙是在學自己在鸛雀客棧的模樣,直接捶了陳平安肩頭一拳,“喝你的酒!”

    陳平安果真喝了口酒,然后笑道:“哇,今天的酒好像格外好喝�!�

    寧姚瞥了眼陳平安手里的養(yǎng)劍葫蘆,驀然臉紅起來,又給了陳平安一拳,氣呼呼道:“男人就沒一個好東西!”

    陳平安提著酒葫蘆,一頭霧水。

    寧姚起身御劍離去,不忘回頭狠狠等了他一眼。

    陳平安眨了眨眼睛,滿臉無辜。

    撓撓頭,繼續(xù)喝酒,陳平安琢磨來琢磨去,就是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不是個好東西了。

    只不過陳平安倒是感覺得到寧姚其實沒生氣。

    就是有些……害羞。

    陳平安覺得縈繞心扉的這種滋味,不壞,好像比喝了美酒還美。

    有一個在劍氣長城高空御風虛蹈的俊美男子,正是齊姓老人身邊的那位,無意間撞見這一幕后,笑了笑,“原來是個不開竅的愣頭青�!�

    陳平安喝過了酒,別好養(yǎng)劍葫,起身練習劍爐立樁。

    月光入懷,皎皎在肩,一夜安寧。

    天微微亮后,陳平安猛然睜眼,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一動不動立樁了半夜。

    陳平安有些后怕,這要是一不留神掉下城頭,人家隱官大人毫發(fā)無損,可他肯定就是下邊墻根的一灘肉泥了。

    陳平安做了幾個舒展筋骨的動作,跳下城頭,回茅屋吃過了寧姚昨夜準備好的早餐,然后繼續(xù)枯燥無味的走樁,沿著城頭的往右而去。

    然后一路上,陳平安遇上了一個滿臉賤笑卻殺氣騰騰的少年胖子,老規(guī)矩,跳下城頭繞過,再重返城頭,又看到城頭上站著一個姿容俊美、略顯陰柔的少年,然后是一個滿臉疤痕的黝黑少年,最后是那位背負巨劍的獨臂少女,只是今天她身邊多出幾位年輕女子,仿佛將寬闊城頭當做了郊游地點,一幅錦繡綢緞上,擺滿了精美的吃食點心。

    當陳平安再次從城頭上跳回走馬道,她們便一個個望向他。

    與她們遠遠擦肩而過的時候,她們還是在對著陳平安指指點點。

    陳平安頭皮發(fā)麻。

    其實他一清二楚,前前后后這些家伙,肯定就是寧姚之前描述的那些朋友,而且都是并肩作戰(zhàn)的生死同伴。

    這是陳平安第二次有些埋怨自己腳上的草鞋。

    第一次是在大隋京城,怕給李寶瓶李槐他們丟臉,還去專門買了嶄新的靴子,只是因為沒有去東山的山崖書院,跟少年崔瀺離開了京城,穿了一會兒就脫下來,換上了最習慣的草鞋。

    陳平安更希望自己收拾得更好些,哪怕不是曹慈、崔瀺那種人與衣衫相得益彰的仙氣裝束,也一定要干凈整齊,就像林守一那種,最好帶一點書卷氣,哪怕是暫時的都好,發(fā)髻再別上一支玉簪子,腰間的養(yǎng)劍葫就不用還了,劍匣也不用……

    陳平安繼續(xù)前行,心中哀嘆,有些后悔。

    只是走著走著,陳平安就自己笑了笑,抬起腳,低頭看了眼腳上的草鞋,“老伙計,可不是我嫌棄你啊。你的任勞任怨,我很感激的,你看那幾雙陣亡在游歷路途中的同伴,我可是都收好了的,一雙都沒有扔掉,都在十五的肚子里頭養(yǎng)老呢,嗯,書上說這叫頤養(yǎng)天年,哈哈,想要含飴弄孫,就是為難我了……”

    自言自語的陳平安沒有發(fā)現(xiàn),那些過來湊熱鬧看他是何方神圣的家伙,慌慌張張的,餃子一樣,一顆顆主動“掉下”了城頭,原來是寧姚從城頭上空,一路御劍而來,胖墩少年、董黑炭和俊美少年紛紛落荒而逃,那些女子則忍著笑意,胡亂收拾起包裹,御劍離開城頭。

    陳平安轉過頭,看到寧姚御劍而至,驟然懸停在城頭外邊的高空,然后緩緩飛掠,與陳平安的走樁速度相當。

    寧姚無奈道:“你別管他們�!�

    陳平安笑著點頭。

    寧姚御劍在空中劃出一個美妙弧度,撂下一句,“我還有事,明天找你�!�

    這趟往返,陳平安還是在深夜回到兩棟茅屋附近,這次老劍仙不知為何站在北城頭上,像是在遙望那座沒有城墻的城池,陳平安快步跑去,喊了一聲陳爺爺。老人收回視線,點了點頭,然后伸手指向北方,“就是這么點人,可能還不如浩然天下一座州城的規(guī)模,擋住了妖族這么多年,我自己都覺得奇怪�!�

    陳平安不知道如何回答,便不說話。

    老劍仙轉頭笑望向陳平安,“陳平安,我們相處得還算不錯,對不對?”

    陳平安點頭。

    老人笑問道:“可是如果我說我跟曹慈處得更好,對他期望更高呢?”

    陳平安仍然不知道如何回答。

    老人不著急答案,只是在看陳平安的眼睛,更是在看陳平安的心境。

    老人有些唏噓。

    這一次這位阿良嘴中的“老大劍仙”,甚至運用了劍術神通,直指人心,神魂深處。

    原來如此。

    原本挺好的一個修道胚子,如果順風順水,運氣好的話,大概在倒懸山那邊的浩然天下,修出一個地仙是不難的,可惜早早給人摔得稀巴爛,如瓷器碎成了一片片。在長生橋被打斷之前,就早早遭受了一場更大的劫難。

    心境,心鏡。

    鏡子碎片有大有小,老人見到了最大的幾片,所承載的畫面,鏡像各異。

    所以陳平安的心境景象,若是落入修為高深的儒家圣人眼中,可能會比較多,當然會與此同時顯得更怪誕。

    于是老劍仙發(fā)現(xiàn)到了更多端倪。

    說難聽點,這是一場類似養(yǎng)蠱的過程,不僅僅是弱者俯首朝拜強者,而是徹底沒了。

    少年這么多年應該在竭力拼湊碎瓷片,而且并不自知。

    說好聽點,就有些高妙了,這算是天行健,自強不息,強者愈強,最終一兩片碎片,越來越璀璨奪目,如日月懸空,群星暗淡。

    心境之爭,與修為高低關系不大,所以極為兇險,練氣士有很多的說頭和秘法,什么捫心自問,叩心關,什么君子三省乎己,什么破心中魔障。

    所以會有旁門左道和邪門歪道,分別以諸多下乘、不入流的觀想之法,走捷徑,在宗字頭仙家看來,不屬正道。

    總之,其中學問很大,而且很雜,如同山脈起伏,一座座山峰便會有高有低。

    而儒釋道,就是三條獨立的大脈,這就是所謂的立教稱祖。

    兵家是一條斷頭山脈,只差一點就成功了。

    曾經(jīng)作為四大顯學之一的墨家,也有點類似。

    就像大江大河,不管有多長多寬,終究沒有能夠入海,距離成為大瀆,只有一步之遙。

    陳平安始終沒有給出答案。

    老劍仙卻已經(jīng)得到答案。

    老人微笑道:“先前你跟寧姚丫頭聊到道理的時候,我剛好不小心聽了一耳朵,想不想聽我嘮叨一點過來人的看法?”

    陳平安果斷點頭。

    老人笑道:“我可以告訴你一個訣竅,可以既講道理,又過得還不錯,一定不至于將來有天自己把自己憋死�!�

    陳平安眼睛發(fā)亮,“老前輩你請說!”

    老人輕聲笑道:“聽好了,那就是過成這個樣子。你該這么告訴自己……”

    老人略作停頓,然后繼續(xù)道:“我某某某……嗯,比如我說‘我陳清都’,你就得說‘我陳平安’了�!�

    說到這里,老人自顧自笑了起來。

    陳平安也跟著笑起來。

    最后老人雙手負后,身形佝僂,眼神平靜,望著那座靜謐祥和的城池,“這輩子處處講道理,事事講道理,已經(jīng)足夠講道理了,問心無愧,結果你們還是這個鳥樣,不好意思,我這一次,不跟你們講道理了�!�

    陳平安只是安安靜靜聽著老人說話。

    老人瞇眼,“當然次數(shù)不可以太多,一百年有個一兩次,肯定沒問題。比如這樣�!�

    老人向北方緩緩伸出一手,不過是隨便抬起的一個動作,可劍氣長城頭頂?shù)木薮笠鼓唬瑓s如黑布被撕裂開來,一瞬間大放光明,最終卻只有一條極其纖細卻極為璀璨的光線,從天而降,砸入城池中的某處,然后就是地面上,有無數(shù)的金色光芒爆裂炸碎開來,如有上五境的劍仙在這一刻金身崩壞。

    陳平安張大嘴巴。

    老人呵呵笑道:“喝口酒壓壓驚�!�

    陳平安傻乎乎摘下酒葫蘆,遞給老劍仙。

    本意是打趣身邊少年的老人陳清都,沒有伸手接過養(yǎng)劍葫,轉過身,搖頭晃腦緩緩前行,輕輕跳下城頭,自言自語道:“傻丫頭找了個傻小子,絕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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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八十章

    離別而已

    劍氣長城某處響起一聲嘆息,似乎并不認可老劍仙的暴起殺人,但是又不愿出面理論。

    嘆息之人身邊,有個蒼老嗓音隨之響起,“玉璞境而已,何況陳陳清都事出有因,你就忍忍吧�!�

    嘆息之人復嘆息。

    蒼老嗓音無奈而笑,盡量勸解道:“跟陳清都講你們這套儒家規(guī)矩,雞同鴨講,有何意義?再者,你們儒家學說是‘近人之學’,不求成佛,不求長生,腳下大道不高也不遠,何必苛責陳清都事事奉行規(guī)矩,豈不是圣賢完人?你只要勿以圣人標準衡量陳清都,就很簡單了。”

    那人淡然道:“陳清都的任何一次不講理,所造成的影響,恐怕凡夫俗子一萬次不講理都比不上。”

    老人笑了:“人家陳清都是劍修,你是儒士,不一樣的�!�

    那位儒士沉默許久,最終喃喃道:“夫子何為者,棲棲一代中�!�

    勸解無果的老人亦是嘆息一聲。

    劍氣長城以北的城池中,有人暴喝道:“陳清都!”

    一掛長虹平地而起,裹挾著勢不可擋的風雷之勢,直沖城頭。

    已經(jīng)跳下城頭的佝僂老人皺了皺眉頭,輕輕揮袖,將站在城頭上的陳平安扯到自己身后,而他剛好站在陳平安原先位置,直面那位氣勢洶洶的劍修,老人瞇眼道:“怎么,家族子弟出了妖族奸細,你還有理了?”

    那名劍修懸停在城頭以外四五丈,是一個須發(fā)雪白的高大老人,氣勢極其威嚴,哪怕是面對劍氣長城資格最老、劍道最高的老前輩,這位老者依舊毫無敬懼之意,滿臉怒容質問道:“我董家自有家法家規(guī)處置叛徒,退一萬步說,隱官尚未判定我孫子的罪行輕重,你陳清都憑什么處置董觀瀑?!”

    從須發(fā)到衣飾皆一身雪白的老人咄咄逼人,驟然提高嗓音,“你當我董三更死了嗎?!”

    陳清都滿臉譏諷之意,“在董觀瀑死在我劍下之前,我確實是當你董三更死了。一個板上釘釘?shù)难鍍葢�,你董家愣是查了一個月功夫,你信不信如果換一個姓氏,比如姓陳,一天都嫌多?”

    從城中殺來的董姓老人怒氣沖天,“一個愿意悔改、將功補過的玉璞境劍仙,難道不比一具尸體更有利于劍氣長城?”

    陳清都甚至都不屑說是或不是,而是冷笑道:“我一劍之下,竟然還有尸體?難道這個小畜生偷偷摸摸躋身了仙人境?”

    自稱董三更的高大老人氣得眼睛瞪圓,一身劍意洶涌澎湃,如驚濤駭浪拍打城頭,濤聲陣陣。

    陳清都一挑眉毛,“怎么,要出手?”

    董三更一步向前踏出,怒極而笑道:“別人都怕你陳清都,我不怕!出手就出手,有何不可?!”

    一個稚聲稚氣的嗓音在遠處城頭響起,有些哀怨委屈,“行了,都怪我,是我舍不得董觀瀑那么快死,畢竟小董是我最喜歡的幾個家伙之一,我現(xiàn)在多喜歡曹慈,當年就有多喜歡董小鼻涕蟲,既然現(xiàn)在已經(jīng)死了……就死了吧�!�

    出聲之人,是那個身穿一襲大黑袍子的羊角辮小姑娘,劍氣長城這一代的隱官大人。

    無形之中,這一處城頭四周,已經(jīng)遙遙出現(xiàn)了十數(shù)位劍氣長城的頂尖劍修,或是大姓的家主,或是戰(zhàn)力卓絕的劍仙。

    唯獨少了那兩位有資格與陳清都平起平坐的圣人。

    一位中年容貌的俊美男子厲色道:“董三更,這件事是你做得不對,一開始就錯了!這么多年來,你對董觀瀑寄予的期望太大了,才會讓董觀瀑的劍心變得那么極端,執(zhí)意要孤身前往妖族腹地歷練,才有這場禍事,他覺得劍氣長城有了董三更,有了個阿良,還可以多出一個董觀瀑,我覺得不是,可是他不聽就算了,年輕氣盛,你呢?難道你不知其中兇險?”

    董三更臉色冷漠,“我董家兒郎,就該有這種野心,我為何要勸他?我巴不得董家子孫一個個都比我董三更劍道更高!”

    說到這里,董三更嗤笑道:“咱們董家,畢竟不是陳、齊、納蘭這樣的家族,沒那么多花花腸子。”

    跋扈老人這一棍子下去,幾乎打死了半座劍氣長城。

    那俊美男子冷哼一聲,不再說話。

    陳平安發(fā)現(xiàn)那個齊姓老人也有一席之地,此時緩緩開口道:“事已至此,還能如何?大敵當前,我們難道還要內訌?”

    一位相貌清癯的長衫負劍老者,輕輕點頭:“不管如何,當下最重要的還是應對妖族的攻勢,不可自亂陣營,白白便宜了南邊的那些孽畜�!�

    老劍仙根本不理睬這兩位好心搗漿糊的,更沒有息事寧人的意思,盯著董三更,笑道:“如果立功就可以贖罪,那我是不是可以今天宰了你董三更,然后讓隱官撕去幾頁功勞簿,就算沒事了?”

    董三更啞口無言。

    氣氛尷尬,凝滯沉重。

    陳平安在老劍仙身后看著這一幕,只覺得城頭上的劍氣,在這些人出現(xiàn)后,都開始有了重量,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董三更突然環(huán)顧四周,怒喝道:“看你娘的好戲,湊你娘的熱鬧,滾滾滾!”

    十數(shù)位劍氣長城的中流砥柱,知道這是董老匹夫再給自己找臺階下了,今天這架打不起來,便紛紛身形消散,返回北邊的城中。

    當眾人紛紛退散,陳平安這才看到原來寧姚也在其中,她緩緩御劍靠近城頭,董三更瞥了眼小丫頭,沒好氣道:“寧丫頭,莫要學你那廢物爹娘,你,我還是很喜歡的�!�

    寧姚面無表情。

    董三更也不以為意,轉身御風大步返回城池。

    站在城頭上的隱官大人,是最沒心沒肺的那個,一直在偷偷打哈欠,此刻她突然皺著臉,猶豫了一下,張大嘴巴,伸出拇指抵住那顆不安分的牙齒,輕輕晃了晃,最后還是不舍得拔掉,合上嘴巴后,轉身嘟嘟囔囔地走向遠處。

    老劍仙陳清都對于今夜風波,好似見怪不怪,對寧姚笑了笑,掠下城頭,走向那座老茅屋。

    陳平安重新躍上城頭,與寧姚并肩而立。

    寧姚沒有太多情緒起伏,“劍氣長城一直就這樣,好在祖上留下來的一條規(guī)矩沒怎么變。”

    陳平安好奇望向寧姚。

    寧姚緩緩道:“劍尖朝南�!�

    簡簡單單四個字,就讓開始學劍的陳平安心神搖曳,激蕩不已。

    陳平安忍不住轉頭望向南方。

    寧姚主動摘下陳平安的養(yǎng)劍葫,開始喝酒。

    陳平安收回視線,輕聲問道:“那個做了叛徒的董觀瀑,是不是你說的那種人?曾經(jīng)是戰(zhàn)場上的英雄,在城池里頭則不太講理?”

    寧姚搖頭道:“恰恰相反,小董爺爺一直是個不錯的人,在劍氣長城以北,從來深居簡出,不太愛跟人打交道,我小時候偶爾見到了,小董爺爺會很客氣,雖然不善言辭,但次次都會對我笑,就像自家長輩一樣�!�

    寧姚盤腿而坐,無奈道:“誰都不知道,為什么小董爺爺要投靠妖族,可能是當年那趟以身涉險的歷練,出了很大的問題吧。其實離開劍氣長城,孤身去往蠻荒天下砥礪劍道的劍修,很多的,因為在那邊,中五境的妖族都喜好以修煉出人族相貌為榮,平日里就跟我們沒什么兩樣,只有在戰(zhàn)場上的危急時刻,才會現(xiàn)出真身,憑借先天強橫的體魄抵御飛劍。所以劍修只要小心隱蔽,其實不太容易被看破身份。”

    人之所以為萬靈之首,就在于人之竅穴氣府,本身就是世間最玄妙的洞天福地,所以妖族才會孜孜不倦地修煉出人身,之后修行就會事半功倍。落魄山的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便是如此。

    寧姚繼續(xù)說道:“當然,一些個劍氣長城的特例,早早被巔峰大妖暗中記下,再以秘法記錄在冊,就會比較難以行走蠻荒天下。但是那本冊子,聽說名額有限,上邊寫下名字的劍修,不會太多,往往是我家鄉(xiāng)這邊戰(zhàn)死一個劍仙,再添加一個。照理說,小董爺爺出門遠游的時候,不過是尋常的元嬰境劍修,不該在冊子上,底蘊深厚的董家,又有獨門秘術遮掩氣機,很難被察覺�!�

    寧姚沒有說一件事。

    她是那本古怪冊子上的劍修之一,而且是劍氣長城歷史上年紀最小的劍修之一。

    寧姚在十歲之前就已經(jīng)被記錄在冊。

    而歷史上那些有此待遇的天之驕子,無一例外,都在三十歲之前,就被陣斬在劍氣長城以南的沙場。

    妖族對此從來不計代價。

    往往一位天之驕子的生或死,都會牽扯出一名甚至是數(shù)名大妖、劍仙的生死。

    因為妖族覺得城頭上有一個陳清都就足夠了。

    萬一再多出一個什么寧清都、姚清都,就不是只死一兩個上五境大妖的事情了。

    劍氣長城的無奈之處,則在于這類天之驕子,若是不去早早沙場歷練,不在生死之間迅速崛起,而只是養(yǎng)在劍氣長城以北,哪怕有數(shù)位劍仙精心傳授,仍是沒有半點可能,成長為下一個陳清都、阿良或是董三更。

    陳平安突然問道:“我在這里,是不是其實會害得你分心,拖累你修行?”

    寧姚點頭,嗯了一聲,沒有否認,而且毫不猶豫。

    但是她又直白說道:“但是你在這里,我會很開心。在家里斬龍臺那邊修行的時候,經(jīng)常會忍不住想起你,就會發(fā)呆,發(fā)完呆,就會直接跑來找你,回去后匆匆忙忙處理些家族事務,然后一天好像就這么過去了,睡覺前等著第二天見你�!�

    這就是寧姚。

    齊靜春曾經(jīng)告誡過對她一見鐘情的學塾弟子趙繇,最好不要喜歡上寧姚,因為她是一把無鞘的劍,鋒芒畢露,很容易傷及旁人,甚至傷己。

    寧姚看待這個世界,始終好壞分明,黑白分明,幾近無情。

    只是如今多出一個陳平安。

    于是陳平安斬釘截鐵道:“最多三天,我就要離開這里,然后去最像劍氣長城的北俱蘆洲,練拳也練劍,爭取最快躋身武道第七境,有資格參與這邊的戰(zhàn)事,然后我再來找你!”

    寧姚默然,知道這樣是最對的,可她就是不愿意說話,不愿意點這個頭。

    相反,她還會抱怨身邊這個家伙,為什么可以這么快就下定決心。

    陳平安是想喝酒,可是養(yǎng)劍葫在寧姚手里攥得緊緊的,好像還故意換了一只手,離得陳平安更遠。

    寧姚突然說道:“歷來妖族攻打劍氣長城,都會持續(xù)二三十年,給你十年時間躋身第七境,夠不夠?”

    寧姚橫眉豎目,“就十年,不能再多了!”

    陳平安挪動屁股,面對她而坐,笑道:“好的。但是你也一定要等我�!�

    寧姚扭扭捏捏也側過身,與他相對而坐,將養(yǎng)劍葫遞還給他,這才點頭道:“好的�!�

    陳平安接過酒壺,仰頭喝了口酒。

    寧姚輕聲道:“我有很多的毛病�!�

    陳平安微笑道:“沒關系,我喜歡你�!�

    寧姚眼眶紅潤。

    陳平安伸出一只手,微微顫抖,輕輕撫在寧姚的臉頰上。

    寧姚有些臉紅,但是沒有拒絕,她只是閉上了眼睛,不敢看他。

    就在天地寂寥仿佛只剩兩人的時刻,有個不合時宜的咳嗽聲輕輕響起。

    陳平安趕緊縮回手,喝酒掩飾自己的尷尬,寧姚則轉頭望去,狹長雙眉上,掛滿了殺氣,那位不速之客,正是老劍仙陳爺爺,站在兩人不遠處,負手而立,滿臉笑意,“突然想起一件事,怕回頭就給忘了,要趕緊跟陳平安說一下�!�

    “你們講就是了�!�

    寧姚拿過酒壺后,面向城池而坐,背對著老劍仙。

    陳平安跳下城頭,問道:“陳爺爺,什么事情?”

    老人笑道:“南邊老瞎子的畫,好看,西邊老禿驢的雞湯,好喝,中土那個讀書人的字,俊俏。這幾個人,我都覺得很有意思。但是最有意思的是這些老家伙,一個比一個死不掉�!�

    寧姚忍不住轉頭道:“陳爺爺,按照你以前的說法,東海不是還有個臭牛鼻子道人嗎?”

    老劍仙點頭道:“就是想到了這個家伙,才想跟陳平安說一聲�!�

    寧姚疑惑不解。

    老劍仙伸手指了指陳平安,“你的長生橋,修不修,其實意義不大,不如另辟蹊徑,所以就要去找這個道人,但是極有可能你會被拒之門外,可是我覺得你既然能走到這里,說不定會是個例外�!�

    陳平安心弦一震,問道:“陳爺爺,該怎么找這位高人,是去東海嗎?好像我們寶瓶洲就在東海之上�!�

    老劍仙搖頭道:“是去東南方的桐葉洲,找一座觀道觀�!�

    陳平安愣在當場,有些猶豫,這與他的初衷不太相符,但是既然老劍仙都這么說了,肯定有其深意,可陳平安還是會擔心那場十年之約,自己躋身第四境之艱辛,讓陳平安對接下來五六七三次破境,不敢有任何樂觀。

    老劍仙說道:“你這劍匣槐木,很有來歷,不如借我十年,我可以拿一把劍跟你換,十年之后再換回來便是。然后這把劍,會在你到達桐葉洲后,幫你指明大致方向,去尋找那個東海老道人,至于你僥幸找到他之后,人家愿不愿意幫你,還得看你陳平安自己的造化�!�

    陳平安點頭道:“好!”

    陳平安摘下劍匣,取出槐木劍降魔,寧姚問道:“能不能把木劍留給我?我也能跟你換一把劍。”

    陳平安撓頭道:“槐木劍是齊先生送給我的,不能轉送給你,但是你留在身邊沒問題,還有,你不用給我劍,劍氣長城這么缺劍,我暫時也用不著。”

    寧姚招招手,陳平安便將槐木劍輕輕拋給她,然后將劍匣遞給老劍仙。

    那張原本放置在劍匣內的符箓,早已在進入倒懸山之前,就被陳平安放入飛劍十五之中,否則那頭枯骨女鬼恐怕早就在劍氣長城灰飛煙滅。

    當老人手指觸及槐木劍匣的一瞬間,它就憑空消失。

    最后老劍仙一手負后,一手雙指并攏在身前迅速一抹。

    老人和陳平安之間,露出一把帶鞘長劍的真容。

    老劍仙眼神示意陳平安接住長劍。

    陳平安伸出雙手,長劍墜落,陳平安本以為可以輕松接住這把劍,結果一個踉蹌,差點摔了個狗吃屎。

    老劍仙神色淡然,“劍名長氣,劍鞘與身不過七斤重,劍氣卻重達八十斤。負劍之人,可以日夜淬煉神魂。”

    陳平安沒了劍匣,暫時沒辦法背負這把“長氣”,只好捧劍而立。

    老劍仙打量了一眼陳平安,點頭道:“總算有點劍修的樣子了�!�

    寧姚猛然轉頭望向南方。

    老人笑了笑,“現(xiàn)在知道為何打攪你們兩個了吧�!�

    寧姚眼神凌厲,剎那之間御劍升空。

    老人轉頭對陳平安說道:“趕緊跟寧丫頭告?zhèn)別,我送你回倒懸山�!�

    陳平安抱劍而立,仰起頭,望向寧姚,但是一時間卻說不出一個字。

    寧姚也低頭望去,她趕緊將養(yǎng)劍葫丟給陳平安。

    老人笑道:“兒女情長,倒是不輸劍氣。那就這樣吧,一肚子情情愛愛的,留在下次見面再說�!�

    老人屈指輕彈,剛剛接住養(yǎng)劍葫的陳平安向后倒去。

    下一刻,等到陳平安站定,就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不在城頭,而是倒懸山孤峰山腳的廣場上。

    這邊唯有大日高懸,不是那座天下三月懸空的異象。

    坐在拴馬樁上的抱劍漢子,看著持劍拎葫蘆的呆滯少年。

    離別而已。

    卻讓陳平安都忘了自己有酒可以澆愁。

    劍氣長城的南方城頭上,一位羊角辮小姑娘坐在邊緣,晃動雙腳,自言自語道:“我想變成一棵樹,開心時,在秋天開花。傷心時,在春天落葉�!�

    ————

    ————

    (昨天的章節(jié)末尾,那句小詩,出自白鶴林的《孤獨》,今天的末尾,則好像是一位小孩子寫的,我只是稍作改編。兩首小詩,我都很喜歡,一見鐘情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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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八十一章

    天真

    小道童起身走出蒲團,將那卷道家典籍卷起來,輕輕怕打手心,看著失魂落魄的少年,這位能征善戰(zhàn)卻在浩然天下名聲不顯的天君,便有些高興起來。

    多半是跟那個惹人厭的姑娘分手了吧?

    小道童難得安慰人,盡量擠出一張自認慈祥、真誠的臉龐,笑瞇瞇道:“那樣的臭丫頭,脾氣太差,性子太冷,也就模樣好一點,家世好一點,資質好一點,前程好一點……你喜歡她作甚?所以說嘛,分開就分開了,你瞧瞧這倒懸山,隨便走街上,一抓打一把的溫柔姑娘,瞧那腰肢細的,跟一條條腌白菜似的,最不稀罕了,你看上了哪個?我?guī)湍�。�?br />
    陳平安無奈一笑,沒有附和,這種法力通天的人物,就不要招惹了。

    跟嬉皮笑臉的小道童,陳平安只是不缺禮節(jié)地告辭離去,至于那個抱劍漢子,只要是大白天,依舊是萬年不變的打瞌睡,陳平安便沒有打攪人家的白日美夢。

    寧姚之前提起過這位,十三之戰(zhàn),此人出戰(zhàn)第九場,輸了,而且是輸給一位不過百歲的十二境大妖,輸?shù)脴O為可惜,那頭手握仙兵的年輕大妖則算橫空出世,一戰(zhàn)成名,傳遍劍氣長城以南的那座天下,抱劍漢子則來此受罰,在倒懸山畫地為牢。

    抱劍漢子屬于散修劍仙,五百歲高齡,在劍氣長城卻沒有開枝散葉,傳聞最早在中五境之初,有過一位修為平平的道侶,她戰(zhàn)死沙場后,這位劍仙在之后的漫長生涯,就再沒有迎娶過任何一位女子。跟誰關系都不錯,但跟誰都算不得關系最好。

    修道之人,尤其是上五境練氣士,子嗣一事,既大又玄,尤其是女子想要登仙證道,需要早早斬赤龍,所以生育頗為不易,而且兵家之外的練氣士,不太愿意沾染太過俗世因果,除非把握極大,能夠誕下資質極好的修道胚子,否則生育一事,就會一直擱置下來,只等機緣。

    不然在山上的仙家門第,如何安置那些平庸如凡俗夫子的子孫后代?

    養(yǎng)雞犬不成?

    若是這些資質差、眼界卻高的可憐蟲,愿意安分守己,一心等死也就罷了,可事實上,歷史上因此惹出的滅門禍事,不勝枚舉。

    而且哪怕修道之人愿意為這些子孫給予耐心和親情,可一場場類似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無奈離別,到底是傷心事。

    富貴綿延,香火傳承,是自家事。需知證大道,修長生,只是自己事。

    寶瓶洲大驪王朝上空的驪珠洞天,雖然是三十六小洞天里,占地最小的一座,方圓千里之地而已,可之所以引人矚目,就在于這座小洞天的人物,資質之好,匪夷所思,尋常市井男女的成親生子,就有望誕下洞天之外,兩位地仙眷侶苦心孤詣的結果。

    例如驪珠洞天走出去修道天才,就有俱蘆洲謝實、婆娑洲曹曦,以及幫助宋氏延續(xù)國祚的大驪雙璧等等。

    陳平安回到鸛雀客棧,得知桂花島已經(jīng)返航回去老龍城,陳平安跟年輕掌柜問過了去往桐葉洲中部的渡船有哪些,大致是在倒懸山哪個方向的渡口登船。

    年輕掌柜世代扎根倒懸山,對此如數(shù)家珍,桐葉洲的海域風急浪高,天然不適合渡船航行,尤其是桐葉洲南方地帶,極為閉塞,跨洲渡船的渡口,幾乎都在北方,北方桐葉宗能夠壓過玉圭宗一頭,與此有關。

    最后年輕掌柜幫陳平安推薦了一艘海底遠游的吞寶鯨渡船,由倒懸山上香渡登船,直達桐葉宗中部的扶乩宗。

    吞寶鯨在一旬后起航,陳平安就在鸛雀客棧訂了一間屋子。

    年輕掌柜坐在柜臺后打著算盤,瞥了眼少年背影,有些疑惑,背劍還是背劍,怎么木匣沒了,還變成了一把陌生的長劍?

    他搖搖頭,不再多想,反正在倒懸山,奇怪事才不奇怪。

    這不前不久就有個中土神洲的少年,武道破境的契機,竟是一步從劍氣長城跨入倒懸山的瞬間,引來從未有過的天地異象,使得鏡面大門出現(xiàn)劇烈震蕩,以至于坐鎮(zhèn)孤峰大天君都不得不露面,聽人說還親手出手了,才壓下大門的駭人動靜。

    還有一撥海上甘霖宗的女子仙師,帶了無數(shù)具蛟龍之屬的尸體,在倒懸山大很是賺了一筆。

    蛟龍真君是出錢最多的一位,購買了大量的金銀兩色蛟龍之須,以至于跟人賒賬無數(shù),但是沒有人會覺得這位倒懸山真君是傻子,因為如此一來,那把本就屬于半仙兵中佼佼者的拂塵,多半已經(jīng)趨近于仙兵之資。

    而甘霖宗女子練氣士當中的一位年輕男子,頓時被視為炙手可熱的人物,原來這位剛剛被招婿入贅甘霖宗的幸運兒,不但被大名鼎鼎的甘霖宗滂沱仙子相中為道侶,而且被甘霖宗祖師勘驗出極佳的修道資質,隨后又得一位享譽南海的雨霖仙子垂青,結為夫妻,兩位有望躋身地仙的金丹境仙子,共侍一夫,如此良緣,羨煞旁人。

    修行路上,命好與不好,實在是云泥之別。

    陳平安這趟去往劍氣長城,到了城頭就沒挪過窩,在那邊的時候,總覺得很多話可以慢慢說,

    等到被丟回倒懸山,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來不及。

    但是愁歸愁,談不上多傷心。擔心倒是有很多。

    陳平安領著鑰匙來到住處,其實沒有什么東西可放,一把劍,背著,一只養(yǎng)劍葫,掛著,就沒什么外物了,之前在年輕掌柜的建議下,陳平安很快就離開房間,去往客棧附近的商鋪購買必需品。

    一部講述浩然天下風土概況的《山海志》,當然是那種仙家書籍,否則買了等于白買,一頁之上,能夠記載十數(shù)幅圖畫和三四千字,畫面與文字如水似云,緩緩流轉。

    一本介紹桐葉洲雅言音律的書籍,一本中土神洲的大雅言,陳平安可不希望到了桐葉洲,從頭到尾都沒辦法跟人交流,雖說桐葉洲必然與寶瓶洲大致情況相似,王朝藩國之間,多有官話和方言,可學會一洲山上仙門與王朝廟堂通用的雅言,肯定不可或缺。

    倒懸山的物件,尤其是法寶靈器,幾乎不存在走運撿漏的可能性,這里的練氣士修為高,眼力毒,而且往往價格昂貴,要高出陸地大洲不少,但是有一點很好,就是不作偽,幾乎沒有什么假貨,有本事在這里開店的商家,幾乎都是千百年的老字號,不存在什么一錘子買賣,因此格外珍惜招牌名聲。

    一顆谷雨錢,只要不去跟驪珠洞天專用的金精銅錢比較,可謂極其值錢。

    哪怕是在神仙扎堆的倒懸山都是如此。

    既然兜里有錢,暫時又沒有什么錢生錢的法子,總不能放著發(fā)霉,陳平安就想著為林守一和謝謝兩人,分別購置一件實用的靈器,貴一點不怕。小寶瓶李槐和于祿,不需要,前兩者都不算修行中人,年紀還小,于祿跟自己一樣是純粹武夫。

    至于賣東西,肯定不會。

    陳平安當下又不缺錢。

    陳平安在鸛雀客棧買了書籍之后,就去往靈芝齋,第一次跟金粟來此游覽,走馬觀花,看得不夠仔細,多是當神仙寶貝在那邊欣賞,這次陳平安帶了目的,就更加明確針對,價值連城、并且對練氣士境界有門檻的法寶,看也不用去看一眼,陳平安希望找一樣適合修行雷法的道書或是靈器,要不然就是當初張山峰機緣獲得的甘露碗,能夠日積月累,幫助修行之人收集天地靈氣。

    哪怕縮小了范圍,陳平安還是看花了眼。

    在靈芝齋仔仔細細來來回回,足足轉了半天,心里大致有了想法,挑選了十數(shù)樣,才返回鸛雀客棧,晚上再思量權衡一番,明天應該就可以入手了。有一部旁注為孤本的雷法道書,

    有兩種洗髓伐骨的上品丹藥,一種出自扶搖洲玄素宗,一種出自婆娑洲香爐山,都是道家丹鼎一脈的名門大派,靈器則有七八樣。

    期間陳平安無意間瞥見三顆兵家甲丸,并排放在一只木匣內,按照旁邊的文字解釋,就是古榆國國師穿戴披掛的那種神人承露甲,但是品相要高出極多,而且三顆甲丸能夠同時穿戴一身,披甲之人卻不會有絲毫累贅感覺,防御之高,可想而知。

    就是價格太嚇人。

    三萬枚雪花錢!

    一枚雪花錢,大致等價于千兩紋銀。

    一顆小暑錢,相當于一百枚雪花錢。

    一顆谷雨錢,等于十顆小暑錢。

    這就是山上神仙交易錢幣的“千百十”規(guī)矩。

    陳平安記得當初在打醮山鯤船上,好像鎮(zhèn)船之寶,也不到這個價格。

    而且這還是因為其中兩枚甲丸,都存在著略有破損的情況,修復得并不完善,稱不上“無瑕”。

    但這還遠遠不是靈芝齋最貴的法寶,許多仙家法寶,干脆不用雪花錢或是小暑錢標價,而是用上了谷雨錢。

    有個琉璃柜中,漂浮著一根帶著火焰的金黃色羽毛,沒有任何旁注,標價一百谷雨錢。

    而某些一看就寶光四溢或是瞧著極其不起眼的貨物,連標價都省了,只寫了“面議”二字。

    把陳平安給看得直牙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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