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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孩子的嗚咽聲中。

    丁嬰瞥了眼天幕。

    這次,跟六十年那次,不太一樣。

    所以他才選擇留在這里,而不是親自出手,他畢竟還有瘋,試圖去一人挑戰(zhàn)九人甚至是十多人的頂尖高手,六十年前就有人試圖這么做,想要獨占天下武運,結(jié)果輸?shù)煤軕K。

    如果那個飛劍的年輕主人,能夠活下來,讓所有人都覺得意外。

    那他丁嬰到時候就會離開這邊,讓那個人變得不意外。

    丁嬰知道這座天下,就像是在養(yǎng)蠱。

    丁嬰內(nèi)心深處,藏著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為了解開這個謎底,他只在意一件事,若是自己讓這六十年的養(yǎng)蠱,成了竹籃打水一場空。

    會不會來見自己。

    到底會是誰走到自己身前。

    在這之前,有兩個關(guān)鍵。

    一是周仕必須死在街上,讓陸舫和周肥都主動入局。

    二是飛劍的主人,也要死。

    丁嬰回望一眼窗口,笑了笑,覺得沒什么難的。

    ————

    一位鷹鉤鼻老者行走在南苑國京師的繁華街道上,不怒自威,應該是北地人氏,身材極高,鶴立雞群,引來不少當?shù)匕傩盏膫?cè)目,老人身邊有數(shù)位眼神湛然、步伐矯健的男女護衛(wèi),他們只是斜眼一瞥,就將那些好奇打量的目光壓回去,老人身處這座天下首善之城,感慨頗多,習慣了塞外的天高地闊,蒼茫寂寥,實在是不太適應這邊的人山人海,就在老人心情有些糟糕的時候,一位精悍漢子從遠處快步走來,以草原方言告訴這位恩師,找到了那人,就在一個叫科甲橋的地方,距離不遠。

    老人讓這名弟子帶路,很快就走過了一條歷史悠久的石橋,來到一座臨水的鋪子,竟是一家綢緞鋪,老人讓弟子們在外邊候著,鋪子生意冷清,沒有客人光顧,老人獨自跨過門檻,看到不高的柜臺后邊,只露出一顆腦袋,頭發(fā)稀疏,長得歪瓜裂棗。

    那掌柜見到了老人,笑道:“呦,稀客稀客,最近見著誰我都不奇怪,可唯獨看到你,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想不明白了,雖說周肥那兒子,事先跟我通了氣,說你要來,我其實是不太相信的,只當是詐我出山,好幫他老爹擋災呢。”

    掌柜繞過柜臺,伸手示意鷹鉤鼻老者隨便找個地方坐下,言談無忌,“程大宗師,你老人家趕緊坐下說話,不然我跟你聊天,總得仰著脖子,費老勁了�!�

    遠道而來的老人不以為意,坐在了一張待客的粗劣椅子上,開門見山道:“如果不是我信不過敬仰樓的十人名單,我不會來這里冒險,你我二人的名次,都不在前五之列,很有可能出現(xiàn)意外,謫仙人身份無疑的馮青白,丁老魔的徒孫鴉兒,周肥的兒子周仕,現(xiàn)在就有三個了,誰知道還有沒有偷偷躲在水底的老王八小烏龜�!�

    鋪子掌柜點點頭,深以為然。

    俞真意、種秋在內(nèi)四大宗師聚首牯牛山,這是臺面上的消息,給天下人看熱鬧的。

    敬仰樓這次選擇在南苑國京師頒布十人榜單,這才是真正暗藏玄機的關(guān)鍵所在。

    來自塞外的老人冷笑道:“我使槍,你使刀,跟種秋一樣,都是外家拳的路子,跟俞真意那只老狐貍不同,只要是一場死戰(zhàn),或多或少就會留下點傷勢隱患,我們?nèi)丝隙〒尾坏搅旰罅�,為了這次機會,我一路拼殺到今天,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暗疾,總得有個交代!”

    說到最后,老人輕輕一拍椅把手,椅子安然無恙,可是椅子腳下的鋪子地面,已經(jīng)出現(xiàn)密密麻麻的龜裂縫隙。

    鋪子外邊那些老人的入室弟子,察覺到屋內(nèi)的氣機流轉(zhuǎn),一個個如臨大敵,呼吸沉重起來。

    掌柜笑道:“你這些弟子,資質(zhì)不咋的啊。不是聽說你很多年前,在草原找到個天賦驚人的小狼崽兒嗎?你精心調(diào)教這些年,不會比鴉兒、周仕這些天之驕子遜色吧?”

    姓程的老人漠然道:“死了。天資太好,就不好了�!�

    掌柜憤憤道:“程元山!虎毒尚且不食子,你還有沒有點人性了?”

    這位千里迢迢從塞外趕來南苑國的老人,正是天下十人之中排第八的臂圣程元山。

    在二十年前,躋身敬仰樓排出的十人之列后,就悄悄去了塞外草原,很快成為草原之主的座上賓。

    程元山斜眼看著這位在南苑國隱姓埋名的矮小老頭兒,“劉宗,就你也好意思說我?磨刀人磨刀人,你劉宗最喜歡拿什么用來磨刀?”

    磨刀人劉宗,嘿嘿而笑。

    程元山疑惑道:“我才來這邊,南苑國又是種秋苦心經(jīng)營的地盤,這次種秋到底站哪一邊?起先我以為是俞真意,現(xiàn)在看來,不一定?丁老魔又想做什么?他才是天底下最不用做什么的事情,卻偏偏來到了南苑國京城,圖什么?”

    掌柜劉宗在被臂圣程元山提及“磨刀人”之后,有過一瞬間的氣勢暴漲,當下又松垮下去,整個人又成了蠅營狗茍的鋪子小老兒,指了指程元山,調(diào)侃道:“你啊,就是喜歡想太多�!�

    但是程元山心知肚明,劉宗這些年,半點沒耽誤修為,甚至還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可南苑國一帶,這么多年有種秋坐鎮(zhèn)皇宮旁邊,并未驚世駭俗的傳聞,劉宗的武學,沒了磨刀石,怎么就能不退反進?程元山這些年除了暗中屠戮塞外高手,還多次潛入南方,其中殺掉了兩位有望躋身前十的江湖宗師,為的就是在兇險廝殺中砥礪心境,不敢有絲毫懈怠。

    程元山道:“周肥此人,行事從無忌諱,太像歷史上那些謫仙人了,這次又靠上了丁嬰,是福是禍,你透個底給我。劉宗,別人信不過,你是例外�!�

    劉宗笑道:“憑什么相信我?”

    程元山鄭重其事道:“江湖上被稱為武癡的家伙,多如牛毛,但是在我心中,真正的武癡,只有你劉宗一人。你和丁嬰、種秋、俞真意一樣,是當年那場亂戰(zhàn)中少數(shù)幾個活下來的人,那十人,死的死,消失的消失,只有你們這些局中的邊緣人,反而各自獲得了機緣,丁嬰得了那頂仙人遺留下來的道冠,俞真意得了一部仙家秘籍,種秋拿到什么,我不清楚,但是你劉宗當初主動舍了那把妖刀不要,只為了身邊已經(jīng)有了一把刀。這種選擇,天底下就只有你做得出來。”

    劉宗捻著稀疏胡須,笑瞇瞇道:“這等密事,你一個沒有親身參與那樁禍事的外人,如何知道的?”

    此事,可謂劉宗生平最瘙癢之處,與常人說不得,但是當臂圣程元山今天主動道破,磨刀人劉宗仍是有些洋洋自得。

    程元山坦誠以待,“那把妖刀‘煉師’選擇的新主人,是我親手殺掉的,只是我沒能留下它�!�

    臂圣程元山,一向心高氣傲,對于身在榜上的鏡心亭童青青之流,是半點都瞧不起,至于好事者評出的十人之外的又十人,程元山曾經(jīng)直接放話出去,這些人誰誰誰可以給他端茶送水,某某可以給他脫靴,誰誰可以幫他看門護院,十位名動天下的頂尖高手,就沒一人入他臂圣程元山的法眼。

    但是今天來見劉宗,卻極為客氣,甚至無形中程元山還愿意矮人一頭。

    由此可見,這次程元山來到南苑國京城,沒有半點信心。

    劉宗伸出一根手指伸進嘴里,從牙縫剔出上一頓飯的殘留肉絲,隨手一彈,“一個屠子的手藝好不好,就看他用得最順手的那把刀,剝皮剁肉剔骨,可以用多少年,最差的,兩三年就得換新刀,好一點的,用個七八年,我那一把,從江湖出道起,就一直用了,到今天為止,已經(jīng)用了將近四十年�!�

    劉宗笑呵呵道:“殺那些個遮遮掩掩的謫仙人,才夠勁。磨了幾十年的刀,可莫要成了那書上的狗屁屠龍技,來了好,來了正好�!�

    ————

    一位進京趕考的寒族書生,還在等著他的美嬌娘回去。為了她,連圣人教誨的君子遠庖廚,都不管了。

    路上偶遇,相逢于江湖,她雖然年紀大了他六歲,還喜歡經(jīng)常開玩笑,說自己不是什么好女人,他都覺得沒關(guān)系。

    能夠彈出那么美妙的琵琶,沙場壯懷激烈,閨閣幽怨,壞不到哪里去。

    有個莫名其妙的家伙,來他這里,說了一位江湖女子的事情。

    書生覺得那人說的那個女人,如果是真話,那么她確實壞透了心腸。

    但是呢,書生覺得自己認識的她,不一樣,覺得她是一個好女人,知書達理,溫柔賢惠,還長得這么漂亮,可以娶進家門,白頭偕老。

    他在等她回家。

    想著見到她后,要跟她說說這些心里話。

    ————

    金剛寺,南苑國京師第一大十方叢林,也是這座天下規(guī)模最大、僧人最多的佛家圣地。

    寺廟內(nèi)地理位置僻靜且偏遠的一座簡陋茅廬內(nèi),大門打開,空蕩蕩的屋子,除了一位老僧和一張蒲團,竟然就再無其它。

    一位清瘦英俊的公子哥,被十數(shù)位絕色佳人眾星拱月,緩緩走向這棟不起眼的小茅廬,女子歲數(shù)從十三四歲到四十來歲,俱是美人,若是有敬仰樓的人在此,就會發(fā)現(xiàn)她們之中,既有名動天下的仙子女俠,也有豪閥門第的貴婦人,無一例外,都是艷絕一地的佳人。

    茅屋四周有幢幡林立。

    年輕人像是攜美游歷的王公子弟,一路走來,為女子們解釋十方、叢林、剎那、幢幡這些佛家詞匯的淵源和由來,女子多出身優(yōu)越,不乏有學識淵博之輩,有人便嬌笑著指出年輕人的幾處紕漏,他也不解釋什么,只說各地鄉(xiāng)俗不同,他家鄉(xiāng)那邊的說法,更符合佛家宗旨。

    打坐老僧睜開眼,笑問道:“周施主,既然已經(jīng)得到丁嬰的承諾,穩(wěn)穩(wěn)占據(jù)一席之地,為何還要來此?”

    姓周的年輕人抬起手,示意女子們不要跟隨,獨自走向茅屋,笑道:“給我那不成器的兒子,跟法師討要一副羅漢金身�!�

    他臨近門檻,抬了抬腳,客氣詢問道:“要不要脫靴子,我怕臟了法師的潔凈精舍�!�

    老僧笑道:“靴子沾上的泥土無垢,在周施主心上,脫不脫靴子,有用嗎?”

    年輕人無奈道:“你們這些光頭,在哪里都喜歡說這些沒用的廢話,美其名曰禪機,我真是喜歡不起來�!�

    他指了指家徒四壁空落落的屋舍,“看似空無一物,可你還在這里嘛�!�

    老僧嘆息道:“周施主是有慧根的,萬般道理都懂得,只可惜自己不愿回頭。”

    年輕人仍是脫了靴子,跨過門檻后,一屁股坐在門邊上,抬起一條胳膊,指了指身后環(huán)肥燕瘦各有千秋的美人,“如果她們就是我所求的佛法,和尚你又該如何勸我?”

    老僧苦著臉道:“與你們這些謫仙人打機鋒,真累。”

    年輕人裝模作樣,低頭合十,笑瞇瞇佛唱了一聲阿彌陀佛。

    老僧本就是枯槁苦相的面容,愈發(fā)皺巴巴,愁眉不展。

    若是尋�;熳�,進不來金剛寺,就算是南苑國的達官顯貴,仍是找不到這棟茅廬,可眼前這個看似弱冠的年輕男子,叫周肥。

    他是天底下排第四的大宗師,一身高深武學,說是登峰造極也不過分,而且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那些女子婦人,喜歡他,千真萬確,興許一開始是被逼無奈,早有心儀男子,甚至是早早嫁為人婦、相夫教子的忠貞女子,給周肥或是春潮宮爪牙強擄到山上,但是朝夕相處后,或短短數(shù)月,或長達三五年甚至十數(shù)年,始終尚無一人,能夠不對周肥心軟動真情。

    這本就是很沒道理可講的一樁江湖怪事。

    底層江湖,總喜歡將春潮宮這位“山上帝王”,說成是臃腫如豬的丑八怪,或是動輒殺人的暴戾之徒,實則不然,不論江湖仇殺,只說對于他看上眼的女子,周肥不但風流倜儻,而且容貌一直年輕。

    周肥笑道:“父子二人,聯(lián)袂飛升,是不是很值得期待?”

    老僧嘆息道:“白河寺的那具金身,之前確實在貧僧這邊藏著,只是丁施主時隔六十年,再度現(xiàn)身京城后,就立即搬去了南苑國皇宮,周施主,你來晚了�!�

    周肥凝視著老僧的那雙眼睛,片刻之后,轉(zhuǎn)移話題,問道:“聽說京城有一件四處飄蕩的青色衣裳,肉眼凡胎看不見,老和尚你瞧見了嗎?”

    不等老和尚回答,周肥瞇起眼眸,加重語氣道:“我希望你瞧見了!”

    殺機畢露。

    老僧像是修了閉口禪,也有可能是在權(quán)衡利弊。

    周肥此人,一旦開口說要將金剛寺殺個一干二凈,就一定說到做到,絕不會剩下一個小沙彌或是掃地僧。

    周肥爽朗一笑,自己收起了那份猶如實質(zhì)的濃郁殺機,“南苑國的羅漢金身和飛天衣裳,松籟國的護身寶甲,塞外那把可破一切術(shù)法的妖刀。這六十年來,世間總計出現(xiàn)了四件寶貝。得手之人,如果本就是十人之一,地位自然更加穩(wěn)固,接近十人之列的高手,則如虎添翼,有望擠掉某個運氣不佳的可憐蟲。”

    老僧像是下定了決心,放下了所有擔子,神色從容許多,拉家常一般向周肥問道:“周施主,在你家鄉(xiāng)那邊,佛法昌盛嗎?”

    周肥扯了扯嘴角,“那邊啊,不好說�!�

    老僧又問,“有些書上記載了你們謫仙人提及的瑣碎言語,說得道之人,能夠出手焚燒大澤,一拳破山岳,呵一口氣就能變成飛劍,取人首級千里之外,御風掠過大江大海,能夠單手擒拿蛟龍,真的嗎?”

    周肥正要說話。

    一位白衣女子飄掠而至,直接落在了茅廬外邊,滿臉惶恐,“公子在狀元巷那邊受了重傷�!�

    周肥滿臉不悅,“什么?”

    姿容清冷動人的年輕女子,欲言又止,撲通一聲跪下,渾身顫抖。

    周肥嘴角抽搐,緩緩伸手,捂住額頭,“陸舫,陸舫,你不但是個蠢貨,還是個廢物,連我兒子都護不住……”

    額頭上那只潔白如玉的手掌,五指如鉤,仿佛恨不得揭開自己的天靈蓋。

    周肥收起手指,輕輕拍了拍膝蓋,猛然揮袖向后。

    屋外跪著的那位絕色女子,破布袋一般,砰然倒飛出去,不等落地,就已經(jīng)在空中粉身碎骨,更后邊的女子讓出道路,但是很多人都被濺了滿身血水,卻沒有一人膽敢流露出絲毫怨氣。

    “未必是壞事�!敝芊手刂睾舫鲆豢跉�,笑道:“老和尚,咱們繼續(xù)聊咱們的,聊完了,我再去解決一點家務(wù)事�!�

    老僧啞口無言。

    周肥也不強人所難,問道:“是怎么受的重傷?”

    才意識到女子已經(jīng)死了,周肥一手探出袖子,快速掐訣,是這座天下所有佛門道門都不曾記載的法訣。

    屋外依稀出現(xiàn)一位女子的縹緲身影,死后猶然畏懼萬分,怯生生飄向周肥那邊,嘴唇微動,并無聲音。

    但是唯獨周肥一人明顯“聽得見”。

    老僧嘆了口氣。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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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一十二章

    變故

    周肥雙指一捻,女子魂魄在他指尖凝聚為一粒雪白珠子,被他輕輕放入袖中,抬頭望向金剛寺老僧,沒了先前的清談意味,直截了當?shù)溃骸罢f回那件衣裳的事情,我知道與你有關(guān),種秋為此還來寺里找過你�!�

    可是老僧還是不愿說正事,眼神充滿緬懷之意,望向屋外綠意蔥蔥的茂林,“貧僧有個師弟,年輕的時候,一起修的佛法,說他最看不得人間悲傷的故事,看到了,他就難免會想,世間本來就有佛,人間還是如此這般,就算他修成了佛,又能如何呢?后來我離開了家鄉(xiāng)那座小寺廟,不知那位師弟如今……”

    “成佛了沒有?”

    周肥壓下心中怒意,輕輕搖頭,譏笑道:“這么小的地方,成得了什么真佛,老和尚,你想太多了�!�

    老僧搖頭道:“我只是想知道師弟是否還在世,這么多年,很是想念師弟做的米粥�!�

    周肥就要站起身,“不陪你繞來繞去了,送你一程,自己去問你師弟在下邊還會不會做粥。”

    老僧臉色淡然,微笑道:“宮中那具羅漢金身,我若是幫你周肥拿到,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周肥重新坐下,覺得有趣,“‘我’?”

    老僧伸出手掌,摸了摸光頭,感慨道:“我不打算當和尚了,自幼就被丟在寺廟門口,被師父好心收留,當初跟師弟兩個人成天想東想西,其實一直很想要一把梳子來著。”

    周肥捧腹大笑。

    老僧摘了外邊袈裟,整齊疊好,放在一邊,輕聲道:“請你幫她找出一個脫身之法,不要再被禁錮在這個‘小地方’了�!�

    一件大袖飄蕩的青色衣裙,出現(xiàn)在屋內(nèi)一角。

    屋外那些美人們侍奉周肥多年,見多識廣,可是親眼看到這件飄搖空中的衣裙,還是覺得驚艷。

    衣裙飄到老僧身邊,裙角緩緩落在地上,最后依稀可見是一個跪坐姿勢。

    老僧脫了袈裟后,言語便不再那么講究,“這么多年,擔任這金剛寺的續(xù)燈僧和講經(jīng)僧,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說了萬千句經(jīng)文佛法與他們聽,各色人物,三教九流,他們聽了也就只是聽了,沙場大仗還是打,江湖仇殺還是照舊,難不成要我一個和尚,拿起刀去除暴安良,以殺止殺?拿刀架在脖子上,逼著他們向善向佛?”

    衣裙一只袖子抬起,遮在領(lǐng)口之上,擺出掩嘴嬌笑狀。

    老僧盯著周肥,“辦得到嗎?”

    周肥沒有急于給出答案,眼前金剛寺老僧,是這方天地的佛門圣人,擅長榜書,字如金剛杵,氣勢磅礴。

    周肥嘆了口氣,“買賣人還是要講一點誠信的,你這老和尚,當真不知道得了這類認定的福緣,就可以離開此地?”

    老僧轉(zhuǎn)頭看了眼青色衣裙,無奈道:“她不一樣啊�!�

    周肥雖然是個開竅極早的謫仙人,但是也不敢自稱通曉所有規(guī)矩,畢竟下來之前,挨上一些個神魂禁錮的真正仙家秘術(shù),是必不可少的。

    鏡心齋,金剛寺,敬仰樓。

    這三個地方的當家人,經(jīng)過一次次浩劫和積淀,未必知道得比他少。

    老僧笑了笑,“周施主能有此問,我就徹底放心了�!�

    周肥自言自語道:“對于我而言,最好的情況,當然是帶著周仕一起離開。但是萬一有意外呢,比如當下這種,周仕給人打成重傷,幾乎沒有渾水摸魚偷偷跑進十人之列的機會了,我就需要保證自己離開后,六十年后,周仕可以多出一些把握。周仕,鴉兒,樊莞爾,這些人,不管是誰,去了更大的天地,只要有人愿意照拂他們,一定可以大放光彩�!�

    說到這里,周肥難掩憤懣,“陸舫這個笨蛋,明明看破了,卻不曾真正勘破。老子上哪兒再去給他找什么師娘師妹的!當年也好意思拿劍戳我……”

    老僧抬頭望去。

    周肥突然抬起一手,手指間多出一封信箋。

    低頭一看內(nèi)容,周肥放聲大笑起來,“天助我也�!�

    他轉(zhuǎn)頭看了眼那些各有千秋的絕色美人,周肥心中唏噓不已,心頭滿是遺憾,不提那不用奢望的同道中人童青青,只說比起南苑國皇后周姝真,鏡心齋樊莞爾和魔教鴉兒這三人,眼前她們的武學資質(zhì),還是差了太遠。

    ————

    身穿便服的南苑國太子魏衍,帶著兩人一起在太子府穿廊過道,其中一人,是魏衍的恩師,老人身材矮小,瘦猴似的,卻是當今天下,名副其實的武學宗師。

    另外一人,則是被南苑國江湖子弟奉若女神的樊莞爾,從武林圣地鏡心齋走出來的仙子。

    魏衍神色古怪,有些尷尬,但更多還是慶幸,只是礙于恩師在旁,不好流露出來。

    傳授魏衍一身高深武學的老人氣呼呼道:“好家伙,就躲在我眼皮子底下,這么多年,我都沒能發(fā)現(xiàn),見著了面,我倒要討教討教這天下十人的真本領(lǐng),種國師是世間少有的豪杰,我素來服氣,可我就不信一個燒火做飯的廚子,能厲害到哪里去!”

    老人罵罵咧咧。

    原來敬仰樓新鮮出爐了一份最新的天下十人,點名道姓,身處何方,武學高低,都有簡明扼要的描述,丁嬰俞真意之流,都是老面孔,但是其中有一位,就像是突然冒出來的,而且藏匿之地,就在這南苑國京城的太子府,身份竟然是一個廚子。

    有個滿身煙火氣、油鹽味的高大老人,忙里偷閑,蹲坐在井然有序、一塵不染的灶房外頭,拿著一把金燦燦的炒黃豆,一顆顆往嘴里丟。里邊那些他一手帶出來的徒子徒孫們,正在忙碌今天的午餐。

    老廚子見著了太子魏衍的身影,哀嘆一聲,皺著一張老臉,清凈不得了。

    魏衍下令讓廚子雜役婢女都散去,老廚子也不出聲阻攔,認命一般蹲在原地,長吁短嘆。

    先前氣勢洶洶的矮小老人,真遇見了這位榜上宗師,一下子就沒了興師問罪的氣焰,沉默寡言,死死盯住這個大隱隱于朝的老家伙。

    老廚子則一直斜眼瞥著樊莞爾,迅速看一眼,立即收回視線,好像忍不住,再看一眼,便是樊莞爾都有些奇怪。

    魏衍有些犯嘀咕,難不成還是個老不正經(jīng)?

    歷代天下十人,除了春潮宮周肥和女子身份的童青青,其實對于人間美色,早就沒有誰會上心了。

    老廚子第一句話就很能唬人,“你們知道謫仙人分幾種嗎?”

    魏衍和瘦猴老人面面相覷。

    樊莞爾因為出身鏡心齋,知道一些內(nèi)幕。

    老廚子捻了一粒炒黃豆到嘴里,“天底下只剩下美食,不曾辜負了。要是連這個還要奪走,那我就……就只能去當個酒鬼了!”

    老廚子不再多看樊莞爾,將半數(shù)炒黃豆一股腦丟入嘴中,拍拍手站起身,“謫仙人下凡,歷練紅塵,一種是周肥和馮青白這般,早早自知,來此人間,所求為何。所以行事作風,在我們眼中驚世駭俗,可在他們看來,卻是天經(jīng)地義。不過這類謫仙人,所求之物,不會太深。還有就是你那鏡心齋的祖師,童青青,似乎在躲著什么。”

    “第二種,是陸舫這樣的,開竅得比較晚,但是一定會在某個節(jié)骨眼上醒過來。”

    “再有一種,只是我的猜測,他們一輩子都完成心愿,故而始終無法清醒,渾渾噩噩,過完一世又一世,久而久之,家鄉(xiāng)成了故鄉(xiāng),異鄉(xiāng)反而就成了家鄉(xiāng)。這類人,會比較特殊,往往皮囊出彩,武學天賦很高,但在外人眼中,成就總是距離最高,每次都差了那么一點。”

    老廚子又盯著樊莞爾,“但是這類人有些時候,身上難免會帶著‘不合規(guī)矩’的味道,市井坊間的所謂‘魔怔了’、‘鬼上身’,有一小撮,就跟這個有些關(guān)系。你這小女娃兒,近期有沒有覺得自己哪里古怪?”

    樊莞爾猶豫了一下,點頭道:“兩次。”

    老廚子點點頭,笑瞇瞇道:“丁老魔厲害啊,人間無不可殺之人。人間無不可恕之人。已經(jīng)不比當年那個瘋子差了,而且更加聰明,我看這次他多半要得償所愿。俞真意要護著這方人間,在我看來,自然也厲害,可在某些人眼中,估計格局還是小了些。反而是一直被俞真意壓一頭的國師種秋,前些年,獨自一人,走遍四國山河和八風蠻夷之地,我看出息會比較大�!�

    老廚子嘆了口氣,“至于我嘛,說多做多錯就多,不聞不問等個死。以前還想著折騰一番,越到后來,看得越多,就越?jīng)]心氣了,這次亂局,丁魔頭和俞真意是死對頭,有他們兩個盯著,這回只要是榜上的,沒誰逃得掉,我呢,謫仙人到底是什么東西,已經(jīng)不好奇了,只想著能夠多活個二三十年,就很滿足了,所以……”

    老廚子驟然出手,雙指并攏作劍訣,刺穿了自己數(shù)個關(guān)鍵竅穴,頓時鮮血淋漓,一身落在俞真意、或是“謫仙人”陳平安眼中,近乎“合道”的氣息,瞬間破功,從這座天下最頂尖的宗師,一路下墜,淪為比瘦猴兒還遜色一籌的高手,選擇主動退出這場風起云涌的亂局。

    老廚子臉色慘白,但是笑容釋然,對太子魏衍問道:“這么大一座太子府,再養(yǎng)一個糟老頭子二三十年,應該沒問題吧?當然,真有需要我出把力的時候,殿下也可以開口�!�

    魏衍點點頭,“先生只管在府上靜養(yǎng),我絕不會隨意打攪先生的清修�!�

    ————

    牯牛山之巔,剛剛走到山腳又去而復還的周姝真拿著一封密信,苦笑不已,遞給俞真意。

    俞真意接過之后,看了信上內(nèi)容,皺眉問道:“怎么回事?”

    周姝真無奈道:“肯定是來自敬仰樓,但絕對不是我們敬仰樓的手筆。”

    俞真意抬頭看了眼天幕。

    當站到足夠高的地方,神人觀山河,人間即是星星點點的壯觀景象,但是很難盯著某一個人仔細瞧。

    俞真意對此深有體會。

    比如他眼中,看得到狀元巷那邊的丁老魔、陳平安、陸舫,三人光點尤為刺眼。

    更遠處,比如有金剛寺兩點,太子府四點,其中最亮的一點驟然黯淡下去。

    這種遠觀,無需消耗俞真意的積攢多年的靈氣,可如果俞真意想要仔細“近看”某一人,就要付出不小的代價。

    ————

    狀元巷附近那棟宅子,頭戴銀色蓮花冠的丁老魔,突然收到一封來自敬仰樓的密信。

    看到末尾處,老人眼睛一亮。

    還有這等好事?

    便是丁嬰,都有些心動了。

    他瞥了眼曹晴朗,嘖嘖道:“小娃兒,你倒是好運道!”

    至于那個外鄉(xiāng)人,絕對是被誰狠狠坑了一把,不然絕對不至于惹來這么大的打壓。

    在丁嬰所知的歷史上,每一次甲子之期,幾乎沒有過這樣光明正大的插手,沒有哪位謫仙人被如此敲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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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一十三章

    馭劍

    不管各自初衷為何,圍剿陳平安的三撥人,七位大名鼎鼎的江湖高手,其中粉金剛馬宣,琵琶女子,魔教鴉兒,已經(jīng)折了這條街上。

    以游俠身份闖蕩天下的馮青白,是個瘋子,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破墻偷襲,沒能一劍刺殺陳平安,反倒是賠上了鴉兒的大半條命。

    那位有望以女子身份繼承魔教教主的木屐美人,至今還沒能翻轉(zhuǎn)過身,一側(cè)臉頰貼在冰涼街面上,一只纖纖玉手的秀美指甲,輕輕滑動著青石,視線對著簪花郎周仕,眼神充滿了痛苦和哀求。

    之前雖是戲言,要周仕答應不許她死在這邊,可他終究是答應了的,為何遲遲不愿出手?

    簪花郎周仕沒有任何愧疚,甚至還與她對視了一眼,微笑致意。

    陸舫始終沒有出手。

    神出鬼沒的笑臉兒已經(jīng)跟陳平安交過手,沒有占到半點便宜。

    周仕手持那串猩紅色念珠,輕輕捻轉(zhuǎn),“現(xiàn)在站著的人,就數(shù)我周仕最拖后腿,但是接下來我保證會竭盡全力對付此人,陸先生,笑臉兒,馮青白,我們今天能否拋開成見,一致對敵?”

    笑臉兒笑臉滲人,點點頭,“不管最后是誰宰了此人,我只要他身上的一樣本事,那門縮地成寸的仙術(shù),如果拿不到,報酬另算�!�

    馮青白眼神炙熱地望向陳平安,“殺他的最后一劍,必須由我來出,至于他身上的所有家當,我一件不取,斬殺謫仙人之后的那件法寶,我一樣可以交出來,由你們決定怎么分贓�!�

    周仕看了眼奄奄一息的鴉兒,笑道:“我只要她。”

    陸舫一錘定音,“那就這么說定了�!�

    馮青白橫劍身前,手指彎曲,輕輕彈擊劍身,笑容玩味,“陸劍仙,你老人家可別再袖手旁觀了,小心偷雞不成蝕把米,最后咱們一個個成了此人的武道磨刀石。你作為咱們這邊最拿得出手的高手,若還是藏藏掖掖,拿咱們的性命,去試探深淺,我可不樂意伺候,大不了就不攪和這一攤,你們愛咋咋的�!�

    陸舫笑道:“只管放心�!�

    說完這句話,手心抵住劍柄的鳥瞰峰劍仙,以握拳之姿,將那把“大椿”連劍帶鞘一起拔出了地面。

    仙家術(shù)士曾在書中記載,上古有樹名為大椿,八千年為春,八千年為秋,結(jié)實之后,凡人食之可舉霞飛升。

    陳平安一直在默默蓄勢,而且也要適應沒了法袍金醴束縛后的狀態(tài)。

    崔姓老人傳授的拳法當中,云蒸大澤式或是鐵騎鑿陣式,還好說,無非是出拳輕重有別,可像神人擂鼓式這種拳架,差之毫厘謬以千里,而且需要時刻提防那個陸舫,陳平安必須拿捏好每一拳的分寸。

    這是陳平安自習武以來的拳法巔峰,體魄、神魂和精氣神皆是如此。

    “來了,小心。”

    陸舫微笑提醒眾人,“也真是的,動手之前都不打聲招呼,太沒有宗師氣度了�!�

    與此同時,手腕擰轉(zhuǎn),陸舫第一次正兒八經(jīng)握住劍柄,握住那把名劍大椿之后,由于陸舫一身劍氣過于充沛,哪怕有意壓制收斂,仍是不斷向外傾瀉,使得一身衣衫無風而飄蕩,尤其是握劍那只手的袖管,劍氣充盈,激蕩不已,袖口大開,里邊竟然傳出絲絲縷縷的嘶鳴聲。

    剎那之間,笑臉兒心弦緊繃,二話不說,使了偶然所得的那部仙家殘本秘術(shù),以玄之又玄的奇門遁甲,由震位瞬間轉(zhuǎn)移到了坎位,只是不等笑臉兒查看陳平安身形,拳罡已至身前,撲面而來,臉上一陣刺痛。

    一抹劍光突兀橫在笑臉兒頭顱與拳罡之間。

    鋒銳無匹的劍刃橫放,落在笑臉兒眼中,就像眼前擺放著一根雪白絲線。

    那一拳被劍刃所阻,為笑臉兒迎來一絲回旋余地,幾次身形消逝,一退再退,好不容易才擺脫那份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笑臉兒自出道以來,馳騁江湖三十年,原本最喜歡對敵之人是外家拳宗師,進退自如,逗弄那些輾轉(zhuǎn)騰挪略顯遲鈍的所謂宗師,遛狗一般,這也是笑臉兒“難纏鬼”綽號的由來,數(shù)位以橫煉功夫著稱于世的老家伙,硬生生被鬼魅出沒的笑臉兒活活耗死。

    這是笑臉兒第一次碰到比自己還能跑的拳法高手。

    笑臉兒心知馮青白救得了自己一次,兩次,未必會有第三次,便不再留后手,退轉(zhuǎn)躲避之間,雙手隱藏于大袖之中,指縫之間,俱是小巧玲瓏卻刀光森寒的無柄飛刀,刀鋒之上涂抹了幽綠劇毒,鉤吻,最能破解武人罡氣。

    離著陳平安五六丈外,只見馮青白一劍為自己解圍后,也付出了代價,給那人死死盯上,三兩回合之后,馮青白就落了下風,被一腿橫掃砸中肩頭,馮青白砰然橫飛出去。

    一襲白袍如影隨形,一條胳膊頹然下垂的馮青白,顯然處境不妙。

    投桃報李。

    笑臉兒袖中飛刀迭出。

    那人也真是個怪物,此次出拳,每一步都顯得十分輕描淡寫,踩在街面上,別說是粉金剛馬宣請神后那種腳裂磚石的氣勢,笑臉兒簡直要以為那人的靴子,根本就沒有觸及地面,如同一直在空中飄來蕩去。

    笑臉兒也沒奢望六把鉤吻能夠刺中那人,只是為了給馮青白贏得一絲喘息機會。

    馮青白咧嘴一笑,五指張開,竟是松開了那把長劍。

    一名劍客,棄劍不用?

    看得笑臉兒一陣心里發(fā)虛,難道十年間從北向南,差不多一人仗劍殺穿半座武林的游俠兒馮青白,就只有這點斤兩?

    馮青白長劍沒有墜地,沒了主人駕馭,卻劍身微顫,漾起陣陣漣漪,然后驟然緊繃,長劍懸停在空中,劍尖翹起,直指那一襲白袍,一閃而逝。

    馮青白抖了抖左邊肩頭,被鞭腿掃中,有刺骨之疼,不過不礙事。

    馮青白右手雙指并攏作劍訣。

    在這方狹窄壓抑的小天地,劍修神通無法施展,但是相對下乘的劍術(shù)馭劍術(shù),馮青白已經(jīng)可以耍得爐火純青。

    馮青白這次下來,是為了“淬劍”,以一切方法,盡可能淬煉劍意和劍心。

    攻守轉(zhuǎn)換。

    街道之上,一團白雪,一抹白虹。

    簪花郎周仕先是小心翼翼將鴉兒扶起,讓她靠坐在一側(cè)墻根下,免得她莫名其妙就死在交手雙方的劍氣拳罡之下。

    馮青白穿透她后背心的那一劍,真是凌厲狠辣,竟是直接打爛了鴉兒的丹田牽連,不但如此,還有一縷劍氣滯留在她體內(nèi),使得她無法運氣療傷,如果沒有高人相救,幫她剝離出那縷劍氣,她就只能等死了,哪怕是金剛寺的療傷圣藥,一樣毫無裨益。

    周仕當然沒有在大戰(zhàn)之際,跟她卿卿我我,蹲在墻根陰影中,拇指微微加重力道,那串纏繞拳頭的念珠被推出去一顆,猩紅色的珠子沒有隨意滾落,在青色石板街面上彈了兩次,就憑空消失。

    周仕不斷將念珠散出去。

    這是他爹周肥交給他的一件護身符,說是運用得當?shù)脑�,面對天下上十人,可以保命,面對下十人,則能殺敵。當然那位春潮宮宮主也叮囑過周仕,遇上丁嬰和俞真意,能跑就跑,跑不掉就下跪磕頭求饒,不丟人。

    馮青白閑庭信步,緩緩走動,以酣暢淋漓的馭劍術(shù),追殺那一襲白袍,陳平安幾次想要擺脫,仍是被風馳電掣的飛劍纏上。

    飛劍之快,讓人只能看到劍光流轉(zhuǎn)。

    笑臉兒不敢畫蛇添足,就默默在遠處調(diào)整呼吸,見到這一幕,笑臉兒既松了口氣,也有些悚然,若是自己遇上馮青白,該如何應對?

    那一襲如雪花翻滾的白袍突然停下,伸手握住了飛劍的劍柄。

    馮青白怡然不懼,“哪有這么簡單的事情,你肯定抓不住的……”

    不等馮青白把話說完。

    陳平安右手握住劍柄,左手一記手刀,砍在劍身之上。

    劍身并未折斷,但是劍尖那端高高翹起,彎出一個巨大弧度。

    馮青白雙指劍訣微頓。

    陳平安亦是雙指并攏,在劍身之上迅速一抹,剛好撫平長劍。

    橫劍在身前,然后松開了握劍五指。

    馮青白在愣神之間,被人拎住后領(lǐng),往后一拽,丟出十數(shù)丈。

    劍尖只差絲毫就戳破馮青白的心口。

    陳平安雙指微動,飛劍掠回,縈繞身體四周,如小鳥依人。

    劍師馭劍,我也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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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一十四章

    誤入藕花深處

    馮青白不但被奪了兵器,還差點被人家以馭劍手法戳穿心口,非但沒有覺得受了奇恥大辱,勃然大怒,反而眼神泛起異彩,覺得總算“有那么點意思”了。

    江湖規(guī)矩還是要講一講的,馮青白被陸舫所救,站在這位大名鼎鼎的“半個劍仙”身后,道了一聲謝。

    望著這個劍氣滿袖的瀟灑背影,馮青白有些羨慕,自己不過是仗著家世和師門,才有今天這番光景,雖說本身天賦不俗,卻還當不起“不世出”“百年一遇”這類美譽。

    陸舫不同。

    陸舫這種人,在任何一座天下,都會是最拔尖的用劍之人。

    背對馮青白的陸舫笑了笑,“不用客氣,你要是愿意的話,我可以繼續(xù)幫你壓陣,前提是你有膽子奪回那把劍�!�

    馮青白伸手揉了揉左邊的肩頭,有些無奈,搖頭道:“在上邊自然不難,可惜在這里,那把劍我是注定搶不回來了�!�

    陸舫點點頭,“那你接下來可以就近觀戰(zhàn)。”

    馮青白會心笑道:“山高水長,將來必有回報�!�

    馮青白這趟下來,耗費師門一份天大人情,幫著自己輕舟直下萬重山,做了十來年開竅自知的謫仙人,舍了劍修身份,竊據(jù)一副底子尚可的皮囊,再以一名純粹武夫的江湖劍客身份,從頭來過,挑戰(zhàn)各路高手,裨益,有,但是遠遠不夠讓馮青白達到師父所謂的“由遠及近”。

    下來之前,馮青白與師父有過一番促膝長談,劍修除了佩劍,更有本命飛劍,是為遠,哪怕隔著數(shù)十丈千百丈,殺人于無形,江湖劍客,講求一個三尺之內(nèi)我無敵,是近。

    所以馮青白是要從近處悟劍道。

    好在看那白袍劍客和陸舫出劍,也是一場修行。

    馮青白這份眼界和心性還是有的。

    至于今日勝負,馮青白并不放在心上,事實上絕大部分謫仙人,都不是沖著“無敵”“全勝”來到這方人間的,更多還是跟個人的心境關(guān)隘有關(guān)。

    鴉兒癱坐在墻根,大汗淋漓,堪堪止住了鮮血泉涌的慘狀而已,她甚至不敢低頭去看那處傷口。

    那個被砸得嵌入墻壁的琵琶女子,滿臉血污,一番掙扎,好不容易才摔落在地,背靠著墻壁,一點點借力站起身,看了眼心愛琵琶,一同行走江湖這么多年,已成破爛,實在是無力去拿起,她看也不看街上的戰(zhàn)況,一手按在墻壁上,蹣跚前行,可憐女子,臉色慘白得可怕,像是要去一個必須要去的地方。

    馬宣尚未清醒過來,也有可能這輩子都沒機會了。

    周仕額頭滲出一層細密的汗水,僅是眼角余光瞥見那白袍劍客的馭劍,就讓周仕心頭壓巨石,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催動那些珠子落地扎根,并不輕松,需要先截斷、撈取一縷體內(nèi)氣機,小心翼翼灌入珠子,

    然后按照父親周肥私下傳授的仙家陣圖,以命名為“屠龍”的手段,將珠子好似擺放棋子一般,擺出一個棋勢,才算大功告成,在此期間,一步差不得,每一顆珠子都蘊含著周肥從四處搜刮、收集而來的“仙氣”,周肥曾經(jīng)讓他手持神兵利器,隨便出手,可周仕如何都傷不到珠子分毫。

    他這次跟隨父親一起來到南苑國京城,總以為穩(wěn)操勝券,更多還是湊熱鬧的心態(tài),只需要躲在父親和丁老魔身后的陰影中,坐山觀虎斗,看別人的生生死死就行了,但是丁嬰不按常理行事,逼得他不得不陪著鴉兒一起親身涉險。

    父親死了,猶有轉(zhuǎn)機。可他周仕死了,再想還魂,以原原本本的周仕重返人間,名副其實的難如登天。

    而且以父親的脾氣,他周仕只要夭折在半路,可能連自己的尸體都懶得多看一眼,絕對不會多花一絲一毫的心思。

    陳平安之所以沒有趁勝追擊,除了陸舫從中作梗之外,還是在熟悉那把長劍的重量、以及它各種飛掠軌跡所需的真氣分量,越精準越好,劍師馭劍,所謂的如臂指使,只是剛剛跨過門檻,更重要是躋身一種“靈犀”的境界,這是一種模仿劍修駕馭本命飛劍的偽境,就像粗劣的摹本拓本,不過贗品也有真意,一樣大有學問。

    陸舫其實一直在猶豫。

    因為丁老魔就在附近。

    一旦選擇全力出手,對付白袍劍客,很容易被性情乖張的丁嬰暴起行兇,丁嬰出手,可從來不管什么規(guī)矩和身份,說不定對付一個瞧不順眼的末流武夫,都會傾力一拳。再者,陸舫擔心簪花郎周仕的安危。

    就在此時,陸舫和陳平安幾乎同時望向同一個地方。

    那是一位身材高瘦的青衫老儒士,行走間氣度森嚴,分明就是這座天下屈指可數(shù)的山巔宗師,他卻沒有插手陳平安與陸舫的對峙,而是由街道轉(zhuǎn)入巷弄,去了陳平安暫住的那座院子。

    國師種秋,對上了丁嬰。

    若說世間誰敢以雙拳硬撼丁老魔,并且還能夠打得蕩氣回腸,并且愿意死戰(zhàn)不退,不是隱約之間高出武學范疇一個層次的神仙俞真意,更不是他鳥瞰峰陸舫,只有種秋。

    如此一來,陸舫便真正沒了顧忌。

    陸舫緩緩拔劍出鞘,大椿每出鞘一寸,世間便多出一寸璀璨光彩,刺眼奪目,笑臉兒都要瞇起眼。

    一直恨不得所有人都見不到她的枯瘦小女孩,縮在板凳上,在笑臉兒都要瞇眼的時候,她反而瞪大眼睛,仔細凝望著劍光從一寸蔓延到兩寸,滿臉淚水都沒退縮,等到大椿出鞘一半,她這才猛然轉(zhuǎn)過頭,感覺像是要瞎了一樣,哪怕閉上了眼睛,“眼前”仍是雪白一片,她伸出瘦如雞爪的小手,輕輕擦拭臉龐。

    之所以會盯著那人拔劍,她只是純粹覺得那份景象,很好看,就很想要一把抓在手心。

    她每次大清早走在香氣彌漫的攤子旁邊,眼饞加嘴饞地看著那些蒸屜里的各色美食,就想要搶了就跑,找個地方躲起來,吃飽了就扔,最好別人都吃不上,一個個餓死拉倒。

    種秋來到那座宅子外邊,院門沒關(guān),徑直走入其中。

    丁嬰見著了這位天下第一手,將外家拳練到極致的武人,微笑道:“一別六十年,這么算來,種秋,你今年七十幾了?”

    種秋看了眼窗戶上的景象,以及偏房內(nèi)的動靜,皺了皺眉頭。

    丁嬰站在臺階上,對于種秋的一言不發(fā),沒有半點惱火,仍是主動開口,“當年你不信我說的,現(xiàn)在相信了吧?”

    丁嬰看遍天下,百年江湖,入得法眼之人,屈指可數(shù),而這一手之數(shù)當中,又死了幾個。

    種秋就是之一。

    世人都高看俞真意,覺得南苑國師種秋,高則高矣,比起離了山頂入云海的神仙中人俞真意,仍是要稍遜一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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