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姜尚真試探性問道:“前輩是否需要我?guī)兔搭櫼欢�?�?br />
劍修斜眼,“你配嗎?”
姜尚真無奈苦笑,不再說話。
劍修就此遠去。
與桐葉洲越來越遠。
他左右可懶得給誰當(dāng)什么護道人。
等到那名劍修遠離此地,姜尚真嬉皮笑臉道:“果然還是咱們浩然天下更有趣些�!�
宋茅好奇問道:“你認識這位大劍仙?”
姜尚真笑而不語。
小心翼翼回到兩人身邊的桐葉宗老修士,冷哼一聲,“此人劍術(shù)是高,就是……”
姜尚真幸災(zāi)樂禍道:“就是如何?”
老修士硬生生將到了嘴邊的話語咽回肚子。
是真怕了那家伙的出劍,太不講理了。
下一刻,老修士覺得自己真是祖墳冒青煙了。
原來那名劍修已經(jīng)轉(zhuǎn)瞬而返,瞥了眼老修士,卻是給姓姜的撂下一句話,“這頭大妖的妖丹歸你了。”
姜尚真抱拳笑道:“晚輩知道如何做。”
劍修左右,再次就此遠離人間。
————
桐葉洲那條破碎龍脈中的別宮中,白猿看到了一位身穿道袍的高大老人。
年輕道士笑容尷尬。
老道人笑問道:“心想事成,開不開心?”
年輕道士苦澀道:“很是意外了�!�
坐在鎖龍臺上的白猿,雖然做不出年輕道士這種禍亂半洲的陰謀布局,但是修行數(shù)千年,眼力還是有的。
觀道觀觀主,那個據(jù)說是誰都找不到的東海老道人。
想要進入藕花福地,世人就只能找到那個背負金黃大葫蘆的小道童,一幫貨真價實的陸地神仙,耐著性子與一個小家伙談買賣。
年輕道士站起身,問道:“老道長來此,是要替天行道,殺我了事?”
老道人譏笑道:“天都塌了,哪來的替天行道。我來此地,是想看看,誰有這膽子和本事,敢覬覦我送出去的那把桐葉傘�!�
年輕道士恍然道:“是那把小丫頭隨手撐在手中的油紙傘?”
他嘆息道:“早知道那陳平安與老道長有關(guān)系,我可不敢冒犯,自找苦吃不是?”
老道人與年輕道士擦肩而過,一步步拾級走上那座鎖龍臺,“我對人間沒有興趣。不殺你。也該讓某些安樂窩里的人漲漲記性了,不然早忘了那些老骨頭們當(dāng)年做了什么�!�
年輕道士轉(zhuǎn)過身,笑著跟在東海觀道的老道人身后,步步登高,“謝老前輩法外開恩。”
有老道人這番話。
他在桐葉洲的謀劃,哪怕提早-泄露,仍可算是成了一半,因禍得福也說不定。
重返蠻荒天下后,最少不用被放逐到那片山脈中去了,給一個瞎子當(dāng)苦力,年復(fù)一年搬動一座座山岳,放在這里擱在那邊的,別人覺得好玩,身處其中的大妖,有哪個不覺得生不如死?關(guān)鍵是不知怎么回事,蠻荒天下的那些霸主,似乎從未想過要聯(lián)手將這顆大釘子拔出,丟到劍氣長城那邊去。
老道人走到鎖龍臺上,瞥了眼如臨大敵的白猿,點點頭,“小畜生還算有點意思,我便順勢而為好了,記得在藕花福地,拿出你的那門背劍術(shù)�!�
剎那之間,已無仙劍可背的太平山白猿,在鎖龍臺上消逝不見。
年輕道士心思急轉(zhuǎn),默默推演,嘴上問道:“白猿已經(jīng)不在,老前輩不如開門見山,想要我做什么?”
老道人反問道:“你的本心想要做什么?”
年輕道士坦承道:“說了會死在這鎖龍臺,還是不說了�!�
老道人有些失望,“我已經(jīng)給了你機會,你一個真身巔峰、距離十三境只差毫厘的大妖,卻連一個陳平安都不敢殺,所以錯過了一樁天大機緣。當(dāng)初劍氣長城陳清都,借了陳平安一把佩劍,為的就是將某些因果轉(zhuǎn)嫁到陳平安的肩上。你要是殺了他,你與蠻荒天下有大功德,我呢,也可以趁機將陳平安收入道觀之中,既可以氣死那個老秀才,也可以讓自己蒲團的位置抬高一大步。”
年輕道士心頭大震。
老道人笑道:“現(xiàn)在晚了。”
年輕道士一跺腳,悔恨不已。
腳下那座古老鎖龍臺轟隆隆作響,鎖龍臺外邊的漆黑虛空,不斷電閃雷鳴。
老道人說道:“你如果是人,在浩然天下當(dāng)個縱橫家,前途是不錯的,當(dāng)個陰陽家嘛,資質(zhì)不太行。”
年輕道士無奈點頭,“確實如此。”
老道人突然說了一句用意極深的話語,“其實你們這些兩座天下的晚輩,如果生得更早一些,然后能夠僥幸活到今天,很多都可以不差的�!�
年輕道士陷入沉思。
老道人雙手負后,伸手一抓,鎖龍臺外那些閃電雷鳴,紛紛破開禁制和規(guī)矩,竄入鎖龍臺內(nèi),在老道人手心匯聚一團,最終形成一個拳頭大小的雷電圓球。
這一幕看得年輕道士不得不中止思緒,苦笑不已。
這就是差距了。
甚至與境界高低無關(guān)。
老道人將那顆雷電收入袖中,輕聲道:“老秀才很看不起的諸子百家之一,其中有個人,卻為這世道泄露了一句最大的天機。”
年輕道士眼神炙熱,“懇請老前輩為晚輩解惑!”
老道人轉(zhuǎn)過頭,眼神冷漠,“你一個妖族,口口聲聲喊我前輩,自稱晚輩?罵我是老畜生不成?”
不給年輕道士任何機會。
本就殘缺不全的魂魄從那副精心挑選的皮囊中飄蕩而出,被老道人伸手掐住脖子,而“太平山年輕道士”的身軀則癱軟在地,又跟白猿如出一轍,憑空消失。
只是那頂?shù)兰胰讨坏能饺毓�,留在了鎖龍臺上。
老道人隨手一揮,大妖魂魄的幻化人形,依舊是年輕道士模樣,給重重砸在地上,臉上痛苦不已,哪怕如此,他仍是趕緊將那頂芙蓉道冠馭入手中,匆忙戴在頭上。
雖然當(dāng)初為了成功越過那堵劍氣長城,只能夠以一魂四魄讓人藏起,才可以離開蠻荒天下,走入那座倒懸山,最后來到這座桐葉洲。
可是在浩然天下修行了這么久,一身皮囊又屬于極佳,所以最終仍是躋身了十二境仙人境。
可在老道人手底下,全無還手之力。
老道人緩緩道:“有人曾言,‘一尺之棰,日取其半,萬世不竭。’”
靠著那頂芙蓉冠穩(wěn)固魂魄的大妖,艱難道:“是名家那位開山鼻祖不算最著名的學(xué)問之一,我在各家書籍上見過許多次,只是不曾認真思量�!�
老道人譏笑道:“所以說你們蠢啊�!�
只剩下魂魄而無肉身的大妖,頭戴芙蓉冠,心中惴惴,從未如此懷念家鄉(xiāng)。
老道人轉(zhuǎn)過頭,微笑道:“那把‘當(dāng)年遺物’的狹刀停雪,上邊的禁制,我已經(jīng)抹掉,你會不會介意?”
大妖搖頭不言。
老道人笑道:“連個馬屁都不會拍,活該你遭此大難�!�
大妖一頭霧水。
老道人已經(jīng)一步跨入虛空,走了。
————
當(dāng)陳平安鋪開隋右邊那幅本命畫卷,丟入一顆金精銅錢。
藕花福地的南苑國京師,便下了一場小雨。
初冬時節(jié),雨水雖然不大,可還是有些惹人厭煩。
一行四人走在街上,為首那個年輕人,雌雄莫辨,很是俊美,大冬天手持折扇,沒有打開,輕輕敲打手心,落在南苑國百姓眼中,若非實在長得好看,不然就真是附庸風(fēng)雅的大俗人一個了。
四人走在一條大街上,年輕人左右張望,嘖嘖稱奇。
有個名叫曹晴朗的蒙童,原本已經(jīng)從自家陋巷走到街上,只是突兀下了場雨,只得跑回家拿了把油紙傘,這會兒走到街巷拐角處,遙遙看到了那一行人,滿懷著希望瞪大眼睛望去,可依稀看到那位年輕公子哥的面容后,不是自己希望的那個人,曹晴朗便有些失望,獨自一人,快步走向?qū)W塾。種夫子授課,最不喜歡別人遲到。
曹晴朗看不太清楚那位公子哥。
后者卻將他看得一清二楚,作為保留一身修為、以真身和完整魂魄落在藕花福地的謫仙人,陸臺等于一落地,就躋身了最新的天下十人之列。
至于身后三名扈從,一樣的待遇,卻受限于在浩然天下打下的底子不厚,而且年紀也輕,所以撐死了就是這座江湖的二流頂尖高手,距離一流宗師還有些距離。
差點在那場劫難中心神崩潰的桓蔭,改換門庭投靠了陸臺的年輕道士黃尚。
城府深重飛鷹堡外姓俊彥,陶斜陽,正是頭頂五岳真形冠金丹邪修,釘入飛鷹堡內(nèi)部的棋子。
如今三人都是陸臺的記名弟子。
陸臺來到毗鄰狀元巷和一條街上,附近有座武館,陸臺看著一座小宅子,曾經(jīng)是丁嬰和鴉兒進入京城后的落腳處,算是魔教在南苑國的一處據(jù)點,只是大戰(zhàn)落幕后,國師種秋一直留著這棟宅子。陸臺笑道:“從今往后,這就是我的私宅了�!�
他轉(zhuǎn)過頭,對三人吩咐道:“黃尚你去湖山派,能夠從俞真意手上學(xué)到多少本事,看你自己的造化�!�
“至于陶斜陽和桓蔭,這座福地,你倆隨便逛蕩,陶斜陽可以多留心龍武大將軍唐鐵意,桓蔭可以接近塞外那個臂圣程元山�!�
“甲子之后,你們要是沒辦法躋身天下前十之列,那就乖乖變成這座福地的養(yǎng)料好了。自求多福吧,已經(jīng)送了你們各自保命的物件,這要還淹死在這座小小的江湖里,我覺得帶你們下來,簡直就是浪費錢�!�
陸臺揮揮手,三人畢恭畢敬告辭離去。
不遠處站著一位雙鬢微霜的青衫儒士,正是曹晴朗眼中的種夫子,今天不是頑劣貪睡的學(xué)塾蒙童們遲到,反而是這位不茍言笑的老夫子自己遲到了。
陸臺笑望向國師種秋,“我與陳平安是朋友,種國師的風(fēng)采,我已經(jīng)親眼領(lǐng)略過,所以我選擇落在南苑國扎根�!�
種秋點點頭,“既然如此,我就拭目以待,還是希望你不要毫無顧忌,哪怕你陳平安的朋友�!�
啪一聲,陸臺打開素雅竹扇,輕輕扇動清風(fēng)細雨,笑瞇瞇道:“有沒有想過六十年后,去看看外邊的風(fēng)光?”
種秋搖頭,轉(zhuǎn)身離去。
陸臺不以為意,轉(zhuǎn)頭看著宅門,經(jīng)過一年的風(fēng)吹日曬,張貼的門神已經(jīng)略顯老舊,自言自語道:“快過年啦,門神得換,春聯(lián)得貼,還要請幾個順眼些的漂亮丫頭當(dāng)丫鬟,不然先去趟春潮宮,跟那簪花郎周仕討要幾個?”
在陳平安往畫卷丟入第二顆金精銅錢后。
松籟國湖山派,下了一場細細綿綿的太陽雨,沒有人大驚小怪,除了那位貌若稚童、御劍升空的掌門大真人俞真意。
俞真意御劍懸停在極高處,天上大風(fēng)吹拂得一身道袍獵獵作響,輕聲道:“風(fēng)雨欲來。”
南苑國京城一棟官邸,有少年剛剛從藏書樓捧書走出,結(jié)果有一物從天而降,就摔在他身前,差點就給砸到了,嚇得少年一大跳。
仔細一看,是一頭滿身鮮血的小白猿,精瘦精瘦的。
小家伙神色萎靡地躺在地上,眼神比那捧書少年還要迷茫。
而藕花福地的北晉國邊境上,一個年輕道士喃喃站在湖畔,癡癡望著湖中鏡像,反復(fù)呢喃:“我是誰?我是誰?”
最后頭疼欲裂的他,抱著腦袋蹲下身。
————
破廟內(nèi),氣氛古怪。
所有人圍著篝火而坐。
陳平安只說了一句,“辛苦了�!�
朱斂拒絕了陳平安遞來的瓷瓶,說這點傷勢,哪來開筋動骨最合適不過,不用浪費少爺?shù)撵`丹妙藥。
然后他瞥了眼已是金身境的隋右邊,這個武瘋子笑問道:“少爺,我也有句話,百思不得其解�!�
陳平安點頭道:“說說看�!�
朱斂滿身血污,多處白骨裸露,仍是笑容如常,“‘吃一錢后,十一到十,此后停步’,作何解?”
隋右邊猛然起身,殺氣暴漲,卻發(fā)現(xiàn)那把癡心劍,陳平安拿走后一直沒有交還給她。
隋右邊死死盯住佝僂老人,“朱斂,你為何不早說?!”
陳平安緩緩道:“應(yīng)該是說每死一次,我用一顆金精銅錢將你們從畫卷再度請出后,你們未來的最高武道成就,就會從傳說中的武道十一境‘武神境’,跌落到第十境。吃了兩顆,就只能成為九境宗師,所謂的山巔境,一般世俗武夫眼中的武道止境�!�
隋右邊神色悲愴,殺氣更濃。
既恨朱斂,更恨陳平安,無法抑制。
朱斂笑呵呵道:“明白了,感謝少爺為老奴解惑�!�
陳平安突然站起身,徑直走向廟外,“隋右邊,你隨我出門一趟,我有話跟你說�!�
廟內(nèi)隋右邊眼神冰冷。
陳平安仍是沒有回頭,跨過門檻,“一炷香內(nèi),你不出門找我,我就把畫卷燒了,你欠我的兩顆金精銅錢,可以不用還�!�
隋右邊這才面無表情地走出破廟,快步跟上那個走在山路間的背影。
陳平安在隋右邊跟上后,似乎毫不在乎她會不會暴起殺人,緩緩說道:“心境壞了,以后還練什么劍?你隋右邊就這點心智,我看你其實根本就不用練劍了,反正有沒有東海老道人的束縛,你都走不到最高處�!�
隋右邊手指微動。
陳平安在前邊依然緩緩而行,只是淡然道:“你會死的。你真想死的話,在你死前,我還有話要說給你聽�!�
隋右邊默然。
————
一刻鐘后,陳平安和隋右邊一前一后,返回破廟。
隋右邊雖然臉色奇差,但是心境似乎有所好轉(zhuǎn),沒了半點殺氣,也無要破廟所有人一起為她武道崩塌而陪葬的瘋狂死志。
兩人再次坐在火堆旁。
陳平安接過裴錢的飯碗和,開始吃今晚的第二碗米飯,馬屁精裴錢還蹲在他旁邊,雙手托著一小壇子腌菜,陳平安環(huán)顧四周,笑問道:“你們到了這座陌生天下,有什么想法嗎?”
四人沉默片刻,盧白象率先開口笑道:“山中何事,松花釀酒,春水煎茶,愿得大逍遙�!�
朱斂嘿嘿笑道:“世間情動,不過盛夏白瓷梅子湯,碎冰碰壁當(dāng)啷響。愿得美人心�!�
魏羨想了想,說了句符合他開國皇帝身份的話,“殺盡百萬兵,寶劍血猶腥。”
裴錢瞪眼道:“老魏,屁咧,你就不能好好說話?”
魏羨點點頭,“這話是南苑國文人送我的詩句,要是我自己吟詩的話,應(yīng)該是……大雨嘩嘩下,柴米都漲價。板凳當(dāng)柴燒,嚇得床兒怕。”
裴錢這才點頭笑道:“老魏,這詩比前邊好多了,我都聽得懂哩。”
魏羨笑納了,嗯了一聲,“當(dāng)年就有許多大文人說得誠懇,說我確是有些文采天賦的�!�
裴錢翻了個大白眼。
隋右邊自顧自道:“愿隨夫子天壇上,閑與仙人掃落花�!�
陳平安最后身邊的裴錢,笑問道:“就剩下你了�!�
裴錢驚訝啊了一聲,羞赧道:“我讀書還不多,如今還不會作詩呢�!�
陳平安扒了一大口飯,夾了一筷子腌菜,笑道:“我也沒讓你作詩。”
裴錢哦了一聲,神采飛揚,“那我可就真說了啊,不許生氣,不許罵我!”
陳平安點點頭。
裴錢大聲道:“我想讀最薄的書,吃最貴的菜,罵最壞的人,打最野的狗!”
陳平安差點給米飯噎到。
裴錢見機不妙,覺得大概是志向不夠大,瞥見腳邊的行山杖,趕緊補充道:“要不……再加一個戳最大的馬蜂窩?!”
魏羨板著臉道:“小小年紀,就有如此王霸之志�!�
裴錢向那老魏咧嘴而笑,伸出大拇指,“還是老魏你上道!很有眼光哩,難怪能當(dāng)個皇帝老爺,唉,就是如今窮了些�!�
陳平安搖了搖頭,然后也跟著笑了起來。
破廟外邊,雨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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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八章
過橋登山
雨后的破廟里邊,篝火帶來一些暖意。
陳平安膝蓋上盤腿坐著蓮花小人兒,小家伙悄悄指了指裴錢的眼睛。
陳平安心中了然,讓裴錢跟他出去一趟,小家伙沒入土地,幫著陳平安去巡視小廟四方。
先前裴錢在破廟內(nèi)的異象,陳平安雖未親見,但是大戰(zhàn)落幕后,裴錢袖子上全是鮮血,滿身泥濘,說是先前眼睛疼,在地上打滾了很久。蓮湖小人兒當(dāng)時手腳亂舞,給陳平安大致解釋了過程。
一大一小走出破廟,陳平安走出一段距離后,轉(zhuǎn)身停步,蹲下身凝視著裴錢的那雙眼眸,“你的眼睛怎么就突然流血了?”
裴錢心有余悸,臉色慘白,委屈得眼眶都是淚水,搖頭哽咽道:“不知道啊,突然就疼得死去活來了,好像有東西要炸開,跟有錢人家過年時候那爆竹似的,對了,咱們到了家鄉(xiāng),過年的時候能放爆竹不?可喜慶了,我一直想要親手試試看哩。”
陳平安哭笑不得,哪跟哪啊,輕聲道:“當(dāng)初離開家鄉(xiāng),有人讓我五年之內(nèi)都不要返回龍泉郡,不過過年的時候,放爆竹沒什么難的,咱們說正事,是不是當(dāng)初把咱倆丟出藕花福地的老道人,在你眼睛里動了手腳?他有跟你說了什么話嗎?”
裴錢想了想,“在老魏他家里,就是南苑國京城,不是有一口水井嘛,我看了會兒水井底下,又看了會兒頭頂?shù)拇筇枺瑹┲兀缓笪揖驮谀莾阂姷搅艘粋個子很高的老家伙,身上穿著道袍,他說要往我眼睛里放點小東西,我當(dāng)然不答應(yīng)啊,可老道人說值錢得很,我想了一會兒,就答應(yīng)了……”
裴錢哎呦一聲,趕緊歪著腦袋。
原來是陳平安扯住了她的耳朵,教訓(xùn)道:“鉆錢眼里,連命都不要了?”
裴錢嚷嚷著疼疼疼,眼睛疼,陳平安這才松手。
陳平安若有所思,鐘魁就一直說裴錢的眼睛好看,應(yīng)該是看出了些端倪,只是沒有明說。
其實鐘魁私底下說了句讖語,日出東海,萬里熔金。月落西山時,啾啾夜猿起。
陳平安自言自語道:“總不能真是將藕花福地的日月,放進了裴錢眼睛里吧?”
最少裴錢能夠看得出地底下的蓮花小人兒,還能夠看破太平山祖師爺那一手隔絕天地的方丈神通。
經(jīng)過“太平山年輕道士”贈送祖師堂玉牌一事,陳平安有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不過對于那位自稱認識文圣的東海觀道老道人,而且是天底下最早聽說過“順序”學(xué)說的人,想來即便真要算計他陳平安,陳平安暫時也沒破局的本事,只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走一步算一步,之所以是算計,而不是太平山祖師堂玉牌這類用心險惡的陰謀,不是陳平安如何仰慕觀道觀觀主,而是到了老道人,或是掌教陸沉這種層次的修行之人,早已不屑使用陰謀詭計,皆是光明正大的陽謀,爭取處處與玄之又玄的天地大道契合。
陳平安站起身,“以后給你買一把新的油紙傘。”
裴錢訝異道:“花這冤枉錢做啥?”
陳平安沒有給出答案,讓她先回破廟里去。
等到裴錢一路跑回廟內(nèi),陳平安轉(zhuǎn)過身,看到了自己一眼就能看出身份的男子,申國公高適真,因為高樹毅長得跟這位國公爺有七八分相似。高適真身后站著一位管家模樣的持傘老者,應(yīng)該是位深藏不露的練氣士,還有一位手持老藤拐杖的白衣老翁,對陳平安笑容諂媚。
高適真死死盯著陳平安,突然感慨道:“比想象中還要年輕很多啊。”
高適真問道:“如果不是在那座邊陲小鎮(zhèn),三皇子想要順手牽羊,希冀著裹挾大勢逼死姚家,為自己的功勞簿錦上添花,才有了那樁禍事,如果換成在蜃景城,你跟我兒子高樹毅相逢,就像今夜的大雨,只是兩個陌生人,在某個老字號的酒樓各自喝著美酒,你們會不會成為朋友?”
陳平安搖搖頭。
高適真臉龐扭曲起來。
陳平安緩緩道:“我之前跟那個大皇子劉琮說過,其實我們道理都懂,就是有些時候再好再對的道理,比起自己想要拿到手里的東西來說,太輕飄飄的。高樹毅這樣的人,我希望他下輩子投胎,別再碰到我,不然我再殺他一次�!�
高適真臉色陰沉,“你是想惹怒我,誘使我對你出手,你好借機斬草除根,讓申國公府一脈從此從大泉除名?”
陳平安伸出兩根手指,在身前隨便一抹,道:“這就是你和高樹毅的為人處世,做什么說什么,總有軌跡可尋。”
陳平安這個并無惡意的動作,就讓那持傘老者心弦緊繃,差點就要護在高適真身前,拄著老藤拐杖的老翁更是差點遁地而逃,乖乖,以雷霆手段鎮(zhèn)殺埋河水妖,再一劍逼退書院君子,哪里是他這么個小小土地公能夠掰手腕的,打個噴嚏都能讓他魂飛魄散了吧。那兩張聞所未聞的金色符箓,真乃神仙手段也。
高適真反而是最鎮(zhèn)定的那個人,“我此次上山,是為了將陣亡邊軍的尸體搬下山,你不會阻攔吧?”
陳平安道:“這就是我還愿意站在這里跟你說話的原因�!�
高適真滿臉怒容。
申國公府在大泉王朝屹立兩百年,與國同齡,何曾受此奇恥大辱?!
老管家輕聲道:“老爺�!�
高適真深呼吸一口氣,轉(zhuǎn)頭望向那位山水神祇中胥吏之流的土地公,“有屁快放!”
白衣老翁壯著膽子上前一步,對陳平安低頭彎腰,笑道:“陳仙師,小的我要幫著國公爺收拾尸體,可能會派遣一些山精鬼魅,擔(dān)心那些上不得臺面的東西,不小心動靜大了,會叨擾仙師在破廟的休息,所以趕來提前與陳仙師打聲招呼,還希望仙師大人有大量,不與小的計較這些�!�
陳平安點頭道:“只管搬運�!�
老翁怯生生道:“小的斗膽再多嘴一句,不知陳仙師打算如何處置那頭大妖的尸體?可否需要小的使喚山精鬼魅們,為仙師代勞,做些例如剝皮抽筋、汲取大妖丹室精血撞入瓶瓶罐罐,這類力所能及的瑣碎事情?”
只取了埋河水妖一顆妖丹的陳平安笑道:“那就有勞土地爺,事成之后,我會給些報酬答謝你們�!�
老翁受寵若驚,連說不敢讓仙師破費,差點熱淚盈眶。
天底下竟然還有如此溫良恭儉讓的神仙?
高適真冷哼一聲,轉(zhuǎn)身下山。
陳平安獨自走向破廟。
埋河鱔妖距離結(jié)成金丹,只有一步之隔,最后那顆晶瑩剔透的幽綠丹丸,棗核大小,不知是否因為挨了一張龍虎山五雷正法符箓的關(guān)系,妖丹內(nèi)隱約有絲絲縷縷的雷電閃爍。但是今晚與這頭埋河水妖一戰(zhàn),入不敷出,是板上釘釘?shù)牧�,一顆尚未成熟的偽金丹丸,陳平安付出了足足三張龍爪篆紋的符紙,毀了這套鐘魁親筆的鐵騎繞城兵家符,再加上那張陳平安自己掏腰包拿出的金色材質(zhì)的五龍銜珠符,到現(xiàn)在陳平安都還在心疼。
走向破廟的時候,這位白衣飄飄、頭別玉簪、腰系朱紅酒葫蘆的陳仙師,一直碎碎念念,破財消災(zāi)破財消災(zāi)。
至于隋右邊兩次戰(zhàn)死消耗的兩顆金精銅錢。
陳平安根本不愿意去想,一想到就心肝顫。
入了破廟,魏羨難得主動開口,“要不要返回蜃景城,痛打落水狗?如今大泉劉氏已經(jīng)膽子都碎了,掀不起風(fēng)浪。說不得那個書院君子還要砸鍋賣鐵,主動求和,央求咱們別走漏風(fēng)聲�!�
陳平安想了想,還是搖頭道:“趕緊去往天闕峰仙家渡口,到時候我以飛劍傳訊,分別給大伏書院和太平山說今夜事。其余我們不用多管了。王頎的所作所為,尤其是勾結(jié)妖族一事,必須要讓鐘魁和書院知曉。如今連太平山都如此不太平,桐葉洲實在太亂,我們早早乘坐渡船返回寶瓶洲的老龍城�!�
今晚守夜一事,交由盧白象和隋右邊。
受傷最重的朱斂去遠處溪澗梳洗一番,換了身潔凈衣衫,在火堆旁盤腿而坐,安然酣睡,讓裴錢佩服不已。
摘了甘露甲的魏羨雖然不用守夜,卻去了破廟外邊,在武瘋子朱斂與隨軍修士廝殺的戰(zhàn)場處,蹲下身,對著那些凌亂腳印怔怔出神。
陳平安在墻根那邊,坐忘而眠,神色如常。
如何都睡不著的裴錢,卻知道陳平安心情不太好,難道是賠錢的關(guān)系?因為沒了落魄書生鐘魁那兩張符箓?她很想拎了行山杖就去揍蓮花小人兒,都怪它是個賠錢貨。迷迷糊糊,唯獨她有個牛皮小帳篷的枯瘦小女孩,就此睡去。
天亮?xí)r分,魏羨坐在門檻上,破廟門外,有個笑了足足一個時辰的白衣老翁,手持老藤拐杖,更遠一些,站著一些道行淺薄的山精鬼魅,很是滑稽,背著兩只大行囊,還有捧著瓷瓶陶罐的。老翁天未亮就到了門外空地上,也不喊話,就拉著一幫嘍啰站在那邊當(dāng)門神,魏羨有些佩服這個老頭兒,能對著破廟笑這么久。
陳平安睜開眼后,起身走向門檻,見到了恭候已久的土地爺,快步走去,給了老翁一枚小暑錢作為酬勞。
嚇得掌管這方數(shù)百里山水的老翁,像是見著了一碗吃完就要上刑場的斷頭飯,死活不敢收下。
陳平安只得作罷,再次與這土地爺抱拳致謝,白衣老翁笑開了花,告辭之后,走出去兩三里路,才抹了抹額頭汗水。
一頭人身卻鼠首的山精趕緊拍馬屁道:“土地爺,沒想到你老人家還有這么大面子,能讓那位仙師如此客氣。這等英雄事跡,要是傳出去,那還了得,以后這方圓千里,誰敢跟土地爺大嗓門說話?”
白衣老翁咳嗽一聲,緩緩而行,覺得手中老藤拐杖頓時輕了幾分,裝模作樣道:“以德服人,以德服人�!�
陳平安看著堆放在門口的那些大小行禮,嘆息一聲,在老龍城鄭大風(fēng)贈送的那塊咫尺物,可以派上用場了。
飛劍十五作為方寸物,雖然一直用得心應(yīng)手,可到底不夠大,無字玉牌作為地仙也要垂涎的咫尺物,其實極其稀罕,之前只是因為陳平安戀舊,才一直給陳平安暴殄天物地雪藏起來。方寸物和咫尺物,被山上修士譽為“最小洞天”,可遇不可求,崔東山作為走到過十二境巔峰的大修士,隨身攜帶不過是一件咫尺物。
飛劍十五是極其特殊的存在。
尋常方寸物和咫尺物,各有一把打開“洞天”的鑰匙,正是這些物件本身蘊含的脈絡(luò),被人煉化后,極難破解,除非是以大神通強力摧毀,一旦出此下策,里頭的物件最少也要銷毀大半,說不定連同“洞府”一起全部崩碎都有可能。鄭大風(fēng)自然不可能只給咫尺物而不給鑰匙,說清楚了破解駕馭以及重新煉化之法。
此行去往天闕峰,再無波瀾。
大泉王朝的真正底子,其實因為陳平安,已經(jīng)傷得不輕。
守宮槐宦官李禮,申國公府,大皇子劉琮,草木庵徐桐,將種許氏,坐鎮(zhèn)蜃景城多年的君子王頎。
一路北行,陳平安背著竹箱,裴錢手持行山杖,斜挎包裹,額頭上貼著一張百看不厭的寶塔鎮(zhèn)妖符。
盧白象腰佩停雪,手心攥著幾顆棋子,吱呀作響。
隋右邊背負著那把品秩暴漲的癡心,眼神恍惚的次數(shù)有些多,比起最初走出畫卷那位劍心純粹通明的女子劍仙,多了幾分人味兒。
朱斂喜歡邊走邊看書,裴錢就納悶了,老家伙走路也不看地面啊,怎么不摔個半死?
魏羨閑來無事,行走之時,竟然用上了陳平安的六步走樁,陳平安對此沒說什么。
天闕峰,是大泉北邊清境山的最高峰,清境山群峰綿延,林木尤為蔥蘢幽翠,遠勝別處,以一個幽字冠絕大泉山水。
天闕峰有丹梯三千階,從山腳直達山頂,山頂有一座青虎宮,只是在此間修行之人,與外隔絕,從不涉足市井,對于達官顯貴的登山訪仙,一律拒之門外,加上清境山多野獸出沒,又沒有直達天闕峰的道路,使得青虎宮的存在,一直云遮霧繞,山野樵夫也不敢擅自靠近天闕峰,老人都說容易鬼打墻,是山上的神仙們不愿沾染俗氣。
一行人行走在清境山小路上,
草木庵雖然是大泉名義上的第一修行門派,可是任何一個擁有跨洲渡口的修行之地,都不容小覷。
哪怕天闕峰肯定比不上倒懸山和老龍城,可也絕不是草木庵能夠媲美。
陳平安便提醒了魏羨他們幾句。
畫卷四人,都是才智卓絕之輩,自然知曉輕重利害。
那本購自倒懸山的九洲神仙書,其中就有專門提及天闕峰的女仙梳妝臺,雖然寥寥幾句,卻也極為傳神,令人好奇不已。
走得累了半死的裴錢突然抬頭,驚訝出聲道:“快看快看,天上有船!”
陳平安伸手按下裴錢的手指,輕聲道:“山神娶親一事,你給忘了?”
裴錢趕緊點頭,拍胸脯保證道:“下次肯定不會了!”
陳平安笑道:“就算有了下次,也沒關(guān)系,你畢竟還小,但是我說是這么說,你不能因此松懈�!�
裴錢笑容燦爛,“明年就十一歲啦,可不小了�!�
陳平安笑問道:“那你來背我的竹箱?”
裴錢苦著臉道:“可我今年才十歲啊�!�
陳平安一個板栗敲過去。
裴錢靈巧躲過,挪了幾步,哈哈大笑。
朱斂笑瞇瞇看著兩人。
天闕峰,一峰獨高,周邊群峰如俯首低眉。
所以很惹眼,只是臨近山頂就開始云霧繚繞,看不清那邊的具體景象。
大致算是進入天闕峰地界后,經(jīng)過一座石拱橋,底下就是嘩嘩作響的清澈溪澗,游魚悠哉。
陳平安剛走上橋就停步了,往南望去。
登山之后,就不知下一次是什么時候,才能雙腳踩在桐葉洲的大地上了。
扶乩宗那條有著千奇百怪的喊天街,大妖作亂后,是不是從此就沒了?
那個撞破天大陰謀的外門雜役少年,會不會像自己這樣,從一個泥腿子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飛鷹堡那邊,陸臺在那座上陽臺觀道可有成效?當(dāng)時為何要偷偷將價值二十枚谷雨錢的狹刀停雪,偷偷放入他的行囊?當(dāng)時陳平安見陸臺收了陶斜陽三人做記名弟子,還不太理解陸臺那句“不近惡不知善”,如今才有些理解其中意味。
鐘魁以后還是不是大伏書院的君子?
女冠黃庭追殺那頭背劍白猿,會不會又是一番造化?
藕花福地的春潮宮周肥,返回玉圭宗后,搖身一變就成了整個云窟福地的主人,是叫姜尚真來著?
碧游府和埋河水神廟的香火,有沒有更加鼎盛?
大泉蜃景城到底有沒有迎來今年的第一場冬雪?
曹晴朗在那個小宅子里,一個人過得還好嗎?學(xué)塾先生的學(xué)問大不大?會不會教他書本以外的道理?
橋上,盧白象四人見陳平安停下,就跟著站在橋上。
陳平安看著遠方,黑炭小女孩便抬頭看著跟平時不太一樣的陳平安。
朱斂是一得空就開始翻書看,裴錢看過了陳平安,就踮起腳跟,想要看清楚這瘋老頭到底成天看些什么,鬼鬼祟祟的,見不得人。
朱斂又是一巴掌抵住裴錢腦袋,輕輕推開。
裴錢問道:“書上寫了啥?”
朱斂答非所問,“沒寫啥,就是些個老套故事。”
裴錢刨根問底,“啥叫老套的故事?”
朱斂呵呵笑道:“對你這個年紀的小娃兒來說,不老套,見啥都新鮮。只不過書上故事,那些悲歡離合,紙上看來終究淺,淡,輕。看過就看過了,很快就會忘記的�?墒侨嘶钪I得肚子咕咕叫,腳底磨出了水泡,給人打了一拳鼻青臉腫,都是實實在在的�!�
裴錢皺眉道:“你到底想說啥?能不能好好說話,多學(xué)學(xué)人家老魏,行不?”
朱斂斜眼打量著手持行山杖的小丫頭,嘖嘖笑道:“膽兒肥了不少啊。”
裴錢笑著退后了兩步,擺手道:“不肥不肥,就我這小身板,瘦了吧唧的�!�
朱斂合上書籍,埋怨道:“給你一攪和,書上那般蕩氣回腸的貼身廝殺,索然無味啦,不看了不看了�!�
裴錢一頭霧水,“書上的人,殺得很痛快?有我爹和神仙姐姐在破廟外那么厲害嗎?”
隋右邊黑著臉,強忍住一劍削去那老色胚腦袋的沖動,再一巴掌拍死這個口無遮攔的小丫頭。
朱斂收起那本香艷異常的書籍,雙手負后,搖頭笑道:“比不得比不得�!�
覺得自己這一記馬屁十分出神入化的裴錢,邀功地轉(zhuǎn)頭笑望向隋右邊這位神仙姐姐。
隋右邊轉(zhuǎn)過身,徑直走下石拱橋,眼不見心不煩。
裴錢有些納悶,心想這個臭臉娘們今兒吃錯藥啦?
盧白象依舊云淡風(fēng)輕微笑著,此地景色宜人,以后若是自己能夠結(jié)茅修行,也該尋一處這樣風(fēng)景如畫的風(fēng)水寶地。
陳平安沒有理會裴錢那邊。
到了寶瓶洲最南邊的老龍城,就可以見到那個范二了,還有性情溫婉的桂夫人,當(dāng)然還有灰塵藥鋪的鄭大風(fēng)。
再往北走,去大髯豪俠徐遠霞,徐大哥的家鄉(xiāng),找他和張山峰去,告訴他們此次分別,自己喝過多少的好酒,一雙手能數(shù)過來就算他陳平安輸!
還要去書簡湖,看看顧璨那個小鼻涕蟲過得如何,見面的時候,會不會成了仙家弟子的顧璨,就再也不會是自己屁股后頭的拖油瓶了?
再去大隋山崖書院,那里有李寶瓶,李槐,林守一,于祿,謝謝。
當(dāng)然還有個弟子崔東山。
估計這一趟走下來,五年之期也就差不多到了,到時候就可以回到家鄉(xiāng),走入泥瓶巷,走上落魄山。
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的草窩,更何況自己如今的家,可真不是什么草窩了。
只有真正走過外邊的世界,才知道如今的龍泉郡地界,是何等的洞天福地適合修行,山水氣運被大驪王朝強行截留在原地的各座大山,可以說每一座都是蓋了水字印后的碧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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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闕峰青羊?qū)m,有大殿六重之多,分別香火供奉祭祀有各路道家神仙,主殿大柱上的對聯(lián),號稱一絕,將近四百個字,有“仙人篆書榜金門”的美譽,青羊?qū)m右側(cè)有一堵巨大石壁,云霧裊繞,是一幅天然而生的蛟龍布雨圖,左翼靠近懸崖,正是最著名的仙子梳妝臺,源于有一棵古老青藤扎根崖畔,枝葉茂盛,一直蔓延垂掛下去,長達百丈,宛如一位天上仙子,以云海作為溪水,梳洗一頭長達百丈的青絲。
青羊?qū)m宮主陸雍,是一位潛心修行、不理俗事的老元嬰,名聲不顯,而且這輩子只注重?zé)挼ひ皇拢谏缴暇殮馐垦壑袑儆谧顦O端的“文修”,戰(zhàn)力極其不符元嬰身份,在桐葉洲中部,一些個擅長廝殺的金丹地仙,都不太把青羊?qū)m當(dāng)回事,因為天闕峰的仙家渡口規(guī)模不小,經(jīng)常有地仙往來,所以青羊?qū)m的練氣士沒少受氣。
昨天青羊?qū)m來了一位身份比天大的貴客,報上名號后,山門弟子趕緊跑去通報,陸雍竟然舍了一爐丹藥毀壞的風(fēng)險,離開丹爐房,親自陪同那位大修士逛了一圈天闕峰,戰(zhàn)戰(zhàn)兢兢,汗如雨下。怪不得陸雍這般伏低做小的作態(tài),實在是青羊?qū)m早年招惹過對方所在宗門,畢竟青羊?qū)m與桐葉宗更近些,桐葉宗又是桐葉洲仙家執(zhí)牛耳者,經(jīng)常有弟子下山修行時,路過這座渡口,有此青羊?qū)m一個不長眼的龍門境長老,在一場沖突中,偏袒桐葉宗一位嫡傳小仙師,本來這不算什么,人之常情,可哪里知道那個給青羊?qū)m羞辱的下五境年輕修士,竟是不顯山不露水的玉圭宗弟子,而且關(guān)鍵是那人姓姜!
玉圭宗姓姜的人,有錢。為何有錢?云窟福地都是姜家的,能不有錢嗎?
當(dāng)年那個姜氏子弟也沒喊打喊殺,就是砸了一大把錢,預(yù)定了整整一個月天闕峰渡口所有渡船的名額,使得數(shù)百位桐葉洲練氣士,滯留清境山,在青羊?qū)m附近大眼瞪小眼,待足了一個月后才得以啟程,人人恨不得把青羊?qū)m給砸得稀巴爛。
至于說跟那個姜氏年輕人抱怨半句,沒誰有這膽子。陸雍身為堂堂元嬰地仙,直接躲了起來煉丹,煉出一大爐丹藥后,讓青羊?qū)m弟子們一個個送出去賠禮,這才沒徹底砸了祖師爺辛苦打造出來的金字招牌。
一個姜氏子弟就這么牛氣沖天了。
那么姜氏家主親臨青羊?qū)m,陸雍能怎么辦?
天闕峰那條被稱為“丹梯”的臺階頂部,站著姜尚真和陸雍,就兩個人。
陸雍試探性問道:“真不用老朽讓青羊?qū)m子弟下山去,幫著前輩迎接那些貴客?”
萬里迢迢從桐葉洲西海趕到這大泉北境的姜尚真,默不作聲,高深莫測。
陸雍只覺得苦不堪言。
難不成會是一場山崩地裂的神仙打架?小小青羊?qū)m,哪里經(jīng)得起姜尚真這種上五境神仙的一跺腳一揮袖?
陸雍只能祈求祖師爺們顯靈保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