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袁高風厲色道:“茅小冬,你少給我在這里玩弄商家伎倆,要我袁高風陪著你在這邊討價還價,你可以不要臉皮,我還害怕有辱斯文!文廟底線,你一清二楚!”
茅小冬渾然不覺。
陳平安卻感受到一股氣勢磅礴的浩然正氣,隱隱約約,出現(xiàn)一條條七彩流光,聚散游蕩不定,幾乎有凝如實質(zhì)的跡象。
陳平安體內(nèi)真氣流轉(zhuǎn)凝滯,溫養(yǎng)有那枚水字印本命物的水府,不由自主地大門緊閉,里邊那些由水運精華孕育而生的綠衣小童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
茅小冬沒有出手阻攔袁高風的故意示威,由著身后陳平安獨自承受這份濃郁文運的鎮(zhèn)壓。
茅小冬伸出手掌,指了指大殿那邊,“我們?nèi)ズ蟮钤斦�。�?br />
袁高風猶豫了一下,答應(yīng)下來。
茅小冬讓陳平安去前殿逛逛,至于后殿,不用去。
在茅小冬和袁高風步入后殿,又有數(shù)位金身神祇走出泥塑神像。
陳平安則在肅穆莊嚴的前殿緩緩而行,這是陳平安第一次走入一國京城的文廟主殿,當時在桐葉洲,沒有跟隨姚氏一起去大泉王朝蜃景城,不然應(yīng)該會去看看,之后在青鸞國京城,由于當時盛行佛道之辯,陳平安也沒有機會游覽。至于藕花福地的南苑國京城,可沒有祭祀七十二賢的文廟。
走得再遠,看得再細,終究會有這樣那樣的錯過,不可能真正將風景看遍。
光陰流逝,臨近黃昏,陳平安獨自一人,幾乎沒有發(fā)出半點腳步聲,已經(jīng)反復(fù)看過了兩遍前殿神像,先前在神仙書《山海志》,各國文人筆札,散文游記,或多或少都接觸過這些陪祀文廟“賢人”的生平事跡,這是浩然天下儒家比較讓老百姓難以理解的地方,連七十二書院的山主,都習慣稱呼為圣人,為何這些有大學問、大功德在身的大圣人,偏偏只被儒家正統(tǒng)以“賢”字命名?要知道各大書院,比起更加鳳毛麟角的君子,賢人不在少數(shù)。
茅小冬從后殿那邊返回,陳平安發(fā)現(xiàn)老人臉色不太好看。
身在文廟,陳平安就沒有多問。
兩人走出文廟后,茅小冬主動開口道:“個個鐵公雞,一毛不拔,真是難聊�!�
陳平安點了點頭。
茅小冬抬頭看了眼天色,“正大光明逛完了文廟,稍后吃過晚飯,接下來剛好趁著天黑,我們?nèi)テ溆鄮滋幬倪\集聚之地碰碰運氣,到時候就不磨磨蹭蹭趕路了,速戰(zhàn)速決,爭取在明早雞鳴之前返回書院,至于文廟這邊,肯定不能由著他們?nèi)绱肆邌�,以后我們每天來此一趟�!?br />
兩人橫穿兩條大街后,就近找了棟酒樓,茅小冬在等飯菜上桌之前,以心聲告知陳平安,“文廟的氛圍不對勁,袁高風如此不近人情,我還能理解,可其余兩個今天跟著冒頭、為袁高風搖旗吶喊的大隋文圣人,向來以性情溫和著稱于青史,不該如此強硬才對。”
陳平安從養(yǎng)劍葫里倒了兩碗米酒,問道:“會不會袁高風其實是在用這種方式,提醒我們?京城文廟諸位神祇,面對當下大隋的暗流涌動,必然早就看在眼中,只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又涉及大隋高氏國祚和文運,他們很難作出決定,就只好袖手旁觀,但是又不愿意眼睜睜看著我們被蒙在鼓里,壞了東華山書院的文脈,所以故意黑臉示人,以違反常理的言行,要我們小心文廟之外的形勢?”
茅小冬有些欣慰,微笑道:“答對嘍�!�
茅小冬望向酒樓窗外,嘖嘖道:“本以為咱們這對拋竿入水的誘餌,對方總該再多觀察觀察,要么就是趁著晚上人少,先派遣一些小魚小蝦來啄幾口,沒有想到,這還沒天黑,離著文廟也不遠,街上行人熙熙攘攘,他們就直接祭出了殺手锏,喪心病狂。什么時候大隋文人,如此殺伐果決了?”
陳平安慢悠悠喝著那碗香醇米酒。
茅小冬笑問道:“半點不緊張?”
陳平安放下酒碗,道:“不瞞茅山主,我沒少打打殺殺,也算見過一些世面了�!�
茅小冬又問,“多大的世面?”
陳平安想了想,坦誠道:“打過蛟龍溝一條坐鎮(zhèn)小天地的元嬰老蛟,背過劍氣長城那位老大劍仙的佩劍,挨過一位飛升境修士本命法寶吞劍舟的一擊。”
茅小冬爽朗大笑。
陳平安忍著笑,補充了一句馬屁話,“還跟茅山主同桌喝過酒�!�
茅小冬趕緊端起大白碗,“前邊的不去說什么,這后邊的,可得好好喝上一大碗酒�!�
陳平安喝完了碗中酒,突然問道:“大致人數(shù)和修為,可以查探嗎?”
茅小冬點頭道:“我這幾年陪著小寶瓶看似瞎逛蕩,其實有些謀劃,一直在爭取做成一件事情,事情到底是什么,先不提,反正在我周圍千丈之內(nèi),上五境之下的練氣士和九境之下的純粹武夫,我一清二楚。這五名刺客,九境金丹劍修一人,兵家龍門境修士一人,龍門境陣師一人,遠游境武夫一人,金身境武夫一人�!�
陳平安無奈道:“我可能幫不上大忙�!�
茅小冬笑著起身,將那張日夜游神真身符從袖中取出,交還給跟著起身的陳平安,以心聲笑道:“哪有當師兄的揮霍師弟家當?shù)牡览恚掌饋��!?br />
陳平安猶豫不決。
茅小冬笑問道:“怎么,覺得敵人來勢洶洶,是我茅小冬太自負了?忘了之前那句話嗎,只要沒有玉璞境修士幫著他們壓陣,我就都應(yīng)付得過來。”
陳平安皺眉道:“萬一有呢?”
茅小冬笑了笑,“那我就更放心了。出現(xiàn)在這里,打不死我的,同時又證明了書院那邊,并無他們埋下的后手和殺招。”
趁著茅小冬暫時沒有出手的跡象。
陳平安默默又倒了一碗酒。
茅小冬好奇問道:“干嘛?”
陳平安正低頭大口喝著酒,“學那朱斂,喝罰酒�!�
茅小冬笑罵道:“好小子,眼巴巴等著這兒出現(xiàn)一位玉璞境修士,對吧?!”
陳平安微微一笑。
茅小冬瞥了眼那根玉簪子,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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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八章
劍術(shù)
(期刊第四期已經(jīng)更新,1:劍來均訂其實早就破三萬了,2:這個月事情比較多,但是爭取最少15萬字的更新。)
很奇怪,茅小冬明明已經(jīng)離開,文廟主殿那邊不但依舊沒有對外開放,反而有一種戒嚴的意味。
后殿,除了袁高風在內(nèi)一眾金身現(xiàn)世的文廟神祇,還有兩撥貴客和稀客。
微服出宮大隋皇帝,他身站著一位身穿大紅蟒服的白發(fā)宦官。
還有兩位男子,老者白發(fā)蒼蒼,在人間君主與文廟圣人之中,依舊氣勢凌人,還有一位相對年輕的儒雅男子,興許是自認沒有足夠的資格參與密事,便去了前殿瞻仰七十二賢神像。
老人并非寶瓶洲人氏,自稱林霜降,只是有一口醇正的寶瓶洲雅言與大隋官話。
林霜降多半是個化名,這不重要,重要的是老人出現(xiàn)在大隋京城后,術(shù)法通天,大隋皇帝身后的蟒服宦官,與一位皇宮供奉聯(lián)手,傾力而為,都沒有辦法傷及老人絲毫。
林霜降瞥了眼袁高風和其余兩位聯(lián)袂現(xiàn)身與茅小冬磨嘴皮子的文人神祇,臉色不悅。
視線偏移,一些開國功勛儒將身份的神祇,以及在大隋歷史上以文臣身份、卻建立有開疆拓土之功的神祇,這兩伙神祇自然而然聚在一起,如同一個廟堂山頭,與袁高風那邊人數(shù)寥寥的陣營,存在著一條若有若無的界線。林霜降最后視線落在大隋皇帝身上,“陛下,大隋軍心、民心皆可用,廟堂有文膽,沙場有武膽,大勢如此,難道還要一味忍辱負重?若說簽訂山盟之時,大隋確實無法阻擋大驪鐵騎,難逃滅國命運,可如今形勢大變,陛下還需要茍且偷生嗎?”
林霜降冷笑道:“要不要我一個外鄉(xiāng)人,給陛下說說看這幾年里,大隋掛印辭官的京城官員、去山林逃禪的文人,到底有幾百人?還有大隋從京城到地方,各地武廟氣運的衰減有多嚴重,需要講一講嗎?說是百年盟約,陛下以一人之青史罵名換大隋一國百姓的百年太平,但是陛下當真確定,就算大驪宋氏蠻夷果真信守承偌,不對大隋動用一兵一卒,可你們大隋就真能安安穩(wěn)穩(wěn)支撐百年?然后眼巴巴望天,等著天上掉餡餅,大驪宋氏自取滅亡,然后由著你們戈陽高氏摘果子?”
林霜降臉色冷漠,“上梁不正下梁歪,大驪宋氏是什么德行,陛下想必清楚,如今藩王宋長鏡監(jiān)國,武夫掌權(quán),當初大驪皇帝連與高氏國祚戚戚相關(guān)的五岳正神,都能夠算計,全部撤銷封號,大隋東華山與大驪北岳披云山的山盟,當真管用?我敢斷言,無需五十年,最多三十年,哪怕大驪鐵騎被阻滯在朱熒王朝,但給那大驪皇位繼任者與那頭繡虎,成功消化掉整個寶瓶洲北部,三十年后,大隋從百姓到邊軍、再到胥吏小官,最后到朝堂重臣,都會以大驪王朝作為夢寐以求的安樂窩�!�
林霜降厲色道:“等到大隋百姓從內(nèi)心深處,將他國異鄉(xiāng)視為比故國家鄉(xiāng)更好,你這個一手促成此等亡國禍事的大隋皇帝,有何臉面去見戈陽高氏的列祖列宗?”
袁高風怒喝道:“林霜降,你放肆!我大隋國事,容不得你在這里大放厥詞!”
一位憑借制定國策、一舉將黃庭國納為藩屬國的大隋文臣,輕聲道:“陛下三思啊�!�
林霜降不再說話。
捭闔之術(shù),捭即開,即言。闔即閉,即默。
說了之后的留白,那些不說直言,更見功力,更能夠蠱惑人心。
在后殿沉默的時候,前殿那邊,面容給人俊朗年輕之感的長衫男子,與陳平安一樣,將陪祀七十二賢一尊尊神像看過去。
大隋皇帝終于開口說話:“宋正醇一死,才有兩位先生今日之拜訪,對吧?”
林霜降點頭承認。
大隋皇帝伸手指了指自己,笑道:“那如果我哪天給一位十境武夫打死,或是被那個叫許弱的墨家游俠一飛劍戳死,又怎么算?”
大隋皇帝指了指頭頂,又指了指背后的那座前殿位置,“若是許弱出手濫殺君王,許弱作為修道之人,多半會被那邊的某位圣人責罰,許弱是墨家重要人物,之前墨家旁支幫忙打造的仿制白玉京遭受破壞,中土墨家主脈反而改變主意,押注、選中了大驪宋氏,許弱極有可能就是關(guān)鍵人物,所以許弱不一定愿意出手,跟我‘兌子’,墨家太虧本。可李二殺我,一個純粹武夫,好像按照你們山上的規(guī)矩,儒家圣人們是不會管的�!�
林霜降淡然道:“那個李二,只要沒有達到十境武夫中的‘神到’境界,我可以讓他連大隋京城都進不來,前提是你們文廟到時候愿意配合我,啟動護城大陣�!�
即便如此,大隋皇帝仍是沒有被說動,繼續(xù)問道:“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到時候千日防賊,防得住嗎?難道林老先生要一直待在大隋不成?”
林霜降皺了皺眉頭。
這會兒所有人心湖之中,都有一個溫醇嗓音響起,“如果李二敢來大隋京城殺人,我負責出城殺他。我只能保證這一件事,其余的,我都不會插手。”
袁高風譏笑道:“好嘛,中土神洲的練氣士就是厲害,擊殺一位十境武夫,就跟稚童捏死雞崽兒似的�!�
林霜降沒有多說,沉聲道:“范先生說
得出,就做得到�!�
大隋皇帝笑道:“當真?”
前殿那人微笑回答道:“商家傳世,誠信為立身之本。”
————
李槐按照裴錢說的那個法子下五子連珠棋,輸?shù)靡凰俊?br />
認輸之后,氣不過,雙手胡亂抹掉密密麻麻擺滿棋子的棋盤,“不玩了不玩了,沒意思,這棋下得我頭暈眼花肚子餓。”
聽著棋子與棋子間磕磕碰碰響起的清脆響聲。
在綠竹地板廊道一端修行的謝謝,睫毛微顫,有些心神不寧,只得睜開眼,轉(zhuǎn)頭瞥了眼那邊,裴錢和李槐正各自揀選黑白棋子,噼里啪啦隨手丟回身邊棋罐。
棋罐雖是大隋官窯燒制的器物,還算值幾十兩銀子,可是那棋子,謝謝深知它們的價值連城。
如果換成之前崔東山還在這棟小院,謝謝偶爾會被崔東山拽著陪他弈棋,一有落子的力道稍重了,就要被崔東山一巴掌打得旋轉(zhuǎn)飛出,撞在墻壁上,說她如果磕碎了其中一枚棋子,就等于害他這藏品“不全”,淪為殘缺,壞了品相,她謝謝拿命都賠不起。
世間棋子,尋常人家,漂亮些的石子磨制而已,富裕人家,一般多是陶制、瓷質(zhì),山上仙家,則以特殊美玉雕琢而成。
但是崔東山這兩罐棋子,來歷驚人,是天下弈棋者都要眼紅的“彩云子”,在千年之前,是白帝城城主的那位師弟,琉璃閣的主人,以獨門秘術(shù)“滴制”而成,隨著琉璃閣的崩壞,主人銷聲匿跡千年之久,特殊的‘大煉滴制’之法,已經(jīng)就此斷絕。曾有嗜棋如命的中土仙人,得到了一罐半的彩云子,為了補全,開出了一枚棋子,一顆小暑錢的天價。
然后這會兒,琉璃棋子在裴錢和李槐手上,比地上的石子好不到哪里去。
謝謝心中嘆息,所幸彩云子到底是物有所值,青壯男子使出全身氣力,一樣重扣不碎,反而愈發(fā)著盤聲鏗。
李槐不愿意玩連珠棋,裴錢就提議玩抓石子的鄉(xiāng)野游戲,李槐立即信心滿滿,這個他擅長,當年在學塾經(jīng)常跟同窗們玩耍,那個叫石春嘉的羊角辮兒,就經(jīng)常輸給他,在家里跟姐姐李柳玩抓石子,更是從無敗績!
兩人分別從各自棋罐重新?lián)烊×宋孱w棋子,玩了一場后,發(fā)現(xiàn)難度太小,就想要增加到十顆。
謝謝聽到那些比落子再枰更加清脆的聲響,心肝微顫,只希望崔東山不會知道這樁慘事。
時不時還會有一兩顆彩云子飛出手背,摔落在院子的青石地板上,然后給全然不當一回事的兩個小家伙撿回。
謝謝已經(jīng)完全無法靜心吐納,干脆站起身,去自己偏屋那邊翻看書籍。
李寶瓶走出正屋書房,蹲在裴錢和李槐旁邊觀戰(zhàn),李槐還是被殺得丟盔棄甲。
李寶瓶默默從另外一只棋罐抓出了五顆黑棋,將五顆白棋放回棋罐,地板上,黑白棋子各五枚,李寶瓶對面面相覷的兩人解釋道:“這么玩比較有趣,你們各自選取黑白一色,每次抓石頭,比如裴錢你選黑棋,一把抓起七顆棋子后,里邊有兩顆白棋,就只能算抓起三顆黑棋�!�
裴錢怯生生道:“寶瓶姐姐,我想選白棋�!�
李寶瓶點點頭,“可以�!�
李槐惱火道:“我也想選白棋!”
李寶瓶瞥了他一眼。
李槐立即改口道:“算了,黑棋瞧著更順眼些�!�
石柔心思微動。
這個穿紅襦裙的小姑娘,似乎想法總是這般奇特。石柔在所有人當中,因為陳平安明顯對李寶瓶對偏心的緣故,石柔觀察最多,發(fā)現(xiàn)這個小姑娘的言行舉止,不能說她是故意老氣橫秋,其實還挺天真無邪,可偏偏很多想法,其實既在規(guī)矩內(nèi),又超乎于規(guī)矩之上。
就在石柔暗中觀察李寶瓶沒多久,那邊大戰(zhàn)已落幕,按照李寶瓶的規(guī)矩玩法,李槐輸?shù)酶鼞K。
裴錢搖頭晃腦,手心掂量著幾顆棋子,一次次輕輕拋起接住,“寂寞啊,但求一敗,就這么難嗎?”
李槐鬼頭鬼腦,眼珠子急轉(zhuǎn),想要換個事情找回場子。
裴錢丟了棋子,拿起腳邊的行山杖,蹦跳到院子里,“寶瓶姐姐,手下敗將李槐,我給你們耍一耍,啥叫手拄長桿,飛房越脊,我現(xiàn)在神功尚未大成,暫時只能飛檐走壁!看好了!一定要看好��!”
只見裴錢退到院落一邊墻壁盡頭,面朝對面墻頭,深呼吸一口氣,飛奔而去,猛然間將行山杖精準戳-入院落石板縫隙,裴錢雙腳離地,長桿彎曲出一個大弧度,隨著行山杖砰然繃直,裴錢高高躍起,嬌小身軀在空中舒展,穩(wěn)穩(wěn)站在墻頭,轉(zhuǎn)過身,對著李寶瓶和李槐咧嘴大笑,“看吧!”
李槐看得目瞪口呆,嚷嚷道:“我也要試試看!”
裴錢身影輕盈地跳下墻頭,像只小野貓兒,落地無聲無息。
大大方方將行山杖丟給李槐。
李槐也學著裴錢,退到墻根,先以急促小步向前奔跑,然后瞥了眼地面,驟然間將行山杖戳-入石板縫隙,輕喝一聲,行山杖崩出弧度后,李槐身形隨之抬升,只是最后的身體姿勢和發(fā)力角度不對,以至于李槐雙腿朝天,腦袋朝地,身體歪斜,唉唉唉了幾聲,竟是就那么摔回地面。
于祿瞬間一陣清風而去,將李槐接住以及扶正站姿。
李槐大言不慚道:“功虧一簣,只差毫厘了,可惜可惜�!�
裴錢冷笑道:“那再給你十次機會?”
李槐一本正經(jīng)道:“我李槐雖然天賦異稟,不是一千年也該是八百年難遇的練武奇才,可是我志不在此,就不跟你在這種事情上一爭高低了�!�
李寶瓶從李槐手里拿過行山杖,也來了一次。
結(jié)果這位紅襦裙小姑娘在眾目睽睽之下,不但成功了,而且太過成功,直接飛出了墻頭。
墻外傳來輕微聲響。
對這類事情熟門熟路的李寶瓶倒是沒有摔傷,只是落地不穩(wěn),雙膝逐漸彎曲,蹲在地上后,身體向后倒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李寶瓶站起身,渾然無事。
一位佝僂老人笑呵呵站在不遠處,“沒事吧?”
李寶瓶笑道:“這能有啥事!”
朱斂笑著點頭。
李寶瓶飛奔返回院子。
朱斂身為遠游境的武學宗師,眼光卓然,當然是清楚李寶瓶不會有事,才沒有出手相助。
朱斂繼續(xù)在這棟院子周圍散步。
陳平安當時離開書院前,跟李寶瓶那場對話,朱斂就在不遠處聽著,陳平安對他也沒有刻意隱瞞什么。
朱斂甚至替隋右邊感到可惜,沒能聽到那場對話。
之前他們畫卷四人尚未分道,在老龍城灰塵藥鋪那邊,那個早早相中隋右邊“劍仙之資”的荀姓老人,很喜歡往藥鋪湊,一次觀棋,隋右邊和盧白象在院中對弈,老人寥寥幾句,以弈棋之理,闡述劍道。
橫豎縱橫,落子在點。
精妙在于切割二字。這是劍術(shù)。
棋形好壞,在于界定二字。占山為王,藩鎮(zhèn)割據(jù),山河屏障,這些皆是劍意。
棋局結(jié)束,加上復(fù)盤,隋右邊始終無動于衷,這讓荀姓老人很是尷尬,還給裴錢笑話了半天,大吹法螺,盡挑空話大話嚇唬人,難怪隋姐姐不領(lǐng)情。
只是當晚隋右邊就閉關(guān)悟劍,一天兩夜,不曾離開屋子。
如今隋右邊去了桐葉洲,要去那座莫名其妙就成了一洲仙家領(lǐng)袖的玉圭宗,轉(zhuǎn)為一名劍修。
魏羨跟著崔東山跑了。
盧白象要獨自一人游歷山河。
就只剩下他朱斂選擇跟在了陳平安身邊。
陳平安在獅子園那邊兩次出手,一次針對作祟妖物,一次對付李寶箴,朱斂其實并未覺得太過出彩。
但反而是陳平安與李寶瓶的一番談話,讓朱斂反復(fù)咀嚼,由衷佩服。
李寶箴,李寶瓶,李希圣,福祿街李氏。
四者之間,以血緣關(guān)系牽連,而陳平安雖然被李寶瓶稱呼為小師叔,可到底是一個外人。
陳平安如何處置李寶箴,極其復(fù)雜,要想奢望無論結(jié)果如何,都不傷李寶瓶的心,更難,幾乎是一個做什么都“無錯”,卻也“不對”的死局。
若是陳平安隱瞞此事,或是簡單說明獅子園與李寶箴相逢的情況,李寶瓶當下肯定不會有問題,與陳平安相處依舊如初。
可陳平安一旦哪天打殺了自尋死路的李寶箴,即便陳平安完完全全占著理,李寶瓶也懂道理,可這與小姑娘內(nèi)心深處,傷不傷心,關(guān)系不大。
這就是癥結(jié)。
于是就有了那番對話。
朱斂緩緩而行,自言自語道:“這才是人心上的劍術(shù),切割極準。”
何謂切割?
陳平安先不殺李寶箴一次,是守約,完成了對李希圣的承諾,本質(zhì)上類似守法。
又以李寶箴身上家族祖?zhèn)髦�,與李寶瓶和整個福祿街李氏做了一場“典當”,是情理,是人之常情。
這就將李寶箴從整個福祿街李氏家族,單獨切割出來,如同崔東山一手飛劍,畫地為牢的雷池秘術(shù),將李寶箴單獨拘束在其中。
李寶箴是李寶箴,李寶瓶和李希圣背后的李氏家族,是將李寶箴摘出后的李氏家族。
陳平安做了一場圈畫和界定。
以及在悄無聲息之間,給李寶瓶指出了一條心路軌跡,提供了一種“誰都無錯,到時候生死誰都可以自負”的豁達可能性,以后回頭再看,就算陳平安和李寶箴分出生死,李寶瓶就算依舊傷心,卻絕不會從一個極端轉(zhuǎn)入另外一個極端。
這就是那位荀姓老人所謂的劍術(shù)。
陳平安的出劍,恰好無比契合此道。
是一場人心上的微妙拔河。
所以那一天,陳平安同樣在藥鋪后院觀棋,同樣聽到了荀姓老人字字千金的金玉良言,但是朱斂敢斷言,隋右邊哪怕閉關(guān)悟劍一天兩夜,隋右邊學劍的天資再好,都未必比得上陳平安的得其真意。
人人腳下大道有遠近之分,卻也有高低之別啊。
還記得李寶瓶教給裴錢兩句話。
背竹箱,穿草鞋,百萬拳,翩翩少年最從容。
背仙劍,穿白袍,千萬里,人間最好小師叔。
朱斂喃喃自語:“小寶瓶你的小師叔,雖然如今還不是劍修,可那劍仙心性,應(yīng)該已經(jīng)有了個雛形吧?”
朱斂突然停下腳步,看向通往小院的小路盡頭,瞇眼望去。
那邊出現(xiàn)了一位白鹿相伴的年邁儒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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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九章
有些故事不用知道
酒樓內(nèi)外依舊喧鬧。
大隋王朝素來富饒,老百姓愿意花錢,也敢于花錢,畢竟坐龍椅的戈陽高氏,在這數(shù)百年間,打造了一個無比安穩(wěn)的太平盛事。
二樓窗口那邊,茅小冬對望向窗外,對身后的陳平安提醒道:“記得護住自己,不用擔心我�!�
九境金丹劍修,龍門境兵家修士,龍門境陣師,遠游境武夫,金身境武夫。
五名刺客。
不管身份,無論立場,總之都齊聚在了一起,就隱匿在這棟酒樓方圓千丈之內(nèi)。
這種陣仗,別說是追剿圍殺一名劍修之外的元嬰地仙,恐怕玉璞境修士,都可殺。
陳平安想起彩衣國城隍閣那場降妖除魔,那個手腕腳踝系有鈴鐺的少女,當時兩人萍水相逢,身為郡守之女的她,雖然修為不高,但是每次出手幫忙,都恰到好處,讓陳平安對她觀感很好。
之后游歷兩洲外加一座倒懸山,從來都是他陳平安或者獨自與強者捉對廝殺,或是有畫卷四人相伴后,一錘定音之人,仍是他陳平安。這次在大隋京城,變成了他陳平安只需要站在茅小冬身后,這種局面,讓陳平安有些陌生。不過心底,還是有些遺憾,畢竟不是在“頭頂有位老天爺以天道壓人”的藕花福地,重返浩然天下,他陳平安如今修為仍是太低。
茅小冬笑道:“等你到了我這把歲數(shù),要還是個沒出息的元嬰修士,看我不替先生罵死你�!�
陳平安無奈,拍了拍腰間養(yǎng)劍葫,以心聲告訴飛劍初一和十五,隨時準備刺客的出現(xiàn)。
法袍金醴的那兩只大袖內(nèi),右手指尖捻有一張以防偷襲的縮地方寸符,左手則是那張用以抵御強敵的日夜游神真身符。
茅小冬放心不少。
小師弟那么遠的江湖路,沒白走。
茅小冬突然在陳平安心湖上響起嗓音,問道:“之前有沒有過走在光陰長河之畔的經(jīng)歷?比起先前在文廟感受浩然正氣的鎮(zhèn)壓,更加難受�!�
陳平安則以聚音成線的武夫路數(shù),回答道:“走過兩次,第一次尚未習武,在驪珠洞天小鎮(zhèn)走過。第二次在藕花福地,被觀道觀的老觀主拉著,大概看過最少兩百余年的光陰流水,而且經(jīng)常順序顛倒,來回交錯,所以我那會兒雖然已經(jīng)是五境武夫,仍是覺得異常難熬,比當初在落魄山給人喂拳,滋味半點不差了�!�
茅小冬笑問道:“之前在書齋你我閑聊游歷經(jīng)過,怎么不早說,這么值得炫耀的壯舉,不拿出來與人說道說道,等于苦頭白吃了。就算是我這么個元嬰修士,在成為山崖書院的坐鎮(zhèn)之人前,都不曾領(lǐng)略過光陰長河的風光,那可是玉璞境修士才能接觸到的畫卷�!�
陳平安靈光乍現(xiàn),一語道破天機,“茅山主真有搬山神通,暫時將此處作為一座書院小天地?!”
茅小冬點頭道:“對嘍,這幾年借著庇護小寶瓶,在大隋京城四處行走,瞞天過海,就是做成了這件密事。肩上挑著一座書院的文脈香火,防人之心不可無啊。”
陳平安點頭道:“可以理解。”
茅小冬氣笑道:“你連一聲茅師兄都沒喊過,我要你理解?”
陳平安自認理虧,不再說話。
茅小冬一手負后,一手抬臂,以手指做筆,轉(zhuǎn)瞬間就寫了“山崖書院”四字,每一筆落成,便有金光從指間流淌而出,并不散去。
寫完之后,茅小冬一抖袖子,微笑道:“天地四方!”
四個金色文字便向四方一閃而逝。
茅小冬轉(zhuǎn)頭道:“坐著喝酒便是�!�
話音剛落,茅小冬已經(jīng)消逝不見。
陳平安深呼吸一口氣,銘刻在心的熟悉感覺,如江水洶涌而至,陳平安仿佛一個不擅游泳的人,瞬間置身于水底。
天地寂靜。
酒樓上下再無半點動靜聲響。
那位龍門境陣師正在偷偷摸摸“排兵布陣”,當一身靈氣驟然凝滯、運轉(zhuǎn)不暢之際,猛然抬頭,只見路上行人靜止不動,眼角余光中的天空飛鳥,只只懸停。
這位陣師顧不得會被那山崖書院茅小冬發(fā)現(xiàn)蹤跡,立即不再遮掩氣機,磅礴傾瀉而出,手指間捻住一張金色符箓,正要有所動作。
一只手按住此人肩膀,笑道:“你這陣法,是脫胎于中土道君寧全真所傳龍門陣一脈,對吧?”
陣師愕然。
竟是死活掙脫不開身后那人擱在肩頭的那只大手,此人滿臉漲紅,希冀著其余四人有誰能夠及時救援,幫助自己脫困。
一名陣師,需要假借所布陣法牽引的天地之力,自身體魄的打磨淬煉,比起劍修、兵家修士和純粹武夫,差距極大。
好在陣師沒有徹底絕望。
一抹起始于東北方向的璀璨劍光,像是一根白線,迅猛飛掠而至,劍尖所指,正是向陣師身后的茅小冬眉心處。
這抹劍光身在小天地當中,軌跡并不完全筆直一線,劍尖出現(xiàn)微妙的顫抖,那把本命飛劍的劍身,起伏不定。
呲呲作響,飛劍所到之處,摩擦濺射起一連串的電光火石,極為矚目。
這是那把凌厲飛劍,與這座小天地起了沖突。
茅小冬沒有躲避,根本沒有任何調(diào)用一位元嬰充沛靈氣的跡象。
那柄距離高大老人與陣師不足一丈距離的飛劍,驀然激起一圈漣漪,如石投湖,一頭撞入水中,就此消失不見。
與此同時,陣師七竅流血,不由自主地渾身顫抖,這一動,就又與小天地無所不在的光陰流水起了沖撞,愈發(fā)血流不止,更恐怖之處,在于體內(nèi)氣機絮亂不已不說,所有溫養(yǎng)有本命物的關(guān)鍵氣府,心扉以及一座座府門之上,像是被萬針釘入,陣師竭力移動捻有那張保命符的雙指,手指可動,但是體內(nèi)濃稠如水銀的靈氣,結(jié)冰一般,絲毫動彈不得。
茅小冬握住此人脖頸,隨手丟向身后某處。
那柄金丹劍修的本命飛劍,在茅小冬身后激起一處流水漩渦,如惡客破門而入,迅猛刺出。
可已經(jīng)姍姍來遲。
本就重傷瀕死的陣師剛好攔阻那名飛劍的路線。
遠處那名九境劍修沒有任何停下飛劍的意圖,直接刺透陣師身軀,以心意駕馭飛劍,繼續(xù)刺殺茅小冬!
陣師就此當場斃命,死不瞑目。
不是說茅小冬離開了東華山,就只是一名元嬰修士嗎?
修行路上,三教諸子百家,條條大路,煉丹采藥,服食養(yǎng)生,請神敕鬼,望氣導(dǎo)引,燒煉內(nèi)丹,卻老方,一旦跨過大門檻,躋身中五境,成了凡俗夫子眼中的神仙,確實風光無限。
可修道之人,在山上斷絕紅塵,不理俗世是非,不是沒有理由的。
因為山下同樣有不信邪的練氣士。
更有儒家書院。
茅小冬一步跨出,身形出現(xiàn)在數(shù)十丈外,轉(zhuǎn)過身后,不晚不早,剛好以雙指夾住那柄尾隨至此
的飛劍。
雖然這一手以雙指輕松定住飛劍的壯舉,可謂驚世駭俗,傳出去足夠讓一洲地仙嚇掉大牙。
可是當茅小冬在消磨劍意的同時。
茅小冬坐鎮(zhèn)的這座小天地,其實也在不易察覺地微微搖動。
那名遠游境武夫置身于別人天地中,已是無法做到御風遠游,可仍是飛奔如雷,最后直接撞開兩堵墻壁,穿過整座店鋪,朝茅小冬一拳轟砸而來。
店鋪內(nèi)有數(shù)人被他直接撞碎身軀,崩開的碎塊,最后緩緩懸停在鋪子里邊的空中。
此人一拳,匯聚了那一口純粹真氣的所有罡氣,再無半點蓄力,竟是不惜以命換命的打法。
茅小冬調(diào)動天地靈氣,而成的一座碑文金字輕輕晃蕩的石碑,以及一座同樣是憑空出現(xiàn)的牌坊,都給遠游境武夫這一拳打得化作齏粉。
那名八境武夫的老者,大踏步而沖,勢不可擋。
另外那名躍上屋脊,一路蜻蜓點水而來的金身境武夫,沒有遠游境老者的速度,一身金身罡氣,與小天地的光陰流水撞在一起,金身境武夫身上像是燃起了一大團火焰,最終一躍而下,直撲站在街上的茅小冬。
雙指被割裂出細微傷口的茅小冬,將那柄禁錮在指尖的飛劍,丟擲向那名金身境武夫。
茅小冬伸出手掌,擋住那名遠游境武學宗師的一拳。
茅小冬大袖劇烈鼓蕩,須髯飄拂。
金身境武夫多半與那金丹劍修是摯友,不管那劍尖直指心口的飛劍,依舊殺向茅小冬。
果不其然,劍修心湖,靈犀微動,竭盡全力,稍稍偏移劍尖,只是刺透那武夫肩頭。
茅小冬被本該是最弱之人的七境武夫,一拳砸在后背心。
小天地隨之震蕩開來。
拳頭被阻、拳勢與意氣猶然壯烈的遠游境武夫,借此機會,順利出拳如擂鼓。
流光掠影一般,茅小冬整個人一步步后退,遠游境老者雙臂肌肉虬結(jié),滲出血絲,浸染衣衫,但是一拳比一拳更加悍勇無匹。
一旁金身境武夫沒有趁火打劫,跟著遠游境宗師一起近身茅小冬廝殺,而是盡量跟上兩人腳步。
并非不想一鼓作氣重創(chuàng)茅小冬,而是他知曉輕重利害。
陳平安沒有站在原地,而是掠出窗口,上了視野開闊的酒樓屋頂。
他同樣沒有插手這場戰(zhàn)局。
遠游境老者最后一拳,將茅小冬打得倒飛出去十數(shù)丈。
老者立即停步,并且向后而掠,他要換上一口新氣。
金身境武夫則立即橫移數(shù)步,擋在遠游境身前,站在后者與茅小冬之間的那條線上。
如此仍是不夠穩(wěn)妥。
九境劍修的見縫插針。
飛劍一掠而去。
直刺茅小冬。
速度之快,竟是已經(jīng)超出這柄本命飛劍的第一次現(xiàn)身。
既是茅小冬氣機不穩(wěn),倒是天地規(guī)矩不夠森嚴的關(guān)系,更是這名老金丹劍修在這短短時間內(nèi),僅僅憑借數(shù)次飛劍運轉(zhuǎn),開始尋找出一些縫隙和捷徑,三教圣人坐鎮(zhèn)小天地內(nèi),被譽為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但是一張漁網(wǎng)的網(wǎng)眼再細密,并且這張漁網(wǎng)一直在運轉(zhuǎn)不定,可終究還有漏洞可鉆。
能夠成為天底下最吃神仙錢的劍修,并且躋身金丹地仙,沒有一個是易與之輩。
茅小冬伸手握住腰間那把戒尺,頓時穩(wěn)住身形。
雪白胡須上,已經(jīng)沾染了星星點點的血跡。
面對那柄如同跗骨之蛆的纖細飛劍,茅小冬這次沒有以雙指將其定身。
大袖一卷,直接將飛劍籠入袖中。
隨后只見大袖之中,綻放出絲絲縷縷的劍氣,袖口翻搖,同時傳出一陣陣絲帛撕裂的聲響。
遠游境武夫已經(jīng)換氣完畢,一蹬地面,大街上裂出好似蛛網(wǎng)的痕跡,這名武道宗師裹挾風雷之勢,再次要利用盟友創(chuàng)造出來的機會,與那茅小冬近身廝殺,不給這位出乎意料“躋身”為玉璞境的書院山主,拉開距離后以水磨功夫耗死他們的機會。
被一位遠游境宗師死死盯住。
尋常地仙修士的氣海都會為之牽引,容不得分心旁顧。
一名身披銀白甲胄的魁梧男子,接連使用了兩張極其珍稀的高品秩方寸符、與遮掩身形氣機的青蓑衣符,竟是讓抓住一個光陰流水最為薄弱的地帶,使得他從天而降,雙手十指交錯,合為一拳,對著茅小冬的頭顱一砸而下。
千鈞一發(fā)之際。
茅小冬袖中籠罩住的那把飛劍,即將破開躍出。
遠游境宗師馬上就要一拳殺到。
但是真正最兇險的殺招,還是那名以甲丸覆身為甲的龍門境兵家修士。
除去那位幾乎就沒有派上用場的陣師不說,其余四名刺客,堪稱配合得天衣無縫。
很難想象,四人當中,只有九境劍修與金身境武夫是相識已久的熟人。
茅小冬腰間懸掛的戒尺,自行脫落。
如同一耳光拍在那兵家修士的臉頰上,整個人橫飛出去,砸在遠處一座屋脊上,瓦片粉碎一大片。
茅小冬腳尖摩挲地面,抬起大袖,伸手向距離自己最遠的劍修一指,“還你便是�!�
剎那之間,天地倒轉(zhuǎn)且扭曲。
就像一張被頑劣蒙童胡亂擰轉(zhuǎn)、卻又不曾揉成紙團的宣紙,說不出的怪誕荒謬。
那名遠游境武夫眼睜睜看著自己與茅小冬擦肩而過。
而且茅小冬變成了“倒立”之姿。
明明近在咫尺。
卻偏偏遠在天邊。
而呈現(xiàn)出來的那一層紙面上,密密麻麻的金色文字,一個個大小如拳,是一篇篇儒家圣賢教化蒼生的經(jīng)典文章。
他轉(zhuǎn)頭怒吼道:“小心!”
茅小冬看似緩緩自行,卻是東邊一個茅小冬的身影消失后,就出現(xiàn)在西邊,隨即變成北方,可不管方位如何,茅小冬始終在拉近他與金身境武夫的距離。
那金身境武夫甚至不知道自己應(yīng)該往哪里躲避。
就那樣被莫名其妙出現(xiàn)在自己身前的高大老人,一巴掌拍掉了整顆腦袋。
而那名龍門境兵家修士,一直在被那塊戒尺如雨點般砸在甲胄上。
小天地重歸正常秩序。
茅小冬一手扶住那具失去頭顱的身軀肩膀,不讓尸體倒地,望向遠處那個眼眶通紅的九境老劍修,問道:“不給你的朋友報仇?”
茅小冬猛然間一抖手腕,尸體橫飛出去,撞在一間店鋪墻壁上,變成一大攤爛肉。
九境劍修和遠游境武夫都看到天地間,無數(shù)更加細小的金色文字,從四面八方不斷涌入那高大老人的氣府。
兩人神色悲壯,心中都有凄涼之意。
這還怎么打?
兩人對視一眼。
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決絕之意。
茅小冬環(huán)顧
四周,從頭至今,沒有任何蛛絲馬跡,那么應(yīng)該沒有玉璞境修士藏身其中。
也就說這五名心存死志的刺客,沒有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