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嵇岳點頭道:“你顧祐人品,我還是信的。”
這一夜的北俱蘆洲。
從一位早年趕赴倒懸山的大劍仙山頭上。
率先有山門劍修齊齊祭出飛劍,直沖天幕。
如一條起于大地的劍氣白虹。
然后是北方劍仙第一人白裳,那道極為矚目的絢爛劍光,迅猛升空。
又有齊景龍所在的太徽劍宗,所有劍修,在宗主的帶領下,駕馭飛劍,劍光一起劃破夜幕,照耀得整個宗門地界,天地璀璨,亮如白晝。
指玄峰亦有一位祖師老道,祭出了那把往往只用來斬妖除魔的桃木劍。
大篆王朝玉璽江畔的猿啼山劍仙嵇岳,哪怕與一位止境武夫的生死大戰(zhàn),即將拉開序幕,嵇岳亦是先要駕劍升空,以此遙祭某位戰(zhàn)死遠方的同道中人。
浮萍劍湖以劍仙酈采為首,所有宗門劍修,全部出劍。
披麻宗木衣山的祖師堂那邊,除了幾位劍修已經(jīng)出手祭劍,宗主竺泉手按刀柄,讓一旁龐蘭溪亦是駕馭長劍,升空祭禮。
骸骨灘英靈蒲禳,亦是拔劍出鞘,高承主動一拳打散天地禁忌,只為蒲禳那一劍升空更高!
哪怕是與那位戰(zhàn)死劍仙敵對的所有劍仙、宗門山頭和各路劍修,無一例外,皆是出手祭劍。
就這樣。
一條條光亮不一的劍氣光柱,從北俱蘆洲的版圖之上,先后亮起。
浩然天下的夜幕中,人間自然多有燈火。
可是從來不會讓北俱蘆洲這般,會有那么多劍仙和劍修,整齊出劍,如燈火同時點亮一洲大地。
芙蕖國境內(nèi),一座無名高峰的山巔。
齊景龍也開始祭劍。
這一次是傾力而為,名為“規(guī)矩”的本命飛劍,拔地而起,劍氣如虹,蔚為壯觀。
齊景龍雙手負后,眺望那起于人間大地之上的那一條條纖細長線。
皆是一洲劍修在遙祭那位同道中人,同時以此禮敬我輩劍修的那條共同大道。
他突然轉過頭,望向一旁的陳平安,笑道:“真想好了?被有心人看去,泄露了壓箱底的手段,可能會給你以后的游歷,惹來大麻煩的。”
不過齊景龍其實知道答案。
陳平安不知何時,已經(jīng)手持長劍。
劍名劍仙。
陳平安仰起頭,輕聲道:“想了那么多別人不愿多想的事情,難道不就是為了有些事情,可以想也不用多想?”
一襲青衫,在山巔飄搖不定,兩袖獵獵作響。
本就已經(jīng)被齊景龍那道劍光刺眼的少年白首,然后就下意識竭力睜開眼睛,這才沒有錯過那一幕畫面。
當那人輕輕喊了一聲“走”。
天地間,多出了一道金色劍光,恢弘劍氣直沖天幕。
不但如此,更有一雪白一幽綠兩抹劍光,先后掠出那人竅穴,沖天而去。
當齊景龍收回本命飛劍。
陳平安豎起劍鞘,劍仙從天而降,鏗鏘歸鞘。
然后被這位遠游北俱蘆洲的青衫劍客,輕輕背在身后。
在這一刻,名為白首的少年劍修,覺得那個青衫男子送了一壺酒給自己喝,也挺值得驕傲的。
雙方分別。
齊景龍御風北歸,白首也可御風遠游。
白首轉過頭去,看到那人站在原地,朝他做了個仰頭喝酒的動作,白首使勁點頭,雙方誰都沒說話。
不曾想齊景龍開口說道:“喝酒一事,想也別想�!�
白首氣呼呼道:“姓劉的,你再這樣我可就要溜走,去找你朋友當師父了�。 �
齊景龍笑道:“你大可以去試試看,他肯定會趕你走�!�
白首疑惑道:“為何?”
齊景龍微笑道:“心疼酒水錢�!�
白首嗤笑道:“你騙鬼呢,他能這么摳門?”
齊景龍點頭道:“比你想象中還要摳門�!�
白首哀嘆一聲,“算我瞎了眼,還打算拜他為師來著�!�
白首突然問道:“那你不許我喝酒,是擔心耽誤練劍,還是心疼錢?”
齊景龍說道:“都有�!�
白首怒道:“姓劉的,那你比他還不如!”
齊景龍轉過頭,笑問道:“我什么時候說過自己比他好了?”
白首又憋屈得厲害,忍了半天還是沒能忍住,怒道:“你和你的朋友,都是這種德行!他娘的我豈不是掉賊窩里了�!�
齊景龍笑道:“這倒不至于�!�
白首哀嘆一聲。
日子真是難熬。
山峰那邊,終于重新背劍的陳平安開始緩緩下山,想著齊景龍與他新收的那位弟子,應該是在說著自己的好話,比如出手闊綽、為人大方之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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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七章
修行路上
走下山巔的時候,陳平安猶豫了一下,穿上了那件黑色法袍,名為百睛饕餮,是從大源王朝崇玄署楊凝性身上“撿來”的。
法袍金醴還是太扎眼了,之前將饕餮袍換上尋常青衫,是小心使然,擔心沿著這條兩頭皆入海的奇怪大瀆一路遠游,會惹來不必要的視線,只是跟隨齊景龍在山頂祭劍之后,陳平安思量過后,又改變了注意,畢竟如今躋身最是留人的柳筋境,穿上一件品相不俗的法袍,可以幫助他更快汲取天地靈氣,利于修行。
鹿韭郡是芙蕖國首屈一指的的地方大郡,文風濃郁,陳平安在郡城書坊那邊買了不少雜書,其中還買到了一本在書鋪吃灰多年的集子,是芙蕖國歷年初春頒發(fā)的勸農(nóng)詔,有些文采斐然,有些文質樸素。一路上陳平安仔細翻過了集子,才發(fā)現(xiàn)原來每年春在三洲之地,看到的那些相似畫面,原來其實都是規(guī)矩,籍田祈谷,官員巡游,勸民農(nóng)耕。
讀書和遠游的好,便是可能一個偶然,翻到了一本書,就像被先賢們幫助后世翻書人拎起一串線,將世事人情串起了一串珠子,琳瑯滿目。
陳平安將鹿韭郡城內(nèi)的風景名勝大略逛了一遍,當天住在一座郡城老字號客棧內(nèi)。
進入鹿韭郡后,就刻意壓制了身上法袍的汲取靈氣,不然就會招惹來城隍閣、文武廟的某些視線。
事實上,每一位練氣士尤其是躋身中五境的修士,游歷人間山河和世俗王朝,其實都是像是一種蛟龍走江的動靜,不算小,只是一般而言,下了山繼續(xù)修行,汲取各地山水靈氣,這是合乎規(guī)矩的,只要不太過分,流露出涸澤而漁的跡象,各地山水神祇都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夜幕中,陳平安在客棧房屋內(nèi)點燃桌上燈火,再次隨手翻閱那本記載歷年勸農(nóng)詔的集子,合上書后,然后開始心神沉浸。
陳平安沒有憑借饕餮法袍汲取郡城那點稀薄靈氣,不意味著就不修行,汲取靈氣從來不是修行全部,一路行來,人身小天地之內(nèi),仿佛水府和山岳祠的這兩處關鍵竅穴,其中靈氣積淀,淬煉一事,也是修行根本,兩件本命物的山水相依格局,需要修煉出類似山根水運的氣象,簡而言之,就是需要陳平安提煉靈氣,穩(wěn)固水府和山祠的根基,只是陳平安如今靈氣積蓄,遠遠沒有到達飽滿外溢的境界,所以當務之急,還是需要找一處無主的風水寶地,只不過這并不容易,所以可以退而求其次,在類似綠鶯國龍頭渡這樣的仙家客棧閉關幾天。
其實也可以用本身就靈氣蘊藉的神仙錢,直接拿來煉化為靈氣,收入氣府。
只不過當下陳平安連既有靈氣都未淬煉完畢,此舉得不償失,境界越低,靈氣汲取越慢,而神仙錢的靈氣極為純粹,流散太快,這就跟許多珍貴符箓“開山”之后,一旦無法封山,那就只能眼睜睜看著一張價值連城的寶貴符箓,變成一張一文不值的廢紙。哪怕神仙錢被捏碎煉化后,可以被身上法袍汲取暫留,但這無形中就會與施加于法袍之上的障眼法相沖,愈發(fā)招搖過市。
每一位修道之人,其實就是每一座自身小天地的老天爺,憑自家功夫,做自家圣人。
關鍵就看一方天地的疆域大小,以及每一位“老天爺”的掌控程度,修行之路,其實無異于一支沙場鐵騎的開疆拓土。
到最后,境界高低,道法大小,就要看開辟出來的府邸到底有幾座,世間屋舍千百種,又有高下之分,洞府亦是如此,最好的品相,自然是那洞天福地。
陳平安屏氣凝神后,率先來到那座水府門外,心念一動,自然而然便可以穿墻而過,如同天地規(guī)矩無拘束,因為我即規(guī)矩,規(guī)矩即我。
不過陳平安仍是駐足門外片刻,兩位青衣小童很快打開大門,向這位老爺作揖行禮,小家伙們滿臉喜氣。
陳平安如今這座水府,以一枚懸停水字印和那幅水運壁畫,作為一大一小兩根本,那些終于有活兒可以做的綠衣小童們,如今顯然心情不錯,十分忙碌,總算不再那般每天無所事事,以往每次見著了陳平安巡游小天地、自家小洞府的心神芥子,它們就喜歡整齊一排蹲在地上,一個個抬頭看著陳平安,眼神幽怨,也不說話。
它們是很勤勉的小人兒,從不偷懶,只是攤上陳平安這么個對修行極不上心的主兒,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如何能不傷心?
如今便完全換了一幅場景,水府之內(nèi)處處熱火朝天,一個個小家伙奔跑不停,歡天喜地,任勞任怨,樂在其中。
從一座宛如狹小水井口的“小池塘”當中,伸手掬水,自打蒼筠湖之后,陳平安收獲頗豐,除了那幾股相當精粹濃郁的水運之外,還從那位蒼筠湖湖君手中得了一瓶水丹,水府內(nèi)的綠衣童子,分作兩撥,一撥施展本命神通,將一縷縷幽綠顏色的水運,不斷送往枚緩緩旋轉的水字印當中。
另外一撥童子,則手持不知從哪兒變幻而出的纖小毛筆,在水池中“蘸墨”,然后飛奔向壁畫,為那幅仿佛工筆白描的墻壁水運圖,仔細描繪,增添顏色光彩,在巨大壁畫之上,已經(jīng)畫出了一位位米粒大小的水神、一座座稍大的祠廟,陳平安認得出來,都是那些自己親身游歷過的大小水神廟,其中就有桐葉洲埋河水神娘娘的那座碧游府,不過如今應該需要尊稱為碧游宮了。
只不過那一尊尊水神都未點睛,水神祠廟更無香火裊裊的活潑景象,暫時猶然死物,不如壁畫之上那條滔滔江河那般活靈活現(xiàn)。
陳平安站在小池塘旁邊,低頭凝神望去,里邊有那條被綠衣小童們扛著搬入蒼筠湖水運蛟龍,緩緩游曳,并未直接被綠衣小人兒“打殺”煉化為水運,除此之外,又有異象,湖君殷侯贈送的那瓶丹丸,不知綠衣小童如何做到的,好像全部煉化為了一顆類似碧綠“驪珠”模樣的奇妙小珠子,不管池塘中那條小蛟龍如何游走,始終懸在它嘴邊,如龍銜珠,悠游江湖,行云布雨。
陳平安打算再去山祠那邊看看,一些個綠衣童子們朝他面露笑容,揚起小拳頭,應該是要他陳平安再接再厲?
陳平安有些無奈,水運一物,越是凝練如青玉瑩然,越是世間水神的大道根本,哪有這么簡單尋覓,更是神仙錢難買的物件。試想一下,有人愿意出價一百顆谷雨錢,與陳平安購買一座山祠的山根基石,陳平安哪怕知道算是賺錢的買賣,但豈會真的愿意賣?紙上買賣罷了,大道修行,從來不該如此算賬。
陳平安出了水府,開始遠游“訪山”,站在一座恍若福地的山腳,仰頭望向那座有五色云彩縈繞流轉的山頭,山體如濃霧,呈現(xiàn)出灰黑色,依舊給人一種飄渺不定的感覺,山岳氣象遠遠遜色先前水府。
所幸山腳處,卻有了一些白石璀瑩的景象,只不過相較于整座巍峨山頭,這點瑩瑩雪白的地盤,還是少得可憐,可這已經(jīng)是陳平安離開綠鶯國渡口后,一路辛苦修行的成果。
劍氣長城的老大劍仙,陳清都慧眼如炬,斷言他若是本命瓷不碎,便是地仙資質。
世俗意義上的陸地神仙,金丹修士是,元嬰也是,都是地仙。
不過可能在那位老大劍仙眼中,兩者沒什么區(qū)別。
所以陳平安既不會妄自尊大,也無需妄自菲薄。
陳平安心知肚明,同樣是水府山祠,換成了齊景龍這樣身負一洲氣運的真正天才,氣象只會更大。
但是世間修士終究是天才稀少尋常多。陳平安若是連這點定力都沒有,那么武道一途,在劍氣長城那邊就已經(jīng)墜了心氣,至于修行,更是要被一次次打擊得心境支離破碎,比斷了的長生橋好不到哪里去。練氣士的根骨,例如陳平安的地仙資質,這是一只天生的“鐵飯碗”,可是還要講一講資質,資質又分千萬種,能夠找到一種最適合自己的修行之法,本身就是最好的。
與人爭,無論是力還是理,總有不足處輸人處,一生一世都難圓滿。
可與己較勁,卻裨益長遠,積攢下來的一點一滴,也是自己家底。
每一次犯錯,只要能夠知錯能改,那些曾經(jīng)的錯誤道路,回頭再看,就像那溪水潺潺、江河滔滔的河床,哪怕心路依舊難抹去,河床長久在,都不用再害怕洪澇成災,這便是修心,力保修行之人遇到再大的坎坷劫難,只要人不死,道心便不崩潰。以心境觀己,哪怕鏡面裂縫一絲絲,難道持鏡看那鏡中人,就要當真認為自己面目全非,不至于。
陳平安曾經(jīng)害怕自己成為山上人,就像害怕自己和顧璨會變成當年最厭惡的人。例如當年在泥瓶巷差點打死劉羨陽的人,更早一腳踹在顧璨肚子上的醉漢,以及后來的苻南華,搬山猿,再后來的劉志茂,姜尚真。
陳平安甚至會害怕觀道觀老觀主的脈絡學說,被自己一次次用來權衡世事人心之后,最終會在某一天,悄然覆蓋文圣老先生的順序學說,而不自知。
可事實上,當腳踏實地,一步步走來,世間道理,不管是三教百家,其實從來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拎不清卻自認已經(jīng)“知道”。
真正睜眼,便見光明。
這句話,是陳平安在山巔閉眼酣睡之后再睜眼,不但想到了這句話,而且還被陳平安認認真真刻在了竹簡上。
陳平安在竹簡上記錄了近乎繁多的詩詞語句,可是自己所悟之言語,并且會鄭重其事地刻在竹簡上,屈指可數(shù)。
陳平安離開了那座五色“山祠”,去了一座關隘。
劍氣如虹,如鐵騎叩關,潮水一般,氣勢洶洶,卻始終無法攻破那座堅不可摧的城池。
這就是劍氣十八停的最后一道關隘。
陳平安站在鐵騎與關隘對峙的一側山巔,盤腿而坐,托著腮幫,沉默許久。
起身后去了兩座“劍�!�,分別是初一和十五的煉化之地。
兩把現(xiàn)世后在人眼中袖珍小巧的飛劍,在陳平安兩座氣府當中,劍大如山峰,倒懸而停,在兩座巨大且平整的山坪之上,劍尖抵住斬龍臺顯化而成的石坪之上,火星四濺,整座氣府都是火光四濺如雨的壯闊景象。哪怕陳平安早已領略過這幅畫面,可每看一次,依舊還會心神搖曳。
可以想象一下,若是兩把飛劍離開氣府小天地之后,重歸浩然大天下,若亦是這般氣象,與自己對敵之人,是如何感受?
陳平安心神離開磨劍處,收起念頭,退出小天地。
其實還有一處仿佛心湖之畔結茅的修道之地,只不過見與不見,沒有區(qū)別。
因為都是自己。
哪怕不用神念內(nèi)照,陳平安都一清二楚。
睜開眼后,陳平安輕輕吐出一口濁氣,然后繼續(xù)閉眼,以吐納之法緩緩煉化水府山祠的靈氣。
很快就是拂曉時分,陳平安停下靈氣煉化,走樁一個時辰后,結賬離開了客棧。
鹿韭郡無仙家客棧,芙蕖國也無大的仙家門派,雖非大源王朝的藩屬國,但是芙蕖國歷代皇帝將相,朝野上下,皆仰慕大源王朝的文脈道統(tǒng),近乎癡迷崇拜,不談國力,只說這一點,其實有點類似早年的大驪文壇,幾乎所有讀書人,都瞪大眼睛死死盯著盧氏王朝與大隋的道德文章、文豪詩篇,身邊自家人學問做得再好,若無這兩座士林的評價認可,依舊是文章粗鄙、治學低劣,盧氏曾有一位年紀輕輕的狂士曾言,他就算用腳丫子夾筆寫出來的詩文,也比大驪蠻子用心做出的文章要好。
后來聽說那位在盧氏王朝京城年年買醉不得志的狂士,遇上了大驪宋長鏡麾下鐵騎的馬蹄和刀子,具體經(jīng)歷,無人知曉,反正最后此人搖身一變,成了大驪官身的駐守文官之一,后來去了大驪京城翰林院,負責編修盧氏前朝史書,親筆撰寫了忠臣傳和佞臣傳,將自己放在了佞臣傳的壓軸篇,然后都說是懸梁自盡了。
有人說是國師崔瀺厭惡此人,在此人寫完兩傳后,便偷偷鴆殺了他,然后偽裝成懸梁。也有人說這位一輩子都沒能在盧氏王朝當官的狂士,成了大驪蠻子的史官后,每寫一篇忠臣傳都要在桌上擺上一壺好酒,只會在夜間提筆,邊寫邊飲酒,經(jīng)常在三更半夜高呼壯哉,每寫一篇佞臣傳,皆在白天,說是要讓這些亂臣賊子曝曬在青天白日之下,然后此人都會嘔血,吐在空杯中,最后聚攏成了一壇悔恨酒,所以既不是懸梁,也不是鴆殺,是郁郁而終。
芙蕖國的鄰國有一座仙家渡口,而且專門有一條航線,直達龍宮小洞天,渡船路線會經(jīng)過大瀆沿途絕大多數(shù)山水形勝,而且多有停留,以便乘客游山玩水,探幽訪勝,這其實本身就是一條游覽路線,仙家財物的來往買賣,反而其次。如果沒有崇玄署云霄宮和楊凝性的那層關系,龍宮洞天是必須要去的,陳平安都會走一趟這座生財有道的著名洞天。
龍宮洞天是三家持有,除了大源王朝崇玄署楊家之外,女子劍仙酈采的浮萍劍湖,也是其一。
照理說,浮萍劍湖就是他陳平安游歷龍宮洞天的一張重要護身符,肯定可以免去許多意外。
但是交情一事香火一物,能省則省,按照家鄉(xiāng)小鎮(zhèn)風俗,像那年夜飯與正月初一的酒菜,余著更好。
許多一般朋友的人情往來,必須得有,前提是你隨時隨地就還得上。
陳平安不覺得自己如今可以還給披麻宗竺泉、或是浮萍劍湖酈采幫忙后的人情。
至于齊景龍,是例外。
與他客氣做什么?
這不是瞧不起這位陸地蛟龍交朋友的眼光嘛。
陳平安無風無浪地離開了鹿韭郡城,背負劍仙,手持青竹杖,跋山涉水,緩緩而行,去往鄰國。
最終沒有機會,碰到那位自稱魯敦的本郡讀書人。
人生往往如此,碰到了,分別了,再也不見了。
沒有那些讓人覺得哪怕物是人非,也有故事留心頭。
陳平安走在修行路上。
誰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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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八章
隔在遠遠鄉(xiāng)
水霄國是一座久負盛名的湖澤水國,包括京城在內(nèi),絕大多數(shù)州郡城池,都建造在大小不一的島嶼之上,故而水運繁忙,舟船眾多。有一條入湖大溪名為桃花水,水性極柔,兩岸遍植桃樹。路上游客絡繹不絕,多是慕名而來的鄰國雅士名流。
陳平安就沿著這條溪水,沒有徑直去往一座臨湖縣城,而是岔出小路,來到一處仙家勝地,桃花渡,修道之人,只需要破開一道粗淺障眼法的山水迷障,便能夠走入渡口,進入秘境之后,視野豁然開朗,桃花渡有一座青山,青山四周是一座靜謐小湖,湖水幽綠,渡口上方常年有白云懸空,如一位青衣仙人頭頂雪白冠冕,渡船往來,都要經(jīng)過那座云海,凡夫俗子往往不得見渡船真容。
桃花渡隸屬于水霄國第一大仙家府邸,彩雀府,府內(nèi)皆女修,常年淬煉桃溪之水與諸多仙家草木花卉,加上一樁上古遺傳的獨門秘術,編織一種山門制式法袍,彩雀府窮其人力物力,一年編織法袍不過六件,據(jù)說寶瓶洲中部各大山頭的譜牒仙師,已經(jīng)預約到了百年之后,多是為下五境瓶頸附近的祖師堂嫡傳弟子準備,作為慶賀將來躋身中五境的賀禮之一。
對于乘坐渡船一事,陳平安早已熟稔,在渡口懸掛“春在溪頭”匾額的錦繡高樓內(nèi),詢問渡船事宜,付錢領取一塊繪有精美壓勝圖案的桃木牌,在今夜子時啟程,去往龍宮洞天,沿途會停留次數(shù)較多,因為會在許多仙家景點稍作停留,以便客人下船游歷山河。這種生財路數(shù),其實寶瓶洲那條地下走龍道,以及老龍城范家的桂花島,都有。乘客喜歡,以美景養(yǎng)眼,順便購買一些各方仙家特產(chǎn),地方仙家府邸更歡迎,人來人往,都是長腳的神仙錢,渡船掙些沿路仙家的香火情,說不定還可以分紅,一舉三得。
彩雀府在渡口這邊專門開辟出一座天衣坊,游客可以欣賞十數(shù)道法袍編織的工序,無需繳納神仙錢,誰都可以去坊內(nèi)欣賞。
陳平安當然不會錯過此事,去了之后,與眾人一起穿廊過道緩緩而行,每一間屋子都有妙齡女修在低頭忙碌,越到后面的屋舍,一件趨于完工的法袍寶光越是絢爛光彩。
陳平安其實有買一件的念頭,只是初來駕到,對于法袍一事又是門外漢,擔心砍價無果,還會當冤大頭,不少的山上買賣,譜牒仙師的的確確要比山澤野修要更加省錢,之所以如此,就在于不是那一錘子買賣,賣家出價,會多想幾分譜牒仙師的山頭背景,至于朝不保夕的山澤野修,拴在褲腰帶上的腦袋說不定哪天就掉地上了,仙家山頭誰樂意少掙錢換人情。
陳平安相信彩雀府手頭上會留有一兩件品秩最好的法袍,以及一批以備不時之需的寶庫珍藏法袍,但是尋常修士開口,彩雀府當然不會理睬。
陳平安便有些遺憾齊景龍沒在身邊,不然讓這家伙幫著開口,到時候與彩雀府女修要個公道一些的價格,不過分。
若是彩雀府有那輩分不低的仙子,剛好仰慕這位北俱蘆洲的陸地蛟龍,一定要原價售賣法袍,他陳平安也攔不住不是?
離開天衣坊的時候,陳平安滿是惆悵,法袍一物,品秩再低,任你是宗字頭的仙家,哪怕寶庫中早已堆積成山,都不嫌多。
兵家甲丸的有價無市,便源于此。
修道為長生,光yīn悠悠,寒暑無忌,唯獨怕那萬一,仙家法袍,與那兵家的神人承露、金烏經(jīng)緯、香火三甲一樣,都是為了抵御那個萬一,修士下山歷練,有無法袍和兵甲傍身,云泥之別。
陳平安剛離開工坊,就有一位氣象不俗的女子修士緩緩走向自己。
既然是找上門的彩雀府地頭蛇。
陳平安便駐足停步,主動行禮。
女子修士還禮之后,笑道:“我是彩雀府祖師堂掌律修士,武峮,止戈武,山君峮�!�
陳平安心中疑惑,不知這位明明先前不在坊內(nèi)的彩雀府大修士,為何要來見自己,仍是跟著自報名號,“我姓陳,名好人�!�
半點不臉紅。
不過這位女修的名字,寓意真好。
不比陳好人差了。
那女修見多了過境修士的藏頭藏尾,對此不以為意,稍作猶豫,便開門見山問道:“冒昧問一句,陳仙師可認識太徽劍宗劉景龍,劉先生?”
陳平安笑道:“北俱蘆洲誰不認識劉景龍?”
在北俱蘆洲,還是習慣稱呼為太徽劍宗祖師堂所載名字,劉景龍,而不是上山之前的齊景龍。
此間密事,陳平安沒有詢問,齊景龍也未細說。
武峮啞然失笑。
這個回答沒什么誠意,但是好像還真挑不出毛病。
武峮微笑道:“我們府主如今閉關,但是府主當年有幸與劉先生一起游歷過一段歲月,裨益修行極多,對劉先生的品行一直極為欽佩,只是這些年來劉先生始終不曾路過山頭,被我們府主引以為憾。”
事實上武峮也說得真真假假,彩雀府當代年輕府主,按輩分算是她武峮的師侄,只不過天資要好過她這位師伯太多,修行路上,達者為先,北俱蘆洲修士,很認拳頭。自家府主對那位劉景龍不但欽佩,還愛慕,所以此次不是閉關,而是循著先前祭劍,出自芙蕖國的那點蛛絲
陳平安問道:“敢問武前輩,兩者價格是多少?”
武峮沒有直接給出答案,笑著邀請道:“陳仙師介不介意邊走邊聊?我們桃花渡有座茶肆,以桃花水煮茶,茶葉亦是彩雀府后山獨有,老茶樹總計不過十二株,在明前雨前時分,交由山門飼養(yǎng)的一種珍禽彩雀采摘下來,再令修士以秘法炒制成團,曾經(jīng)被一位大文豪在傳世詩集當中,親筆譽為‘小玄壁’,沸水茶湯有那潮起潮落、斗轉星移之妙,這座茶肆不對外開放,我們可以去那邊詳聊�!�
陳平安當然是入鄉(xiāng)隨俗,客隨主便。
若是這茶餅小玄壁,可以與那法袍一起售賣,就更好了。
畢竟陳平安如今還是個游走四方、開門買賣的包袱齋,物以稀為貴,只要世間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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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九章
相逢偶然,離別悄然
亥時又被修道之士譽為人定。
尤其是道家練氣士,人定時分,是修行的關鍵時辰,最適宜靜心凝神,是一等一的天然清凈境。
陳平安由于需要趕上子時啟程的渡船,便只得暫時放棄那份祥和心境,從人身小天地當中收回了心神芥子,不再繼續(xù)蹲在山頭之上觀看劍氣叩關的場面,起身準備趕路。
不曾想那位茶肆掌柜已經(jīng)走來,手中拎著一只青瓷茶罐,站在水榭之外的遠處。
陳平安快步走去,這位彩雀府女修行禮之后,遞出釉色可人的茶罐,笑道:“陳仙師,這是本店今年采摘下來的小玄壁,小小禮物,不成敬意�!�
陳平安接過了青瓷茶罐,問道:“茶肆還有小玄壁嗎,我打算買一些。”
女修搖頭歉意道:“彩雀府后山老茶樹就那么幾棵,多有預定,茶肆這邊,本就份額有限,如今已經(jīng)所剩不多了�!�
陳平安笑道:“那我就白拿一罐茶葉了。”
女修點點頭,微笑不語。
陳平安問道:“桃花渡有沒有入秋后的山水邸報,可以購買?我從綠鶯國龍頭渡一路走來,錯過不少�!�
女修說道:“茶肆就有一些,陳仙師無需掏錢,我們茶肆留著又無意義�!�
陳平安提了提茶罐,無奈說道:“與武前輩白喝一頓茶,又白拿一罐小玄壁,再白要幾份山水邸報,不太好�!�
女修笑道:“事不過三,剛剛好�!�
陳平安無奈道:“有道理�!�
瑣碎的人情,也是實實在在的人情。
印象中,老龍城孫嘉樹最早的款待,青蚨坊那位故意隱藏身份的女掌柜,還有眼前這位茶肆女修,都比較擅長這些。
記下便是。
人生路上,需要左右張望的風景太多,別走著走著就忘了,其實無妨。
女修讓陳平安稍等片刻,又去拿了三份神仙邸報贈予貴客。
陳平安離開茶肆后,開始邊走邊翻閱邸報。
武峮的殷勤待客,理由很簡單。
與芙蕖國相鄰,他與齊景龍先后祭劍,動靜太大。
北俱蘆洲看似無所忌憚的山水邸報,又有一條不成文的規(guī)矩,當劍仙戰(zhàn)死劍氣長城之后,消息火速傳回北俱蘆洲,任何人的祭劍,山水邸報一律不會記載。
齊景龍說過明確理由,因為這不是什么可以拿來消遣的事情。
天下風俗,各有其理。
茶肆水榭那邊,掌律祖師武峮坐在原先位置,只是對面已經(jīng)人走茶無,武峮也沒有喝茶的念頭,只是安安靜靜坐在那邊欣賞月色下的湖水,波光粼粼。
女修站在水榭臺階外。
武峮問道:“大篆京城那邊的動靜,就沒一家山頭獲知內(nèi)幕,寫在山水邸報上?”
女修搖頭道:“好像大篆盧氏皇帝下旨嚴令,不許泄露任何消息。當時在京城城頭與玉璽江畔,觀戰(zhàn)之人,寥寥無幾。那位書院圣人親自坐鎮(zhèn),就更不敢有地仙窺探戰(zhàn)局了,便是以神人觀山河的神通遙遙觀看,都不太敢�!�
武峮笑道:“那位圣人的脾氣確實不太好。不過他兩次出手之后,北俱蘆洲中部的山上山下,確實安穩(wěn)了許多。”
女修好奇問道:“武師祖,為何不干脆送給那位陳先生一件上等法袍?”
武峮伸手示意這位師門晚輩落座,在后者坐下后,武峮笑道:“投其所好。重規(guī)矩禮數(shù)的,那咱們就守規(guī)矩講禮數(shù)。貪財好色的,才需要另做計較�!�
女修小心翼翼道:“一罐小玄壁而已,那位陳仙師收下的時候,是當真心生歡喜�!�
武峮瞥了眼這位幫著山頭迎來送往的聰慧晚輩。
能夠擔任彩雀府招待仙家貴客的茶肆掌柜,必然有一副玲瓏心肝。
可既然坐在了這個位置上,本就是意味著修行一事,已經(jīng)前途渺茫,與那世間絕大多數(shù)的渡船管事,是差不多的尷尬處境。
武峮不愿多說。
修道之人,看事更問心。
與這位師門晚輩聊這些涉及修行根本的事情,就會很戳心窩子。
反正對方待人接物,差不多可算滴水不漏,又從來不做擅自畫蛇添足的事情,就足夠了。
武峮嘆了口氣。
不知道自家府主遇見那位陸地蛟龍沒有?
關于這位太徽劍宗不是什么先天劍胚的劉景龍,有太多值得說道的故事了。
只不過許多傳聞事跡,距離彩雀府這種北俱蘆洲三流仙家勢力,太過遙遠,可因為府主早年與劉景龍一起走過一段山水路程的緣故,府主又從不掩飾自己對這位劉先生的愛慕,大大方方,逢人就問男女情愛之事,哪怕在武峮這邊都有過討教學問,故而彩雀府女修對那位劉先生,都充滿了好奇和憧憬。
一般而言,女子都仰慕劍仙風采,男子都心心念念仙子。
所以武峮其實很好奇那些山上的神仙道侶,到底是如何做到白首同心的,若是大難臨頭,雙方真能夠生死與共嗎?
武峮不知,也希望自己一輩子都不知曉此事,安心修行,可惜自己資質如何,武峮心中有數(shù),等死而已。
一想到這里,武峮便讓茶肆掌柜去拿兩壺酒來。
女修剛要藏掖一二。
武峮笑道:“茶肆喝酒又怎么了,再說了,我是彩雀府掌律祖師,誰敢管?”
女修這才起身,腳步輕盈幾分,去拿酒了。
祖師武峮尚且如此,她一個大道無望的洞府境修士,只能年復一年守住這茶肆的一畝三分地,又豈能不偷偷借酒澆愁?
一道彩色虹光從天而降,飄然落在湖上,掠入水榭,她姿色傾城,坐在武峮對面,悶悶道:“喝酒好,加我一個。”
武峮笑道:“不太順利?那位劉先生,還是府主所謂的榆木疙瘩?”
武峮對面這位,正是彩雀府年輕府主的地仙女修,大名鼎鼎的女修孫清,按照輩分,還要低于武峮。
孫清搖搖頭,“劉先生變了許多,這次見面,他與我說了些開門見山的痛快話,道理我都懂,劉先生是為我好,可我心里邊還是有些不痛快�!�
武峮疑惑道:“說了什么?”
年輕府主擺擺手道:“不聊這個,有些羞人。”
武峮無言以對。
你這都去堵路了,還談什么女子嬌羞?
不過武峮是真的有些疑惑不解,自家府主雖然不算太過驚世駭俗的天之驕子,可畢竟是不到百年的金丹瓶頸,更是北俱蘆洲十大仙子之一,說句難聽的,一位上五境劍仙,主動要求與自家這位大道可期的府主結為神仙道侶,都不會讓任何人覺得奇怪。不過話說回來,若是如此來功利算計,說句公道話,自家府主還真比不上水經(jīng)山仙子盧穗,人家不但與劉景龍一起躋身十人之列,姿色更是比孫清猶勝一籌。
武峮輕聲問道:“對劉先生徹底死心了?”
孫清大聲笑道:“怎么可能,更喜歡了!”
武峮扶額無言。
怎的最喜歡講道理的劉先生,如此不講道理。
三人一起飲酒。
那位掌柜女修還是有些拘謹,只是當三位輩分、身份皆懸殊的同門女修,刻意摒棄修士神通,便會醉酒,臉色會嬌艷若人面桃花。
到最后,三人便就只是女子了。
女子說起了葷話,那才是真正的百無禁忌。
別有一番嬌憨風味,尤為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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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一小,御風北歸太徽劍宗,由于齊景龍要照顧境界不高的新收弟子白首,所以趕路不快。
然后被那位彩雀府府主孫清半路偶遇。
齊景龍如今頗有底氣,無非是現(xiàn)學現(xiàn)用,按部就班,與那位孫仙子言語一番。
姿容極美的孫清從頭到尾,都沒有異樣。
只是當她告辭離去的時候,不見那曼妙身姿之后,少年白首搖頭晃腦,嘖嘖道:“姓劉的,這么好看的仙子姐姐,竟然會喜歡你,真是瞎了眼。如果我沒有記錯,孫府主可是咱們北俱蘆洲的十大仙子之一。姓劉的,真不是我說你,不做道侶又如何,我看那位孫清一樣會答應你的,這種便宜好事,你怎么舍得拒絕?”
有些如釋重負的齊景龍,與身邊少年繼續(xù)御風北游,開口笑道:“與你講道理,尤其是講男女情愛,就是對牛彈琴�!�
白首怒道:“那你吃飽了撐著收我做徒弟?!干嘛不讓我返回割鹿山?”
齊景龍緩緩說道:“相較于北俱蘆洲多出一位收錢殺人的劍修,我還是更愿意看到一位真正得道的年輕劍仙。”
齊景龍又說道:“你放心,進了太徽劍宗,在祖師堂記名之后,你將來所有下山,都無需自稱太徽劍宗弟子,更不用承認自己是我的弟子。在規(guī)矩之內(nèi),你只管出劍,我與宗門,都不會刻意拘束你的心性。但是你務必清楚,我與宗門的規(guī)矩是哪些。我不希望將來我責罰你的時候,你與我說根本不懂什么規(guī)矩。”
白首悶悶不樂。
太徽劍宗和姓劉的半個規(guī)矩,少年都不想懂,一定枯燥乏味,迂腐死板,無聊至極。
當個屁的譜牒仙師,當個卵的劍仙。
哪里有成為一名割鹿山刺客那般痛快?
江湖人還要講一個英雄氣概和快意恩仇,割鹿山刺客都不用理會這些,收了銀子,便替人殺人,生死自負,那才是真正的自由自在。
齊景龍沉默片刻,輕聲道:“不管你聽不聽,我都要告訴你,只要你守了規(guī)矩,無論你將來對誰出劍,輸了也好,給人揍了也罷,回到我這邊,只需要告訴我一聲,我會替你去講道理,把道理講透為止。”
白首雙手環(huán)胸,“少來,我這種天縱之才,練了劍,會輸給別人?!好吧,劍仙我是暫時打不過的,可是同齡人嘛,你讓他們來我眼前跳一跳,我隨隨便便一劍下去,對方就是大卸八塊的可憐下場�!�
“等你真正練劍之后,就沒多少氣力來說大話了�!�
齊景龍笑道,“至于不用我?guī)兔χv理,你自己能夠出劍便是道理,當然更好。”
白首雖然滿臉不以為然,只是眼角余光瞥見那姓劉的側臉。
少年心境還是有些異樣。
如年幼時難熬的嚴冬時節(jié),一個衣衫襤褸的孩子,曬著瞧不見摸不著的和煦日頭。
不過這種感覺,一閃而逝。
白首突然喊道:“我若是背熟了什么太徽劍宗的祖師堂規(guī)矩,你準我喝酒,咋樣?”
齊景龍搖頭道:“沒錢。”
白首怒氣沖沖道:“兜里沒錢,你就不知曉得與那陳好人賒賬嗎?”
齊景龍想了想,“怕被勸酒,不劃算�!�
先前有壺酒的買酒錢,還是與太霞一脈顧陌借來的。
齊景龍每次離開宗門遠游歷練,還真不帶錢財余物。
餐霞飲露,日月精華,天地靈氣,皆是修道之人的“五谷”。
身為天底下殺力最大的劍修,更無需什么法袍、任何攻伐重寶。
當時與她借錢的時候,所幸一句話到了嘴邊,終究沒有脫口而出,不然更是麻煩。
齊景龍本來想說以后路過太霞山再還錢。
只是電光火石之間,他就想明白了,一旦自己如此言語,定然會讓她誤會自己意圖不軌,是想要借機接近她顧陌。還不如不說,記在心里就成。
齊景龍事后思量,便愈發(fā)覺得自己,大概可以算是觸類旁通了,開了一竅便竅竅開。
白首問道:“姓劉的,你們太徽劍宗,有沒有長得特別水靈的姑娘?嗯,與我差不多歲數(shù)的那種漂亮姑娘!”
齊景龍疑惑道:“怎么了?”
白首嘆氣道:“她們遇上我,真是可憐,注定要癡迷一個不會喜歡她們的男人。”
齊景龍笑道:“這種話,是誰教你的?”
白首斬釘截鐵道:“那個自稱陳好人的家伙!”
齊景龍搖搖頭,隨即又有些不確定,那家伙為了勸人喝酒,無所不用其極,那真是大把人品都裝酒壺里邊了,一口就能喝光,所以問道:“真是他與你說的?”
白首開始添油加醋。
齊景龍笑了笑,看來不是。
白首便有些納悶,姓劉的怎么就知道不是那家伙教自己的了。
齊景龍舉目遠眺,“等下跟我去見兩位先生,你記得少說多聽�!�
白首一拍腦袋。
這會兒一聽“先生”二字,他就要頭疼萬分。
在一處金色云海之上,有兩位修士并肩而立。
一位中年男子,身材修長,身穿書院儒衫,腰懸玉牌。
一位老修士身形佝僂,背負長劍。
前者是書院圣人,而且還是如今北俱蘆洲名氣最大的一位,名叫周密,來自中土神洲禮記學宮,傳聞學宮大祭酒贈送這位弟子,“制怒”二字。
也正是此人,離開書院之后,依舊打得兩位口無遮攔的大修士毫無還手之力,大聲怒斥“通了沒有”,兩位大修士還能如何,只能說通了,結果又挨了一頓揍,撂下一句“狗屁通了個屁”。
不過齊景龍當然知道,這位書院圣人的學問,那是真好,并且不光是術業(yè)有專攻,還精通佛道學問,曾經(jīng)被某人譽為“學問嚴謹,密不透風;溫良恭謹,棟梁大材”。其實十六字評語,若只有十二字,沒有任何人會質疑絲毫,可惜就因為“溫良恭謹”四字,讓這位禮記學宮的讀書人,備受爭議。試想一下,一位即將趕赴別洲擔任書院圣人的學宮門生,會被自家先生送出“制怒”二字,與那溫良恭謹當真沾邊?
不過周密自己反而對那四字評語,最為自得。其余十二字,卻從來不承認。
另外那位背劍老修士,名為董鑄,是一位跌境的玉璞境劍修,是一位當年躋身仙人境依舊不曾開宗立派的大修士,始終以山澤野修自居,百余年來一直重傷在身,需要在自家山頭修養(yǎng),不然每次出門就是遭罪,這才沒有遠游倒懸山。有傳言劍仙董鑄其實是那位年輕野修黃希的傳道人,只不過雙方都從來不說是,也不說不是,任由外界胡亂揣測,由于黃希不是劍修,大部分山頭都覺得此事是無稽之談。
在齊景龍與黃希交手之戰(zhàn),也是這般認為。
只是真正交手之后,齊景龍就有些吃不準了。
因為黃希的的確確,是一位劍修,而且擁有兩把本命飛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