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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章

    只是山腳那條幽綠河水,已經(jīng)異象橫生,先是漣漪陣陣,然后開始如水沸騰。

    桓云是第一個察覺到異象的人物,雙袖飄搖,一張張符箓?cè)缌魉畤W啦啦飛出。

    只是瞬間橋下河水便寂然不動,然后在白玉拱橋兩邊,分別走出一尊身高五丈的青衣神人,一尊神祇手持銀色長槍,一尊神靈手捧鐵锏,各自登岸,然后站定。

    與此同時,白玉拱橋也云霧飄搖,最終凝聚出一位白衣神女,她金色眼眸,面無表情,手持一道好似道門寶誥的畫軸。

    她飄然升空,攤開那卷畫軸,嗓音如天籟,緩緩開口言語。

    便是見多識廣的老真人桓云,聽過了白衣神女的那番言語后,都覺得荒誕不已,可又不得不當真信服幾分。

    大致意思,是說此地乃是上古真人,證道飛升之地,曾經(jīng)位列第三十六洞天,兼七十一福地。是一處清凈境地,他們這幫人冒冒失失私闖府邸,既是機緣,也是罪過。那位真人飛升之前,曾經(jīng)留下一道法旨交予他們?nèi)�,答應后世修士,憑借得寶多寡,來定機緣大小,最終會留下五人,不但可以留下手中既得的所有天材地寶、仙家秘笈,為首一人,可以獲得飛升真人的嫡傳身份,其余暫時記名,另有一門直指仙人的道法相授。

    在接下來一旬光陰之內(nèi),最后只能存活五人,不然一切作廢,機緣全無不說,還要被降下天劫,當場劈死,身為嫡傳與記名弟子,若是無法為師尊滌蕩污穢,本就不配得到這樁道緣。

    那道攤開之后的畫卷,猛然間變得大如一掛瀑布水幕,從天上垂落到地。

    畫上繪有五人掛像。

    正是當下得寶最多、福緣最厚的五人。

    除了這幅水幕,山上某處,山后某處,只要是有人處,又有稍小水幕懸掛空中。

    而白衣神女的言語,嗓音不大,實則響徹天地,秘境之內(nèi),人人聽聞。

    身上攜帶云上城沈震澤方寸物白玉筆管的年輕男修,目瞪口呆,他就在榜上,而且名次還不低,排在第二。

    一旁那位女子修士,憂喜參半。

    墊底之人,是一位佩刀的年輕公子。

    狄元封。

    這位臉色微白的俊俏公子哥,瞠目結(jié)舌。

    排在第四的,是一位站在宮觀石碑前,雙臂環(huán)胸、眼睛瞇起的邋遢漢子。

    第三之人,是一位背著好像道袍作包裹的高瘦道人。

    正是自稱雷神宅譜牒仙師的孫道人。

    這會兒高瘦道人已經(jīng)汗如雨下。

    第一人。

    是位當下正抱著竹子離地懸空的黑袍老者。

    陳平安。

    眾人只見畫卷之上,那家伙依舊不愿落地,伸出一手使勁撓頭,然后對著那幅懸停在一旁空中的山水畫卷,一臉真誠道:“弄啥咧,搞錯了,真搞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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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四十四章

    舟中之人盡敵國

    (大章節(jié),上傳得有些晚了。)

    白衣神女與兩尊青衣神人已經(jīng)消散。

    半旬之后,水幕還會出現(xiàn)一次。

    若是一旬到來,此地剩余人數(shù)多過五人,便會有天劫落地,將所有人打殺。

    桓云發(fā)現(xiàn)自己埋藏在藻井那邊的符箓已經(jīng)崩碎,顯然此地山水神靈已經(jīng)關(guān)閉了仙府出路。

    白玉拱橋這邊,魚龍混雜的各路修士武夫,面面相覷。

    先前桓云好不容易幫著籠絡起來的渙散人心,這會兒瞬間被打回原形。

    重歸一盤散沙。

    哪怕是六人,都不約而同地后撤,與身邊人拉開一段距離。

    唯獨白璧與詹晴并肩而立,默默交流。

    一時間天地寂靜,落針可聞。

    云上城那對年輕男女,心情越來越沉重。

    年輕女子問道:“師兄,桓老真人護得住我們嗎?”

    男子苦笑道:“興許老真人不愿意殺我們,就已經(jīng)仁至義盡了�!�

    女子花容失色。

    男子無奈道:“桓云終究不是自家人,現(xiàn)在我們能夠相信的人,就只有許供奉了�!�

    片刻之后,兩人一起琢磨困境,試圖打破當下死局,可惜兩人還是沒能商議出一個所以然。

    那位風塵仆仆趕來的龍門境供奉,他們兩人真正的護道人,飄落在兩人身側(cè),神色凝重,緩緩說道:“不如將那白玉筆管交予我,我來引開所有人的注意力�!�

    男子毫不猶豫就交出那件方寸物,感激道:“有勞許供奉�!�

    老供奉將那白玉筆管小心翼翼收入袖中,一路而去。

    年輕女子一臉訝異。

    男子搖搖頭,示意她莫要說話。

    年輕女子雖說不如她師兄沉穩(wěn)縝密,一直被城主沈震澤教訓,但是她好歹知道此刻交出方寸物,絕對不是什么好事。

    男子以心聲說道:“如果剛才不交出去,我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兩具尸體了。半旬之后,如果我們和這位陶供奉,都能夠活到那一天,等著吧,方寸物就會物歸原主。”

    女子慘然道:“等到水幕消失,然后再被拿走?”

    男子笑道:“不然?”

    女子梨花帶雨。

    男子為她輕輕擦拭眼淚,動作輕柔,沒有說話。

    不是不想說點什么,而是無話可說。

    后山那棵綠竹下,狄元封神色凝重,抬頭瞥了眼,根本沒找那黑袍老者麻煩的意圖,打算躲得越遠越好。

    狄元封毫不猶豫就飛奔下山,繞過了那座宮觀。

    陳平安滑下竹竿,路過宮觀建筑的時候,發(fā)現(xiàn)黃師這邊毫無動靜,不知是作何想。

    孫道人摘下大小兩只包裹,放在腳邊。

    沒敢丟了包裹就跑,擔心被人亂拳打死老師傅,到時候自己還要百口莫辯。他一個觀海境野修,真不夠看的。

    孫道人只能賭下一撥人見著了他,見好就收,只拿錢財不拿命。

    這會兒,就算他真是嬰兒山雷神宅的譜牒仙師,管用嗎?有屁用。

    陳平安看到這一幕后,心想這位老道人總算聰明了一回。沒有丟了寶物撒腿跑路。

    孫道人淚眼婆娑,可憐兮兮,望向那個站在墻頭之上的陳道友,然后揮揮手,“走吧走吧,走得越遠越好�!�

    陳平安點點頭,“保重�!�

    只是離去之前,丟了三張符箓過去,全部都是隱匿身形的馱碑符。

    贈予殺伐符箓,意義不大了。

    以心聲告訴孫道人此符用處過后,陳平安亦是飛奔下山。

    孫道人接住符箓過后,再一抬頭,墻頭之上已經(jīng)沒了那位陳道友的蹤跡,感慨萬分道:“患難見真心啊�!�

    陳平安只希望孫道人舍了機緣寶物,能夠暫時保住一條小命。

    在那之后,其實是有一線生機的。

    藕花福地當年也是差不多境地,廝殺天昏地暗過后,那位臂圣程元山,一場架沒打,不但活到了最后,如果不是沒能按時登上城頭,不然還白白撈取一樁飛升到浩然天下的福緣。

    至于最終能夠活下五人,還有天大的福緣臨頭,被什么飛升境高人收為嫡傳和記名弟子,陳平安根本不相信。

    修行路上,看似機緣一物,由于與法寶掛鉤,往往最誘人,最直觀,好像誰得機緣越大,誰就越是修道胚子。

    可陳平安大致清楚,境界越高的得道之人,看待弟子的根骨,資質(zhì),性情,機緣,缺一不可。

    一位遠古飛升境大修士的收取弟子,尤其是嫡傳,豈會只看后人在他山中得寶多寡。

    此次處處隱藏殺機,若說先前求寶爭機緣,好似修行路上人人野修,各有各的算盤,還算合情合理,所以陳平安無法確定此地風土,正與不正,那么現(xiàn)在的格局,完全就是逼著所有人論心殺人,簡直就是身旁之人皆可死的處境,坐鎮(zhèn)此地的那個家伙,分明不是什么善茬。極有可能是故意蠱惑人心,讓剩下四十多人,自相殘殺,那人好坐收漁翁之利。

    又有孫道人寶塔鈴驟然破碎的鋪墊,陳平安甚至猜測此地幕后人,說不得就是一頭大妖,只是礙于某些老舊規(guī)矩,無法隨心所欲行事,例如那一縷凌厲劍氣的存在,極有可能就是一種束縛和掣肘。

    陳平安突然想起當年在落魄山臺階上,與崔瀺的那場對話。

    崔瀺無比篤定的天下大勢,當時陳平安便想要詢問大驪國師,為何不將此事告訴某些人,或是直接昭告天下。

    只不過當時陳平安沒有問出口,然后自己就有了答案。

    說了沒人聽,聽了沒人信。

    陳平安沒有離開孫道人這片建筑太遠。

    不過有了一番計較。

    要不要立即以劍仙破開天幕?

    這是一個極有可能會決定生死的抉擇。

    因為陳平安對于這座遺址的認知,在裝神弄鬼的那一幕出現(xiàn)之后,將那位隱藏在重重幕后的本地“老天爺”,境界拔高了一層。當時自己能夠成功逃離鬼蜮谷,是毫無征兆行事,京觀城高承有些措手不及,但是此地那位,興許已經(jīng)開始死死盯住他陳平安了。

    所以有個折中的想法。

    學那藕花福地的臂圣程元山,自己要一直躲到一旬后,到時候是福是禍,幕后人用心是好是壞,就都已經(jīng)水落石出。

    是否需要出劍,就很清爽了。

    黃師從拐角處走出,奇怪道:“你就這么在意孫道人的死活?如此擔心我一拳打死這個所謂的雷神宅仙師?”

    陳平安笑道:“你猜?”

    黃師扯了扯嘴角,“不如你我聯(lián)手退敵?”

    陳平安問道:“就不怕我拖后腿?”

    黃師心中愈發(fā)狐疑,終于忍不住問道:“你到底是什么境界?精通符箓的龍門境修士,還是一位金丹地仙?”

    陳平安反問道:“你呢?”

    黃師坦誠笑道:“還算湊合的金身境武夫,還有大仇未報,所以死不得�!�

    陳平安說道:“那你就把我當做一位金丹修士看待,嗯,還算湊合的金丹地仙�!�

    黃師思量片刻,說道:“先撤出這座山頭,我們爭取不被合力圍殺,如何?這自然是最壞的局面,不過當下你我處境,想得壞一些,沒有錯�!�

    陳平安問道:“為何不學那孫道長,直接交出寶物?”

    黃師譏笑道:“怎的,要賭那些譜牒仙師個個生了一副菩薩心腸?還是希冀著山澤野修們,轉(zhuǎn)了心性,要舍生忘死當好人?”

    陳平安揉了揉下巴,似乎在考慮要不要與黃師精誠合作,共渡難關(guān)。

    黃師催促道:“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我們兩個再耗下去,可就要多出一份兇險了�!�

    陳平安說道:“還是算了吧,怕你再偷偷給我上一拳,我這把老骨頭,經(jīng)不起折騰�!�

    黃師搖搖頭,“你肯定比我先死。”

    說完之后,黃師后退數(shù)步,身形消失在拐角處。

    陳平安這才重新貼上一張馱碑符,尋了一處僻靜地方,穿上一件尋常青衫,三件法袍加上一件尋常青衫,略顯臃腫,只不過入冬時分,山中更寒,穿得厚實一些,也算合理。陳平安將臉上那張老人面皮更換為少年面容,又以朱斂的猿猴拳架形意,身形一垮,微微彎腰,個子便又矮了些許,又將身上兩只斜挎包裹摘下,埋在地底,至于背后那把劍仙,與養(yǎng)劍葫一并摘下放入方寸物當中。

    到了這一刻,陳平安除了恨劍山的仿劍,將來必須購買兩把之外,便又想要多購置一件方寸物了。

    接下來陳平安打算沿著山腳河水,繞回前山,然后尋一個機會,去山腳白玉拱橋那邊看看,不用著急趕路。

    木秀出于林,與秀木歸林中。

    是兩個道理。

    陳平安既然曾經(jīng)在書簡湖就能夠與顧璨說這個道理,那么陳平安自己,自然只會更加得心應手。

    選擇與孫道人一起結(jié)伴游歷,或是接下來所作所為,都是在這個道理上出力氣,下功夫。

    崔東山曾經(jīng)說過一番很有嚼頭的言語。

    一線兩端的道理,都捋順掰碎了想明白了,好似雙方打完架之后,最終落在了中間,那才是一點“真知”。

    不然道理就不是道理,一拿到肚子之外的人世間,就全是狗屁,嗚呼哀哉。

    當年大隋那趟兩人結(jié)伴的游歷途中,其實崔東山說了很多這樣的無心之語玩笑話,只不過可能是崔東山言語之時,太過玩世不恭,吊兒郎當,陳平安就沒怎么聽得進去。

    事后想起。

    原來是學生在教先生道理。

    ————

    一位高大老者沿著那座小天地的邊境線,緩緩散步。

    一次次被劍氣攪爛縹緲身形,一次次重新聚攏,一個不累,一個無所謂。

    老者當然知道自己此局所設(shè),妙在何處。

    每一份興許連那些小家伙自己都捉摸不定的人心,在說死則死的緊要關(guān)頭,以及有望獲得仙人傳承的大機緣之下,大禍大福,兩兩相依,那么人人的言行舉止,都會延伸出一種種意外和那可能性,合縱連橫,相互算計,敵友難分,隱忍蟄伏,奮起殺人,抱頭鼠竄,惻隱之心,豪杰性情……

    光是先找到誰,先殺誰,怎么殺,就都是一碟一碟滋味無窮的佐酒小菜。

    如果不是這座小天地的規(guī)矩殘余太多,其中一條,更像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雷池,興許他早就煉化了整座山水,而不是一次次逼近那處青山綠水,一直束手束腳,一旦被他真正坐鎮(zhèn)小天地,估摸著也該修出一個天圓地方的道果了。

    不過這么多年的坎坎坷坷,顛沛流離,只能揀選一些境界低微的螻蟻果腹,也不全是壞事,他借他人心思砥礪自己道心,一次次過后,受益匪淺,對于求真二字,越來越有心得。

    這頓飽餐過后,就又得搬遷了。免得被那些北俱蘆洲鄰近宗門查出些蛛絲馬跡。

    中土神洲去不得,高人太多,最北邊的皚皚洲是個不錯的選擇。

    至于南邊的寶瓶洲,先前聽那些修士在外邊山頭的閑聊,除非繞路,不然就需要經(jīng)過北岳地界,那尊北岳正神,一旦躋身了玉璞境,就相當于一位仙人境修士了。

    會比較麻煩。

    尤其對方還是山神出身,自己更難以完全隱藏蹤跡。

    總不能去給大驪宋氏當個小小供奉吧,如果知道消息更早,寶瓶洲新五岳山神尚未確定,去撈個山岳正神當當,倒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老人大概是實在厭煩了那縷劍氣的糾纏不休,便退回白霧茫茫當中,盤腿而坐,身邊有一只只折紙仙鶴縈繞盤旋。

    進入這座遺址的入口,繪有四幅天王神像壁畫的那座洞室,其實是別處破碎山頭的遺物,被他煉山而成,堆砌在一起罷了,事實上,他所煉名山可不止這么一座,所以下一次,別處機緣現(xiàn)世,便是另外一副光景了。一旦有合適的螻蟻修士入山,偶然撞破,他便會故意設(shè)置一道低劣禁制,讓地仙修士提不起太大興趣,至多是彩雀府孫清、水龍宗白璧這般,或是那桓云,不過是為人護道。不是老人吃不下一兩位在他腹中打滾的元嬰,實在是小心駛得萬年船。

    所以那些墻上詩文字跡,皆是老人的手筆。

    用來對付自以為是的聰明人。

    后來那五十余人,便是太笨,遠遠不如前三撥修士,他便干脆撤了所有禁制,使了一個小手段,結(jié)果有人爭先,便人人爭先。

    人心從來讓他不意外。

    第一撥人進入仙家洞府,抬頭便見仙鶴盤旋,也是一招小小的妙手。

    世間修道之人,一個個喜歡疑神疑鬼,他不折騰出點花樣來,要么蠢到無法上鉤,要么怕死到不敢咬餌。

    說來可笑。

    若是入山之人,一個個浩然正氣,誰也不殺誰,各拿各寶,他還真沒轍,至多就是關(guān)閉大門,讓那些修士一個個老死于此。

    涼亭對弈的兩具尸骸,早年便是如此。

    不是真殺不成人,而是得不償失。

    一旦真身顯露,那縷殘留劍氣就不會客氣了,甚至可以循著痕跡,直接殺入茫茫白霧當中。

    老者在蟄伏千年之久的漫長歲月里,就吃過兩次大苦頭。

    何況仗著境界,以力殺人,如稚童以木搗爛蟻窩,老者最初在異鄉(xiāng)故土,做得多了,最終撞見了那位道觀供奉之人,所以才會淪落至此。

    山上諸多宮觀殿閣、天材地寶、仙家秘笈,對于老者而言,已經(jīng)意義不大,更多還是準備未來等到自己的境界,在浩然天下任何一洲都足夠自保,才會開宗立派,到時候所有寶物機緣,便是自家宗門的底蘊所在。那些品相太差的,老人還真看不上眼,支離破碎之后,歸于天地,化為靈氣,亦無不可。

    此地靈氣充沛,尤其是水運濃郁,可不是一開始就有的大千氣象。

    老者當下真正關(guān)注之人,不是那三位金丹地仙,是其他三人。

    一個是運氣太好,所以運氣便不好了。

    竟然莫名其妙就得了山巔道觀的三分機緣,一尊破碎的木胎神像,仙家秘煉而成的碧綠琉璃瓦,水運蘊藉的地面青磚。

    還有兩人,一個是他破天荒動了收徒念頭的,的的確確與山上道緣沾點邊,若是真成了師徒,徒弟境界突飛猛進,一日千里,將來在外邊奔波勞碌,與師父里應外合,會讓他更加省心省力。說不得元嬰也隨便吃,師父證道果,弟子拿那金丹與元嬰與寶物,皆大歡喜,一起在浩然天下登頂,說不得有朝一日,還可以衣錦還鄉(xiāng),讓那幫眼高于頂?shù)某襞1亲永系�,大吃一驚。

    一個則是最有意思的一個,所以就成了必須死的一個。

    而且多半不用他動手。

    到時候反正已經(jīng)殺到了只剩下五人,再多殺幾個,就是水到渠成,順理成章。

    其實那些人若是能夠精誠合作,摒棄成見,選擇共同破局,再加上那一縷劍氣存在,他便要麻煩許多。

    就只能“挺著肚子”開始遠游,慢慢等著那些家伙,一個個漸漸老死在這座肚里洞天中,一身道行,化作靈氣,重歸小天地。

    只不過可能嗎?

    絕無可能。

    哪怕對方如此相親相愛,最終出現(xiàn)一位有望躋身玉璞境的元嬰。

    真到了那種時刻,無非就是他付出一些代價,親自出手將其打殺。

    天地接壤,大劫臨頭。

    可不是他讓那三位紙片神祇隨口胡謅的玩笑話。

    如果有誰能夠獲得那縷劍氣的認可,才是最大的麻煩。

    天大的麻煩。

    好在目前看來,并無這種天命所歸之人。

    既然暫時閑來無事。

    老人打開一本書頁薄如蟬翼的書籍,內(nèi)容以細微近乎不可見的蠅頭小楷寫就,期間還夾雜著一頁頁修士畫像。

    除此之外,便是一部章回體了。

    每一章,便是一位修士在此地的經(jīng)歷與生死,事無巨細,皆有詳細描繪,所有人在此地的言行,都有一字不差的確切記載,不過每個故事的篇幅,有長有短。

    看似誰都是主角,但是誰都會死。

    這便是老人無數(shù)年來,在偷偷摸摸煉制名山大川之外,最重要的修行之道。

    白霧茫茫,山水境內(nèi),纖毫畢現(xiàn)。

    這便是真正上乘的神人觀山河。

    如今的圣人坐鎮(zhèn)小天地,可不是三教百家早年自己琢磨出來的門道,一樣是學來的。

    高大老者最想要去拜訪的,不是什么三教圣人,而是那座諸子百家當中的家修士,他們坐鎮(zhèn)的白紙福地。

    肯定可以大道相互裨益,好一個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這座天下的讀書人,說話就是講究。

    高大老者抬起頭,望向青山之巔的道觀方向,感慨良多。

    遙想當年,他追隨那人一起修道,山中人少,唯有書多,藏書極豐,他也算遍覽群籍。

    一次那人難得開口言語,詢問看書看得如何了。

    他答道,看道家典籍,生中有死,有點冷�?捶鸺医�(jīng)文,苦中有樂,有點熱�?慈寮医�(jīng)義,規(guī)規(guī)矩矩,有點煩。

    那人便笑言,讀進去了些許,遠未讀出來,人在深山中,見山不見人,還不算好。

    只是不等他看書更多,便有了那場一劍遞出、劍氣如暴雨的驚天變故。

    那一劍,真是至今想來,也會讓人覺得背脊生涼,肝膽欲裂。

    那人臨終之前,為了破開天幕,將這座主人更換多次的小天地與自己,一同送出家鄉(xiāng)天下,其實已經(jīng)無力約束自己更多,便只能與自己約法三章。

    歲月悠悠,所謂的約法三章,已經(jīng)不再是什么束縛,如今就只剩下那一縷劍氣還在苦苦支撐。

    隨著這座天下的修道之人,闖入此地,像那武夫黃師,行事一個比一個肆無忌憚,一次次打碎木像,事后他又縫縫補補,重新拼湊起來,對那人僅剩的些許敬畏之心,便隨之消磨殆盡。

    老人隨便瞥了眼遠方。

    若是有人膽敢壞了他的這場觀心局,比如膽敢以蠻力鎮(zhèn)壓眾人,那就可以先死了。

    剛好拿來殺雞儆猴,好讓那些小崽子愈發(fā)相信此地,是某位遠古飛升境修士的修道之地。

    付出些代價,無非是消磨幾十年光陰積攢下來的表面修為而已,對于他這種存在,光陰不值錢,砥礪道心,修行道法,才最值錢。

    有機會這么做的,都沒這么做。

    沒本事這么做的,偏偏打腫臉充胖子,例如那個名叫詹晴的小侯爺,徒惹笑話,一步錯步步錯,注定是活不長久的,而且說不定會死得比較傷心傷肺了。

    例如死在某位螻蟻手上?

    或是干脆安排一二,讓這個小家伙,死在他那位心愛的白姐姐手上?

    ————

    白玉拱橋附近,已經(jīng)沒有打斗,變成了一場心境上更加兇險的亂戰(zhàn)。

    桓云老真人以符陣環(huán)繞周身。

    白璧懷捧古琴“散雪”,十八顆壓勝花錢,亦是沒有收起的意思。

    一時間此地氣機漣漪,紊亂至極。

    不過也正好隔絕了其他所有修士武夫的窺探。

    六人站定之后,各有心聲交流。

    老真人桓云,彩雀府孫清,水龍宗白璧。

    暫時來看,是只有機會和實力活到最后的人。

    但是這三人,分明各有牽掛。

    孫清是武峮,以及那名弟子。

    白璧是詹晴。

    桓云需要為沈震澤兩位嫡傳弟子護道。

    師門傳承,大道之上的未來道侶,自己的良知。

    所以這個局,對三人而言,都會是一個極其難熬的問心局,不輸其余為活而活的任何人。

    桓云不是沒有想過要,聯(lián)合所有人,一起對抗這座小天地的古怪規(guī)矩。

    但是太過涉險,很容易早早將自己置身于死地。

    相信孫清與白璧更是如此。

    有心無力,何況還未必有心。

    白璧率先開口,“先找那五人�!�

    孫清微笑道:“找到了,又該怎么講?”

    白璧換了提議,“那個黑袍老者,總得先找出來吧?”

    孫清搖頭道:“這種人,你以為找到了,便可以隨便殺?到時候是你白璧身先士卒,還是咱們這位神通廣大的小侯爺親自出馬?”

    很快就有兩人附議孫清。

    詹晴苦笑不已。

    自己在第一場廝殺當中,被眾人除之后快,誰都卯足了勁都要殺他。

    結(jié)果一個言行滑稽的老東西,竟然誰都要心存忌憚,看樣子,一時半會兒都不會對他展開圍殺狩獵。

    桓云猶豫了一下,提議道:“我們不殺人,只取寶,并且這些寶物誰都不拿,暫時就放在山頂?shù)烙^那邊�!�

    一位野修頭目冷笑道:“這還不是脫褲子放屁?最后能夠活下來的,就五個。給咱們手起刀落了,死了個痛快,還省去他們一份煎熬�!�

    另外一位年邁武夫,點頭道:“早死晚死都是死,不如先解決掉一撥人,我們六人,半旬之內(nèi),每個人可以護住四五人,咋樣?”

    這兩人便是附議孫清的那兩位。

    詹晴說道:“五人太多�!�

    那野修嘖嘖道:“你與這自家婆娘,反正身邊無人可用,就只剩下兩個了,當然覺得多,按照小侯爺?shù)南敕ǎ遣皇橇粝聝扇诵悦�,才剛剛好?�?br />
    詹晴抖了抖衣袖,無所謂道:“那你們繼續(xù)聊,當我不存在。”

    原本詹晴還想要提議,所有人先停戰(zhàn),一起針對那五人,再談后續(xù)。

    看來是癡心妄想了。

    估摸著現(xiàn)在他詹晴無論說什么,都是白搭。

    不談那得寶最多的五位。

    目前活著的,還有四十二人。

    白璧說道:“那就各留三人,但是事先說好,我與詹晴,可以再拉攏兩人,護住他們性命。”

    桓云沒有說話。

    因為云上城就只來了三人。

    他桓云,只是一位短暫的護道人,甚至不是那兩個年輕孩子的傳道人,更不是什么云上城修士。

    至于更多的他人生死,實在是顧不得了。

    孫清雖然不愿意與這幫人摻和,但是她沒有開口。她除外,武峮,與自己弟子柳瑰寶,還多出一個名額。

    而少女已經(jīng)用言語心聲,祈求孫清救下一人。

    是一位她們在訪山路上認識的陌路人。

    一見鐘情,不過如此。

    孫清沒覺得有什么不對。

    當年自己遇上那個年輕讀書人,不也如此。

    師父自己尚且如此,就沒資格與弟子牢騷什么大道理。

    不過突然有人以聚音成線的武夫手段,主動與孫清說道:“我知道你是彩雀府孫府主,我與楚兄弟,都信不過小侯爺這撥人,不如咱們聯(lián)手,先說服桓云老神仙,讓他袖手旁觀便是,我們先一起宰了詹晴他們,這伙人最是不守規(guī)矩,比野修的路子還野,宰了他們之后,孫府主你就是我們的領(lǐng)袖,最后我與楚兄弟,再與你們彩雀府,伺機殺掉桓云一方,如何?最后差不多是我們五人活下,豈不安穩(wěn)?”

    孫清皺眉不已。

    既不答應,也沒拒絕。

    那位武夫也不著急。

    對他來說,老真人桓云道法是高,本該是最好的合作對象,可惜太扭捏老好人,注定無法一起做大事。

    至于詹晴與那金丹女修,皆是壞水爛肚腸的壞種,遠遠不如彩雀府孫清這般讓人放心。

    而且被他認出身份的孫清,修為足夠,兩位隨從的手段城府,更是不差。

    至于那芙蕖國出身的白璧,先前她已經(jīng)亮明身份,不過又如何?水龍宗祖師堂嫡傳,了不起啊?去他娘的大宗門譜牒仙師,真要有本事,怎的不一口氣殺了我們?nèi)咳耍?br />
    詹晴其實大致猜到了自己這一方的處境。

    愈發(fā)悔青了腸子。

    直到這一刻,才真正意識到什么叫真正的譜牒仙師,以及山澤野修行事風格的先天不足。

    而白姐姐顯然是被他連累了。

    只是讓詹晴心情略好的一個結(jié)果,是馬上就會死掉十八人。

    反正他和白姐姐這邊,不但不會再死人,反而可以多出兩位臨時的“供奉客卿”,隊伍當中,那么每少一人,他和白姐姐就多出一分勝算。

    與仙府山門相對的白玉拱橋一邊水畔,一位肩頭挨了高陵一道拳罡擦過的年輕人,臉色慘白,失魂落魄坐在河水之畔。

    身上一件錦緞袍子,被那道雄渾拳罡波及,早已松垮稀爛。

    一個野修壯漢與他道侶,兩人并肩,坐在這位年輕人附近,壯漢掬水洗了把臉,吐出一口濁氣,轉(zhuǎn)頭笑著勸慰道:“懷公子,不打緊,天無絕人之路,我覺得你吉人自有天相,跟著你這一路走來,不都是化險為夷嗎?要我看啊,這么大的福緣,該有你一份,咱們夫婦二人,跟著懷公子你分一杯羹就行。”

    年輕人說著一口不算嫻熟的北俱蘆洲雅言,喃喃道:“先前那些小打小鬧,不過是四五境的妖物作祟,如果不是認識了你們,估摸著也只會繞路,哪敢去廝殺一番。本來只是想著去書院游學,不曾想會是這么個慘淡光景。會死的,我們都會死的�!�

    那婦人皺了皺眉頭。

    真是個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一天到晚只會說些晦氣話。

    先前可以忍,是因為這位別洲讀書人在言語之中,透露出他與書院一位夫子有些淺淡淵源,可以勉強進入書院借書抄書。

    一個才四境瓶頸的下五境修士,先前廝殺起來,倒是熱血上頭,先吃了北亭國小侯爺一記術(shù)法,竟是還不知道天高地厚,事后又莽莽撞撞沖上去,差點一頭撞到那高陵的拳罡當中,如果不是被一位少女一巴掌拍開,已經(jīng)死無全尸了。

    不愧是讀書人。

    一位身材苗條的少女抹了把臉,一路走來,歪頭朝地上吐出好幾口血水,最后大大方方坐在年輕讀書人身邊,說道:“姓懷的,接下來你就跟著我,什么都別管。”

    年輕人一臉茫然,低聲問道:“還有廝殺不成?”

    少女笑道:“你又要像先前在橋上,打算拼死都要救我了?”

    年輕人有些難為情,誰救誰都不好說。

    少女摘下腰間酒壺,遞過去,“喝點酒,壯壯膽子?”

    年輕人搖搖頭,臉色微紅,“柳姑娘,我喝不來酒的�!�

    少女便自己喝酒起來,一抹嘴,抬頭望向山頂,笑道:“懷潛,想說‘于禮不合’便直說�!�

    年輕人啞口無言。

    少女正是彩雀府金丹孫清最器重的嫡傳弟子,柳瑰寶。

    彩雀府上上下下,連同武峮在內(nèi),都覺得少女會成為下一位府主,沒有任何懸念。

    少女年歲還小,雖說年齡瞧著要比猶有稚嫩的面相,更大一些,但在山上修士當中,已經(jīng)是當之無愧的修道天才,她如今有了洞府境修為。

    而且在武峮率先向高陵出手之前,她隨后兩次開口,都直接決定了整個戰(zhàn)局的形勢走向,甚至可以說詹晴與白璧最記恨之人,就是這個境界不高的少女。

    那來自別洲遠游求學的年輕讀書人,姓懷名潛,莫名其妙就卷入了這場災厄當中。

    柳瑰寶反正很中意他,尤其是使勁裝著自己是一位老江湖、那份故作精明的癡傻,那些個裝出來的機靈勁兒,真是憨得可愛。

    興許是柳瑰寶自己太早慧多智,對于這個境界修為不曾作偽的懷潛,反而瞧著就喜歡。

    就像師父說的,喜歡一個人若是要講道理,理由多多,那就不是真正喜歡,趕緊換人喜歡去。

    師父每次喝酒醉醺醺,與她這個弟子吐露心扉,說那劉先生的種種事跡,然后無意間蹦出這種話的時候,落在柳瑰寶眼中,其實也很可愛的。

    師父那邊,又有了些定論。

    柳瑰寶覺得挺沒勁的。

    商量了該殺誰,現(xiàn)在就是在決定怎么殺,誰來殺了。

    聰明一點的人,應該可以察覺到征兆。

    柳瑰寶轉(zhuǎn)頭望去,看來聰明人的,還是少。

    而師父那邊六人,還在專心致志,忙著勾心斗角。

    一位漢子獨自一人坐在河邊,手腳冰涼。

    離著所有人都有些距離,沒辦法,孤家寡人一個,沒死在前邊的亂戰(zhàn)當中,已經(jīng)是祖墳冒青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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