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视频专区免费看_亞洲高清在線播放_一级毛片久久久_女友被粗大的猛烈进出_亚洲黄色操B网站_免费亚洲欧美精品_欧美小屁孩cao大人在线播放_大陆国产乱人伦a_2023国产精品视频_免费国产vā在线观看视频

背景
18px
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290章

    今天的練拳,李二難得沒有如何喂拳,只是拿了幅畫滿經(jīng)脈、穴位的火龍圖,攤放在地,與陳平安細致講述了天下幾大古老拳種,純粹真氣的不同流轉(zhuǎn)路線,各自的講究和精妙,尤其是闡述了人身上五百二十塊肌肉的不同劃分,從一個個具體的細微處,拆解拳理、拳意,以及不同拳種門派打熬筋骨、淬煉真氣之法,對于皮肉、筋骨、經(jīng)脈的磨礪,大致又有哪些壓箱底的獨門秘術(shù),解釋了為何有的宗師練拳到深處,會突然走火入魔。

    陳平安還是頭一次聽說古代武夫,竟然還會將肌肉分為隨意和不隨意兩大分類,關(guān)于諸多好似“蠻夷之地”的肌肉淬煉,偏于一隅,學(xué)問更大,尋常武夫很難以師門真?zhèn)鞯娜苋瓨�,將其完全淬煉,所以便有了同一境武夫境界底子的厚薄差異�?br />
    崔誠教拳,大開大合,如瀑布直沖而下,稍有不慎,應(yīng)對有誤,陳平安便要生不如死,更多是砥礪出一種本能,逼著陳平安以堅韌心志去咬牙支撐,最大程度為體魄“開山”,更何況崔誠兩次幫著陳平安出拳錘煉,尤其是第一次在竹樓,不止在身體上打得陳平安,連魂魄都沒有放過。

    這就像崔誠遞出十斤重的拳意,你陳平安就要乖乖吃掉十斤拳意,缺了一兩都不成。是崔誠拽著陳平安大步走在登高武道上,老前輩全然不管手中那個“稚童”,會不會腳底起泡,血肉模糊,白骨裸露。

    反觀李二此次教拳,也有打熬體魄,只是兼顧了根本拳理的傳授,還要陳平安自己去琢磨。是李二在指明道路。

    兩者沒有高下之分,就是一個順序上的先后有別。恰如李二所說,與崔誠替換位置教拳,陳平安無法擁有今天的武學(xué)光景。

    到了飯桌上,陳平安依舊在跟李二詢問那幅火龍圖的某條真氣流轉(zhuǎn)軌跡。

    李柳沒有打攪兩人,安安靜靜坐在一旁。

    不知何時,屋里邊的木桌長凳,竹椅,都齊全了。

    陳平安好奇問道:“李叔叔,你練拳從一開始,就這么細?”

    李二笑道:“由不得我糙,師父那邊會盯著進程,師父也不管那些習(xí)武路上的細枝末節(jié),到了某個什么時辰,師父覺得就該有幾斤幾兩的拳意了,若是讓師父覺得偷懶懈怠,自有苦頭吃,我還好,按照規(guī)矩,悶頭苦練便是。鄭大風(fēng)當(dāng)年便比較慘,我記得鄭大風(fēng)直到離開驪珠洞天,還有一魂一魄給拘押在師父那邊。不曉得后來師父還給鄭大風(fēng)沒有,雖說是同門師兄弟,可有些問題,還是不好隨便問�!�

    陳平安愈發(fā)疑惑。

    一直魂魄不全,還如何練拳。

    李二抿了口酒,說道:“與你說這些也無妨,鄭大風(fēng)練拳之法,就在于魂魄各異,一縷縷魂魄,各練各的,三魂七魄,便需要在自己十個念頭里練拳,所以師弟看門那會兒,瞧著經(jīng)常犯困打盹,卻不是真睡覺,辛苦練拳罷了。至于師妹蘇店,又有不同,講求一個白練夜練和夢練,師弟石靈山,是去往去往光陰長河,淬煉神魂體魄,經(jīng)常會淹死在其中,所幸能夠被師父將‘尸體’撈取出來。法子都是好法子,可最后誰能走到最高處,還是要看自己的造化,聽師父的說法,各自道路,不小心練成廢人的,不在少數(shù)�!�

    李柳笑著說道:“陳平安,我娘讓我問你,是不是覺著鋪子那邊寒酸,才每次下山都不愿意在那兒過夜�!�

    陳平安無奈道:“我要是在那邊過夜,容易傳出些閑言閑語,害你在小鎮(zhèn)的名聲不好聽,就算李姑娘自己不在意,柳嬸嬸卻是要時常跟街坊鄰居打交道的,萬一有個拌嘴的時候,外人拿這個說事,柳嬸嬸還不得窩心半天。哪怕你以后嫁了人,還是個把柄,李姑娘嫁得越好,婦人女子們越喜歡翻老黃歷�!�

    李柳笑道:“理是這個理兒,不過你自己與我娘親說去�!�

    至于婚嫁一事,李柳從未想過。

    陳平安看了眼李二,接下來還有最后一次教拳。

    李二要他先養(yǎng)足精神,說是不著急,陳平安總覺得有些不妙。

    李二問道:“浩然天下歷史上的一些個前輩武夫,他們的根本拳架,與你的校大龍有些相仿,你是從哪兒偷學(xué)來的�!�

    陳平安喝了口酒,笑道:“李叔叔,就不能是我自己悟出的拳架?”

    李二笑了笑。

    那眼神,簡直就是老江湖出身的老丈人看那女婿,教后者無所遁形。

    陳平安也沒有繼續(xù)藏掖,說道:“這個拳架,是桐葉洲藕花福地一位老先生所創(chuàng),名為種秋,是南苑國的國師,在那座天下,老先生在江湖上被譽為文圣人武宗師,我曾經(jīng)想要邀請老先生一起離開藕花福地,只可惜老先生當(dāng)時顧慮頗多,自己不愿離開。不知道以后會不會改了主意�!�

    李二說道:“應(yīng)該來浩然天下的�!�

    李柳想了想,記起南苑國京城旁邊某地的氣象,“如今的藕花福地,拘不住此人,蛟龍蜷縮池塘,不是長久之計�!�

    陳平安點頭道:“我以后回了落魄山,與種先生再聊一聊�!�

    李二吃過了酒菜,就下山去了。

    李柳則留在了獅子峰上“與山上老神仙修習(xí)仙術(shù)”。

    李柳拎著食盒去往自己府邸,帶著陳平安一起散步。

    此次獅子峰無緣無故封山,不光是山門那邊不得進出,山上的修道之人,也等于被禁足,不允許任何人隨便走動。

    所以兩人在路上沒遇到任何獅子峰修士。

    李柳問道:“離了龍宮洞天鳧水島,獅子峰上的靈氣,到底寡淡許多,會不會不適應(yīng)?”

    陳平安笑道:“不會。在鳧水島那邊積蓄下來的靈氣,水府、山祠和木宅三地,如今都還未淬煉完畢,這是我當(dāng)修士以來,頭回吃撐了。在鳧水島上,靠著那些留不住的流溢靈氣,我畫了將近兩百張符?,近水樓臺的關(guān)系,大江橫流符居多,春露圃買來的仙家丹砂,都給我一口氣用完了�!�

    李柳說道:“這些都是小事,不用太感激鳧水島和李源,其實如果李源足夠聰明的話,應(yīng)該將那塊‘峻青雨相’玉牌贈送給陳先生,可惜這家伙太小家子氣,就像天降甘霖,只會用雙手捧水,不曉得搬出個水缸來,大雨過后,只是解一時口渴而已�!�

    陳平安取出那塊“休歇”木牌,“李源不知為何沿著濟瀆離開水龍宗,送了我這個,禮輕情意重,不比那塊‘雨相’牌差了�!�

    李柳瞥了眼粗劣木牌,搖搖頭,“這塊橘木牌子,可幫不了陳先生在修行一事上,尤其是汲取水運靈氣一事上事半功倍�!�

    陳平安收起了木牌,笑道:“可是我以后再來北俱蘆洲和濟瀆,就可以正大光明去找李源喝酒了,就只是喝酒便可以。如果是那‘雨相’牌子,我不會收下,即便硬著頭皮收下了,也會有些負擔(dān)�!�

    李柳沉默片刻,緩緩道:“陳先生差不多可以破境了。”

    陳平安點頭道:“好像只差一拳的事情。”

    李柳突然說道:“還是那么個意思,修行路上,千萬別猶豫,與武學(xué)路上的步步踏實,循序漸進,修道之人,需要一種別樣心思,天大的機緣,都要敢求敢收,不能心生怯意,畏畏縮縮,太過計較福禍相依的訓(xùn)誡。陳先生興許會覺得等到五行之屬齊全了,湊足了五件本命物,徹底重建長生橋,哪怕當(dāng)時仍是滯留三境,也無所謂,事實上,修道之人如此心境,便落了下乘。”

    陳平安緩緩思量。

    李柳繼續(xù)說道:“既然當(dāng)了個修道之人,就該有一份離地萬里的超脫心。習(xí)武是順勢登高,修行是逆流而上。所以等到躋身了武夫金身境,陳先生就該要自己尋思著破開練氣士三境瓶頸之法,三境柳筋境,自古就是留人境,難不成陳先生還希冀著自己一步登天?”

    陳平安笑著搖頭,“不敢想,也不會這么想�!�

    李柳說道:“我返回獅子峰之前,金甲洲便有武夫以天下最強六境躋身了金身境,所以除了金甲洲本地各地武廟,皆要有所感應(yīng),為其道賀,天下其余八洲,皆要分出一份武運,去往金甲洲,一分為二,一個給武夫,一個留在武夫所在之洲。按照老規(guī)矩,武夫武運與修士靈氣相似,并非那玄之又玄的氣運,中土神洲最為地大物博,一洲可當(dāng)八洲來看,所以往往是中土武夫得到別洲武運最多,但是一旦武夫在別洲破境,中土神洲送出去的武運,也會更多,不然天底下的最強武夫,只會被中土神洲大包大攬�!�

    這是一樁陳平安聞所未聞的新鮮事。

    李柳打趣道:“若是那個金甲洲武夫,再遲些時日破境,好事就要變成壞事,與武運失之交臂了�?磥泶巳瞬还馐俏溥\鼎盛,運氣是真不錯�!�

    陳平安聽出了李柳的言下之意,在獅子峰山上,李叔叔喂拳之后,他陳平安就開始追趕并且超過了那位天才武夫的六境底子。

    高興當(dāng)然有,如何雀躍欣喜,卻也談不上。

    陳平安好奇問道:“在九洲版圖相互流轉(zhuǎn)的這些武運軌跡,山巔修士都看得到?”

    “天下武運之去留,一直是儒家文廟都勘不破、管不著的事情,早年儒家圣人不是沒想過摻和,打算劃入自家規(guī)矩之內(nèi),但是禮圣沒點頭答應(yīng),就不了了之。很有意思,禮圣明明是親手制定規(guī)矩的人,卻好像一直與后世儒家對著來,許多有益于儒家文脈發(fā)展的選擇,都被禮圣親自否定了�!�

    李柳娓娓道來,道破諸多天機:“除非是勉強能夠洞察天機的飛升境巔峰修士,不然很難察覺到跡象,再就是坐鎮(zhèn)天幕的儒家七十二圣賢,看得最真切,純粹武夫的所謂最強,只是個當(dāng)下事,與同一個時代的九洲同境武夫相比,所以曹慈和陳先生你們這類武夫,若是在某個境界滯留很久,其余所有同境武夫就都不用奢望那份武運了。”

    陳平安搖頭道:“我與曹慈比,如今還差得遠。”

    李柳笑道:“事實如此,那就只好看得更長遠些,到了九境十境再說,九、十的一境之差,便是實打?qū)嵉奶烊乐畡e,更何況到了十境,也不是什么真正的止境,其中三重境界,差距也很大。大驪王朝的宋長鏡,到九境為止,境境不如我爹,但是如今就不好說了,宋長鏡先天氣盛,若是同為十境氣盛,我爹那性子,反受拖累,與之交手,便要吃虧,所以我爹這才離開家鄉(xiāng),來了北俱蘆洲,如今宋長鏡停留在氣盛,我爹已是拳法歸真,雙方真要打起來,還是宋長鏡死,可雙方如果都到了距離止境二字最近的‘神到’,我爹輸?shù)目赡苄�,就要更大,�?dāng)然如果我爹能夠率先躋身傳說中的武道第十一境,宋長鏡只要出拳,想活都難。換了他先到,我爹也是一樣的下場�!�

    陳平安輕聲問道:“是不是如果李叔叔留在寶瓶洲,其實兩人都沒有機會?”

    李柳點頭道:“雖說事無絕對,但是大概如此�!�

    李柳笑著反問,“陳先生就不好奇這些真相,是我爹說出口的,還是我自己就知道的內(nèi)幕?”

    陳平安搖頭道:“不用知道這些。我相信李姑娘和李叔叔,都能處理好家里事和門外事。”

    李柳沒來由道:“若是陳先生覺得喂拳挨打還不夠,想要來一場出拳酣暢的砥礪,我這邊倒是有個合適人選,可以隨叫隨到。不過對方一旦出手,喜歡分生死。”

    陳平安沒有猶豫,回答道:“很夠了,還是等到下次游歷北俱蘆洲再說吧�!�

    李二隨后的一次喂拳,陳平安估計自己都未必扛得住。

    而且一旦躋身武道第七境,大瀆走江又已經(jīng)收尾,就更應(yīng)該立即南返寶瓶洲,落魄山還有一大堆事務(wù)需要他去處理,再接下去,當(dāng)然就是再次南下老龍城,乘坐跨洲渡船,趕赴倒懸山。

    李柳說道:“其實那個人,陳先生也認識,當(dāng)時他就在鬼蜮谷寶鏡山�!�

    陳平安恍然大悟。

    是那個看不出深淺卻給陳平安極大危險氣息的怪人。

    在天之驕子的崇玄署楊凝性身上,都不曾有過這種感覺,或者說不如前者濃厚。

    李柳問道:“陳先生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境界不算懸殊的情況下,與你對敵之人,他們是什么感受?”

    陳平安愣了一下,搖頭道:“從未想過�!�

    這些年遠游途中,廝殺太多,死敵太多。

    然后陳平安第一個想起的,便是久未見面的杏花巷馬苦玄,一個在寶瓶洲橫空出世的修道天才,成了兵家祖庭真武山的嫡傳后,破境一事,馬苦玄勢如破竹,當(dāng)年彩衣國大街捉對廝殺過后,雙方就再沒有重逢機會,聽說馬苦玄混得十分風(fēng)生水起,已經(jīng)被寶瓶洲山上譽為李摶景、魏晉之后的公認修行天資第一人,最近邸報消息,是他手刃了海潮鐵騎的一位老將軍,徹底報了家仇。

    李柳微笑道:“若是換成我,境界與陳先生相差不多,我便絕不出手�!�

    陳平安搖搖頭,“李姑娘謬贊了�!�

    李柳說道:“太過謙虛也不好�!�

    陳平安說道:“說明我示弱的功夫,火候還不夠�!�

    李柳忍不住笑道:“陳先生,求你給對手留條活路吧�!�

    陳平安也笑了,“這件事,真不能答應(yīng)李姑娘�!�

    與李柳不知不覺便走到了獅子峰之巔,當(dāng)下時辰不算早了,卻也未到酣睡時分,能夠看到山腳小鎮(zhèn)那邊不少的燈火,有幾條宛如纖細火龍的連綿光亮,格外矚目,應(yīng)該是家境殷實門戶扎堆的街巷,小鎮(zhèn)別處,多是燈火稀疏,三三兩兩。

    李柳問道:“陳先生走過這么遠的路,可知洞天福地與諸多山水秘境的真正淵源?”

    陳平安點頭道:“曾經(jīng)有個朋友提及過,說不光是浩然天下的九洲,加上其余三座天下,都是舊天地分崩離析后,大大小小的碎裂版圖,一些秘境,前身甚至?xí)窃S多遠古神靈的頭顱、尸骸,還有那些……隕落在大地上的星辰,曾是一尊尊神?的宮殿、府邸�!�

    李柳說道:“你這朋友也真敢說�!�

    陳平安笑道:“膽子其實說大也大,渾身法寶,就敢一個人跨洲游歷,說小也小,是個都不怎么敢御風(fēng)遠游的修道之人,他畏懼自己離地太高。”

    李柳問道:“要好的朋友?”

    陳平安點頭道:“算一個�!�

    山巔清風(fēng),帶著谷雨時分的山野芬芳。

    李柳沉默片刻,隨口問道:“陳先生最近可有看書?”

    陳平安笑道:“有,一本……”

    陳平安略作停頓,感慨道:“是一本怪書,講述諸多生死的短篇故事集,得自一頭喜好煉制名山的得道大妖。”

    李柳便沒了太多興趣,生生死死,她見過太多太多,肯定無法裨益她如今的大道了。

    對她而言,這一生就像楊老頭是一位學(xué)塾夫子,讓她去做功課,不是道德學(xué)問,不是圣賢文章,甚至不是修出個什么飛升境,而是關(guān)于如何做人。

    這其實是一件很別扭的事情。

    李柳覺得自己唯有關(guān)起門來,與爹娘和弟弟李槐相處,才習(xí)慣,走出門去,她看待世人世事,就與以往的生生世世,并無兩樣。

    陳平安望著山下燈火,輕聲道:“曾經(jīng)在一本文人筆札上看到,說凡夫俗子,短暫一生,半生在那床榻上消磨光陰。好像修道之人,也沒差,修行如睡大半生。不過細細琢磨,終究還是不一樣的。站在不同的地方,看待同一件事,便可能是一種人心兩回事�!�

    “我曾經(jīng)看過兩本文人筆札,都有講鬼怪與世情,一位文人曾經(jīng)身居高位,告老還鄉(xiāng)后寫出,另外一位落魄書生,科舉失意,終生不曾進入仕途,我看過了這兩本筆札,一開始并無太多感觸,只是后來游歷途中,閑來無事,又翻了翻,便嚼出些余味來�!�

    “站得高看得遠,對人性就看得更全面。站得近看得細,對人心剖析便會更入微�!�

    說到這里,陳平安感慨道:“大概這就是行萬里路、讀萬卷書的好了�!�

    陳平安突然笑了起來,“那個不敢御風(fēng)的朋友,學(xué)問駁雜,讓我自慚形穢,曾經(jīng)我隨口了問他一個問題,若是我家鄉(xiāng)小巷的頭尾,墻根各有一株小草兒,離著明明那么近,卻始終枯榮不可見,若是開了竅,會不會傷心。他便認真思量起了這個問題,給了我許許多多匪夷所思的玄妙答案,可我一直忍著笑,李姑娘,你知道我當(dāng)時在笑什么嗎?”

    李柳會心一笑,“在那泥瓶巷,雞犬往來,尤其是母雞經(jīng)常帶著一群雞崽兒,每天東啄西啄,哪里會有花草。”

    陳平安笑得合不攏嘴,使勁點頭。

    李柳突然收斂了笑意,彎腰作揖,“感謝先生教誨�!�

    陳平安愣在當(dāng)場,不明白李柳這是做什么?我只是與你李姑娘散心閑聊,難不成這都能悟出些什么?

    陳平安當(dāng)下唯有一個念頭,自己果然不是什么修道胚子,資質(zhì)平平,所以此次獅子峰練拳過后,更要勤勉修行啊。

    李柳起身后,告辭一聲,竟是拎著食盒御風(fēng)去往山腳店鋪。

    陳平安一頭霧水,返回那座神仙洞府,撐蒿去往鏡面處,繼續(xù)學(xué)那張山峰打拳,不求拳意增長絲毫,只求一個真正心靜。

    夜色里,婦人在布店柜臺后打算盤,翻著賬本,算來算去,唉聲嘆氣,都大半個月了,沒什么太多的進賬,都沒個三兩銀子的盈余。

    比起陳平安先前在鋪子幫忙,一兩天就能掙個三兩銀子,真是人比人,愁死個人。也虧得在小鎮(zhèn),沒有什么太大的開銷,

    婦人看著柜臺上的那盞燈火,怔怔出神,然后轉(zhuǎn)頭望向那個傻啦吧唧站在不遠處的漢子,怒道:“李二,你杵這兒做啥,能當(dāng)油燈使喚��?”

    李二搖搖頭。

    理解。

    最近買酒的次數(shù)有點多了,可這也不好全怨他一個人吧,陳平安又沒少喝酒。

    婦人好似看穿李二那點小心思,惱火道:“花錢心疼是一回事,招待陳平安是另外一回事,你李二少扯陳平安身上去,你有本事把你喝的那份吐出來,賣了錢還我,我就不怨你!成天就是瞎晃蕩,給人打個短工什么的,一年到頭,你能掙幾兩銀子?!夠你喝酒吃肉的?”

    李二悶悶道:“陳平安馬上就要走了,我戒酒半年,成不成?”

    不曾想一聽說陳平安要離開,婦人更氣不打一處來,“閨女嫁不出去,就是給你這當(dāng)?shù)侠鄣�,你有本事去�?dāng)個官老爺瞅瞅,看來咱們鋪子上門求親的媒婆,會不會把咱家門檻踩爛?!”

    李二不吭聲。

    婦人哀怨道:“以后若是李槐娶媳婦,結(jié)果女兒家瞧不上咱們家世,看我不讓你大冬天滾去院子里打地鋪!”

    李二撓撓頭。

    婦人剛要熄了油燈,突然聽到開門聲,立即小跑繞出柜臺,躲在李二身邊,顫聲道:“李柳去了山上,難不成是蟊賊登門?等會兒要是求財來了,李二你可別亂來,鋪子里邊那些碎銀子,給了蟊賊便是。”

    李二嗯了一聲。

    所幸開門之人,是她女兒李柳。

    婦人便立即一腳踩在李二腳背上,“好嘛,若是真來了個蟊賊,估摸著瘦竹竿似的猴兒,靠你李二都靠不��!到時候咱倆誰護著誰,還不好說呢……”

    婦人絮絮叨叨罵著漢子。

    熄了油燈,一家三口去了后院,婦人沒了氣力罵人,就先去睡了。

    李二與李柳坐在一條長凳上,李柳憑空變出一壺仙人酒釀,李二搖搖頭。

    若是真是貪杯的人,真要喝那好酒,李二什么喝不上。

    李柳這一次卻堅持道:“爹,破例一回�!�

    李二有些奇怪,接過了那壺酒,卻沒有揭開泥封,小聲笑道:“余著,回頭與李槐一起喝,他這個歲數(shù),差不多也可以喝酒了,到時候就說是獅子峰老仙師賞賜下來的�!�

    李柳笑著不說話。

    李二說道:“你娘其實想過很多次,回寶瓶洲那邊去,畢竟那邊有親戚,街坊鄰居都是世世代代的熟悉門戶,不會像這邊,終究是外人,所以你娘說出口時候,我是答應(yīng)了的。不過后來你娘自己反悔了,說李槐好歹在書院求學(xué),再給人欺負,也不會太過分。你不一樣,到底是個女兒,她放心不下你一個人留在這邊,又不愿讓你下山,斷了她想都不敢想的那份仙家緣分。”

    李柳點點頭,伸出腿去,輕輕疊放,雙手十指交纏,輕聲問道:“爹,你有沒有想過,總有一天我會恢復(fù)真身,到時候神性就會遠遠大過人性,今生種種,就要小如芥子,興許不會忘記爹娘你們和李槐,可一定沒現(xiàn)在那么在乎你們了,到時候怎么辦呢?甚至我到了那一刻,都不會感到有半點傷感,你們呢?”

    李二笑道:“這種事當(dāng)然想過,爹又不是真傻子。怎么辦?沒什么怎么辦,就當(dāng)是女兒特別出息了,就像……嗯,就像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莊稼漢爹娘,突然有一天,發(fā)現(xiàn)兒子考中了狀元,女兒成了皇宮里邊的娘娘,可兒子不也還是兒子,女兒不也還是女兒?可能會越來越?jīng)]什么好聊的,爹娘在家鄉(xiāng)守著老門老戶,當(dāng)官的兒子要在遠方憂國憂民,當(dāng)了娘娘的女兒,難得省親一趟,但是爹娘的牽掛和念想,還在的。子女過得好,爹娘曉得他們過得好,就行了�!�

    李柳低下頭,“就這么簡單嗎?”

    李二嗯了一聲,“沒那么復(fù)雜,也不用你想得那么復(fù)雜。以前不與你說這些,是覺得你多想想,哪怕是胡思亂想,也不是什么壞事。”

    李二猶豫了一下,“不過我還是希望真有那么一天,你哪怕是拗著性子,裝裝樣子,也要對你娘親好些,不管你覺得自己真正是誰,對于你娘親來說,你就永遠是她懷胎十月,好不容易才把你生下來、拉扯大的自家閨女。你要是能答應(yīng)這件事,我這個當(dāng)?shù)�,就真沒要求了�!�

    李柳柔聲道:“好的�!�

    李二嘆了口氣,“可惜陳平安不喜歡你,你也不喜歡陳平安�!�

    李柳埋怨道:“爹!”

    李二咧嘴笑道:“爹就說一嘴兒,惱什么�!�

    李柳一雙漂亮眼眸,笑瞇起一雙月牙兒。

    李二說道:“知道陳平安不住這邊,還有什么理由,是他沒辦法說出口的嗎?”

    李柳疑惑道:“他是在顧忌什么?怕給咱們添麻煩?”

    李二搖搖頭,“我們一家團圓,卻有一個外人。他陳平安什么苦都吃得,唯獨扛不住這個�!�

    那天李柳返鄉(xiāng)回家。

    陳平安笑著告辭離去。

    一襲青衫的年輕人,身在異鄉(xiāng),獨自走在大街上,轉(zhuǎn)頭望向店鋪,久久沒有收回視線。

    txthtml

    第五百五十九章

    欲言已忘言

    一艘去往舊朱熒王朝中岳地界的渡船,中途�?吭谝蛔麨檎卧频亩煽�。

    兩男一女悄然下船。

    魏檗站在渡船頂樓觀景臺,目送三人離去。

    臨近朱熒王朝之后,等于離開了自家山頭,進入別人地盤,魏檗對于披云山的感知便衰減了許多,等到了那座大驪新中岳,只會更受天然壓勝,這就是世間所有山水神祇不得不遵守的無形規(guī)矩,山神涉水,水神登山,便要束手束腳,而一尊大岳山君離開自己轄境,拜訪山君同僚,一樣難逃此理。

    不過哪怕如此,依舊問題不大。

    沒辦法,他魏檗如今是寶瓶洲歷史上第一位上五境山君,那位不太講禮數(shù)的中岳山君,哪怕等同于玉璞境,畢竟還不是真正的上五境神祇。

    此次離開北岳地界,于公于私,魏檗都有過得去的說法,大驪朝廷哪怕談不上樂見其成,也愿意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魏檗在大驪廟堂臺面上的引薦人,是墨家游俠許弱。

    當(dāng)年魏檗就是與許弱一起離開的棋墩山,去的披云山。

    身形佝僂的朱斂,赤手空拳。

    身材修長的盧白象,懸佩狹刀停雪。

    渡口那邊,劉重潤下船后,忍不住與走在身邊的朱斂說道:“朱先生,尋見水殿龍舟不難,那座水殿還好說,是一件遠古仙人煉化完全之物,我有掌握著這件仙家重寶的開山之法,收攏起來,一座水殿不過馬車大小,可以搬運到渡船上,可那艘龍舟,一直只有小煉程度,想要帶回龍泉郡,就只能消耗些神仙錢,將那龍舟當(dāng)做渡船,招搖過市。”

    朱斂笑道:“不打緊,大驪鐵騎那邊,會有專門的人為咱們護駕尋寶,之后咱們乘坐龍舟返回落魄山,只會暢通無阻。”

    劉重潤苦笑道:“朱先生真不是開玩笑?”

    朱斂一本正經(jīng)道:“劉島主是門派之主,又是騰云駕霧的金丹地仙,我一個糟老頭兒,哪敢造次。”

    劉重潤覺得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水殿龍舟兩物,一直是劉重潤的心頭病。

    送給誰,都是一門大學(xué)問,哪怕送出手,不小心送錯了,就是珠釵島此后百年不得安寧的慘淡結(jié)局,能不能保住祖師堂都兩說。

    在與落魄山做買賣之前,為了能夠繼續(xù)在書簡湖立足,不被真境宗吞并為藩屬島嶼,劉重潤權(quán)衡利弊過后,便將水殿一事透露給了真境宗,珠釵島寄人籬下,不得不低頭,劉重潤就當(dāng)是破財消災(zāi),真境宗不愧是桐葉洲執(zhí)牛耳者玉圭宗的下宗大門,果然沒有心生歹意,做不出殺人滅口、獨占至寶的下作事,珠釵島不但得以保留祖師堂,還憑此換來了一塊大驪刑部頒發(fā)給山上修士的太平無事牌,這便是劉重潤第一次沒有親自造訪落魄山的原因,只是派遣了幾位與陳平安還算熟悉的珠釵島嫡傳弟子。

    只是隨后的事態(tài)發(fā)展超乎想象,莫名其妙的,真境宗竟然放棄了對那座水殿的攫取,不但如此,無事牌也沒有從珠釵島收走,為此劉重潤戰(zhàn)戰(zhàn)兢兢跑了一趟宮柳島,當(dāng)然見不到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姜宗主,只見到了真境宗首席供奉劉老成,劉老成說這是宗主的意思,讓劉重潤放心便是,那塊無事牌不會燙手,劉老成三言兩語就打發(fā)了劉重潤。

    離開宮柳島的時候,放心?劉重潤半點不放心。

    但是又無可奈何,總不能一定要真境宗收下水殿。

    所以劉重潤這才最終決意搬遷去往龍泉郡,親自去往落魄山做客,選址螯魚背,與落魄山提及密事,劉重潤沒有故意隱瞞真境宗得知水殿龍舟的消息,還說了真境宗的那個決定,大管事朱斂當(dāng)時笑得有些古怪,也說劉島主只管放心,朱斂并且保證哪怕落魄山不挖寶,最少這個消息,絕不泄露給任何人,不至于讓珠釵島修士身懷重寶,惹禍上身。

    劉重潤依舊不敢放心。

    這會兒,真正走上了故國家鄉(xiāng)的尋寶之路,劉重潤百感交集,如果不是為了水殿龍舟的重見天日,劉重潤這輩子應(yīng)該都不會再踏足這塊傷心地。

    關(guān)于水殿龍舟的取舍,劉重潤沒有什么猶豫。

    水殿是一座門派的立身之本,可以說是一處天然的神仙洞府,集祖師堂、地仙修道之地、山水陣法三者于一身,擱在親水的書簡湖,任你是地仙修士都要垂涎三尺,也足夠支撐起一位元嬰境修士據(jù)地修行,所以當(dāng)初真境宗二話不說,便交予劉重潤一塊價值連城的無事牌,就是誠意。

    那艘巨大龍舟雖然不至于跨洲,但是足夠運載大量貨物往來于一洲之地,對于小門小戶的珠釵島而言,是雞肋,對于野心勃勃的落魄山來說,卻是解了燃眉之急。

    在劉重潤神游萬里的時候,盧白象正在和朱斂以聚音成線的武夫手段秘密言語,盧白象笑問道:“就算順利取回龍舟,你還要各地跑,不會耽誤你的修行?成了落魄山的牌面人物,更無法再當(dāng)那行事無忌的武瘋子,豈不是每天都要不舒心?”

    朱斂笑著答道:“每天忙忙碌碌,我舒心得很�!�

    盧白象說道:“你朱斂若是有所圖謀,只要事情敗露,哪怕陳平安念舊放過你,我會親手殺你�!�

    朱斂說道:“你沒有這種機會的�!�

    盧白象問道:“是說我注定殺不了你,還是你在落魄山當(dāng)真安分守己?”

    朱斂反問道:“盧教主何等雄才偉略,藕花福地歷史上的盧白象,歷來殺伐果決,怎么變得如此嘰嘰歪歪了?”

    盧白象不再說話。

    在那座天下,盧白象是先人,朱斂是后世人。

    朱斂笑道:“果然只有我家少爺最懂我,崔東山都只能算半個。至于你們?nèi)齻同鄉(xiāng)人,更不行了�!�

    盧白象一笑置之,手心輕輕摩挲著狹刀刀柄。

    朱斂瞥了眼盧白象的小動作,“信不信你如今連拔刀出鞘都做不到?”

    盧白象笑道:“不太信�!�

    朱斂說道:“找個機會,陪你練練手?”

    盧白象搖頭道:“先余著,過幾年再說�!�

    朱斂笑道:“我這不是怕盧教主一個人,天高皇帝遠,在窮鄉(xiāng)僻壤呆慣了,小日子過得太舒坦,容易不知天高地厚嘛�!�

    盧白象轉(zhuǎn)頭看著朱斂。

    朱斂與之對視:“盧白象,從沒有什么修道之人的藕花福地,來到鬼怪神仙滿山跑的浩然天下,尤其是最近些年,你是不是就一直刀不離身?怎的?法刀在手,就天下我有啦?你怎么不干脆點,去學(xué)那隋右邊,直接修行求仙,不更好。”

    盧白象皺眉道:“你躲在落魄山上,需要時刻留心廝殺?你怎么跟我比?”

    朱斂嗤笑道:“練拳是自家事,你別問我,答案,好聽的,難聽的,你想要聽什么,我都可以隨便講。至于真相如何,你得問自己�!�

    盧白象嘆了口氣,“是有些麻煩�!�

    朱斂笑道:“在一個小地方,資質(zhì)好,福緣不錯,有些不純粹,就顯現(xiàn)不出,到了一方大天地,便不成了。咱們畫卷四人,我也就看你稍微順眼點,討喜的話,就要少說幾句。”

    盧白象點點頭,算是聽進去了。

    劉重潤雖然不清楚兩人在交流什么,但是方才盧白象一剎那的殺機顯露,竟是讓她這位金丹地仙都有些心悸。

    而盧白象是誰?不過是落魄山祖師堂譜牒上的其中一個名字而已。

    劉重潤有些心情黯然,什么時候珠釵島才能成為一個真正安穩(wěn)的仙家門派?既不用看人臉色,也不用租賃山頭?

    帶著所有嫡傳修士一起離開書簡湖,只留一個祖師堂空架子,落戶龍泉郡,在螯魚背上開辟府邸,真是一個明智的選擇嗎?

    劉重潤如今不知道答案。

    當(dāng)下劉重潤只知道身邊不遠處的朱斂與盧白象,都是一等一的武學(xué)宗師,擱在寶瓶洲歷史上任何一個王朝,都是帝王將相的座上賓,不敢怠慢,拳頭硬是一個緣由,更關(guān)鍵還是煉神三境的武夫,已經(jīng)涉及到一國武運,比那鞏固一地轄境氣數(shù)的山水神祇,半點不差,甚至作用猶有過之。

    只不過朱斂、盧白象兩人到底是武道幾境,劉重潤吃不準(zhǔn),至于雙方誰更厲害,劉重潤更是無從知曉,畢竟暫時還沒機會看到他們真正出手。

    對于朱斂的印象,更多是落魄山的大管家,逢人笑臉,幾次打交道,除了待人接物滴水不漏,會做生意之外,劉重潤其實了解不多,似乎見面次數(shù)多了,反而讓她更加霧里看花。

    倒是盧白象,一看就是不好招惹的主兒,氣勢不俗,不是瞎子都看得見。

    劉重潤發(fā)現(xiàn)落魄山好像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只要有機會與之接觸,便會冒出一個又一個,讓人目不暇接。

    大驪北岳山君魏檗,是落魄山的�?停莻眼神不正的駝背漢子,在魏檗那邊,竟然沒有半點恭敬。

    騎龍巷壓歲鋪子那個姓石的掌柜,皮囊古怪,似有一絲陰物氣息,讓劉重潤完全瞧不出對方修為的深淺。

    陳如初,陳靈均,周米粒,三頭精怪,尤其是那個青衣小童,似乎快要到了龍門境瓶頸,一旦給它躋身金丹境,一頭蛟龍之屬的金丹妖物,可非尋常金丹修士能夠媲美,完全可以當(dāng)半個元嬰看待。但是看樣子,陳靈均卻是落魄山上最不受待見的一個,而它自己好像受了冷落,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對。這要擱在書簡湖,早就造反了吧?

    劉重潤偶爾會想,那個年輕山主,這是想要一步登天,將原本籍籍無名的龍泉郡落魄山,直接打造出一座宗字頭門派?與圣人阮邛的龍泉劍宗,爭個高下?

    會不會有些異想天開了?

    畢竟落魄山上,武夫多,修士少,也看不出誰是那有望躋身上五境的強勢地仙。

    反觀與落魄山毗鄰的龍泉劍宗,加上收取的弟子,雖說修士仍是屈指可數(shù),不談圣人阮邛本身,董谷已是金丹,關(guān)于阮邛獨女阮秀,劉重潤因為來自書簡湖,在一天晚上,她曾經(jīng)親眼遙遙見識過那座島嶼的異象,又有一塊太平無事牌傍身,便聽說了一些很玄乎的小道消息,說阮秀曾與一位根腳不明的白衣少年,合力追殺一位朱熒王朝的老元嬰劍修,簡直就是駭人聽聞。

    再者,一座名山難容兩金丹,遠是盟友,近了仇寇,是山上不成文的規(guī)矩。

    龍泉郡的地盤,哪怕不算小,靈氣更是充沛,也一樣支撐不起兩座蒸蒸日上的宗字頭仙家。

    明明從未來過仙家渡口的朱斂,偏偏十分熟門熟路,領(lǐng)著劉重潤和盧白象,三人剛離開瘴云渡口,劉重潤便看到了一隊精騎,人數(shù)不多,二十余騎而已。

    但是卻讓劉重潤瞬間悚然。

    為首三騎,居中是一位風(fēng)塵仆仆的年輕人,神色沉穩(wěn),并未披掛甲胄,腰間卻懸佩了一把大驪制式戰(zhàn)刀。

    旁邊一騎,是一位黑袍俊俏公子哥,懸佩長短雙劍,蹲在馬背上,打著哈欠。

    另外一側(cè),是個身材敦實的漢子。

    劉重潤覺得除了那個居中主將,其余兩人,都很危險。

    至于那些大驪精騎,劉重潤是亡國長公主出身,垂簾聽政多年,操持家務(wù),便是打理江山,所以自然是行家里手,一眼就看出那些精騎的彪悍善戰(zhàn)。

    大驪鐵騎的能征善戰(zhàn),不只愿在沙場慷慨赴死,而且透著一股井然有序的規(guī)矩氣息。

    皆是那國師崔瀺細心打磨出來的痕跡。

    朱斂仰頭望向那肌膚黝黑的漢子,搓手笑道:“這不是咱們武宣郎魏大人嘛!”

    被朱斂稱呼為武宣郎的漢子,無動于衷。

    居中的年輕人轉(zhuǎn)頭笑道:“魏大哥,這位老前輩是?”

    漢子一板一眼答道:“姓朱名斂,故鄉(xiāng)舊識,一個武瘋子,如今是遠游境,在龍泉郡給人當(dāng)管事�!�

    年輕人有些訝異。

    八境宗師?

    為何從未聽說過?大驪本土有哪些遠游境武夫,他一清二楚,因為一般都投身了沙場,幾乎就沒有人留在江湖。

    至于什么八境的練氣士,他倒是不稀罕聽說。

    他是大驪頭等將種門戶出身,出生于京城那條將種如云的篪兒街,對修道之人素來沒什么好感,唯獨對武夫,無論是沙場,還是江湖,都有一種天生的親近。

    他的祖輩,都是一拳一刀,為大驪朝廷、為自己姓氏打出來的江山和家業(yè)。

    到了他自己,一樣如此,他劉洵美與好朋友關(guān)翳然一般無二,最瞧不起的便是意遲巷那撥躺在祖輩功勞簿上享福的蛀蟲,他劉洵美的名字,還是關(guān)老爺子親自給取的。

    許多意遲巷和篪兒街的紈绔子弟,實在是扶不起,在父輩的安排下,在衙門里撈油水,幫著地方豪閥牽線搭橋,或是引薦山上仙師擔(dān)任交好世家的供奉,一年到頭應(yīng)酬不完的酒局宴會,這撥人,別看在京城大小官場、酒席上,個個是大爺,身邊婢女必須是仙家女修,扈從必須是那山上神仙,可讓他們?nèi)ン鴥航帜沁吙纯�?哪個不是縮著脖子,小聲說話的?

    劉洵美便翻身下馬,向那位朱斂抱拳而笑,“劉洵美,見過朱前輩!”

    朱斂趕緊抱拳還禮,笑呵呵道:“劉將軍年輕有為,在祠堂為祖宗上香,底氣十足�!�

    劉洵美樂了,半點沒覺得對方拿祖宗香火說事,有什么失禮。

    主將下馬,魏羨就跟著下馬,其余精騎紛紛下馬。

    唯獨那生了一雙丹鳳眼的年輕黑袍劍客,繼續(xù)蹲在馬背上,點頭嘖嘖道:“很厲害的御風(fēng)境了。魏羨,你們家鄉(xiāng)出人才啊,這一點,隨我們泥瓶巷�!�

    劍修曹峻。

    曹峻是南婆娑洲土生土長的修士,不過家族老祖曹曦,卻是出身于驪珠洞天的那條泥瓶巷。

    一直走在朱斂和劉重潤身后的盧白象,與朱斂并肩而立。

    魏羨朝盧白象點了點頭,盧白象笑著點頭還禮。

    魏羨離開崔東山后,投身大驪行伍,成了一位大驪鐵騎的隨軍修士,靠著一場場實打?qū)嵉膬措U廝殺,如今暫時擔(dān)任伍長,只等兵部文書下達,得了武宣郎的魏羨,就會立即升遷為標(biāo)長,當(dāng)然魏羨如果愿意親自領(lǐng)兵打仗的話,可以按律就地升遷為正六品武將,領(lǐng)一老字營,統(tǒng)率千余兵馬。

    大驪的這類伍長,應(yīng)該是浩然天下最金貴的伍長了,能夠在路上見從三品實權(quán)將軍以下所有武將,無需行禮,有那心情,抱拳即可,不樂意的話,視而不見都沒關(guān)系。

    魏羨如今得了大驪鐵騎十二等武散官中的第六等,武字打頭的武宣郎,前邊五個武散官,一般只會授予沙場上戰(zhàn)功彪炳的功勛武將。以武立國的大驪朝廷,歷來武散官第一等,便是那上柱國,只不過無比尊崇的上柱國頭銜,不一定只頒給武人。

    曹峻一直是魏羨的頂頭上司,靠著軍功,管著一支大驪萬人鐵騎的所有隨軍修士,魏羨雖然只是伍長,卻有些類似曹峻的輔官,按照曹峻這個憊懶漢的說法,能不動腦子就別動腦子,所以調(diào)兵譴將之類的麻煩事,都喜歡丟給不知根腳的魏羨,魏羨說是兵家修士,但更像是純粹武夫,一開始還有些非議,總覺得這家伙是兵部衙門某位大佬的門客,瞧著大戰(zhàn)落幕后,便死皮賴臉蹭軍功來了,只是幾場搏殺過后,便沒了風(fēng)言風(fēng)語,道理很簡單,與魏羨并肩作戰(zhàn)的隨軍修士,本該戰(zhàn)死的,都活命了。

    大驪精騎這邊備好了馬匹,眾人一起騎馬去往寶物藏匿之地,相距瘴云渡口不算太遠,兩百多里路程,水殿龍舟埋藏在一條江河之底,密道極其隱蔽,唯有劉重潤掌握諸多山水禁制的破解之法,不然即便找到了寶庫,除非打爛水運山根,不然就休想進入秘境,可一旦如此作為,觸發(fā)機關(guān),水殿龍舟就要隨之崩毀。

    當(dāng)劉重潤得知這位年輕騎將劉洵美,不到三十歲,竟是大驪正四品武將官身之后,就更加震驚。

    一方面驚訝此人在仕途上的平步青云,大驪武將進階,必有軍功打底,這是鐵律,祖蔭傍身的將種門戶,興許起步高些,卻有數(shù)。另外一方面便是驚訝于落魄山的官場香火情。露面的是武將劉洵美,那么點頭允諾此事的,必然是一位位高權(quán)重的實權(quán)大將,即便不是已經(jīng)敕封為巡狩使的曹枰、蘇高山,也該是僅在兩人之下的大驪顯赫武將。

    其實不光是劉重潤想不明白,就連劉洵美自己都摸不著頭腦,此次他率隊出行,是大將軍曹枰某位心腹親自傳達下來的意思,騎隊當(dāng)中,還夾雜有兩位綠波亭大諜子一路監(jiān)軍,看跡象,不是盯著對方三人行事守不守規(guī)矩,而是盯著他劉洵美會不會節(jié)外生枝。

    這就很有嚼頭了,難道是新任巡狩使曹枰手眼通天,想要與綠波亭某位大頭目一起中飽私囊?然后曹大將軍選擇自己躲在幕后,派遣心腹親手處置此事?若真是如此膽大包天,難道不應(yīng)該將他劉洵美換成其他忠心耿耿的麾下武將?劉洵美如果覺得此事有違大驪軍律,他肯定要上報朝廷,哪怕被曹枰秘密誅殺封口,如何收拾殘局?篪兒街劉家,可不是他曹枰可以隨便收拾的門戶,關(guān)鍵是此舉,壞了規(guī)矩,大驪文武百年以來,不管各自家風(fēng)、手腕、秉性如何,終究是習(xí)慣了大事守規(guī)矩。

    被朝廷追責(zé),斬殺了那位心腹愛將頂罪?這不像是曹大將軍的行事風(fēng)格。

    可要說有人如此神通廣大,能夠讓曹枰都要聽令行事,使得一位等同于廟堂上柱國的巡狩使親自謀劃,劉洵美更不敢相信,總不會是國師大人的意思吧?

    為了一處有人領(lǐng)路的山水秘寶,至于如此鬼鬼祟祟嗎?

    大驪鐵騎一路南下,收攏起來的山上物件,堆積成山。禁絕、搗爛山水祠廟數(shù)千座,都是按照大驪的既定規(guī)矩運作。

    差這一樁?

    劉洵美充滿了好奇。

    并且希望自己能夠活著知道那個答案。

    劉洵美與劉重潤并駕齊驅(qū),商議路線一事。

    魏羨與盧白象緊隨其后,一起閑聊往事。

    盧白象算是畫卷四人當(dāng)中,表面上最好相處的一個,與誰都聊得來。

    其余三人,幾乎相互間說不上話。

    朱斂竟然不知怎么就跟曹峻一起吊在騎隊尾巴上,相談甚歡,稱兄道弟,什么都聊,當(dāng)然兩個大老爺們,不多聊女子不像話。

    你曹峻無論說什么,我朱斂回答的言語,說不到你曹峻心窩里去,就算我這個老廚子廚藝不精,不會看人下碟。

    說得曹峻眼睛發(fā)亮,都想要離開行伍,去落魄山當(dāng)供奉了。

    ————

    李希圣帶著書童崔賜,離開獅子峰后,返回青蒿國一座州城,青蒿國是北俱蘆洲的一個偏僻小國,不過不是什么大國藩屬。

    州城里邊,李希圣在一條名為洞仙街的地方,買下了一棟小宅子,對面住著一戶姓陳的人家,殷實門戶,不算京城大富大貴的高門,有個李希圣的同齡人,名字當(dāng)中恰巧有個寶字,名為陳寶舟,是個沒有科舉功名的閑散文人,琴棋書畫都不俗氣,李希圣經(jīng)常與此人出門游歷,不過都走得不遠。

    李希圣之前從寶瓶洲來到北俱蘆洲,一路北游,然后就在此停步,還通過一些關(guān)系,在一州學(xué)政衙署謀了個濁流差事,在去往清涼宗之前,李希圣每天都要從衙署門頭那座“開天文運”牌坊旁邊走過,衙署十二進,不算小了。

    學(xué)政大人對李希圣十分青眼相加,覺得這個年輕外鄉(xiāng)人學(xué)問不淺,當(dāng)然學(xué)政大人是出了名兩袖清風(fēng)的清流文官,能夠突然從一處清水衙門高升廟堂中樞,擔(dān)任禮部侍郎,這里邊當(dāng)然是有些額外“學(xué)問”的,有次與李希圣推杯換盞,借酒澆愁,李希圣便給了那些“學(xué)問”,偷偷留下的,學(xué)政大人偷偷收起的。

    第二天,李希圣便成了學(xué)政衙署的一位胥吏。

    崔賜一開始還覺得五雷轟頂,為何風(fēng)光霽月的自家先生,會做這種事情,讀書人豈可如此市儈作為?

    李希圣沒有與崔賜解釋什么。

    這次返回州城,學(xué)政衙署那邊已經(jīng)沒了李希圣的位置,隨便給了個由頭,就剔除了李希圣的胥吏身份。

    李希圣也沒有在意。

    崔賜來的路上,詢問先生這次要在青蒿國待多久,李希圣回答說要很久,最少三四十年。

    崔賜一開始還有些心慌,怕是那幾百年來著,結(jié)果聽說是短短的三四十年后,就如釋重負。

    畢竟他與先生,不是那山下的凡夫俗子了。

    至于崔賜自己,一想到自己的根腳來歷,便總有揮之不去的憂愁,只是每每憂愁此事,少年便不再憂愁,因為自己有那憂愁。

    這天李希圣又攤開一幅字畫,看那鏡花水月。

    崔賜知道自家先生的習(xí)慣,在一旁早早焚香,其實李希圣沒有這份附庸風(fēng)雅,但是崔賜喜歡做這些,也不攔著。

    畫卷之上,是一位老夫子在坐而論道,老夫子是魚鳧書院的賢人,一開始幾次,崔賜還聽得認真,后來就真覺得枯燥乏味,講得十分老婆姨裹腳布,每次講學(xué)傳道,只說一個道理,然后翻來覆去,彎來繞去,就是講這個大道理的種種小道理。崔賜便覺得十分沒勁,這些個道理,稍稍讀過幾天書的人,誰會不懂?需要老夫子講得如此細碎嗎?

    難怪后來先生帶著他一起游歷鳧水書院,得知了這位老先生被笑話為尋章摘句老雕蟲,老先生還被視為書院最沒有真才實學(xué)的賢人,后來授業(yè)一事,書院求學(xué)的儒家門生們受不了,老先生就給書院安排了這樁差事,負責(zé)書院的鏡花水月,為那些山上修士講學(xué),不光是書院知曉這就是個過場,估計連老先生自己都心知肚明,不會有人聽他廢話的,不過依舊講了三十年,老先生樂得清閑,一些時候,還會帶上幾本自己心頭好的書籍、筆札、字帖,挑選其中一句言語,由著自己的心情,隨便講開去。

    崔賜在魚鳧書院那邊滿是書肆的大街,聽說了老先生一大籮筐的陳年舊事,據(jù)說當(dāng)初之所以獲得賢人頭銜,還是撞了大運,與學(xué)問大小沒啥關(guān)系,一開始也有各路聰明人,開始與當(dāng)時還不算老的先生,成了詩詞唱和的同道朋友,各國士林,各大地方書院,都盛情邀請此人去講學(xué)傳道,到最后,連官場上的那種燒冷灶,都沒了興致。此人的一幅字帖墨寶,扇面題字,楹聯(lián)等等,最早的時候,可以隨便賣出千兩銀子,后來幾百兩銀子,不足百兩,到如今,別說十兩銀子都沒人買,送人都未必愿意收。

    可是崔賜卻發(fā)現(xiàn),每次自家先生,聽這位老先生的講學(xué),次次不落,哪怕是在清涼宗為那位賀宗主的九位記名弟子講學(xué)期間,一樣會觀看魚鳧書院的鏡花水月。

    畫卷上,那位老夫子,在那三十年不變的位置上,正襟危坐,潤了潤嗓子,拿起一本剛剛?cè)胧值臅且槐旧剿斡�,快速報過書名后,老夫子開宗明義,說今天要講一講書中的那句“村野小灶初開火,寺中桃李正落花”到底妙在何處,“村野”、“寺中”兩詞又為何是那美中不足的累贅,老先生微微臉紅,神色不太自然,將那本游記高高舉起,雙手持書,好像是要將書名,讓人看得更清楚些。

    崔賜一臉無奈,“先生,這位老夫子是要餓死了嗎?怎的還幫書肆做起了買賣?”

    李希圣微笑道:“是第一次,以前不曾有過。估計是老友請求,不好拒絕。”

    崔賜趴在桌邊,嘆了口氣道:“賢人當(dāng)?shù)竭@個份上,確實也該老臉一紅了。”

    崔賜笑了笑,“不過今兒老夫子總算不講那些空泛道理了,挺好的,不然我保管一炷香后,就要犯困�!�

    李希圣聽著畫卷中那位老先生講述詩詞之道,問道:“誰說學(xué)問一定要有用,才是好學(xué)問?”

    崔賜誤以為自己聽錯了,“先生?”

    李希圣始終望向畫卷,聽著老先生的言語,與崔賜笑道:“崔賜,我問你一個小問題,一兩一斤,兩種分量,到底有多少重?”

    崔賜愈發(fā)迷惑,這也算問題?

    李希圣繼續(xù)說道:“兩個分量,是誰定的規(guī)矩,最早的時候,秤與砣又是在誰手里,萬年之前,萬年之后,會不會出現(xiàn)絲毫的偏差?若是錯了一絲一毫,天下萬物運轉(zhuǎn),又有哪些影響?”

    崔賜稍稍深思,便有些頭疼欲裂。
← 鍵盤左<< 上一頁給書點贊目錄+ 標(biāo)記書簽下一頁 >> 鍵盤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