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姜尚真驚訝道:“這是當(dāng)了落魄山供奉的好處?”
陳平安笑道:“是送給那孩子的禮物。”
姜尚真收下了那塊有些歲月的齋心牌,嘖嘖道:“一樣?xùn)|西兩份人情,山主做買賣的境界,我周肥自愧不如�!�
陳平安提醒道:“千萬別教出一個混世魔王�!�
姜尚真說道:“如今的書簡湖,沒有下一個顧璨的成長土壤了。”
陳平安神色淡然道:“希望如此吧�!�
姜尚真嘆了口氣,說道:“閑的是野修周肥,真境宗宗主和姜氏家主還是很忙的,所以這趟回了書簡湖,那場盟友見面,我可能會讓下邊的人代為出面,可能是劉老成,或者是李芙蕖,反正不會是咱們真境宗那位截江真陳平安笑著點(diǎn)頭,“這兩個都可以�!�
接下來陳平安會在牛角山渡口登船,乘坐披麻宗下次南下的跨洲渡船,直接去往老龍城,在這南下途中,要見兩撥人,一撥人是披麻宗和春露圃,商議三方合作的具體細(xì)節(jié),第二撥便是姜尚真在內(nèi),圍繞藕花福地形成的盟友,老龍城范二,孫嘉樹,既然如今福地已經(jīng)提升為中等福地,也有不少事情要重新談一談。
在等待披麻宗渡船重新南下期間,等到魏羨和裴錢回到落魄山,崔東山就會帶著魏羨一起離開龍泉郡。陳平安打算乘坐自家龍舟,帶著裴錢一起去趟大隋山崖書院。
必須要去。
因為落魄山祖師堂的建成,陳平安無比希望當(dāng)時能夠出現(xiàn)在場的人,有李寶瓶,李槐,林守一,于祿,謝謝。
人難稱心,事難遂愿。
而陳平安曾經(jīng)與陸抬說過自己的愿望,那就是希望將來有一天落魄山,當(dāng)年自己一步一步陪著走去書院求學(xué)的他們,以后可以在落魄山上,或是龍泉郡自家的某座山頭上潛心治學(xué),他們不是落魄山人氏,不在譜牒上記名,落魄山就只是有那么一個地方,山清水秀藏書多,每逢開春,便會楊柳依依,草長鶯飛,讓他們五人可以在未來人生路上的某段歲月里,哪怕很短暫,依舊可以離著小鎮(zhèn)那座學(xué)塾近一些,然后他們?nèi)粝脒h(yuǎn)游,便去遠(yuǎn)游,若想歷練,便下山去,僅此而已。
更多的,陳平安覺得自己好像也做不到了。
因為誰都在長大。
當(dāng)年那個扛著一根根槐木滿街跑的紅棉襖小姑娘,在山間泥濘里哭著鬧著也要小竹箱的李槐,在黃庭國仙家客棧里邊好心卻沒有說什么好話的林守一,喜歡接替陳平安守后半夜的亡國太子于祿,永遠(yuǎn)冷著臉、事實(shí)上對整個世界充滿畏懼的謝謝,都是如此。
陳平安這天夜幕里,趴在竹樓一樓書桌上,做了個鬼臉,學(xué)著他趴在桌上的蓮花小人兒,咯咯笑著。
————
從落魄山那邊租借而來的熬魚背上,珠釵島島主劉重潤尚未去往書簡湖,獨(dú)自在山巔散步。
當(dāng)她決定將水殿在熬魚背煉化的那一刻起,其實(shí)“珠釵島”這個說法,就已經(jīng)名不副實(shí)。
劉重潤回到住處,桌上攤放著一幅她手繪的堪輿圖,囊括了披云山在內(nèi)的龍泉郡六十二座山頭。
龍泉劍宗祖師堂所在的神秀山,與挑燈山,橫槊峰,互成犄角之勢,此外又有與熬魚背如出一轍,從落魄山租借而來的三座山頭,彩云峰,仙草山,寶箓山,六座山頭連綿成勢,加上龍泉劍宗后來入手的諸多山頭,龍泉劍宗雖然在山頭數(shù)目上與落魄山大致持平,優(yōu)勢不大,可事實(shí)上版圖還是要稍勝一籌,何況聽說大驪王朝有意在京畿北方,一直延伸到舊中岳一帶,劃出一大塊地盤,交予龍泉劍宗。
圣人阮邛的龍泉劍宗和陳平安的落魄山之外,留下的各方勢力,已經(jīng)不成氣候,哪怕抱團(tuán),能夠擰成一股繩,顯然都無法與那兩個龐然大物抗衡。
龍脊山,枯泉山脈,香火山,遠(yuǎn)幕峰,地真山……
劉重潤低頭凝視著這幅堪輿圖上的三方勢力分布,熬魚背顯然屬于雙雄對峙之外的第三方,只不過大驪山上仙家,顯然都已經(jīng)將珠釵島自動劃入落魄山藩屬范疇,劉重潤在觀禮之前,心里不是沒有點(diǎn)疙瘩,因為劉重潤從來不愿自己的珠釵島,淪為任何大山頭的附庸,但是那場落魄山祖師堂觀禮之后,劉重潤便有些心情黯然。
那個在青峽島當(dāng)了幾年賬房先生的年輕人,原來不知不覺之中,就已經(jīng)籠絡(luò)起這么大的一份深厚家底。
與落魄山好到就快要穿一條褲子的北岳山君,關(guān)鍵是魏檗從來都懶得掩飾這點(diǎn),三場夜游宴,就像黃梅天的雨水,急促密集得讓人措手不及,夜游宴前后,披云山上,個個臉上笑容燦爛,心中哪個不是叫苦不迭,光是三份拜山禮,就不是什么可有可無的開銷,沒點(diǎn)本錢的,當(dāng)下估計都已經(jīng)是拴緊褲腰帶過日子了。
還有一位玉璞境野修的正式供奉,這簡直就是駭人聽聞的事情,哪有不是宗字頭仙家,卻擁有一位上五境供奉的山頭?當(dāng)真不怕客大欺主嗎?
再加上一座北俱蘆洲披麻宗的兩位木衣山祖師堂嫡傳修士,擔(dān)任記名供奉,這又算哪門子事情?
至于那位站在第二排的白衣少年崔東山,劉重潤覺得半點(diǎn)不比那“野修周肥”好說話。
而當(dāng)時站在第三排的四位男女,朱斂,盧白象,隋右邊,魏羨,哪個簡單了?其中三人,劉重潤都認(rèn)識,水殿龍舟的打撈,與三人相處時日并不算短,個個神華內(nèi)斂,氣象驚人,剩下那位氣勢半點(diǎn)不輸三位武學(xué)宗師的女子,根腳依舊晦暗不明�?杉热荒軌蚺c三人站在一起,那就意味著隋右邊的戰(zhàn)力,不會弱了。四位最少也該是金身境武夫的落魄山譜牒人氏?
偌大一座寶瓶洲,上哪兒找去?
但是真正讓劉重潤不得不認(rèn)命的一件事,在于落魄山祖師堂的年輕一輩,營造出來的那種,經(jīng)常見面的裴錢,橫空出世的少年郎曹晴朗,岑鴛機(jī),元寶元來這對姐弟……
因為這些年紀(jì)不大的落魄山第二代弟子,決定了落魄山的底蘊(yùn)厚度,以及未來的高度。
可最讓劉重潤震撼的,依舊不是這些,而是兩件事。
一個,是落魄山祖師堂懸掛的那三幅畫像。
這意味著落魄山從何而來。
那天是劉重潤第一次知曉,同時也明白了落魄山的山名,竟然如
此有深意。
第二件事,是當(dāng)時那座不大的祖師堂內(nèi),無聲勝有聲的一種氛圍。
那個頭別玉簪子的青衫年輕人,孤零零站在最前方。
身后眾人,無論什么境界,什么出身,什么性情,嫡傳也好,供奉也罷,人人肅然。
尤其是當(dāng)陳平安報出周米粒的護(hù)山職責(zé)后,作為一旁觀禮的劉重潤,很仔細(xì)去打量和感知眾人的細(xì)微神色。
不是什么好像,而是千真萬確,沒有誰覺得年輕山主是在做一件滑稽可笑的事情。
劉重潤一想到這些,便有些喘不過氣來,走出屋子,在院子里散步起來。
仰頭望向落魄山那邊,劉重潤心情復(fù)雜。
————
山崖書院。
李槐下課后,發(fā)現(xiàn)自己姐姐竟然站在學(xué)舍門外。
亭亭玉立。
不否認(rèn),自己姐姐長得還行。
李槐笑道:“姐,今兒遇上了林守一,剛念叨你幾句,你便來了�!�
李柳看著已經(jīng)比自己還要高些的弟弟,柔聲笑道:“收到了家書,娘聽你在信上說學(xué)業(yè)繁重,便放心不下你,一定要我來看看你�!�
李槐開了學(xué)舍房門,給李柳倒了一杯茶水,無奈道:“我就是隨口抱怨兩句,娘不清楚,你還不清楚啊,對我來說,自打去了學(xué)塾第一天讀書起,哪天學(xué)業(yè)不繁重?”
李柳摘下包裹放在桌上,坐在一旁,點(diǎn)頭道:“唯一的不同,就是長大了�!�
李槐白眼道:“我倒是也想著不長大,跟那裴錢一樣,光吃飯不長個兒啊。我讀書不濟(jì)事,累是真的累,只有每次跟隨夫子先生們出門游歷,一走就是幾千里,腿腳累,心是真不累,比起在學(xué)塾苦兮兮做學(xué)問,其實(shí)更輕松些。所以說我還是適合當(dāng)個江湖大俠,讀書這輩子算是沒啥大出息了�!�
李柳拍了拍包裹,“里邊有些物件,你好好收起來,以后缺錢花,可以讓茅山主幫你賣了換銀子�!�
“開什么玩笑,我哪敢去找茅山主,躲著他老人家還來不及。”
李槐趴在桌上,打開包裹,挑挑揀揀,埋怨道:“我就說嘛,姐姐你在獅子峰給老仙師當(dāng)丫鬟,這才幾年功夫,肯定沒積攢下啥好物件,瞅瞅,沒一件是那寶光沖霄的仙家寶貝,比陳平安送我的那些,差老遠(yuǎn)了,姐,努把力啊,好好修行,早點(diǎn)當(dāng)個洞府境的中五境神仙,你是不知道,林守一如今那叫一個風(fēng)光,都快要給大隋京城的女子搶破頭了。”
李柳笑意吟吟,沒搭話。
包裹里的玩意兒,當(dāng)然是因為暫時沒有打開秘法禁制,才顯得黯淡無光,不怕她都怕書院和茅小冬一個不留神,便遮掩不住那份氣象。
李槐哀嘆一聲,搖搖頭,放下手里邊的物件,重新系好包裹,他只能幫著林守一到這步了。
至于林守一為何非要喜歡他姐姐李柳,李槐是怎么打破腦袋都想不明白,董水井喜歡自己姐姐也就罷了,在龍泉郡那邊開餛飩鋪?zhàn)�,與自己家挺門當(dāng)戶對的,你林守一如今可是大隋舉國聞名的修道美玉,我姐有啥好的嘛,至于辛苦惦念這么多年嗎?
李槐提了提包裹,呦,挺沉。
然后李槐看了眼雙手持杯、慢慢喝茶的姐姐,忍不住語重心長道:“姐,今兒我就不說啥了,反正你還沒嫁人,一家人,送來送去,銀子都是在自家家里打轉(zhuǎn),可以后等你嫁了人,就千萬不能這么送我東西了。在山上修行,本來就不容易,你又是走親戚關(guān)系才上的獅子峰,在山上肯定要被人碎嘴,在背后說你閑話,你還是自己多攢點(diǎn)銀子吧,其實(shí)只要能夠稍稍幫襯爹娘鋪?zhàn)樱筒畈欢嗔�,咱爹咱娘,也不念你這些,要是娘說什么,你就往我身上推,真不是我說你,歲月不小,都快成老姑娘了,也該為你自己的婚嫁一事考慮考慮,嫁妝厚些,婆家那邊終歸會臉色好點(diǎn)。”
李柳笑瞇起眼,“看來是真長大了,都曉得為姐姐考慮了�!�
李槐盤腿坐在長凳上,倒了些黃豆在碗碟里,推給姐姐,自己抓了一把放在手心,嘴里嚼著黃豆,笑呵呵道:“姐,你這話說得就沒良心了,我打小就沒少為你費(fèi)心,可勁兒幫我找姐夫來著,比如我的好兄弟阿良啊,我最佩服的陳平安啊,可惜都沒成,怨你自己,怪不得我啊。”
李柳丟過去一顆黃豆,“沒你這么埋汰自己姐姐的弟弟。”
李槐一把抓住,加上手心那些,一股腦丟入嘴中,“玩笑話歸玩笑話,以后嫁人,你再這么送東送西,一個勁往娘家填補(bǔ)家用,真不成。姐夫會不高興的。你別總聽咱們娘親叨叨,我以后該是怎么樣,我自己會爭取的�?拷憬憬惴蛩阍趺椿厥�。白白讓你給姐夫家里人看不起�!�
李槐越說越覺得有道理,“即便未來姐夫氣量大,不計較。你也不該這么做了�!�
李柳笑問道:“為什么呢?”
李槐不耐煩道:“姐,你煩不煩啊。跟你這么說,你就這么做,咱家誰最大?我吧。娘親聽我的,爹聽娘親的,你聽爹的,你說誰說話最管用?”
李柳笑了。
李槐眨了眨眼睛,“好吧,我承認(rèn),前邊那些話,是我當(dāng)年跟陳平安商量出來的,這不這些年聚少離多,一直攢著沒機(jī)會與你嘮叨嘛。不過后邊的問題,陳平安又沒教我,怎么跟你掰扯,你要真想知道答案,我回頭跟陳平安問問�!�
李柳問道:“你怎么知道陳平安就一定是對的呢?”
李槐問道:“難道陳平安講錯了?”
李柳笑道:“那倒沒有�!�
李槐哼哼道:“李柳!你弟弟我,那可是那種為了兄弟義氣,可以插自己兩刀的人。”
李槐伸出大拇指,指向自己胸口。
李柳笑了,身體前傾,輕輕挪開李槐的手,指了指肋部,“書上講兩肋插刀,在這兒,可別往心口上扎刀子。以后哪怕是為了再好的朋友……”
李槐瞪眼道:“姐,你一個姑娘家家的,懂什么江湖!別跟我說這些啊,不然我跟你急�!�
李柳笑著不再說話�!�
李柳懂不懂江湖?
這是一個極有意思的問題。
相傳遠(yuǎn)古時代,天下就只有一座天下。
五湖四海,大瀆江河。
曾有一群高權(quán)重的天庭女官,官職之高、權(quán)柄之大,猶在雨師河伯以及眾多龍王之上,名為斬龍使,巡狩、督查、敕令天下蛟龍。
而這些位高權(quán)重的存在,只聽命于一尊古老神祇,后者故名江湖共主。
李柳突然問道:“幾次出門游歷求學(xué),怎么樣?”
李槐漸漸收斂了笑意,輕聲道:“小時候只會跟著李寶瓶他們瞎起哄,大聲念書,到底念了些什么,自己都不知道,史書上好多言語,以前死記硬背,怎么都記不住,走多了路,見多了人后,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想要忘記,都難了�!揭案呷�,求索隱暗,行怪迂之道,養(yǎng)望以求名聲’,‘將軍材質(zhì)之美,奮精兵,誅不軌,百下百全之道也’,‘塞上孑遺,鵠形菜色,相從溝壑者亦比比也’�!�
李槐擠出一個笑臉,“姐,咱們不聊這些�!�
李柳點(diǎn)頭道:“那聊聊李寶瓶?”
李槐一陣頭大,“別,聊這個,我更頭疼,如今見那李寶瓶,賊沒勁,每天就是讀書,說是要什么‘讀破書萬卷’,每天還是很忙,不再瘋瘋癲癲跑來跑去了,你猜怎么著,反而比那林守一還要見不著人影兒,姐,你說怪不怪?以前吧,覺得小時候的李寶瓶,已經(jīng)是天底下最可怕的存在了,現(xiàn)在覺得李寶瓶還不如當(dāng)年好呢,等陳平安到了書院,我一定要冒死進(jìn)諫,在陳平安跟前,好好說說這個李寶瓶,沒辦法,估計也就他這個小師叔,能夠管一管李寶瓶了�!�
李槐使勁搖頭,“不說她,我腦瓜子疼,于祿和謝謝,其實(shí)也不太見著面,一個個都這樣,不過我們關(guān)系其實(shí)還不錯,偶爾見了面,我還是感覺得到的�!�
李柳走后。
林守一才來。
得知李柳匆匆來匆匆走后,林守一有些沉默。
李槐也沒轍,勸也不好勸。
勸對了,也未必能成自己的姐夫,不小心勸錯了,更要傷口撒鹽。
林守一離開后。
李槐長吁短嘆,這么早有了喜歡的姑娘做什么呢,像自己多好。
回了屋子,李槐將那只小竹箱放在桌上,將姐姐的包裹放進(jìn)去,然后仔細(xì)擦拭竹箱。
最后李槐揉了揉下巴,覺得有必要使出殺手锏了。
倒了一碗茶水,用手指蘸了蘸,胡亂喊著天靈靈地靈靈,然后寫下陳平安的名字。
做完之后,李槐做了個氣沉丹田的姿勢,看著桌上的痕跡,點(diǎn)點(diǎn)頭,比較滿意,好字,一百個阿良都不如自己。
————
入冬時分。
陳平安在牛角山渡口,帶著裴錢準(zhǔn)備登上自家龍舟,去往大隋書院,周米粒哪怕已經(jīng)交出兩根行山杖,肩膀上還是扛著一根金扁擔(dān)。
崔東山和魏羨也要離開龍泉郡,不過是乘坐另外一艘路過的大驪軍方渡船。
魏羨在跟裴錢嘮嗑。
崔東山只說了兩句臨別贈語。
“先生,這么多年一直辛苦搬山,靠自己本事掙來的座座靠山,其實(shí)可以依靠一二了。”
“路阻且長,先生請從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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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章
小師叔最從容
龍舟船頭,站著一大一小。
青衫,背劍。
那個小的,腰間刀劍錯,行山杖,竹箱,小斗笠。
家當(dāng)多,也是一種大快樂下的小煩憂。
劉重潤站在龍舟頂樓,俯瞰渡船一樓甲板,龍舟駕馭需要人手,她便與落魄山談妥了一樁新買賣,劉重潤找了幾位跟隨自己搬遷到熬魚背修行的祖師堂嫡傳弟子,傳授她們龍舟運(yùn)轉(zhuǎn)之法,不是長遠(yuǎn)之計,但是卻可以讓珠釵島修士更快融入驪珠福地群山。
這是劉重潤那一夜院中散步,深思熟慮后做出的選擇。
劉重潤徹底想明白了,與其因為自己的別扭心態(tài),連累珠釵島修士陷入不尷不尬的處境,還不如學(xué)那落魄山大管家朱斂,干脆就不要臉點(diǎn)。
陳平安在與裴錢閑聊北俱蘆洲的游歷見聞,說到了那邊有個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修道天才,叫林素,位居北俱蘆洲年輕十人之首,聽說只要他出手,那么就意味著他已經(jīng)贏了。
裴錢聽說過后,覺得那家伙有點(diǎn)花頭啊�?上н@次師父游歷了那么久的北俱蘆洲,那家伙都沒能有幸見著自己師父一面,真是那林素的人生一大憾事,估摸著這會兒已經(jīng)悔得腸子打結(jié)了吧,也不怪他林素沒眼力勁兒,師父到底不是誰想見就能見的。
陳平安自然不知道裴錢那顆漿糊小腦袋,在瞎想些什么。
對于北俱蘆洲的年輕十人,不算太陌生,十人當(dāng)中,齊景龍是朋友,最要好的那種。
在鬼域谷寶鏡山跟隱藏了身份的楊凝真見過面,與“書生”楊凝性更是打過交道,一路上勾心斗角,相互算計。
通過鏡花水月,在云上城那邊觀戰(zhàn)砥礪山,見過野修黃希與武夫繡娘的一場生死廝殺。
陳平安突然說道:“帶著你剛離開藕花福地那會兒,師父不喜歡你,不全是你的錯,也有師父當(dāng)初不喜歡自己的緣由,藏在里邊,必須與你說清楚�!�
裴錢咧嘴笑道:“我也不喜歡那會兒的自己啊。”
陳平安問道:“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
裴錢有些心虛,輕聲道:“師父,我在南苑國京城,找過那個當(dāng)年經(jīng)常給我?guī)С允车男」媚锪耍遗c她誠心誠意道了謝,更道了歉,我還專程交代過曹晴朗,若是將來那個小姑娘家里出了事情,讓他幫襯著,當(dāng)然如果她或是家人做錯了,曹晴朗也就別管了。所以師父可不許翻舊賬啊�!�
陳平安伸手按住裴錢的腦袋,“所有能夠重新翻出來說道說道的陳年舊事,才是真正的解開了心結(jié),你以前做得很錯,但是之后做得好,師父很欣慰。但是一些還有機(jī)會翻篇的錯誤,就像那些小竹簡,也該經(jīng)常拿出來曬曬太陽,看看月亮,用來幫著你自省�!�
陳平安望向渡船遠(yuǎn)方,隆冬時節(jié),看樣子要下雪了。
陳平安感慨道:“道家崇尚自然,依舊得有那么一句,不修人道,難近天道�!�
裴錢神色認(rèn)真,一本正經(jīng)道:“師父句句金口玉言,害得我都想學(xué)師父搗鼓出一套刻刀竹簡,專門記錄師父教誨嘞�!�
陳平安一把扯住裴錢的耳朵,氣笑道:“落魄山的溜須拍馬,崔東山朱斂陳靈均幾個加在一起,都不如你!”
裴錢踮起腳跟,歪著腦袋嗷嗷叫。
頂樓劉重潤看到這一幕后,有些哭笑不得。
陳平安趴在欄桿上。
崔東山在他這邊,喜歡聊山崖書院。
這個時節(jié),李寶瓶肯定依舊穿著件紅棉襖,她一直是大隋山崖書院最奇怪的學(xué)生,甚至沒有之一。以前奇怪,是喜歡翹課,愛問問題,抄書如山,獨(dú)來獨(dú)往,來去如風(fēng)。如今奇怪,聽說是李寶瓶變得安安靜靜,沉默寡言,問題也不問了,就只是看書,還是喜歡逃課,一個人逛蕩大隋京城的大街小巷,最出名的一件事,是書院講課的某位夫子告病,點(diǎn)名李寶瓶代為授業(yè),兩旬過后,老夫子返回課堂,結(jié)果發(fā)現(xiàn)自己的先生威望不夠用了,學(xué)生們的眼神,讓老夫子有些受傷,同時望向那個坐在角落的李寶瓶,又有些得意。
陳平安當(dāng)時就有些憂心。
崔東山卻大笑,說小寶瓶為人傳道授業(yè)解惑,沒有半點(diǎn)標(biāo)新立異,毫無逾越規(guī)矩之處。
林守一,是真正的修道璞玉,硬是靠著一部《云上瑯瑯書》,修行路上,一日千里,在書院又遇上了一位明師傳道,傾囊相授,不過兩人卻沒有師徒之名。聽說林守一如今在大隋山上和官場上,都有了很大的名聲。事實(shí)上,專門負(fù)責(zé)為大驪朝廷尋覓修道胚子的刑部粘桿郎,一位位高權(quán)重的侍郎,親自聯(lián)系過林守一的父親,只是林守一的父親,卻推脫掉了,只說自己就當(dāng)沒生過這么個兒子。
于祿,這些年一直在打熬金身境,
前些年破境太快,何況一直略有隨波逐流嫌疑的于祿,終于有了些與志向二字沾邊的心氣。
喜歡釣魚,魚簍也有,不過釣了就放,顯然樂趣只在釣魚這個過程,對于漁獲大小,于祿并不強(qiáng)求。
謝謝,一直守著崔東山留下的那棟宅子,潛心修行,捆蛟釘被全部拔除之后,修行路上,可謂勇猛精進(jìn),只是隱藏得很巧妙,深居簡出,書院副山主茅小冬,也會幫著隱藏一二。
李槐與兩個同窗好友,劉觀,馬濂,三人這些年求學(xué)生涯,沒少鬧出幺蛾子,不過往往是劉觀主動背鍋,馬濂幫著收拾爛攤子,也不是李槐不想出力,但是劉觀和馬濂在李槐幫了幾次倒忙后,就打死不愿意李槐當(dāng)英雄好漢了。
求學(xué)問道,李寶瓶當(dāng)之無愧,是最好的。
只說修行,謝謝其實(shí)已經(jīng)走在了最前邊。
能夠稱得上修行治學(xué)兩不誤的,卻是林守一。
萬事悠哉,修心養(yǎng)性,人生從來無大事,其實(shí)一直是于祿的強(qiáng)項,如今于祿在慢慢溫養(yǎng)拳意,循序漸進(jìn),一點(diǎn)一滴打熬金身境體魄的底子。
至于李槐。
崔東山說這小子走哪哪狗屎,當(dāng)年得了那頭通靈的白鹿之外,這些年也沒閑著,只不過李槐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陸陸續(xù)續(xù)添補(bǔ)家當(dāng),或是撿漏買來的古董珍玩,或是去馬濂家里做客,馬濂隨便送給他的一件“破爛”,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囊恢裣鋵氊�,全部擱那兒吃灰,暴殄天物。
裴錢好奇問道:“師父,怎么不掛酒壺了?”
陳平安笑道:“人生就是一壺濁酒,想起一些人事,便在飲酒�!�
裴錢辛苦憋著不說話。
陳平安笑道:“想說就說吧�!�
裴錢這才竹筒倒豆子,快速說道:“師父是心疼酒水錢吧,師父你瞧瞧,我這兒有錢,銅錢,碎銀子,小金錠兒,好些雪花錢,還有一顆小暑錢!啥都有哩,師父都拿去吧!”
陳平安轉(zhuǎn)過頭,看著高高舉起錢袋子的裴錢,陳平安笑了,按住那顆小腦袋,晃了晃,“留著自己花去,師父又不是真沒錢�!�
裴錢哀嘆一聲,悻悻然收起桂姨贈送給她的那只錢袋子,小心翼翼收入袖中,陪著師父一起眺望云海,好大的棉花糖唉。
師徒二人到了大隋京城,大街小巷,積雪厚重。
裴錢故意揀選路旁沒有被清掃的積雪,踩在上邊,咯吱作響,一腳一個腳印。
山崖書院看門的老人,認(rèn)出了陳平安,笑道:“陳平安,幾年不見,又去了哪些地方?”
陳平安行了一禮,一旁裴錢趕緊顛了顛小竹箱,跟著照做,他從袖中摸出譜牒遞去,老人接過手一瞧,笑了,“好家伙,上次是桐葉洲,這次是北俱蘆洲,下次是哪兒,該輪到中土神洲了?”
陳平安笑道:“沒機(jī)會沉下心來讀書,就只能靠多走了�!�
老人點(diǎn)點(diǎn)頭,轉(zhuǎn)頭看著那個裴錢,“小丫頭怎么不那么黑炭了?個兒也高了,是在家鄉(xiāng)學(xué)塾待著的關(guān)系?”
裴錢眉開眼笑,使勁點(diǎn)頭道:“老先生學(xué)問真大,看人真準(zhǔn),茅山主真應(yīng)該讓老先生去當(dāng)學(xué)堂教書的夫子,那以后山崖書院還了得,還不得今兒蹦出個賢人,明天多出個君子啊?”
老人爽朗大笑,問道:“跟陳平安學(xué)的?”
裴錢啞口無聲,這個問題,不好應(yīng)付啊。
陳平安微笑著一板栗砸在裴錢腦袋上。
裴錢覺得以后再來山崖書院,與這位看門的老先生還是少說話為妙。
熟門熟路地進(jìn)了書院,兩人先在客舍那邊落腳,結(jié)果陳平安帶的東西少,沒什么好放在屋子里邊的,裴錢是不舍得放下任何物件,小竹箱是給山崖書院看的,,行山杖是要給寶瓶姐姐看的,至于腰間刀劍錯,當(dāng)然是給那三個江湖小嘍啰長見識的。一樣都不能缺了。
陳平安讓裴錢先去李寶瓶學(xué)舍,自己去了茅小冬那邊。
腰間懸掛一把戒尺的高大老人,站在門口,笑問道:“竟然已經(jīng)金身境了?”
陳平安點(diǎn)頭道:“在北俱蘆洲獅子峰那邊破的六境瓶頸�!�
茅小冬有些幸災(zāi)樂禍,“李槐他父親,沒少出力吧?”
陳平安苦笑道:“還好�!�
到了書房,兩人落座,茅小冬開門見山道:“這些年,讀過哪些書,我要考�?夹D悖纯从袥]有光顧著修行,擱置了修身的學(xué)問�!�
陳平安先從咫尺物當(dāng)中取出一摞書籍,疊放在膝蓋上,然后報了一大串書名,方才拿出來的一些書籍,正是當(dāng)初崔東山從山崖書院借走的,讀完了,當(dāng)然得還給書院。不過落魄山那邊,已經(jīng)照著書名,都買了兩套,一套珍藏起來,一套陳平安會做勾畫圈點(diǎn)、旁白批注,就放在了竹樓一樓桌上。
茅小冬皺眉道:“這么雜?”
陳平安點(diǎn)頭道:“心關(guān)難過,有些時候,以往百試不爽的一技之長,好像無法過關(guān),最后發(fā)現(xiàn),不是傍身立身的學(xué)問不好,不夠用,而是自己學(xué)得淺了�!�
茅小冬緩緩舒展眉頭,“很好,那我就無需考校了。”
陳平安問了些李寶瓶他們這些年求學(xué)生涯的近況,茅小冬簡明扼要說了些,陳平安聽得出來,大體上還是滿意的。不過陳平安也聽出了一些好似家中長輩對自己晚輩的小牢騷,以及某些言外之意,例如李寶瓶的性子,得改改,不然太悶著了,沒小時候那會兒可愛嘍。林守一修行太過順?biāo)欤团履奶旄纱鄺壛藭�,去山上�?dāng)神仙了。于祿對于儒家圣賢文章,讀得透,但其實(shí)內(nèi)心深處,不如他對法家那么認(rèn)可和推崇,談不上什么壞事。謝謝對于學(xué)問一事,從來無所求,這就不太好了,太過專注于修道破開瓶頸一事,幾乎晝夜修行不懈怠,哪怕在學(xué)堂,心思依舊在修行上,好像要將前些年自認(rèn)揮霍掉的光陰,都彌補(bǔ)回來,欲速則不達(dá),很容易積攢諸多隱患,今日修行一味求快,就會是來年修行停滯不前的癥結(jié)所在。
對于李槐,反而是茅小冬最感到放心的一個,說這小子不錯。
陳平安伸手輕輕放在書上,坦誠道:“茅先生教書育人,有文圣老先生的風(fēng)范�!�
茅小冬擺擺手,感慨道:“差了何止十萬八千里�!�
陳平安笑著捧書起身,準(zhǔn)備放下書就離開,茅小冬起身卻沒有收下那些書籍,“拿走吧,書院藏書樓那邊,我會自己掏錢買書補(bǔ)上,這些書,就當(dāng)是我為落魄山祖師堂落成的觀禮了�!�
陳平安沒有拒絕,收入咫尺物當(dāng)中。
在陳平安走后,茅小冬伸手扒拉了一下嘴角,不讓自己笑得太過分。
這大冬天的,有些言語,頗為暖人心啊。
陳平安一路行去,到了李寶瓶學(xué)舍那邊,瞧見了正仰頭與李寶瓶雀躍言語的裴錢。
沒了那個小字的姑娘,穿著本來只會讓女子很有鄉(xiāng)土味的紅棉襖,給她穿在身上,便沒有半點(diǎn)俗氣了。
她身材修長,下巴尖尖,神色恬淡,只是臉上的笑意,依舊熟悉,一雙依舊漂亮的眼眸,除了會說話,好像也會藏事情了。
見著了陳平安,李寶瓶快步走去,欲言又止。
陳平安有些傷感,笑道:“怎么都不喊小師叔了。”
當(dāng)年那個圓圓臉大眼睛的小姑娘,怎么就一下子長這么大了?
李寶瓶驀然而笑,大聲喊道:“小師叔!”
總算又變回當(dāng)年那個小姑娘了。
陳平安說道:“有些事情,不用想太多,更不用擔(dān)心會給小師叔惹麻煩,沒有什么麻煩�!�
李寶瓶神采奕奕。
陳平安便提議去客舍那邊坐坐,裴錢有些疑惑,師父怎的舍近求遠(yuǎn),寶瓶姐姐的學(xué)舍不就在眼前嗎?
李寶瓶卻沒有說什么,雙手十指交錯,繞在身后,她在陳平安前邊倒退而走,問道:“小師叔,知道咱們多少天沒有見面了嗎?”
陳平安笑道:“好些年了。”
裴錢大聲報出一個準(zhǔn)確數(shù)字。
這個她最擅長。
背書,認(rèn)路,記事情。
到了客舍那邊,裴錢說去喊李槐過來,陳平安笑著點(diǎn)頭,不過讓裴錢直接帶著李槐去謝謝那邊,那兒地方大。
裴錢一路飛奔,通風(fēng)報信。
李寶瓶輕聲問道:“小師叔,有酒嗎?”
陳平安愣了一下,“你要喝酒?”
李寶瓶笑瞇起眼,輕輕點(diǎn)頭,“會偷偷摸摸,稍微喝點(diǎn)兒。”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取出一壺董水井釀造的糯米酒釀,倒了兩小碗,“酒不是不可以喝,但一定要少喝�!�
李寶瓶端起酒碗,抿了一口,“是家鄉(xiāng)味兒�!�
陳平安小口喝著酒,與李寶瓶說了在北俱蘆洲青蒿國,見到了她大哥。
李寶瓶聽完后,雙手捧著白碗,點(diǎn)頭道:“跟大哥書信往來,可麻煩,我要是寫了一封信,需要先從書院寄到家里,再讓爺爺幫著跨洲寄往一處仙家山頭,再送往青蒿國那條洞仙街�!�
陳平安問道:“在書院求學(xué),不開心?”
李寶瓶搖搖頭,一臉茫然道:“沒有不開心啊。小師叔,是茅山主說了什么嗎?”
陳平安笑道:“茅山主覺得你在書院不愛說話,有些擔(dān)心�!�
李寶瓶疑惑道:“從小到大,我就愛自個兒耍啊,又不是到了書院才這樣的。只是覺得沒什么好聊的,就不聊唄。”
一個人下水抓螃蟹,一個人奔跑在大街小巷看門神,一個人在福祿街青石板地面上跳格子,一個人在桃葉巷那邊等著桃花開,一個人去老瓷山那邊挑選瓷片,從來都是這樣啊。
陳平安忍住笑,好像確實(shí)是這樣。
李寶瓶跟著笑了起來,“小師叔在笑什么?”
陳平安笑道:“沒什么,就是想到第一次見面,看著你那么小個頭,滿頭大汗,扛著老槐樹枝跑得飛快,現(xiàn)在想起來,還是覺得佩服�!�
李寶瓶破天荒有些難為情,舉起酒碗,遮住半張臉龐和眼眸,卻遮不住笑意。
陳平安笑道:“走吧,去謝謝那邊�!�
兩人一起并肩而行,都是李寶瓶在那邊詢問,陳平安一一回答。
在半路上碰到了裴錢他們,除了興高采烈的李槐,林守一和于祿也在。
謝謝察覺到外邊的動靜,開了門,見到了浩浩蕩蕩一幫人,也有些笑意。
崔東山留給她的這棟宅子,除了林守一偶爾會來這邊修行煉氣,幾乎就不會有任何客人。
裴錢和背上了小竹箱的李槐,一到了院子坐下,就開始斗法。
陳平安與林守一和于祿站著閑聊,李寶瓶和謝謝坐在臺階上。
最后陳平安輕輕拍掌,所有人都望向他,陳平安說道:“有件事情,必須要跟你們說一聲,就是我在落魄山那邊,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祖師堂,之所以沒有邀請你們觀禮,不是不想,是暫時不合適。你們以后可以隨時去落魄山那邊做客,落魄山之外,還有不少閑置的山頭,你們?nèi)绻邢矚g的,自己挑去,我可以幫著你們打造讀書的屋舍,其余有任何要求,都直接跟裴錢說,不用客氣�!�
李寶瓶已經(jīng)從裴錢那邊知曉此事,便沒有什么驚訝。
謝謝是最深受震撼的那個。
她曾是盧氏王朝最拔尖仙家山頭的祖師堂嫡傳,所以很清楚,一座祖師堂現(xiàn)世,意味著什么。
于祿道賀。
林守一也笑著道喜。
陳平安對林守一和謝謝笑道:“你們已經(jīng)是上山修道的神仙了,龍泉郡那邊山頭的靈氣,還是很充沛,所以你們倆千萬別臉皮薄,白拿的山頭,額外多出來的修道之地,不要白不要。”
然后陳平安對于祿說道:“落魄山多武夫,于祿,你可以找一個叫朱斂的人,他如今是遠(yuǎn)游境,你們切磋切磋,讓他幫你喂喂拳,朱斂他出手比較有分寸�!�
說到這里,陳平安眼神真誠。
于祿沒答應(yīng)也沒拒絕,說道:“我怎么覺得有些后背涼颼颼�!�
李槐正忙著跟裴錢靠諸多麾下大將,在桌上“文斗”,聞言后怒道:“陳平安!這么大事兒,不告訴寶瓶他們也就罷了,連我都藏著掖著?虧得我們還是斬雞頭燒黃紙的異姓兄弟……是不是瞧不起我李槐,說,落魄山缺不缺首席供奉,缺了的話,遠(yuǎn)在天邊近在眼前,過了這村就沒了這店,你陳平安就只能明天再邀請我出山了�!�
陳平安微笑道:“一邊涼快去�!�
李槐看著桌上與裴錢一起擺放得密密麻麻的物件,一臉哀莫大于心死的可憐模樣,“這日子沒法過了,天寒地凍,心更冷……小舅子沒當(dāng)成,如今連拜把子兄弟都沒得做了,人生沒個滋味,就算我李槐坐擁天下最多的兵馬,麾下猛將如云,又有什么意思?么得意思……”
裴錢一拍桌子,石桌所有物件竟是一震而起,她怒道:“李槐!你什么時候跟我?guī)煾笖仉u頭燒黃紙的?輩分怎么算?!”
李槐縮了縮脖子,“鬧著玩,小時候跟陳平安斗草,便當(dāng)是斬雞頭了,做不得準(zhǔn)的�!�
于祿看到這一幕后,有些訝異。
便忍不住多看了幾眼裴錢。
于祿只覺得匪夷所思,記得第一次見面,小黑炭丫頭都還沒真正開始習(xí)武吧?
這才幾年功夫?
宅子這邊有崔東山留下的棋局,隨后陳平安便自取其辱,注定要求與于祿手談一局,李寶瓶和裴錢一左一右坐在陳平安身邊,林守一和謝謝便只好坐在于祿一旁。李槐大怒,怎么他就成了多余的那個人,坐在棋盤一側(cè),就要脫靴子,結(jié)果給謝謝瞥了眼,李槐伸手抹了抹綠竹地板,說這不是怕踩臟了你家宅子嘛。
沒什么觀棋不語真君子的講究。
結(jié)果到最后就成了于祿、謝謝和林守一三人,群策群力,與李寶瓶一人對峙,由于三人棋力都不錯,下得也不算慢。
李寶瓶永遠(yuǎn)落子如飛,只將棋局形勢一瞥而過。
裴錢覺得己方肯定穩(wěn)贏了,寶瓶姐姐光憑這份大國手的氣勢,就已經(jīng)打死對方三人了嘛。
可最后還是于祿三人贏了,由于李寶瓶下棋太快,所以可謂對方贏得干脆利落,她輸?shù)靡膊煌夏鄮?br />
裴錢以拳擊掌,然后安慰寶瓶姐姐不要灰心喪氣。
陳平安大致看出了一點(diǎn)門道。
李寶瓶笑道:“小師叔,對不起啊�!�
陳平安搖搖頭,“再過幾年,咱們就想輸都難了�!�
李寶瓶使勁點(diǎn)頭。
林守一和謝謝對視一眼,都有些無奈,因為陳平安說的,是千真萬確的實(shí)話。
不曾想于祿笑瞇瞇道:“想贏回來?那也得看咱仨愿不愿意與你們下棋了啊�!�
于祿伸手捂住棋罐,看了眼身邊的林守一和謝謝,“就這樣吧,咱仨從今天起正式封棋,對陣陳平安、李寶瓶和裴錢,就算是保持了全勝戰(zhàn)績�!�
林守一點(diǎn)頭道:“同意�!�
謝謝微笑道:“附議�!�
裴錢急眼了。
李槐比裴錢更快開口,仗義執(zhí)言道:“你們仨咋就這么不要臉呢?��?跟阿良學(xué)的?就算你們學(xué)他,經(jīng)過我同意了嗎?不知道我跟阿良是什么關(guān)系嗎?阿良在說話、寫字和吃飯這么多事情上,受了我李槐多大的指點(diǎn)?你們心里沒數(shù)?”
裴錢有些欣慰,用慈祥眼神打量了一下李槐,“算你將功補(bǔ)過,不然你就要被我剝奪那個顯赫身份了,以后你在劉觀和馬濂那邊,就要無法挺直腰桿做人。”
李槐疑惑道:“可武林盟主是李寶瓶啊,你比我職務(wù)又高不到哪里去,憑啥?”
裴錢雙臂環(huán)胸,冷笑道:“李槐啊,就你這腦闊不開竅的,以后也敢奢望與我一起闖蕩江湖,拖油瓶嗎?我跟寶瓶姐姐是啥關(guān)系,你一個分舵小舵主,能比?”
李寶瓶收拾棋子,下棋快,這會兒反而動作慢了,笑道:“我來這邊之前,已經(jīng)退位讓賢,讓裴錢當(dāng)這個武林盟主了。”
裴錢挑了挑眉頭,斜眼看著那個如遭雷劈的李槐,譏笑道:“哦豁,傻了吧唧,這下子坐蠟了吧�!�
李槐是真沒把這事當(dāng)作兒戲,行走江湖,一直是李槐心心念念的大事,所以火急火燎道:“李寶瓶!哪有你這么胡鬧的,說不當(dāng)就不當(dāng)?不當(dāng)也就不當(dāng)了,憑啥隨隨便便就讓位給了裴錢,講資歷,誰更老?是我吧?咱們認(rèn)識都多少年啦!說那赤膽忠心,義薄云天,還是我吧?當(dāng)年咱們兩次遠(yuǎn)游,我一路風(fēng)餐露宿,有沒有半句的怨言?”
李寶瓶嗯了一聲,“‘半句’的怨言,真沒有,都是一句接著一句,積攢了一大籮筐的怨言。”
被揭穿那點(diǎn)小狡猾心思的李槐,只得改換路子,滿臉委屈道:“你們倆再這么合伙欺負(fù)老實(shí)人,我可就真要拉著劉觀、馬濂離開幫派,自立山頭去了。”
裴錢嗤笑道:“你可拉倒吧,就劉觀那二愣子,馬濂那書呆子,沒我裴錢運(yùn)籌帷幄,你們走江湖,能走出名堂來?家有家法,幫有幫規(guī),我可把丑話說在前頭,你們脫離幫派,很容易,但是以后哭著喊著加入幫派,比登天還難!我是誰,成功刺殺過大白鵝的刺客,么得感情,最重規(guī)矩,鐵面無私……”
大概是覺得自己再這么掰扯下去,又要吃板栗,裴錢便立即住嘴不言,見好就收吧,反正私底下還可以再敲打敲打李槐,這家伙比周米粒差遠(yuǎn)了,小米粒兒其實(shí)不太喜歡翹小尾巴。
林守一起身,在廊道盡頭那邊盤腿而坐,開始靜心修行。
謝謝便坐在另外一邊,兩人對此早已習(xí)以為常,極有默契。
李寶瓶提議去書院外邊的京城小巷吃好吃的。
李槐和于祿都一起跟著。
結(jié)果這頓飯,還是裴錢掏的腰包。
李寶瓶笑瞇瞇捏著裴錢的臉頰,裴錢笑得合不攏嘴。
回了書院,裴錢今晚睡李寶瓶那邊,兩人聊悄悄話去了。
李槐要趕緊去找劉觀和馬濂商量大事,不然江湖地位不保。
陳平安跟于祿就在湖邊釣魚。
兩人都沒有說話。
漁獲頗豐。
只可惜不是當(dāng)年游歷途中,不然煮出來的魚湯能夠讓人吃撐。
收起魚竿的時候,于祿問道:“你現(xiàn)在是金身境?”
陳平安蹲在岸邊,將魚簍打開,放出里邊所有湖魚,抬頭笑問道:“聽著有點(diǎn)不服氣的意思?”
于祿點(diǎn)頭,然后微笑道:“練練?”
陳平安問道:“不怕耽誤學(xué)業(yè)?”
于祿給這句話噎得不行,收了魚竿魚簍,帶著陳平安去謝謝宅子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