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
魏劍仙作為寶瓶洲歷史上最年輕的上五境神仙,當之無愧。金粟可以斷言,魏晉此次從劍氣長城游歷歸來,一回到風雪廟,肯定會為風雪廟贏得極大聲勢。
根據一些早年流傳開來的小道消息,不知真假,但是被傳得很懸乎,說魏晉在劍氣長城的城頭上,得以結茅修行,潛心養(yǎng)劍,獨一份的待遇,與那劍氣長城的劍術最高者,一位老神仙當起了鄰居,大小兩座茅屋,傳聞魏晉經常會被那位老人指點劍術。
這可是為整個寶瓶洲練氣士贏得了好多的談資,每次談及此事,皆與有榮焉。如今一洲修士,每每談及劍修,必然繞不開風雪廟魏晉了。
我們寶瓶洲是浩然天下九洲最小者,可是我們的同鄉(xiāng)人魏晉,在那劍仙如云的劍氣長城,不一樣是出類拔萃的存在?
甚至有仙師開始覺得神誥宗天君祁真一旦飛升,或是長久閉關再不理俗事,那么下任一洲仙家執(zhí)牛耳者,極有可能就是魏晉。一旦魏晉躋身仙人境,成為寶瓶洲歷史上首位大劍仙,時來天地皆同力,等到一洲劍道氣運隨之凝聚在身,大道成就,更是不可限量。
至于魏晉那兩個不知來歷的朋友,金粟只能算是以禮相待,據說都是距離金丹地仙只差一步的得道之士。在圭脈小院,金粟偶爾陪著桂夫人與三人一起煮茶論道,也發(fā)現(xiàn)了些細微差異,姓韋的客人比較拘謹,不善言辭,但是對寶瓶洲的風土人情極感興趣,難得主動開口詢問,都是問些老龍城幾大家族的經營方向、掙錢路線,似是商家子弟。
反觀那個皮囊極好好似書上謫仙人的米公子,好像比較萬事不上心。
道路兩側,被山上修士打造出一處類似荷花浦的形勝之地,故而道路熙攘,人頭攢動,游客眾多。
米裕行走其中,恍惚從天上走入人間的花間客,謫仙人。
金粟即便早已心有所屬,對那孫嘉樹更是癡心一片,也不得不承認,只說姿容一事,這位米公子,真是神仙中的神仙。
路上多有女子婦人,明眸流彩,忍不住多看幾眼那米裕,不知不覺,看荷花浦美景便少了,看那位翩翩公子更多。
神仙何處,燒丹傍井,試墨臨池。荷花十里,清風鑒水,明月天衣。
米裕呢喃著這兩句從晏家鋪子扇面上看到的書上言語,浩然天下的讀書人,文采確實好。
而且這浩然天下,如果不談人,只說各處風景,確實比劍氣長城好太多了。
這還沒到老龍城,就有此景了。
此刻走在路上,韋文龍以心聲感慨道:“這里就是隱官大人和魏劍仙的家鄉(xiāng)啊。”
無需魏晉如何提醒,隱官這二字稱呼,都是個不大不小的忌諱,不宜放在嘴邊時時念叨,韋文龍哪怕忍不住提起,也只能是心聲言語。
魏晉笑道:“如果不是遠游別洲,否則偌大個一洲之地,難談家鄉(xiāng)�!�
而魏晉不但對寶瓶洲,無甚掛念,事實上就算是對風雪廟,也沒什么歸屬感。
金粟伸手指向老龍城上空,為兩個外鄉(xiāng)人介紹道:“以前我們老龍城有座云海,傳聞是最低也該是半仙兵品秩的遠古仙人遺物,乘坐云上渡船,俯瞰可見,身在城中,便瞧不見了,只是不知為何,前些年云海突兀消失,如今成了一樁山上奇談,好些山上練氣士專程趕來確定消息真假�!�
韋文龍下意識開始盤算著一件半仙兵,在寶瓶洲的估價。
米裕神色自若,以心聲與魏晉笑道:“你們寶瓶洲,有這么多吃飽了撐著的人?”
魏晉對米裕印象本就不差,加上與大劍仙米祜、岳青都是相逢投緣的好友,故而魏晉與米裕相處,平時言語皆不見外,答道:“這種話,劍氣長城任何一位劍仙都可以說,唯獨你米裕沒資格陰陽怪氣,醉臥云霞,假扮神仙中人,糊弄外鄉(xiāng)女修,一大堆的情債糊涂賬。”
米裕哈哈笑道:“哪壺不開提哪壺,活該你魏劍仙打光棍。寶瓶洲如今才幾個劍仙?堂堂劍仙,還如此年輕,竟然沒幾個紅顏知己,我真不知道是寶瓶洲的仙子們眼神不好,還是你魏晉不開竅,難不成每次行走山上上下,都往腦門上貼一張紙條,上邊寫著‘不愛女子’四個字。來來來,魏劍仙休要靦腆,咱們都是自家人了,速速將那紙條取出,讓我和韋兄弟都開開眼,長長見識……”
魏晉笑道:“真沒有此紙條,讓米劍仙失望了�!�
金粟只知道三人在以心聲言語,只是不知聊到了什么事情,如此開心。
一輛馬車停在道路中央,在桂花島停岸之后,走下一位年紀輕輕的高冠男子,腰懸一枚“老龍布雨”玉佩。
是老龍城少城主,苻南華。
見到了魏晉一行人之后,低頭抱拳道:“晚輩苻南華,拜見魏劍仙�!�
魏晉點頭道:“就不去城中做客了,要趕路�!�
如果不是身邊還站著桂花島金粟,魏晉可能都不會開口言語半句,在江湖中,魏晉可以與那些武林莽夫相談甚歡,但是唯獨對山上人,從來不假顏色,懶得套近乎。
苻南華側身讓出道路,微笑道:“絕不敢叨擾魏劍仙。晚輩此次慕名而來,其實已經很失禮了�!�
走出那條海上道路后,一行人御風前往下一處渡口。
米裕嘖嘖道:“魏晉,你在寶瓶洲,這么有面子?”
魏晉笑道:“罵人?”
到了渡口那邊,不知道誰率先認出了風雪廟劍仙,一時間喧嘩不斷,等到魏晉落地后,行人紛紛為這位劍仙讓出道路。
在劍修不多的寶瓶洲,一位地仙劍修,就已經足可被譽為“某某劍仙”了,更何談魏晉這位名副其實的上五境劍仙?
所以遠處的行人,在指指點點,離著魏晉近些的,都在主動行禮。
米裕又道:“罵你的人,有點多啊。”
魏晉無奈道:“米裕,消停點啊,不然登上渡船后,中途尋一處僻靜山水,離了船,切磋劍術一場?”
米裕笑道:“我又不傻,同樣是玉璞境,我就只打得過春幡齋邵劍仙了,又打不過風雪廟魏劍仙。”
韋文龍更無奈,你們兩位劍仙前輩,切磋就切磋,扯我?guī)煾缸鍪裁础?br />
三人與金粟告辭,登上一艘渡船。
不像那深居簡出的魏晉,米裕依舊跟乘坐桂花島遠游一樣,不太愿意縮在屋內,如今喜歡時常在船頭那邊俯瞰山河,與一旁韋文龍笑道:“原來浩然天下,除了島嶼,還有這么多青山�!�
大雪時節(jié),渡船路過一處山上門派。
高崖重樓,仙家館閣,鱗次櫛比,若是憑欄遠望,奇松怪柏,幾抹翠色在雪中,直教人挑起眼簾,這份仙家景致,幾個私家能有?
對面山崖,有青衫長髯客,臨崖而立,又有八九位神仙人,弈棋觀棋,不知誰是主誰是客。
低頭看著這份異鄉(xiāng)獨有的人間美景,劍仙米裕,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魏晉難得走出屋舍,來到米裕身旁,說道:“你自己都說了,在這寶瓶洲,沒幾個劍仙,你大可以游歷一番,去飲過美酒,再跟上渡船便是�!�
米裕已經恢復正常神色,“算了,都沒有仙子女修,去了也無甚意思�!�
魏晉點頭道:“云霞山,清風城許氏的狐國,大驪京畿北邊的長春宮,女修較多�!�
米裕笑罵道:“老子是風流,又不是色胚!”
與年輕隱官相處久了,耳濡目染多矣的韋文龍,冷不丁小聲道:“此事存疑�!�
魏晉會心一笑。
米裕豎起拇指,心情大好,“這話說得……有咱們隱官大人幾分風采!”
米裕突然問道:“‘種桔子去’,是什么典故?有故事可講?”
魏晉一頭霧水,搖頭道:“不知。”
米裕搖搖頭,“魏兄,學問不行啊。”
魏晉不以為意,返回屋內繼續(xù)溫養(yǎng)劍意。
韋文龍則去渡船那邊購買山水邸報了。
米裕獨自趴在欄桿上,一想到很快就可以去落魄山混吃等死,以后還有那傳說中的鏡花水月可看,米裕就心情愈發(fā)好了。
只是不曉得為何隱官大人要反復提及鏡花水月一事,而且每次與自己提及此事,笑容都格外……真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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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李槐第一次跨洲遠游,先前在那牛角山渡船登上了渡船,英靈傀儡拖拽渡船云海中,風馳電掣,每逢暴雨,電閃雷鳴,那些披麻宗煉化的英靈傀儡,如披金甲在身,照耀得渡船前方如有日月牽引大舟前行,李槐百看不厭,因為住處沒有觀景臺,李槐經常去往船頭賞景,每次都一驚一乍的。
裴錢住在隔壁,不愛出門,她至多是趴在窗戶那邊,看那些光怪陸離的天上異象,李槐幾次勸她一起去船頭,裴錢總說她走過了千山萬水,什么稀奇古怪沒見過。反而鄭重其事地提醒李槐一人出門,小心點,不要主動惹事,可也不用怕麻煩上門,真要有意外,她會幫忙去蘇管事那邊知會一聲。
李槐看著老成持重的裴舵主,一邊在略顯狹窄的屋內走樁練拳,一邊說著老氣橫秋的江湖言語,心中大為佩服,于是很是心誠地說了些好話,結果要開始抄書的裴錢,打賞了個滾字。
披麻宗與落魄山關系深厚,元嬰修士杜文思,被寄予厚望的祖師堂嫡傳龐蘭溪,兩人都擔任落魄山的記名供奉,不過此事并未大肆渲染,而且每次渡船往返,雙方祖師堂,都有大筆的錢財往來,畢竟如今整個骸骨灘、春露圃一線的財路,幾乎囊括整個北俱蘆洲的東南沿線,大大小小的仙家山頭,眾多買賣,其實暗中都跟落魄山沾著點邊,坐擁半座牛角山渡口的落魄山,每次披麻宗跨洲渡船往返骸骨灘、老龍城一趟,一年一結,會有將近一成的利潤分賬,落入落魄山的錢袋,這是一個極有分寸的分賬數額,需要出人出力出物的披麻宗,春露圃,以及雙方的盟友、藩屬山頭,總計占據八成,北岳山君魏檗,分去最后一成利潤。
所以落魄山和位于北俱蘆洲最南端的披麻宗,雙方可謂既有君子之交,也有實打實的利益捆綁,交情一事,若是能夠落在賬本上,并且雙方都能掙錢,隨著生意做大,且能不反目,那么這份交情就真的很牢靠了。
渡船管事,一位姓蘇的老人,專門拿出了兩間上等屋舍,款待兩位貴客,結果那個姓裴的少女一問價格,便死活不愿住下了,說換成兩間尋常船艙屋舍就可以了,還問了老管事臨時更換屋舍,會不會麻煩,上等房間空了不說,還要連累渡船少掉兩間屋舍。
老管事是做慣了買賣的,早已練就一雙火眼金睛,見她心誠,并非客套,便直言不諱,來寶瓶洲做生意的山上仙師,路途遙遠,只要有好屋子可住,都不差那點神仙錢。尤其是那大驪京畿附近的仙家子弟,如今都愛去北俱蘆洲游歷一番,一個比一個出手闊綽,所以不愁價格高的屋子沒人住。但是這種錢,披麻宗還真無所謂掙不掙。
然后那少女加了一番言語,前輩好意真的心領了,只是差價實在太大了,如果他們占著兩間上等房間,得害披麻宗少賺兩顆小暑錢呢,她是出門吃苦的,不是來享福的,若是被師父知曉了,肯定要被責罰。所以于情于理,都該搬家。
老人便笑著給了那少女一塊“小暑”木牌,說是憑借此牌,可以在那渡船上的仙家鋪子虛恨坊,購買一顆小暑錢的物件。
老人不給裴錢拒絕的機會,倚老賣老,說不收下就傷感情了,少女說了句長者賜不敢辭,雙手接過木牌,與這位披麻宗輩分不低的老元嬰,鞠躬謝禮。
渡船管事姓蘇,單名一個熙字,是位披麻宗的老元嬰,虛恨坊掌柜姓黃,名神游,雙方是當了將近三百年鄰居的老友。
其實裴錢和李槐登船沒多久,兩個閑來無事的好友,就有聊到兩個孩子,老元嬰說比先前那個叫陳靈均的,少女年紀不大,卻要老練多了,只是不知道價值一顆小暑錢的渡船木牌,裴錢會如何使用。
黃掌柜樂不可支,一登船就反而從渡船這邊掙了顆小暑錢的客人,關鍵還能再掙份人情,不多見。順便幫著那個陳靈均說了幾句好話,覺得那小子不錯,混熟了,再跟那家伙聊天,挺得勁。
閑聊之外,黃掌柜又有個正經問題,詢問老友那落魄山是不是瞧不起自己的小本經營,不然為何自己說要在牛角山開設店鋪,落魄山明明空著不少鋪子店面,卻說晚些再談此事,只是口頭答應,一定為自己留下一座地理位置最好的店鋪?蘇管事笑著寬慰好友的心,那個年輕山主不在山頭、代為住持事務的朱斂,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沒有讓虛恨坊在牛角山開設分店,肯定有他們自己的考量,可肯定不是瞧不起你黃掌柜和虛恨坊,落魄山這點門風還是有的,絕非什么趨炎附勢之徒,那朱斂,待人接物,滴水不漏,更不是什么眼窩子淺的短視之輩。
好友話是這么說,道理其實也都知道�?杀痪芙^一事,黃掌柜難免心中郁郁,只說如今落魄山跟咱們認識陳平安那會兒,可是愈發(fā)家大業(yè)大了,那年輕人又久不在自家山頭,以后如何,會不會變成那些驟然富貴便忘乎所以的仙家山頭,不好說啊。
從北俱蘆洲的春露圃,一直到寶瓶洲的老龍城,這條財源滾滾的無形路線之上,除了最早四方結盟的披麻宗、春露圃、披云山和落魄山,逐漸開始有老龍城的范家、孫家加入其中,此外還有一個叫董水井的年輕人,隨后三位大驪上柱國姓氏的將種子弟,大瀆監(jiān)造官之一的關翳然,大驪龍州曹督造,袁郡守,暫時也都只以個人名義,做起了只占據極小份額的山上買賣。
事實上,披云山原本可以獲利更多,只是魏大山君勻給了落魄山。
黃掌柜也沒想著真要在牛角山如何掙錢,更多還是相信那個年輕人的品性,愿意與蒸蒸日上的落魄山,主動結下一份善緣罷了。北俱蘆洲的修道之人,江湖氣重,好面子。這些年里,黃掌柜沒少跟各路朋友吹噓自己,慧眼獨具,是整個北俱蘆洲,最早看出那年輕山主絕非俗子之人,這一點,便是那竺泉宗主都要不如自己。所以越是如此,老掌柜越是失落。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神仙錢,都只是好像借住在人之錢袋的過客,對于一個大道無望的金丹而言,多掙少掙幾個,小事了,可能不能跟人蹭酒喝吹牛皮,有比這更大的事嗎?沒有的。
一天,兩位好友又開始喝酒,虛恨坊一位管著具體生意事務的婦人,過來與二老言語,蘇熙聽完之后,打趣笑道:“那倆孩子是收破爛嗎?你們也不攔著?虛恨坊就這么黑心掙錢?虧得我只給了一枚小暑木牌,不然你虛恨坊經此一役,以后是真別想再在牛角山開店了�!�
黃掌柜無奈道:“我這不是怕節(jié)外生枝,就根本沒跟菱角提這一茬。主要還是因為坊里剛好到了甲子一次的清理庫存,翻出了大一堆的老舊物件,好多其實是糊涂賬,老朋友還不上錢,就以物抵債,許多只值個五十顆雪花錢的物件,虛恨坊就當一顆小暑錢收下了。”
那個被掌柜昵稱小名“菱角”的虛恨坊管事婦人,一下子就知曉了輕重利害,已經有了補救的法子,剛要說話,那位德高望重的蘇老卻笑道:“不用刻意如何,這樣不也挺好的,回頭讓你們黃掌柜以長輩身份,自稱與陳平安是忘年交,送出價值一顆小暑錢的討巧物件,不然那個叫裴錢的小姑娘不會收的。”
說到這里,老人與那菱角隨口問道:“買了一大堆破爛,有沒有撿漏的可能呢?”
婦人苦笑著搖頭,“咱們坊里有個新招的伙計,掙起錢來六親不認,什么都敢賣,什么價格都敢開。咱們坊里的幾位掌眼師傅,眼力都不差,那兩孩子又都是挑最便宜的入手,估計就這么買下去,等他們下了船,一顆小暑錢,保住十顆雪花錢都難。到時候咱們虛恨坊只怕是要被罵黑店了。”
黃掌柜神色古怪。
婦人莞爾一笑,知曉兩老的關系,她也不怕泄露天機,“那新伙計,還被咱們黃掌柜譽為一棵好苗子來著,要我好好栽培�!�
原來今天裴錢精神抖擻,手持那枚小暑木牌,帶著李槐去了趟虛恨坊,李槐更加興高采烈,說巧了,翻了黃歷,今天宜買賣,讓我來讓我來!
兩人先去看了師父提過的那對法劍,一飽眼福,反正買是肯定買不起的,那“雨落”和“燈鳴”,是上古仙人道侶的兩把遺劍,破損嚴重,想要修繕如初,耗資太多,不劃算。師父乘坐渡船的時候,就是鎮(zhèn)店之寶之一了,這不如今還是沒能賣出去。
今天的虛恨坊物件格外多,看得裴錢眼花,只是價格都不便宜,果然在仙家渡船之上,錢就不是錢啊。
李槐言之鑿鑿,說自己只買便宜的,原本還有些猶豫的裴錢,就干脆將那木牌交給李槐,讓他碰碰運氣。
李槐雙手合掌,高高舉起,手心使勁互搓,嘀咕著天靈靈地靈靈,今天財神爺到我家做客……
裴錢就比較放心了。
一只仙人乘槎青瓷筆洗。十顆雪花錢。
瞧著挺有仙氣,這燒瓷功夫,一看就很爐火純青了,不差的。我李槐家鄉(xiāng)何處?豈會不曉得瓷胎的好壞?李槐眼角余光發(fā)現(xiàn)裴錢在冷笑,擔心她覺得自己花錢馬虎,還以手指輕輕敲擊,叮叮咚咚的,清脆悅耳,這一看一敲一聽,眼手耳三者并用,頻頻點頭,表示這物件不壞不壞,一旁年輕伙計也輕輕點頭,表示這位買家,人不可貌相,眼光不差不差。
一幅古舊破敗卷軸,攤開之后,繪有狐貍拜月。五顆雪花錢。在這虛恨坊,這么便宜的物件,不多見了!
年輕伙計在旁感慨道,客官不出意外的話,應該又撿漏了。瞧瞧這幅蒙塵已久的畫卷,雖然靈氣半點也無,但是就憑這畫工,這纖毫畢現(xiàn)、足可見那狐魅根根須發(fā)的落筆,就已經值五顆雪花錢。
一只紫檀嵌金銀絲文房盒,附贈一對小巧玲瓏的三彩獅子。十五顆雪花錢。裴錢難得覺得這筆買賣不算虧,文房盒類似多寶盒,打開之后大大小小的,以量取勝。裴錢對于這類物件,一向極有眼緣。
一捆用兩根紅繩捆得結實、再打結的黃紙符箓,一尺高,符箓太多,折疊多年,已經凹凸不平,只有首尾兩張可以瞧見符箓圖案、品秩。按照虛恨坊那伙計的說法,只要里邊的百余張符箓,其中半數,有兩張符箓的品秩,就穩(wěn)賺不賠。這還是早年一位落魄的渡客,囊中羞澀,不得已低價典當給了渡船,約好了百年之內,就會贖回,結果這都多少年了,前不久虛恨坊清理庫存,這些符箓才得以重見天日,按照掌眼師父的估價,光是那根不知材質的紅線,光憑那份繩子的韌性,就好歹能值個一顆雪花錢。
最后虛恨坊要價三十顆雪花錢,給李槐以一種自認為很殺人不眨眼的架勢,砍價到了二十九顆,極有成就感。
裴錢在李槐身邊,一直冷眼旁觀,看著捧著一大捆符箓,很高興的李槐,賣出了符箓有一筆抽成,更高興的虛恨坊伙計。
李槐隨便拎著那捆厚重符箓的紅繩,輕聲與裴錢邀功道:“一聽就是有故事的,賺了賺了�!�
裴錢沒好氣道:“故事?市井坊間那些賣狗皮膏藥的,都能有幾個祖宗故事!你要是愿意聽,我能當場給你編十個八個�!�
李槐一臉錯愕。
裴錢將李槐拉到一旁,“李槐,你到底行不行?可別亂買啊。整整一顆小暑錢,沒剩下幾顆雪花錢了。我聽師父說過,好些南邊入手的山上物件,到了北俱蘆洲大瀆以北,運作得當,找準賣家,價格都有機會翻一番的�!�
李槐一愣,心想我就沒有不亂買東西的時候啊。
從來只看眼緣不問價格的,反正買得起就買,買不起拉倒。得手之后,也從沒想過要出手換錢啊。
李槐有些心虛,拍胸脯保證道:“我接下來肯定仔細瞅瞅!”
氣得裴錢一巴掌拍在李槐腦袋上,“敢情之前你都沒好好掌眼過目?!”
李槐哭喪著臉,“那咱們把這幾件還給虛恨坊?”
裴錢是個出了名的小氣鬼,小心眼,喜歡記仇,真要賠錢,他李槐可擔待不起,所以李槐說不如今天就這樣吧。不曾想裴錢怒道,你傻不傻,今兒咱們來虛恨坊買賣,靠的是自己眼力,憑真本事掙錢,若是買虧了,虛恨坊那邊若是不知曉咱們落魄山的身份倒好說,如果知道了,下次再來花銷剩余雪花錢,信不信到時候咱們肯定穩(wěn)賺?可是咱倆掙這混賬的幾顆幾十顆雪花錢,虧的卻是我?guī)煾负吐淦巧降囊环菹慊疱X,李槐你自己掂量掂量。
所以裴錢按住李槐的腦袋,讓他花完一顆小暑錢。
裴錢在這之后,一直雙手環(huán)胸,板著臉冷眼看著李槐。
李槐戰(zhàn)戰(zhàn)兢兢,又買了兩樣物件。
回了裴錢屋子那邊,大小物件都被李槐小心翼翼擱放在桌上,裴錢攤開一本嶄新的賬本,一拍桌子,“李槐!瞪大狗眼看清楚了,你用什么價格買了哪些廢品,我都會你一筆一筆記賬記清楚。如果我們返鄉(xiāng)之時,都折在手里了,你自己看著辦�!�
李槐著急得雙手撓頭。
裴錢一斜眼。
李槐立即放下手,默默告訴自己,千萬不能露怯,不然萬一買著了真貨,也要被裴錢當成假的,自己這趟遠游才剛剛出門,總不能就一直被裴錢穿小鞋,所以李槐坐在椅子上,對著那青瓷筆洗輕輕呵氣,仔細摩挲起來,對那筆洗之上那位乘槎仙人偷偷言語道,老哥老哥,爭點氣,一定要爭氣啊,可以不掙錢,千萬不能賠本。一旦讓裴錢賠了錢,你家李槐大爺就要完蛋了。有緣千里來相會,百年修得同船渡,其余的兄弟姐妹們,咱們都講點江湖義氣,好聚好散,善始善終,和氣生財……
李槐高高舉起筆洗,底款極怪,不刻國號年號,而是一句古篆詩詞,“乘槎接引神仙客,曾到三星列宿旁”。
李槐說道:“這句詩詞,在書上沒見過啊�!�
裴錢一邊記賬一邊說道:“你讀過多少書?”
李槐無言以對。
裴錢放下筆,公私分明道:“如果做虧了買賣,不全算你的過錯,我得占一半。”
李槐如釋重負。
裴錢想了想,拿過那捆符箓,開始試圖解開那根紅繩打結的死結,不曾想還有點吃力,她費了老半天的勁,才好不容易解開結,將那根竟然長達一丈有余的紅繩放在一旁,關于符箓材質,裴錢不陌生,她先抽出頭尾兩張黃紙符箓,都是最尋常的符紙,不是那仙師持符入山下水的黃璽紙張,不過符箓出自練氣士手筆,倒是真,不然光憑這一大捆黃璽紙,都不談什么孕育符膽一點靈光的完整符箓,就已經很值錢了,幾顆小暑錢都未必拿得下來,哪里輪得到他們去買。
結果裴錢再頭尾抽掉兩張符箓之后,一下子抹開那捆符箓,然后她就開始目瞪口呆。
一個晴天霹靂砸在李槐頭上,大有出師未捷身先死之委屈。
一大捆符箓,除了先前四張畫符了,其余全是一文不值的空白符紙。
裴錢小聲念叨著果然果然,山上買賣,跟昔年南苑國京城大街小巷的市井買賣,其實一個德行。
裴錢雙手使勁揉臉片刻,最后哀嘆道:“算了,說好了各占一半,這三十五顆雪花錢,全部記在我賬上�!�
重新攤開賬本,雖然提筆寫字,但是裴錢一直轉頭死死盯住那個李槐。
李槐小心翼翼問道:“去虛恨坊罵街去?”
裴錢咬牙切齒道:“人家又沒強買強賣,罵個錘兒!”
裴錢合上賬本,背靠椅子,連人帶椅子一搖一晃,自言自語道:“天上掉餡餅的事情,沒有的�!�
裴錢一說起餡餅,李槐就有些傷感,因為有些想念自家的豬肉白菜餡餃子了,水芹薺菜的,哪怕無肉,也好吃。
一想到自己這趟出門,這還沒到北俱蘆洲呢,就已經背上了半顆小暑錢的天大債務,李槐就更傷感了。
裴錢說道:“行了行了,那顆小暑錢,本就是天上掉下來的,這些物件,瞧著還湊合,不然我也不會讓你買下來,老規(guī)矩,平分了�!�
一件仙人乘槎青瓷筆洗,一幅狐貍拜月畫卷,一只附贈一對三彩獅子的老檀木文房盒,一張仿落霞式古琴樣式的鎮(zhèn)紙,一方仙人捧月醉酒硯,一只暗刻填彩的綠釉地趕珠龍紋碗。
說實話,能夠在一條跨洲渡船的仙家店鋪,只用一顆小暑錢,買下這么多的“仙家器物”,也不容易的。
裴錢趴在桌上,端詳著那古琴鎮(zhèn)紙,李槐在看那幅狐貍拜月圖,兩人不約而同,抬起頭對視一眼,然后一起咧嘴笑起來。
桌上這些興許不太值錢的物件,當然不談那捆已經被裴錢丟入書箱的符紙,他們其實都很喜歡啊。
到了骸骨灘渡口,下船之前,裴錢帶著李槐去與蘇管事和黃掌柜分別告辭。
黃掌柜笑呵呵拿出了一份臨別贈禮,說別推辭,與你師父是忘年好友,理當收下。裴錢卻如何都沒要,只說以后等虛恨坊在牛角山渡口開業(yè)大吉了,她先力所能及,送份小小的開門禮,再厚著臉皮跟黃爺爺討要個大大的紅包。黃掌柜笑得合不攏嘴,答應下來。
不但如此,裴錢還取出暖樹姐姐準備的禮物,是用披云山魏山君栽種青竹的一枚枚竹葉,做成的精致書簽,分別送給了渡船上的兩位老前輩。
竹葉上邊寫有些詩詞內容,不是大白鵝寫的,就是老廚子寫的,裴錢覺得加在一起,都不如師父的字好看,湊合吧。
所幸兩位老人都笑著收下了,如出一轍,都是掃過一眼后就再多看幾眼的那種,裴錢原本還挺擔心當面收下轉身就丟的,看樣子,不太會了。
上山下水,先拜神仙先燒香,師父沒叮囑過裴錢,但是她跟著師父走過那么遠的江湖,不用教。
所以裴錢沒有先去壁畫城,而是直接帶著李槐去了木衣山。
待客之人,還是披麻宗的那位財神爺,韋雨松。
竺泉這次湊巧在山上,就來見了陳平安的開山大弟子。
同樣是背竹箱手持行山杖,先前那個叫陳靈均的青衣小童,瞧著鬼頭鬼腦的,雖不討厭,卻也不算太過討喜。
可是眼前這個微黑瘦瘦的少女,竺泉瞅著就很順眼了。
女子也好,小姑娘也罷,長得那么好看做啥子嘛。
這個叫裴錢的少女,就很不錯。
竺泉細致問過了裴錢與那李槐的游歷路線。
按照少女的說法,與陳靈均前期大致相似,都是由骸骨灘,往東南而去,到了大瀆入�?诘拇郝镀灾螅鸵厝徊煌�,陳靈均是沿著那條濟瀆逆流而上,而裴錢他們卻會直接北上,然后也不去最北端,中途會有一個折向左邊的路線更改。至于接下來去往春露圃的那段過程,裴錢和李槐不會乘坐仙家渡船,只徒步而走。但是木衣山附近的骸骨灘一帶風光,兩人還是要先逛一逛的。
李槐對這些沒意見,再說他有意見,就有用嗎?舵主是裴錢,又不是他。
北俱蘆洲雅言,因為周米粒的關系,裴錢早已十分嫻熟。
比起別洲,北俱蘆洲的雅言通行一洲,故而在言語一事上,讓外鄉(xiāng)人省心省力許多,只是北俱蘆洲的某些風俗人情,又很不讓外鄉(xiāng)人省心就是了。
還有啞巴湖周邊幾個小國的官話,裴錢也早已精通。
真要用心學事情了,裴錢一直很快。
只是跟在師父身邊,卻要她什么都慢些,抄書慢些,走路慢些,長大慢些。
竺泉難得這么有耐心聽完一個小姑娘的言語。
哪怕在自家祖師堂議事,也沒見她這位宗主如此上心,多是盤腿坐在椅子上,單手托腮,哈欠不斷,不管聽懂沒聽懂,聽見沒聽見,都時不時點個頭。山上掌律老祖晏肅,披麻宗的財神爺韋雨松,杜文思這撥披麻宗的祖師堂成員,對此都習以為常了。前些年做成了與寶瓶洲那條線路的長久買賣,竺泉信心暴漲,大概終于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是做生意的奇才啊,所以每次祖師堂議事,她都一改陋習,斗志昂揚,非要摻和具體細節(jié),結果被晏肅和韋雨松聯(lián)手給“鎮(zhèn)壓”了下去,尤其是韋雨松,直接一口一個他娘的,讓宗主別在那邊指手畫腳了,然后將她趕去了鬼蜮谷青廬鎮(zhèn)。
下山之前,竺泉一定要給裴錢一份見面禮。
跟渡船那邊一樣,裴錢還是沒收,自有一套合情合理的措辭。
如果是在師父身邊,只要師父沒說什么,收禮就收禮了。但是師父不在身邊的時候,裴錢覺得就不能這么隨意了。
竺泉便認了裴錢當干女兒,不給裴錢拒絕的機會,直接御風去了骸骨灘。
留下面面相覷的裴錢和李槐。
兩人下山去了山腳那座壁畫城。
八幅神女圖的福緣都沒了之后,只剩下一幅幅沒了生氣、彩繪的白描畫像,于是壁畫城就成了大大小小的包袱齋齊聚之地,愈發(fā)魚龍混雜。
在這邊,裴錢還記得還有個師父口述的小典故來著,當年有個婦人,直愣愣朝他撞過來,結果沒撞著人,就只好自個兒摔了一只價值三顆小暑錢的“正宗流霞瓶”。
只是這次裴錢沒能遇到那位婦人。
其實當年聽師父講這路數,裴錢就一直在裝傻,那會兒她可沒好意思跟師父講,她小時候也做過的,比那愣子婦人可要老道多了。不過不能是一個人,得搭伙,大的,得穿得人模狗樣的,衣衫潔凈,瞧著得有殷實門戶的氣派,小的那個,大冬天的,最簡單,無非是雙手凍瘡滿手血,碎了物件,大的,一把揪住路人不讓走,小的就要馬上蹲地上,伸手去胡亂扒拉,這里血那里血的,再往自己臉上抹一把,動作得快,然后扯開嗓子干嚎起來,得撕心裂肺,跟死了爹娘似的,如此一來,光是瞧著,就很能嚇唬住人了。再嚷嚷著是這是祖?zhèn)鞯奈锛�,這是跟爹一起去當鋪賤賣了,是給娘親看病的救命錢,然后一邊哭一邊磕頭,若是機靈些,可以磕在雪地里,臉上血污少了,也不怕,再手背抹臉就是了,一來一去的,更管用。
如果不是冬天,那就要吃點小苦頭了,裴錢那會兒吃過一次苦頭,就再不答應做那活計了,跑去別處討生活了。道理很簡單,她那個時候,是真吃不住碎瓷割手的疼唄。再說了,不是冬天就沒積雪,磕頭不疼啊?
有個管著原先那片腌臜營生的老師傅,裴錢跑了之后,還怪惋惜來著,因為后來他有次遇到了裴錢,說她其實是塊好料,哭的時候比較真,真跟哭喪似的,一雙眼珠子又大,哭起來后,滿臉假的淚珠子,混著手背凍瘡抹在臉上的鮮血,那張小臉蛋,好像就只剩下那么雙大眼睛了,能騙得人不忍心。
不過那個將很多裴錢同齡人打瘸腿腳的老師傅,裴錢最后一次遇到,是在南苑國京城的一條陋巷里邊,大冬天的,也不知是給人打死了,還是凍死的,也有可能是打了半死,再凍死的,誰知道呢。反正他身上也沒剩下一顆銅錢,裴錢趁著京城巡捕收尸之前,偷偷搜過,她知道的。記得當年自己還罵了句做了鬼,也是窮鬼。
李槐問道:“想什么呢?”
裴錢搖頭笑道:“沒想什么啊�!�
只是想師父了。
想那個讓當年的裴錢走到今天這個裴錢的師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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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七章
落魄山上有劍仙
在風雪夜走入風雪廟群山之中,景色絕美。
夜深雪重,時聞松柏斷枝、竹折聲。
自始至終,魏晉都沒有飛劍傳信風雪廟祖師堂,至于風雪廟神仙臺,更沒必要,因為魏晉是神仙臺的一脈單傳,山中舊有府邸建筑,只設置了一層象征性的山水禁制,只求一個不至于坍塌、也無外人需打掃而已,根本不去聚攏靈氣,不求藏風聚水。
先前哪怕到了風雪廟地界,魏晉依舊沒有要與師門打招呼的意思,徑直入山上墳,魏晉在神仙臺敬酒之后,就會立即離開,自然不會想著去那祖師堂坐一坐。
風雪廟景色極好,神仙臺更要冠絕風雪廟,是名動一洲的形勝之地,山中多千年高齡的古松巨柏,今夜雪滿青山,就有數位高士臥眠松下,應該是風雪廟別脈山頭的修道之士,來此賞雪,乘興而來又不愿就此離去,便干脆開始就地修行。遇到了魏晉,白衣勝雪的松下逸士,沒有出聲,只是起身遙遙行禮。
魏晉視而不見。
倒是米裕一個外鄉(xiāng)人,笑著與那位松下神仙揮手作別。讓后者很是吃不準這位風姿卓絕的年輕公子,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能夠與魏晉同行入山。要知道魏晉上墳一事,最厭煩路途中有人與他魏晉寒暄客套,更別提攜朋帶友一起來神仙臺做客了。
魏晉不喜歡聊風雪廟舊事,沒關系,米裕身邊有個到處購買山水邸報的韋文龍,這位春幡齋賬房先生,點檢搜尋秘錄,真是一把好手。如今比寶瓶洲譜牒仙師都要了解寶瓶洲的山上各家族譜了,所以米裕也就知道了風雪廟這座寶瓶洲兵家祖庭之一,分出六脈,后來自立門戶的阮邛,與隱官大人如今是同鄉(xiāng),就曾是綠水潭一脈,給風雪廟留下了那座長距劍爐,與舊師門屬于典型的好聚好散,風雪廟算是龍泉劍宗的半個娘家,阮邛是寶瓶洲第一鑄劍師,曾因為鑄劍一事,與水符王朝的大墨山莊起了沖突,大墨山莊那位劍仙被風雪廟拘押五十年,如今還是階下囚。
偶爾韋文龍與米裕聊起風雪廟文清峰和大鯢溝的眾多小道消息,例如大鯢溝一脈的秦氏老祖,與那長春宮的某位太上長老,年輕時候結伴游歷江湖,很有說法,只是遺憾未能結成神仙眷侶。
魏晉實在忍不住,隨口問一句,真有這回事嗎?
韋文龍便有理有據,說歷史上有哪幾封山水邸報可以相互佐證,再者長春宮每次開峰或是破境典禮,風雪廟別脈多是派遣嫡傳去往大驪恭賀,大鯢溝的秦氏老祖哪次不是親自前往?
魏晉無言以對,他與那大鯢溝一脈所謂陸地神仙之流的修道之人,就從沒說過一句話,豈會知道這些。
更奇怪那一摞摞幾十幾百年前的山水邸報,韋文龍每天在那邊翻來翻去,也不厭煩,還要做些摘抄筆錄,經常斷言哪些山頭是打腫臉充胖子,每次舉辦宴席都要硬著頭皮,剮去一層家底油水,又有哪些山頭明明日入斗金,卻喜好韜光養(yǎng)晦,偷偷發(fā)財,一直在夯實家底。
山上還有幾撥攜帶仙家瓷碗的文清峰童子童女,得了師命,專程來神仙臺,以秘術、寶物揀選雪花,釀造寒酥酒,雕琢頃刻花,前者用來款待客人,后者可以作為贈禮。這采雪一事,大有講究,多揀選崖畔古松虬枝擱放瓶瓶罐罐,不同的時辰,又有不同的雪花采集之處。山上仙家事,對于凡俗夫子而言,確實是一樁天上事了。
這些孩子,見到了那個在風雪廟輩分極高的魏晉,都沒有打招呼,并非不愿,實不敢也。
不過人人臉上欣喜,這位大名鼎鼎的魏劍仙魏祖師終于返鄉(xiāng)回山了。
魏晉先前對那位松下地仙,好似眼高于頂,完全瞧不上眼,遇上了風雪廟這些孩子,卻都會說一句差不多的言語,大致意思無非是記得莫要傳信給你們長輩,神仙臺此地多懸崖峭壁,采雪不易,多加小心。
等到魏晉一行人愈行愈遠,就有采雪童子蹦跳起來,大聲嚷嚷著魏劍仙與我說話了。很快便有孩子與他爭執(zhí),魏祖師是與我言語才對。稚子爭吵聲,與風雪聲作伴。
米裕轉頭看著魏晉,笑問道:“風雪廟的口碑風評,山上山下,不一直都挺好的,你為何怨氣這么大?”
魏晉沒有開口的意思。浩然天下的仙家山頭,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真要計較了,未必涉及明確的大是大非,可要讓人半點不計較,終究心關難過。
米裕便說道:“文龍啊�!�
韋文龍以心聲言語道:“寶瓶洲山水邸報所載內容,處處有講究有規(guī)矩,不太敢肆意談及風雪廟這類大山頭的家事,風俗民情與我們劍氣長城,很不一樣了。尤其是魏劍仙破境太快,又是神仙臺的一棵獨苗,而風雪廟的煉師,喜好游俠四方,且抱團,與那真武山兵家修士的投軍入伍,極有可能分屬不同王朝、陣營,大不相同,所以山水邸報的撰寫,只敢記錄風雪廟修士下山歷練之時的斬妖除魔,關于魏劍仙,至多是寫了他與神誥宗昔年金童玉女之一的……”
魏晉咳嗽一聲。
韋文龍立即閉嘴。
到了墳頭那邊,魏晉上香之后,取出三壺酒,一壺劍氣長城的竹海洞天酒,一壺倒懸山黃粱酒鋪的忘憂酒,一壺老龍城的桂花釀。
魏晉蹲在墳頭,喃喃自語,倒了三壺酒在身前。
在一行人離開神仙臺之前,下山途中,來了位御劍之人,貌若童子,正是風雪廟老祖。
魏晉抱拳致禮,那位老祖也未勸阻魏晉留在山中,只說了些與魏晉有關的宗門事務。
風雪廟老祖最后主動談及當年一事,正陽山和風雷園的劍修之爭,地址選在神仙臺之巔,當時未曾與身在江湖的魏晉打招呼,是風雪廟做事不妥當了。
魏晉搖搖頭,說神仙臺終究是風雪廟一脈,這種事情,沒什么妥當不妥當的,理當如此才對。
雙方就此別過,毫不拖泥帶水。
在一行三人離開神仙臺后,稚童模樣的風雪廟老祖,御劍來到一棵古松虬枝上,收起長劍,舉目遠眺,似有憂慮。
大鯢溝一脈的秦氏老祖現(xiàn)身在旁,輕聲問道:“魏晉能夠活著返回山頭,一身劍仙氣象更重,幾乎到了藏都藏不住的地步,是天大吉兆,老祖為何不喜反憂?”
童子抬了抬下巴,“魏晉身邊兩人,你看得出深淺嗎?”
大鯢溝老者說道:“那個相貌長相一般的,是位金丹地仙,不假吧?”
童子點頭。
老者說道:“至于那個長得比魏晉還好看許多的,恕我眼拙,可就看不出了�!�
童子說道:“先前你離得遠,對方見我御劍而至,瞬間流露出了一絲敵意,當時對方劍意,十分驚人,不過收斂極快,渾然天成,這就更加不容小覷了�!�
老者疑惑道:“老祖是名副其實的劍仙,可不是正陽山那幾個藏頭藏尾的元嬰,在自家山頭,也需忌憚幾分?”
能與劍仙為伍者,都簡單不到哪里去。
童子沉聲道:“且不談對方是不是深藏不露的得道之人,我真正忌憚的,是此人流露出那一絲敵意之后,魏晉的態(tài)度,無所謂,很正常,不攔著。你要知道,魏晉不管表面上如何與風雪廟疏離,骨子里還是極其尊師重道之人。但是當那外鄉(xiāng)人對我風雪廟展露敵意之后,魏晉的這種表現(xiàn),你就不覺得奇怪嗎?”
老者小心翼翼問道:“莫不是從那邊來的某位劍……仙?”
老者隨即嘖嘖稱奇,“如此好看的劍仙,不敢置信,不敢置信啊。這魏晉也真是的,肥水不流外人田,也不知道拉著朋友去我那大鯢溝坐坐�!�
童子感嘆道:“不管了,對方那份稍縱即逝的敵意,似是對我劍修身份而來的,不是針對整個風雪廟,這就夠了。關于此事,你聽過就算。”
老者點點頭。
童子笑呵呵道:“小秦,我現(xiàn)在已經不關心那人身份到底如何,只是擔心你這張大嘴巴,會八面漏風啊。今天是與某位云游劍仙于風雪夜相談甚歡,明天是與劍仙一見如故,成了拜把子兄弟,后天那劍仙就是你們大鯢溝的乘龍快婿了�!�
大鯢溝秦氏老祖滿臉悻悻然。
離開風雪廟山頭之后,這場大雪委實不小,千里天地,皆風雪茫茫。
三人沒有刻意拔高身形,選擇御風遠游風雪中,魏晉御劍,同是劍仙的米裕卻喜歡更慢些的御風,美其名曰照顧韋兄弟。
天地大,神仙少,一路遠游無人影。
韋文龍笑道:“咱們離著落魄山不算太遠了�!�
米裕嬉皮笑臉道:“你是隱官大人欽定的落魄山祖師堂人選,我卻懸乎,到時候你記得罩著點兄弟啊,別當了供奉就翻臉不認人,對昔年兄弟每天吆五喝六的。”
韋文龍苦著臉道:“米劍仙說笑了。”
按照既定方案,魏晉會將米裕和韋文龍送到落魄山,然后韋文龍就在那邊落腳了,米裕卻應該乘坐跨洲渡船,去北俱蘆洲太徽劍宗,以米裕的境界修為,以及太徽劍宗與劍氣長城、年輕隱官與新任宗主齊景龍的兩份香火情,米裕在太徽劍宗成為祖師堂成員,合情合理。
只是米裕聽說魏晉要去趟北俱蘆洲,再次問劍天君謝實。就讓魏晉捎個口信給太徽劍宗,他米裕厚臉皮討要個不記名供奉,若是為難,切莫為難,答應了此事,是情分,不答應才是本分,他米裕還真沒臉一定要太徽劍宗點這個頭。言語之間,不全是自稱“繡花枕頭”米裕的戲謔言語,米裕對那太徽劍宗,確實敬重。
魏晉不太喜歡肯定或是否定他人之人生,米裕是位貨真價實的玉璞境,所謂的花架子,那是與劍氣長城戰(zhàn)力拔尖的那撥劍仙比較,何況米裕又不是三歲小孩了,所以米裕既然如此堅持,魏晉就答應下來。韋文龍說落魄山與披云山各占一半的牛角山渡口,除了北俱蘆洲的跨洲渡船�?浚有一艘遠游商貿的翻墨渡船,對外未曾泄露真正歸屬,暫任管事,是昔年書簡湖珠釵島的島主劉重潤,女子是一個覆滅大王朝的公主出身,那個王朝密庫曾有龍舟、水殿,皆是山上重寶,想必那條翻墨渡船就是其中龍舟了。
如果魏劍仙不嫌耽誤趕路,他們三人可以乘坐這條的渡船趕赴牛角山,韋文龍也希望多看幾眼渡船的人流狀況,以及一路渡口的裝貨卸貨情形。
魏晉沒有異議,米裕當時更是摩拳擦掌,雀躍不已,到家了到家了,總算找著靠山吃喝不愁了。
那條翻墨渡船最南端的停岸渡口,位于寶瓶洲中部偏北的黃泥坂渡,渡口名稱實無半點仙氣可言,名字由來,已經無據可查。離著黃泥坂渡最近的一處相鄰渡口,也好不到哪里去,名為村妝渡,村妝渡有一座女修居多的仙家山頭,漁歌山,修行水法,女子修士多貌美,漁歌山早已將村妝渡改名為綠蓑渡,只是所有山上修士都不領情,言談之間,還是一口一個村妝渡。
所以漁歌山“村妝村姑”女修的出門歷練,與那無敵神拳幫的仙家弟子下山游歷,雙方的心中悲憤,有其曲同工之秒。
臨近黃泥坂渡,魏晉又遇到了一撥與風雪廟世代交好的仙師,魏晉沒理睬,一位老仙師便扯開嗓門震天響,魏晉只好停下御劍,不過魏劍仙三言兩語打發(fā)了他們。
一位孑然一身的劍仙,從無任何開宗立派的想法,需要考慮什么人情世故。
何況那些只差沒吃閉門羹的山上仙師,與魏晉分開之后,無論是師門長輩還是晚輩,都不覺得魏晉有半點不近人情,反而覺得魏劍仙這等做派,才符合山巔修士的劍仙氣度。能夠與魏劍仙言語一二,足可與外人自夸幾句。
自然又要被米裕調侃一番魏劍仙的人脈廣、面子大、夠威風,順帶著再把春幡齋的邵劍仙,也拎出來曬曬太陽。
隨著各色山水邸報記載魏晉返鄉(xiāng)一事,越來越多,魏晉就在黃泥坂渡口,跟米裕他們分道揚鑣,魏晉既不乘坐那條翻墨渡船,也不會登上披麻宗跨洲渡船,直奔北俱蘆洲,而且選擇御劍跨洲。
有誰攔得住他御劍,再來談什么寒暄客套。
登上那條翻墨渡船,船上待人接物的那些仙子妹妹們,都很年輕,境界興許不高,但是笑臉真美。
米裕這會兒就很有回家的感覺了。
隱官大人,誠不欺我。
韋文龍還是老規(guī)矩,先與渡船購買山水邸報,新舊都要。
一次渡船之外有群鳥飛過,不但如此,還有一撥身披彩衣的云霞山女修,騎乘各類仙禽,與渡船同行了百余里路程。
韋文龍對那云霞山并不陌生,從此山運往老龍城、再去倒懸山的云根石,在春幡齋的賬本上記錄頗多。
韋文龍便離開最尋常的一間船艙屋舍,難為米劍仙了,是與他一般的住處,不過算不得簡陋,雖不豪奢,卻也素雅別致,屋內許多裝點門面的字畫珍玩,翻墨渡船顯然都是用了心的,處處的精巧小心思,如女子手持紈扇半遮容貌,亭亭玉立于樹下,不是什么大家閨秀,可小家碧玉,亦有別樣風韻。韋文龍來到船頭渡客集聚處,聽著看客們講述關于云霞山諸位仙子的師承、境界。
再遠處,韋文龍就看到了米裕正斜靠欄桿,與一位不是渡船女修的女子練氣士,兩人言笑晏晏,不認識的,還以為兩人是一起下山游歷的神仙眷侶。而那女修,也是個嬌媚全在臉上、腰肢上的,與米裕談到高興處,便伸手輕拍米裕一下,唯獨她一雙眼眸,就不太喜歡正眼看人了,偶有人路過,她都是斜眼一瞥,且只看法袍、玉帶、珠釵佩飾等物,十分精準且老道。之所以如今她那眼中仿佛只有米裕,想必也是眼光先從頭到腳過了一遍,估摸著米裕是某個冤大頭的譜牒仙師,值得攀交。
若是年輕隱官在此,估計就要來一句狗改不了吃屎,一罵罵倆。
不過韋文龍很快又覺得不太會,年輕隱官對待世人世事,極寬容。
韋文龍一直不太理解的是米劍仙,米裕看待女子,其實眼光極高,為何能夠與各色女子都可以聊,關鍵還能那般誠摯,好像男女間所有打情罵俏的言語,都是在談論大道修行。
米裕瞧見了韋文龍,伸手一指,與那女子笑道:“椒蘭姐姐,我先前與你說過的,風流倜儻、師承顯赫、家纏萬貫的韋大公子,就在那兒,瞧見沒,我此次出門遠游,一切開銷就都靠他了,別看韋公子年紀輕輕,可是位洞府境的神仙老爺了。我打算以后先給韋公子打雜幫忙,將來好混個譜牒身份�!�
女子順著米裕手指,瞧見了那個木訥漢子的韋文龍,她笑著點頭,附和幾句,此后與米裕的言語,就少了幾分殷勤,最后很快找了個由頭離開。
皮囊再好看的男子,也扛不住是個山下小門戶里邊出來訪仙的半吊子廢物啊。
韋文龍見那米裕招手,離開人群,來到米裕身邊。
米裕趴在欄桿上,與一位騎乘白鸞之屬的云霞山女修使勁招手,后者掩嘴嬌笑,與一旁同門竊竊私語起來,然后越來越多的女修望向翻墨渡船那邊。
韋文龍心聲言語道:“米劍仙,記得使用化名�!�
他韋文龍籍籍無名,除了在春幡齋內部,在倒懸山也名聲不顯,所以無此必要,可米裕作為一位名氣遠勝實力的劍仙,還是要注意些。
米裕摘下養(yǎng)劍葫“濠梁”,喝著桂花小釀,道:“真當我是傻子啊。”
韋文龍道歉道:“是我多嘴了。”
米裕笑道:“道什么歉,真當我是傻子,我都不生氣,更何談你是好心�!�
米裕拍了拍韋文龍的肩膀,“文龍啊,以后在我這邊,別這么拘謹了,沒必要,多生分�!�
韋文龍愈發(fā)拘謹。
米裕重新趴在欄桿上,以心聲說道:“韋文龍,春幡齋那些年,你是憑真本事,贏得了隱官大人、還有晏溟和納蘭彩煥的認可,所以你千萬別這么瞧不起自己,退一步說,你若是如此,讓我米裕又該如何自處?”
韋文龍有些不知所措。
米裕也不強人所難,“算了,該如何如何,你怎么輕松怎么來�!�
韋文龍好奇問道:“米劍仙,為何這一路北上,隱官大人和他的落魄山,都沒什么名氣的樣子?尤其是隱官大人,連那北俱蘆洲和寶瓶洲兩邊各自評選出來的一份年輕十人,隱官大人都沒有上榜。不但如此,處處仙家渡口,各色修道之人,哪怕談及隱官的家鄉(xiāng),也至多是聊那北岳披云山和魏山君的夜游宴,為何寶瓶洲好像從沒有過隱官這么個人?”
韋文龍越說越疑惑,“哪怕隱官如今才而立之年,可上次去咱們那邊的時候,也是二十多歲的人了,以隱官的本事,寶瓶洲山上豈會半點不知?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隱官剛到劍氣長城,就可以連過三關,連贏了齊狩和龐元濟這些天之驕子,這等實力,在這小小寶瓶洲,難道不該是與魏劍仙當年差不多的名聲?”
米裕說道:“他不欲人知便不可知。他想要讓人知,便不可不知�!�
韋文龍深以為然。只說那中土神洲的林君璧返鄉(xiāng)之后,是什么光景,通過跨洲渡船,春幡齋還是有所耳聞的,清一色的贊譽,從儒家文廟的學宮書院,到中土神洲的宗字頭仙家,再到邵元王朝的朝野上下,林君璧一時間可謂時來天地皆同力。
不過米裕又道:“真正的原因,是他覺得到了劍氣長城,不在家鄉(xiāng)了,反而才可以真正做到無所顧忌。”
韋文龍小聲道:“潛龍在淵�!�
有朝一日,獅子搏兔亦用全力。
米裕說道:“文龍啊,憑借這份天賦,你到了落魄山,我敢保證你一定混得開!”
韋文龍問道:“米劍仙為何有此說?”
米裕笑道:“隱官大人,不經常念叨一句以誠待人嘛�!�
韋文龍點頭道:“在理�!�
米裕轉頭看著韋文龍,“文龍啊,你沒有女人緣,不是沒有理由的。你連隱官大人一成的功力都沒有�!�
韋文龍慚愧道:“那是當然。隱官大人持身極正,又善解人意,與人相處,處處將心比心,還能夠克己復禮,許多女子喜歡也正常。”
米裕笑罵道:“他娘的你也是個有本命神通的,好一個人生何處不是落魄山�!�
韋文龍這位落魄山的未來財神爺,一頭霧水。
龍舟渡船在牛角山停岸后,米裕找到了劉重潤,用無比嫻熟的寶瓶洲雅言微笑道:“劉管事,我這人的真名,不值一提,江湖綽號‘沒米了’,劉管事,我很快就是落魄山的譜牒仙師,以后咱們常走動啊�!�
劉重潤不知道此人為何要說些沒頭沒腦的言語,所以敷衍客氣了幾句,登船即是客,做買賣,伸手不打笑臉人。
對方真要是去落魄山祖師堂燒香拜掛像的譜牒子弟,還好說,人情往來,不著急一時。不過劉重潤總覺得眼前男子,長得也太好看了點,以后自家螯魚背那邊,可都是些年紀不大閱歷不深的女子,以后得悠著點了。到時候可別鬧出什么烏煙瘴氣的幺蛾子,只因為眼前這個言語不著調的男子,使得一座螯魚背,應該好好修行的諸位弟子,跟閨閣怨婦似的掛念一個別家男子,或是干脆如潑婦妒婦一般爭吵不休,她劉重潤估計能被氣個半死。
韋文龍站在一旁,心中百思不得其解,米劍仙這一路,對翻墨渡船的女修,好像都很疏遠,沒任何搭訕,哪怕有渡船女修主動與他言語,米裕也敬而遠之。
米裕和韋文龍入鄉(xiāng)隨俗,步行去往落魄山。
繞路走正門,路過懸崖山腳處,米裕停下腳步,笑著有意思有意思。
韋文龍只看出那些存在著填坑痕跡的一大片地面,仰頭望去,問道:“米劍仙,是幾位純粹武夫的跳崖玩耍?該有金身境了吧?”
米裕搖頭道:“是同一人,而且未到金身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