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5章
門外老仆提醒道:“老爺先換身官服?”
老爺子大笑道:“穿個屁朝服,老夫今兒要在大驪史書上留下一筆,春嘉六年開春,吏部尚書某某某,老來多健忘,身穿儒衫參加早朝,于禮大不合,被攔阻門外,春寒料峭,老尚書孤苦伶仃,在門外凍若鵪鶉,哈哈哈,有趣有趣……”
老仆補了一句,“老爺那就袖里藏些吃食?挨凍是自找的,挨餓就免了吧。饑寒交迫,老爺你這把身子骨,真扛不住的�!�
老爺子嘿嘿而笑,“妙也!”
一位青衫老儒士站在大驪京城的墻頭上。
身后是燈火依稀亮起的大驪京城,眼前是許多等待京城的各色人,各地商賈,游學(xué)士子,江湖武夫,夾雜其中的山上修士……
國師崔瀺回頭望一眼城內(nèi)燈火處,自他擔(dān)任國師以來,這座京城,無論白晝,百余年來,燈火便不曾斷絕一瞬,一城之內(nèi),總有那么一盞燈火亮著。
要歸功于富貴人家的燈火輝煌,大小道觀寺廟的長明燈,深夜點燈寒窗苦讀的陋巷士子……
崔瀺轉(zhuǎn)過頭,望向城外,有那搓手呵氣取暖的商賈,有那蜷縮在車上打盹的,有那相約同行游歷大驪京城的外鄉(xiāng)書生,隨著天漸明,走下雇傭的馬車,一起對著城頭指指點點,還有富貴人家的車馬,一些稚童被吵醒后,嚷著憋不住了,讓婦人家眷們揪心不已。
崔瀺獨自站在城頭上,大驪巡游城頭的士卒,鐵甲錚錚作響,來到國師身后又遠(yuǎn)去。
崔瀺希望每一個入城之人,尤其是那些年輕人,入城之前,眼睛里都能夠帶著光亮。
志向,野心,玉望。
錢財,富貴,功名,美人,醇酒,機緣。
各憑本事,我大驪京城應(yīng)有盡有,諸君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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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羨陽再次悄無聲息從南婆娑洲返回家鄉(xiāng),這一次是留下就不走了,因為在神秀山祖師堂,因為龍泉劍宗是在阮邛手上開宗立派,所以并未懸掛祖宗掛像,劉羨陽只需燒香。
龍泉劍宗沒有興師動眾地舉辦開峰儀式,一切從簡,連半個娘家的風(fēng)雪廟都沒有打招呼。
又不是那個想錢想瘋了的披云山。
阮邛就只是將北邊的徐小橋和謝靈喊回山頭,拉上董谷這幾位最早的嫡傳弟子,一起吃了頓家常飯。
阮邛,阮秀,董谷,徐小橋,謝靈,劉羨陽,就六位。
劉羨陽不在山中修行,也不去大驪京城以北的新地盤,只是去了龍須河畔的鐵匠鋪子,徐小橋離開那處之后,那邊就漸漸荒廢棄用。
而劉羨陽也不見得如何修行,龍泉劍宗并未對外宣稱他的宗門嫡傳身份,所以劉羨陽每天就是四處閑逛。
董谷今天來到鐵匠鋪子那邊,等了半天才等到游手好閑的劉羨陽返回。
劉羨陽屁顛屁顛跑過去,抱拳笑道:“大師兄找我?怎么不直接飛劍傳信�!�
董谷搖頭笑道:“不是什么急事。”
劉羨陽端了兩條小竹椅過來,各自落座檐下,劉羨陽說道:“大師兄有話直說,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董谷說道:“師父收了兩撥嫡傳弟子,所以劉師弟的名次太過靠后,我覺得不太妥當(dāng)?shù)�,想要問問看劉師弟,有沒有什么想法�!�
董谷見那劉羨陽笑嘻嘻只說沒想法的模樣,只得繼續(xù)說道:“劉師弟千萬不要覺得我是在試探什么,絕非如此,我對于自己一直占著大師兄身份,其實一直很愧疚。我既是不入流的山中精怪出身,又非劍修,其實這些年里邊,大驪山水一直都在笑話此事,師父不介意,是師父的胸襟,可我若是不介意,就真要坐實了非人的出身根腳。我董谷何德何能,一介山野精怪,就敢當(dāng)這龍泉劍宗的開山大弟子?!”
他們師父阮邛不是那種拐彎抹角的人,先前在飯桌上,直說了劉羨陽是一位金丹劍修,是如今弟子當(dāng)中,境界最高的人。
雖然關(guān)于大師兄一事,阮邛與董谷開誠布公說過一次,如果劉羨陽沒來,董谷也會硬著頭皮當(dāng)下去�?杉热粍⒘w陽早就與龍泉劍宗有淵源,境界又高,資質(zhì)更好,那么這個大師兄席位,董谷是真心覺得換成劉羨陽,更妥當(dāng),對于龍泉劍宗更好。
劉羨陽身體前傾,雙手搓臉,說道:“大師兄要選個穩(wěn)重的人來當(dāng),管著亂七八糟的俗事,然后師弟師妹們,就可以安心修行了。董師兄,你覺得我像是個適合當(dāng)大師兄的人嗎?”
董谷說道:“總比我好�!�
劉羨陽搖頭說道:“你覺得沒用啊。”
董谷無奈道:“明白了。”
董谷沉默許久,突然說道:“劉師弟,我不知為何,有些怕你�!�
劉羨陽點點頭,“是因為我去過劍氣長城,出過劍的關(guān)系。加上我如今境界不夠,隱藏不深。”
董谷立即恍然,便不再言語,起身告辭。
劉羨陽單手托腮,眺望遠(yuǎn)方,自己才出幾劍,就已經(jīng)如此,那么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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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座天下。
一座城池破開天幕,從天而降。
一個老秀才遠(yuǎn)
觀此景,既開心,又傷感不已。
開心的是劍氣長城終究留下了這么多的劍道種子,從此香火不絕。
傷感的是,城池落地,讓老秀才想起了早年驪珠洞天墜落人間,大概也是這般場景吧。
讀書人說道:“我劍術(shù)確實不如陳清都�!�
老秀才笑罵道:“你他娘的又不是劍修,就是個連個秀才功名都沒有的讀書人,這要劍術(shù)還高過陳清都,你讓那位老大劍仙的面子往哪兒擱?”
讀書人問道:“你不去那邊看看?”
你一個文圣,偏要與我顯擺什么秀才功名,什么道理。
老秀才撓撓頭,嘴上說著還是算了吧,眼角余光卻瞥向那個被譽為人間最得意的讀書人,以及后者手中的那把仙劍。
男子無奈道:“我立過規(guī)矩,不傳授劍術(shù)他人。何況這些年輕劍修,也無需我多此一舉。至于手中這把劍,遲早是要還給大玄都觀的。你那些小算盤打不響。”
老秀才踮起腳跟,瞥了眼遠(yuǎn)方那座城池,惋惜道:“可惜那座斬龍崖,被老大劍仙煉化成了城池地基。”
男子問道:“先前兩位文廟圣人似乎有話要說,你與他們嘀咕個什么?”
老秀才洋洋自得,捻須笑道:“沒啥子沒啥子,指點他人學(xué)問,我這人啊,這一肚子學(xué)問,到底不是某人敝帚自珍的劍術(shù),是可以隨便拿去學(xué)的。”
男子說道:“既然你不去城池,那就繼續(xù)開門去。”
老秀才突然反悔,說道:“一起去我關(guān)門弟子的酒鋪喝酒去?我請你喝酒,你來結(jié)賬就行�!�
男人搖搖頭。
只見遠(yuǎn)處那座城池中,有人御劍而起,隨便挑選了一個方向,劍光瞬間遠(yuǎn)去。
應(yīng)該是要盡快了解這方嶄新天地的情況。
在御劍途中,那人就已經(jīng)從元嬰破境躋身上五境。
他問道:“是那寧姚?”
手中仙劍微微顫鳴。
讀書人隨即點頭道:“看來是被劍氣長城強行壓制在元嬰境的緣故�!�
老秀才笑得合不攏嘴,道:“我那關(guān)門弟子,眼光能差?找先生,是這個!”
老秀才豎起一根大拇指,然后再豎起一根大拇指,“找媳婦,是這個!”
遠(yuǎn)處那道劍光片刻之后,似乎就已經(jīng)與此方天地大道契合,穩(wěn)固住了玉璞境,故而瞬間撥轉(zhuǎn)劍尖,御劍往老秀才這邊而來。
讀書人手中那把仙劍,作龍鳴聲。
如遇故人。
寧姚御劍來到山巔,飄然落地,見到了老秀才。
她沒有言語,只是抬起手臂,橫在眼前,手背死死貼在額頭上,與那老人哽咽道:“對不起�!�
老秀才著急得直跺腳,趕緊跑到她身邊,虛拍了她幾下腦袋,說道:“寧丫頭,對不起什么,沒有的事情,是陳平安那小子本事不夠,怪他怪他,你莫要愧疚啊,真要怪,那也怪不得陳平安啊,咱們都怪陳清都去,屁的老大劍仙,只會把擔(dān)子交給一個年輕人,再不行,就怪我這個沒本事的先生來……”
寧姚已經(jīng)恢復(fù)正常神色,放下手,與文圣老先生告辭一聲,御劍遠(yuǎn)去,繼續(xù)獨自探尋這座第五天下的萬千山河。
很快這里就會涌入三座天下的修道之人,肯定也會有不少元嬰瓶頸的練氣士。
而劍氣長城的未來處境,除了出劍廝殺,還會有很多的勾心斗角。
這方天地有何情況,有哪些講究和規(guī)矩,寧姚半句也未曾詢問。
讀書人點點頭,“不愧是劍氣長城的劍修,萬年以來,不求與人。”
老秀才一屁股頹然坐地,“我那關(guān)門弟子,到頭來又能求誰,我這先生嗎?他那師兄嗎?你砍死我算了,我這先生當(dāng)?shù)酶C囊憋屈啊……”
讀書人問道:“往哪里砍?”
老秀才立即起身,拍了拍塵土,咳嗽一聲,“白也啊,你這人咋就開不起玩笑呢,以后改改啊。”
讀書人化做一道劍光,去繼續(xù)忙碌開門一事,光是為浩然天下南婆娑洲、扶搖洲和桐葉洲,他就要仗劍開辟出三道大門。
落地城池當(dāng)中。
寧姚已經(jīng)御劍且破境。
成為這座嶄新天下的第一位玉璞境修士。
她今后會領(lǐng)銜隱官一脈,避暑行宮董不得,羅真意,徐凝,常太清,郭竹酒,顧見龍,王忻水,以及最新加入其中的范大澈。
所以如今的隱官一脈,總計只有九人,司職掌律一事,監(jiān)督所有劍修。
而元嬰境齊狩負(fù)責(zé)重建刑官一脈,司職刑法、廝殺,躲寒行宮的那些武夫,以后也會隸屬于刑官一脈。
目前所有金丹、元嬰境界的劍修,都要自動劃入刑官一脈,若想退出,以后拿戰(zhàn)功來換,在那之后,離開城池,開山立派,都隨意。但是一旦城池飛劍傳信,任何膽敢不歸之劍修,一律按敵論,皆死。
其中還有個名叫捻芯的女子,身穿一件天仙洞衣樣式的法袍,似乎大病未愈,她如今是元嬰境,不是劍修,卻擔(dān)任刑官二把手。
城池內(nèi)開始興建祖師堂,掛像唯有一幅,陳清都。
此外諸多舉措,衣坊劍坊和丹坊的重新選址設(shè)立,無非是按部就班進(jìn)行,早有章程可循,故而一切都顯得井然有序。
在寧姚率先離城,隱官一脈其余八位劍修,兩人結(jié)伴,分別揀選一個方向,向城池以外御劍遠(yuǎn)游,需要繪制出一幅地理堪輿圖。一旦中途受阻,就會立即飛劍傳信齊狩、捻芯負(fù)責(zé)的刑官劍修馳援。
高野侯負(fù)責(zé)看管一盞本命燈,知曉此事之人,屈指可數(shù)。
而從玉璞境跌境的捻芯,離開牢獄,潛入城中,一起來到了這座天下,她身上攜帶了那塊隱官玉牌,按照約定,并沒有立即交還給隱官一脈。
按照那個年輕隱官的說法,只有兩種情況發(fā)生了,她才可以拿出這塊玉牌示人。
寧姚遇險。
或是兵解轉(zhuǎn)世的陳熙,尚未成長起來,就被齊狩的刑官一脈奪權(quán)。
捻芯獨自來到那座酒鋪,如今沒有掌柜了,大掌柜疊嶂,去了浩然天下,二掌柜留在了城頭上。
城池剛剛落地沒多久,那場大戰(zhàn)仿佛還歷歷在目,所以沒什么生意。
捻芯要了一碗啞巴湖酒水,獨自飲酒,喝酒之前,她舉起不大的小酒碗,遙敬一個年紀(jì)也不大的異鄉(xiāng)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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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座雨龍宗上上下下,都懵了。
先是一座倒懸山水精宮,莫名其妙被人拱翻墜入海,練氣士們只得狼狽返回宗門。
然后很快就有一位姿容俊美、腰懸養(yǎng)劍葫的年輕男子,御風(fēng)來到了雨龍宗的一座雨師神像之巔,自稱來自蠻荒天下,是個千真萬確的妖族,求諸位殺它這畜生一殺。
年輕男子笑臉燦爛,舉起雙手,表明自己打定主意了,束手待斃,絕不還手。
雨龍宗女子宗主,也就是云簽的師姐,帶著祖師堂所有修士來到山巔,抬頭仰望那個俊美公子。
其中一位雨龍宗長老,以心聲與之言語,說雨龍宗與那扶搖洲山水窟老祖,還有那個依附邊境身上的前輩,曾有一樁密約。
一座倒懸山,已經(jīng)飛升離去。
雨龍宗修士只要不是瞎子,都能夠瞧見的。
而這妖族來到雨龍宗那尊雨師神像之巔,求人殺它,那么劍氣長城鎮(zhèn)守萬年,竟然被攻破了,再無法想象,卻也是可以想到、且不得不承認(rèn)的一個事實。
雨龍宗歷史上那位最年輕的地仙,傅恪與那兩位神仙道侶,一并站在祖師堂前輩們的身后。
那個只說自己是妖族的俊美男子,輕輕一彈指,將那雨龍宗長老的元嬰境老嫗,當(dāng)場擊殺。
殺完人之后,男子微笑道:“長得這么鶴發(fā)雞皮,就當(dāng)是你這婆娘居心叵測,想要嚇殺本座了。哦對了,忘記自報名號,聽說你們浩然天下,最重視這個了�!�
他一手雙指纏繞鬢角垂下的發(fā)絲,一手拍了拍腰間養(yǎng)劍葫,笑瞇瞇道:“我叫酒靨。因為生平唯有兩好,好美酒,好美人。你們雨龍宗剛好兩者都不缺,所以我就先趕來了。這個名字,你們不知道很正常,因為是專門為你們浩然天下取的新名字,以前那個,叫切韻。”
雨龍宗修士聽聞那“切韻”之后,幾乎都面如死灰。
一頭王座大妖。
因為雨龍宗開宗極久,距離倒懸山和劍氣長城又近,故而對蠻荒天下的一些內(nèi)幕,所知頗多。
比如那古井之中的十四王座,除了托月山主人,那位蠻荒天下的大祖之外,分別有“文�!敝苊�,游俠劉叉,曜甲,龍君,荷花庵主,白瑩,仰止,緋妃,黃鸞。
此外,還有一尊相傳被道祖以道法禁錮的金甲神將,肩挑長棍的御劍搬山猿,三頭六臂魁梧巨人,以及擁有一根上古雷矛的那個。
只是雨龍宗不知道的是,荷花庵主如今已經(jīng)隕落。飛升境大妖重光,被陳熙斬殺。至于其它上五境、地仙大妖,為了攻破劍氣長城,這么多年間,更是折損嚴(yán)重。
黃鸞則被阿良聯(lián)手姚沖道斬殺,黃鸞為蠻荒天下做出的最后功勞,就是拼了大半性命,使得阿良被鎮(zhèn)壓在托月山之下。
所以托月山先前已經(jīng)傳令給各大軍帳,不許任何上五境妖族,追捕黃鸞通過本命燈的續(xù)命轉(zhuǎn)生。一個被強行兵解之后、空有元嬰境的黃鸞。與那稚童無異。至于上五境之下的修士,會不會被大妖授意追殺黃鸞,那就隨意了。到時候是一群元嬰秘密圍殺黃鸞,還是三五個元嬰劍修參與圍剿,托月山不會管這些狗屁倒灶的芝麻小事。既然失去境界,也就失去王座,蠻荒天下,強者為尊。
前提是不要給黃鸞活著跑到灰衣老者面前訴苦。
而劍氣長城上任隱官蕭愻,如今已經(jīng)是蠻荒天下最新的一位王座成員。
至于現(xiàn)任隱官,既然劍氣長城都沒了,那么大概也可以稱呼為“上任隱官”了,人不人鬼不鬼,倒算是留在了劍氣長城。
在大妖酒靨隨手殺人之后,就有一些年輕修士悲憤欲絕,怒喊著讓祖師堂老人們開啟山水陣法。
只是從雨龍宗宗主到祖師堂成員,都置若罔聞。
大妖酒靨視線游曳,將那些發(fā)聲的雨龍宗修士,一一點殺,一團(tuán)團(tuán)鮮血霧氣砰然炸開,這里一點,那里一處,雖然間隔極遠(yuǎn),可是快啊,故而好似市井迎春,有一串爆竹響起。
他笑道:“雨龍宗男子修士不多,我很喜歡,接下來誰殺了一位男子,就可以活,等到最后一個男子死了,沒殺人的姐姐妹妹們,我可就要殺你們了。當(dāng)然若是長得好看,屬于天生命好,我會憐香惜玉的。所以那些姿色不行的,你們要抓緊,機不可失失不再來,若是登了山當(dāng)了神仙的修道之人,都珍惜性命,我覺得那就真是不該活著了。”
有一位雨龍宗祖師堂供奉女修,開口懇請這位王座大妖不要濫殺,雨龍宗愿意如何如何的一通措辭,然后就被酒靨伸手一抓,將其駕馭到身前按住頭顱,手腕擰轉(zhuǎn),使得她身軀橫空,一掌作刀劈砍而下,將她一分為二,再一張嘴吸氣,直接吃下了她的金丹和元嬰,最后將手中半截尸體拋入海中。
雨龍宗之上,自相殘殺,女子殺男子。其中有那道侶殺道侶的,也有不殺,幫著道侶阻止同門殺人的,然后一起被殺。
雨龍宗宗主在內(nèi)的祖師堂成員,都?xì)⒘藗男子,不多不少,只殺一個。
很快傅恪就發(fā)現(xiàn)整座雨龍宗,只剩下他一個男人了。而他的兩位神仙道侶,她們都眼神堅毅,護(hù)在他身邊。
酒靨點頭笑道:“你有兩個道侶,你親手殺掉一個,就能活,如何?若是她們有人自盡,不算你殺的�!�
不等兩位女子言語什么,傅恪就已經(jīng)打殺了其中一人。
然后酒靨點點頭,十分滿意,一巴掌怕死了那個男人,大笑道:“本座言語,你也真信啊,你這是叫做蠢死的�!�
其中一位女修怔怔看著地上傅恪的那攤血肉,酒靨將她伸手抓到眼前,隨手一抹,剝掉了她的那張美艷面皮,再丟出哀嚎不已的可憐女子,可不是光是剝皮而已,一張面皮若無女修的魂魄依附,便會失去神韻,再被他拿來“補妝”,就毫無意義了,他抖了抖手中面皮,輕輕吹拂掉上邊的鮮血,笑道:“真美�!�
那個雨龍宗宗主顫聲道:“切韻老祖,為何如此?留著我們,為你們帶路不好嗎?去南婆娑洲也好,去桐葉洲也罷,有我們率先登岸廝殺……”
酒靨晃了晃手中那張新鮮面皮,打斷那位玉璞境老婆娘的言語,像是聽到了一個天大笑話,大笑不已,一根手指抵住眼角,好不容易才止住笑聲,“不湊巧,咱們蠻荒天下,就數(shù)螻蟻們的性命最不值錢。你呢,就是大只一點的螻蟻,若是遇上仰止緋妃她們,倒是真能活的,可惜時運不濟(jì),偏偏遇到了我�!�
說到這里,他轉(zhuǎn)頭望向倒懸山那邊,喃喃笑道:“何況這些年與劍氣長城的劍修打交道久了,再遇到你們這幫神仙老爺,我……”
這頭王座大妖,被一個羊角辮小姑娘一拳打入海中,如山岳砸在水中,激起一陣滔天巨浪。
不等山上雨龍宗女修們有什么錯覺,就被那個小姑娘在兩座山上往返,一拳一大片,將所有地仙悉數(shù)打死。
而那個從海中返回雨龍宗的王座大妖,則閑庭信步,挑選那些金丹境界之下的女子面皮,一一活剝下來,至于她們的死活,就沒必要去管了吧。
灰衣老者來到雨龍宗山頭這邊,“蕭愻,切韻,擅自滅絕整座宗門這種事情,這次就算了,下不為例�!�
哪怕猶有一些活人剩下,雨龍宗其實都已經(jīng)廢了。
蕭愻雙臂環(huán)胸,一言不發(fā)。
大妖切韻好不容易再從滿地破碎尸體當(dāng)中,挑選出幾張相對完整的面皮,這會兒全部收攏在一起,正在小心翼翼縫補自己臉龐,他對灰衣老者躬笑道:“好的。”
蕭愻說道:“拿戰(zhàn)功來換,都不成?”
灰衣老者笑道:“當(dāng)然可以。只要戰(zhàn)功足夠,隨便你殺�!�
蕭愻突然轉(zhuǎn)頭對那切韻說道:“做得好!”
大妖切韻笑而不言,只是縫補臉龐,錦上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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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
劍氣長城,城頭之上。
終于迎來了第一場大雪。
面容、身形逐漸清晰穩(wěn)固起來的年輕人,此刻站在城頭懸崖之上,那件鮮紅法袍之下,身上一道幾乎切斷整個身軀、脊柱的劍痕,正在自行痊愈。
是他想要偷摸離開劍氣長城些許距離,打殺劍氣長城斷裂處的那道妖族大軍洪流。
總得找點事情做做。
結(jié)果被神出鬼沒的一襲灰袍瞬間趕到。
最終被對方一劍狠狠劈中,如果不是使用了一樁壓箱底的秘術(shù),得以返回劍氣長城,哪怕陳平安是真的玉璞境,也絕對死了。
陳平安此刻與那對面城頭的那位龍君遙遙對峙。
最終與那龍君什么都沒有說,年輕人拖刀轉(zhuǎn)身離去。
龍君沙啞開口道:“陳清都就找了你這么個廢物,留在這里當(dāng)條看門狗?”
離真御劍而至,笑道:“可憐可憐,真是不知道,是給劍氣長城看門呢,還是幫咱們蠻荒天下看門?”
那個背影只是漸行漸遠(y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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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一章
少女問拳河神
壁畫城,掛硯神女畫像附近,裴錢找到了那間販賣神女天官圖摹本、臨本的小鋪子,隨著八份福緣都已經(jīng)失去,鋪子生意實在一般,跟自家騎龍巷的壓歲鋪子差不多的光景。
掌柜是個容貌清秀的年輕姐姐,聽師父說過,她雖然不是披麻宗的修道之人,卻與龐蘭溪是一雙少見的神仙眷侶。
裴錢便有些擔(dān)憂,那龐蘭溪是駐顏有術(shù)的山上劍修,山下女子,卻只能年復(fù)一年的容顏衰老下去,便是有些靈丹妙藥,也終有白發(fā)蒼蒼的一天,到時候她怎么辦?哪怕兩人始終長久廝守,龐元濟(jì)毫不介意,可她終究還是會偷偷傷心吧。裴錢撓撓頭,不如記住這位姐姐的面容,回去就讓老廚子打造一張一模一樣的?只是裴錢又擔(dān)心自己會不會多此一舉,唉,煩,師父在就好了。
寶蓋,靈芝,春官,長檠,俗稱仙杖的斬勘神女,這五位神女,是師父上次來到這壁畫城之前,就已經(jīng)從彩繪壁畫變成白描圖的,師父往鬼蜮谷之后,掛硯,行雨,騎鹿三位神女,才紛紛選擇了各自主人。當(dāng)時裴錢和周米粒就都很打抱不平,那三位神女咋個回事嘛,年紀(jì)大了眼神也不好使啦?只是不知為何,裴錢發(fā)現(xiàn)師父當(dāng)時有種如釋重負(fù)的表情,笑得還挺開心嘞。
裴錢來這邊就是湊個熱鬧,除非她砸鍋賣鐵,是絕對買不起這邊的神女圖了。
至于李槐就更算了,徹頭徹尾的窮光蛋一個,身上連一顆神仙錢都沒有,只帶了些碎銀子,跟著舵主混吃混喝的貨色。
沒關(guān)系,裴錢打算在這邊做點小買賣,下山前與披麻宗的財神爺韋雨松,事先打過招呼了,韋前輩答應(yīng)她和李槐在壁畫城這邊,如果當(dāng)個小包袱齋,可以不用交錢給披麻宗。
跟那個溫婉可人的姐姐道別,裴錢帶著李槐去了一個人多的地方,找到一塊空地,裴錢摘下竹箱,從里邊拿出一塊早就準(zhǔn)備好的棉布,攤放在地面上,將兩張黃紙符箓放在棉布上,然后丟了個眼神給李槐,李槐立即心領(lǐng)神會,將功補過的機會來了,被裴錢穿小鞋的危機算是沒了,好事好事,所以立即從竹箱取出那件仙人乘槎青瓷筆洗,率先放在棉布上,然后就要去拿其余三件,當(dāng)時兩人對半分賬,除了這只青瓷筆洗,李槐還得了一張仿落霞式古琴樣式的小鎮(zhèn)紙,以及那一只暗刻填彩的綠釉地趕珠龍紋碗。其余狐貍拜月圖,裝有一對三彩獅子的文房盒,還有那方仙人捧月醉酒硯,都?xì)w了裴錢,她說以后都是要拿來送人的,硯臺留給師父,因為師父是讀書人,還喜歡喝酒。至于拜月圖就送小米粒好了,文房盒給暖樹姐姐,她可是咱們落魄山的小管家和小賬房,暖樹姐姐剛好用得著。
至于那一大摞符紙和那根紅繩,裴錢要了數(shù)目多的符紙,李槐則乖乖收起那根裴錢嫌棄、他其實更嫌棄的紅線。一個大老爺們要這玩意兒干嘛。
不曾想裴錢瞪了一眼李槐,怒道:“傻不傻,咱們像是大富大貴人家出來的人嗎?你一口氣拿出這么多寶貝,誰信��?往腦袋里貼一張‘千真萬確是假貨’的紙條嗎?兩張符箓,一只青瓷筆洗,足夠了!”
最后裴錢和李槐蹲在棉布攤子后邊,這個剛剛開張的小包袱齋,其實就賣兩樣?xùn)|西,兩張坑人不淺的鬼畫符箓,一件仙人乘槎青瓷筆洗。
路上行人多是瞥了眼符箓、筆洗就走開。
李槐小聲問道:“要不要我?guī)椭汉葞茁�?�?br />
“急什么,沒你這么做買賣的�!�
裴錢雙手籠袖蹲在原地,冷笑道:“本來確實是需要幫手的,做這種不設(shè)帳、只擺浮攤的流水買賣,其實跟江湖上挑方賣藥差不多的德行,門路不比設(shè)帳安山頭的生意那么多,但是也不少,如果咱們?nèi)硕�,可以撒出帖子去,先拉攏人氣,等人多了,還得有挑線頭的人,把話挑明了,懷疑咱們是賣假貨的,然后一問一答,口齒伶俐些,很快就可以把看客們的疑慮打殺干凈,再有做那領(lǐng)頭羊活計的,穿著要精神,談吐要像真的有錢人,在人群當(dāng)中,得故意離著旁人遠(yuǎn)些,由他開口揚言要都買下……算了,說這些沒意義,我身邊就你一個笨蛋,真幫忙了只會幫倒忙,接下來你在一旁看著就是,你唯一的好處,就是口音,回頭再跟你仔細(xì)解釋�!�
裴錢停頓片刻,神色復(fù)雜,輕聲說道:“最厲害的一種,是一個人就把所有活計包圓了,那才是江湖上頂有能耐的人,到了哪里都餓不死,還能掙大錢,但是這種人走江湖,規(guī)矩忌諱也多,比如絕對不掙那絕戶錢,打個比方,被騙了的人,兜里原本有十兩銀子,最后一定會給這人留下一二兩銀子。除了老輩規(guī)矩之外,也藏著大學(xué)問,一旦給人留了退路,被騙之人往往不至于太過仇恨,可以不結(jié)死仇。不過這種人很少很少,我也只是聽人說,從沒見過。”
李槐感嘆道:“裴錢,這些江湖暗門生意,你懂得真多啊。”
在落魄山上,裴錢不這樣的。
到了江湖里,裴錢好像很如魚得水,什么規(guī)矩路數(shù)都門兒清。
裴錢沉默許久,“沒什么,小時候喜歡湊熱鬧,見過而已。還有,你別誤會,我跟在師父身邊一起走江湖的時候,不看這些,更不做。”
當(dāng)年南苑國京城的那座小江湖,光靠蹭那些紅白喜事,可活不下去。
后來跟了師父,她就開始吃喝不愁、衣食無憂了,可以惦念下一頓甚至明天大后天,可以吃什么好吃的,哪怕師父不答應(yīng),終究師徒兜里,是有錢的,而且都是干凈錢。
裴錢對李槐說道:“記住了,這兩張符箓,我們咬死了一顆小暑錢的價格,就說是你門派祖?zhèn)鞯逆?zhèn)山寶箓,是一等一的攻伐法寶!你師父過世后,就傳給了你這獨苗,因為你急需一筆錢財,去骸骨灘奈何關(guān)集市那邊碰運氣。不然打死都不買的。誰跟我們討價還價,都別理睬,你只管搖頭,至多說不賣,真不能賣,至于那只青瓷筆洗,不單賣,若是買下符箓,本來就不值一顆雪花錢,所以可以附贈,不要錢�!�
李槐瞥了眼那兩張符箓,咋舌道:“這兩張破爛符箓,開價一顆小暑錢?傻子都不會買吧?還有這筆洗,咱們可是實打?qū)嵒ㄊw雪花錢買來的�!�
裴錢一直在打量四周游客,冷笑道:“你連個傻子都不如。這筆洗是虛恨坊開價十顆雪花錢的山上物件,哪怕我們被坑,四五顆雪花錢,總歸是肯定有的。我故意說成一顆雪花錢都不值,為了什么?就為了顯得咱倆是冤大頭,有這筆洗可以讓人撿漏,關(guān)鍵是能幫襯著兩張符箓,除非真正的行家里手,就會愈發(fā)不敢確定符箓的品秩了,到時候肯定會有人故意嫌棄,又返回,到時候我們還是不賣,等到第三次的時候,我就開始勸你,你就猶豫,隨便嘀咕些什么,對不起師父之類的。”
李槐郁悶道:“為啥是我?guī)煾高^世了?你卻能夠假扮我的同鄉(xiāng)啊?”
裴錢氣呼呼拿起行山杖,嚇得李槐連滾帶爬跑遠(yuǎn)了。等到李槐小心翼翼挪回原地蹲著,裴錢氣不打一處來,“傻了吧唧的,我真有師父,你李槐有嗎?!”
“再有這北俱蘆洲的雅言,你如今還說不靈清,所以正好‘假扮’自幼離鄉(xiāng)的本地人,一個這么點大年紀(jì)的人,卻能夠乘坐骸骨灘跨洲渡船,從寶瓶洲返回家鄉(xiāng)這邊,身上有一兩件寶貝,不是很正常嗎?撐死了幾十顆雪花錢的買賣,還不至于讓山上神仙謀財害命,真要有,也不怕,這里畢竟是披麻宗的地盤。如果是那些江湖中人,我如果萬一打不過,咱們就跑唄�!�
半個時辰過去了,李槐蹲得腿腳泛酸,只得坐在地上,一旁裴錢還是雙手籠袖蹲原地,紋絲不動。
許多游人都是一問價格就沒了想法,脾氣好點的,二話不說就離開,脾氣差點的,罵罵咧咧都有的。
李槐覺得今天與裴錢的這樁包袱齋買賣,懸乎了。一時間愈發(fā)愧疚,若不是自己在渡船虛恨坊那邊亂買一通,裴錢也不用這么辛苦了。
裴錢說道:“再等半個時辰,不行就趕路。師父說過,天底下就沒有好做的包袱齋,賣不出去,很正常�!�
又是半個時辰過去了,李槐只好在心中默默念叨著天靈靈地靈靈,三清神仙菩薩圣人快顯靈……
一位高冠白衣的老修士瞥了眼包袱齋,走出去幾步后,停下腳步,來到棉布那邊蹲下身,就要伸手去抓起一張黃紙符箓,裴錢趕緊彎腰伸手擋在符箓上,搖頭道:“碰不得。只能看。老前輩你們這些山上神仙,術(shù)法古怪得很,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前輩你恕罪個。”
老人笑著點頭,隨手以雙手捻起一旁的青瓷筆洗,裴錢這次沒有阻攔,將關(guān)于李槐的那套說辭又抖摟了一番,老人聽著裴錢的言語,心不在焉,晃了晃手中筆洗,然后輕輕丟到棉布上,指了指那兩張黃紙符箓,笑問道:“兩張多少錢?”
老人身邊跟著一對年輕男女,都背劍,最出奇之處,在于金黃劍穗還墜著一粒雪白珠子。
裴錢說道:“一顆小暑錢,少了一顆雪花錢都不行。這是我朋友性命攸關(guān)的神仙錢,真不能少。買下符箓,筆洗白送,就當(dāng)是個交個朋友。”
李槐在一旁繃著臉。
只見那裴錢這番言語的時候,她額頭竟然滲出了細(xì)密汗珠子。她這是假裝自己不是江湖人,故作江湖語?
老修士問道:“五十顆雪花錢賣不賣?”
裴錢反問道:“前輩,沒你老人家這么做買賣的,若是我將筆洗劈成兩半,賣你一半,買不買?”
老修士啞然失笑。
老人說道:“一顆小暑錢?好吧,我買下了�!�
裴錢突然說道:“我不賣了�!�
老修士抬起頭,笑問道:“這又是為何?是想要抬價,還是真心不賣?”
裴錢說道:“真心不賣。”
老修士笑了笑,“是我太豪爽,反而讓你覺得賣虧了符箓?”
裴錢點頭。
老修士站起身,走了。
李槐挪到裴錢身邊,“裴錢,裴大舵主,這是鬧哪樣?”
裴錢抬起下巴,點了點那只青瓷筆洗,“他其實是奔著筆洗來的。而且他是外鄉(xiāng)人,北俱蘆洲雅言說得再好,可終究幾個發(fā)音不對,真正的北俱蘆洲修士,絕不會如此。這種跨洲遠(yuǎn)游的外鄉(xiāng)人,兜里神仙錢不會少的。當(dāng)然我們例外。對方不至于跟我們逗樂,是真想買下筆洗�!�
李槐好奇道:“甭管奔著什么來的,只要賣出一顆小暑錢,咱們不就把虛恨坊被坑的神仙錢全賺回來了?”
裴錢收起包袱齋,將那筆洗還給李槐,胸有成竹說道:“急什么,收起鋪蓋立即走人,咱們慢些走到壁畫城那邊,他們肯定會來找我們的。我在路上想個更合適的價格。賣不出去,更不怕,我可以篤定那青瓷筆洗能值個一顆小暑錢了,遲早是我們的囊中之物。”
李槐將筆洗包裹起來,放入自己竹箱,憂傷道:“裴錢,你這么聰明,不會哪天缺錢花,就把我都給賣了吧�!�
裴錢淡然說道:“做生意是做生意,交朋友是交朋友,兩回事。你除了是我朋友,還是我?guī)煾刚疹櫮敲淳玫娜�,落魄山之外,我裴錢哪怕誰都敢賣了換錢,唯獨不會賣你�!�
李槐笑了起來。
裴錢瞥了眼李槐,“有什么值得高興的?”
裴錢與李槐走向壁畫城入口,跟李槐提醒道:“有些偏門錢,其實是靠賭命去掙來的。可是一個人運氣再好,能贏過老天爺幾次?當(dāng)然,真要活不下去的時候,就顧不得什么了。但是咱們當(dāng)包袱齋,不算偏門,也別掙那絕戶錢。李槐憑真本事被虛恨坊坑了一枚木牌,我裴錢就要憑真本事掙回一顆小暑錢�!�
李槐直撓頭。舵主的小賬本重出江湖了。
李槐開始轉(zhuǎn)移話題,“想好價錢了嗎?”
“想好了,一顆谷雨錢。”
李槐呆若木雞。咱倆這么做買賣,會不會心太兇了?
裴錢說道:“已經(jīng)不是先前的包袱齋了,就可以漫天要價坐地還錢。那老人性情如何,只需要看他身邊兩個晚輩男女,就清楚了,先前我與老人砍價來算計去,男女都只是覺得有……意思,眼神都很正,人以群分,所以老人壞不到哪里去。真要是那城府深沉的陰險之徒,就只能怨我裴錢眼光不好,得怨我們兩個不該來這壁畫城當(dāng)包袱齋,不該來這北俱蘆洲走江湖�!�
李槐笑道:“我可不會怨這些有的沒的�!�
裴錢點頭道:“所以我才帶上你一起走江湖�!�
李槐雙手抱拳,側(cè)身而走,“謝過舵主大人的賞識。”
裴錢道:“滾。”
李槐笑著說了句得令,與裴錢并肩而行。
裴錢說道:“江湖水深,如果哪天真有危險,我讓你一個人走的時候,記得別猶豫�!�
李槐默不作聲。
裴錢說過她是六境武夫,李槐覺得還好,當(dāng)年游學(xué)途中,那會兒于祿年紀(jì),比如今的裴錢年紀(jì)還要更小些,好像早早就是六境了,到了書院沒多久,為了自己打過那場架,于祿又躋身了七境。之后書院求學(xué)多年,偶有跟隨夫子先生們出門遠(yuǎn)游,都沒什么機會跟江湖人打交道。所以李槐對六境、七境什么的,沒太大概念。加上裴錢說自己這武夫六境,就從沒跟人真正廝殺過,與同輩切磋的機會都不多,所以小心起見,打個折扣,到了江湖上,與人對敵,算我裴錢五境好了。
李槐悶悶說道:“不會的,鄭大風(fēng)總說我是個有福氣的,走路不踩狗屎都不叫出門,所以這次咱們走江湖,運氣一定差不到哪里去的。”
李槐突然笑容燦爛起來,顛了顛背后竹箱,“瞧瞧,我箱子里邊那只青瓷筆洗,不就是證明嗎?”
裴錢問道:“每次出門踩狗屎,你很開心?”
李槐無言以對。
李槐一咬牙,輕聲說道:“裴錢,咱倆商量個事唄,那只青瓷筆洗,能不能不賣啊,我想送給我姐,她在獅子峰給老仙師當(dāng)不記名的外門弟子呢,其實就是給人當(dāng)丫鬟,我娘親和姐都好不意思說罷了,我家窮,我姐當(dāng)年肯定都沒給出像樣的拜師禮,我姐其實對我挺好的,娘親又打小偏心我,我姐也從不生氣……”
李槐已經(jīng)做好了被裴錢打一頓的心理準(zhǔn)備。
不曾想裴錢說道:“行了行了,當(dāng)然可以。那只青瓷筆洗本來就是你的東西,就算一顆谷雨錢賣出去了,我也不會掙一顆銅錢,你自己樂意,我攔著你做什么�!�
李槐有些措手不及,正要說話,裴錢白眼道:“滾�!�
李槐笑道:“好嘞�!�
李槐沉默片刻,“為啥?”
裴錢想起自己小時候,在埋河碧游府的一件小事。
有些事情,有些物件,根本就不是錢不錢的事情。
裴錢卻沒跟李槐說什么。
果不其然,裴錢和李槐在壁畫城門口等了片刻,那位老人便來了。
裴錢抱拳作揖,“老前輩,對不住,那筆洗真不賣了�!�
老修士看著那個眼神清澈的小姑娘,雖然有些奇怪,老人仍是點頭,以心聲笑言道:“小姑娘,符箓值不值錢,你我心知肚明,不過那仙人乘槎筆洗,確實能值三兩顆小暑錢,妙處不在瓷胎,在那底款上邊,那幾個字,很值錢。以后你與朋友再當(dāng)那包袱齋,莫要賤賣了。當(dāng)然也要小心旁人歹意。最好還是在壁畫城、或是龍宮洞天、春露圃這些大山頭售賣此物,扣去仙家渡船的開銷,總歸是有賺的�!�
裴錢猶豫了一下,笑問道:“能問老前輩道號、門派嗎?以后有機會的話,我們想要登門拜訪�!�
老修士笑著擺手,打趣道:“江湖偶遇,莫問姓名,有緣再會。何況小姑娘你不是早就猜出我別洲人氏的身份嗎?所以這客氣話說得可就不太誠心了啊�!�
裴錢看著老人,猛然抱拳,聚音成線,與老人沉聲道:“武夫裴錢,與前輩就此別過!”
老人愣了愣,開懷笑道:“好!”
李槐看著此時此地、仿佛有些陌生的那個裴錢,有些羨慕,有些神往。
老修士帶著兩位弟子,登上披麻宗祖山,在那座半山腰的掛劍亭短暫休歇。
老修士笑道:“想問就問吧�!�
女子問道:“師尊,那少女是位純粹武夫?幾境了?”
老修士想了想,撫須而笑,眺望山腳不遠(yuǎn)處的那條搖曳河,只說了兩個字,答非所問,“也怪。都怪�!�
韋雨松親自來到掛劍亭,抱拳笑道:“恭迎上宗納蘭祖師爺。宗主在青廬鎮(zhèn),晏肅在神女圖那處仙家遺址當(dāng)中,指點嫡傳龐蘭溪劍術(shù),來不了。其余那位,估計只要聽說納蘭祖師爺來了,哪怕到了山腳,也會立即掉頭遠(yuǎn)游�!�
老人笑道:“都無所謂,只要你別跟我談錢,沒有的�!�
韋雨松哦了一聲,“那我走了�!�
老人招手道:“別介啊,坐下聊會兒,此處賞景,心曠神怡,能讓人見之忘錢。”
韋雨松笑著落座,其余那兩位年輕男女,紛紛向這位下宗財神爺行禮,韋雨松一一還禮。
老人問道:“我瞧見了個手持行山杖、背竹箱的小姑娘,叫裴錢,也不知道真假,多半是真的吧,你可認(rèn)得?”
韋雨松笑道:“她啊,確實叫裴錢,是咱們竺宗主剛認(rèn)的干女兒。”
老人微笑道:“難怪。”
骸骨灘轄境內(nèi),有一條南北向的大河,不枝不蔓,沒有任何支流溪澗,在浩然天下都十分罕見。
裴錢接下來要去那座搖曳河祠廟,拜見一下那位薛河神,因為師父以前說過,那位河神于他有恩,雖然他當(dāng)時沒有領(lǐng)情,但是這位河神,與那某座城中的火神廟,才算是當(dāng)之無愧的山水神靈,只要路過了,都應(yīng)該燒香禮敬,至于是不是山上秘制的山水香,沒有關(guān)系。裴錢當(dāng)然不會自報名號,去祠廟里邊默默燒香就行。嚴(yán)格意義上,搖曳河祠廟一直是座淫祠,因為不曾被任何一座朝廷正式封正,也未被儒家書院欽點。
相距河神祠約莫六百里,身邊有個李槐,有的走。
去河神祠燒香之后,沿著搖曳河一路北上,就是鬼蜮谷的入口處牌樓了,裴錢遠(yuǎn)遠(yuǎn)看一眼就成,至于那座奈何關(guān)集市,倒是可以帶著李槐逛一逛。
李槐開始惦念那些壁畫城神女圖的廊填本套盒,瞧著真是好,一個個都比他姐,那真是長得漂亮太多了,不愧是畫中神女。也就是沒錢,不然一定要買一套,分成兩份,分別送給藥鋪的老頭子,和那個曾經(jīng)背著自己亂逛蕩的鄭大風(fēng),讓倆光棍過過眼癮,也是好的。
搖曳河水面極寬,給人看河如觀湖之感,沒有一座渡橋,水運濃郁,裴錢這邊道路有兩條,小路鄰河,十分幽靜,大路之上,車水馬龍,裴錢和李槐,都手持行山杖,走在小路之上,按照師父的說法,很快就可以遇到一座河邊茶肆,三碗陰沉茶,一顆雪花錢起步,可以買三碗陰沉茶,那掌柜是個憊懶漢,年輕伙計則脾氣不太好,掌柜和伙計,總之人都不壞,但出門在外,還是要小心。
裴錢抬頭看了眼遠(yuǎn)方,見那云海七彩,大概就是所謂的祥瑞氣象了,云海下方,應(yīng)該就是搖曳河水神祠廟了。
裴錢隨口問道:“李槐,瞧得見那邊的云彩嗎?”
李槐順著裴錢手指的方向,點頭道:“瞧得見啊,一大片的彩色祥云嘛,我可是正兒八經(jīng)的書院讀書人,當(dāng)然知道這是一方神靈的功德顯化�!�
裴錢看了眼李槐。
李槐問道:“干嘛?”
裴錢猶豫了一下,輕聲問道:“你是練氣士了?”
李槐嘿了一聲,“我倒是想啊,學(xué)那林木頭和不客氣,能夠風(fēng)里來雨里去的,多神仙�!�
是說那林守一,謝謝。
裴錢想了想,最終還是沒有去“仔細(xì)看一看”李槐。
師父叮囑過的事情,師父越是不在身邊,自己這個開山大弟子,越要守規(guī)矩嘛,就跟抄書一樣。
李槐說道:“裴錢,你當(dāng)年在書院耍的那套瘋魔劍法,到底啥時候能夠教我啊?”
裴錢黑著臉,“我不會什么瘋魔劍法。”
李槐嘀咕道:“不愿意教就不愿意教唄,恁小氣。我和劉觀、馬濂都眼饞這套劍術(shù)很多年了,寒了眾將士的心。”
裴錢置若罔聞。
不知道陳靈均走江如何了。
其實先前陳靈均到了骸骨灘之后,下了渡船,就根本沒敢逛蕩,除了山腳的壁畫城,什么搖曳河祠廟、鬼蜮谷,全部敬而遠(yuǎn)之。老子在北俱蘆洲,沒靠山啊。于是直奔披麻宗木衣山去了。當(dāng)然陳靈均下山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靠山有點大,是宗主竺泉。那位竺姨,模樣一般,可是熱情啊。至于如今的陳靈均,已經(jīng)做賊似的,小心翼翼繞過了崇玄署云霄宮,繼續(xù)往西而去,等到了大瀆最西邊,陳靈均才開始真正開始走江,最終沿著大瀆重返春露圃附近的大瀆入�?凇�
竟然有兩處入�?冢瑵�(jì)瀆之怪,遠(yuǎn)勝裴錢身邊這條不枝不蔓的搖曳河。
師父果然從不騙人,有那河邊茶攤賣那陰沉茶,客人挺多。
裴錢猶豫了一下,在糾結(jié)要不要闊綽一回,她出門前,老廚子要給她一顆小暑錢和幾百顆雪花錢,說是壓錢袋子的神仙錢,落魄山每位弟子出門,都會有這么一筆錢,可以招財運的,但是裴錢沒敢多要,只拿了五顆雪花錢,不同于以往落入她口袋的神仙錢,每一顆都有名字,都算是在她那小小“祖師堂”上邊記錄譜牒了,而這五顆雪花錢既然沒在她這邊安家,沒名沒姓的,那就不算離家出走,開銷起來不會讓她太傷心,所以裴錢與李槐說道:“我請你喝一碗陰沉茶�!�
李槐說道:“算了吧,太貴了�!�
裴錢說道:“那你就看著我連喝三碗�!�
李槐只得陪著裴錢去落座,裴錢給了一顆雪花錢,年輕伙計端來三碗搖曳河最著名的陰沉茶,畢竟是披麻宗經(jīng)常拿來“待客”的茶水,半點不貴。
李槐拿過其中一碗茶水,感覺自己每一口都是在喝金子銀子,一邊心疼一邊享福,所以喝得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