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章
一旁以心大著稱于世的“肥郁”,仍是聽得眼皮子直打顫,趕緊拍了拍胸脯壓壓驚。
大驪王朝勵精圖治百余年,國庫積攢下來的家底,加上宋氏皇帝的私產(chǎn),其實相對于某個尋常的中土大王朝,已經(jīng)足夠豐厚,可在大驪鐵騎南下之前,其實光是打造那座仿白玉京,以及支撐鐵騎南下,就已經(jīng)相當(dāng)捉襟見肘,此外那些浩浩蕩蕩懸空列陣的劍舟,遷徙一支支邊軍在云上如履平地的山岳渡船,為大驪鐵騎量身打造“人馬皆甲”的符箓甲胄,針對山上修道之人的攻城器械、守城機關(guān)、秘法煉制的弓弩箭矢,打造沿海幾條戰(zhàn)線的陣法樞紐……這么多吃錢又不計其數(shù)的山上物件,哪怕大驪坐擁幾座金山銀山,也要早早被掏空了家底,怎么辦?
借錢。
繡虎崔瀺,與商家范先生借,與郁泮水借,與皚皚洲劉氏借,與墨家巨子借,暗中與諸子百家借。
一部分通過大驪鐵騎南下,一洲即一國,不斷整合一洲山河帶來的巨大收益,來償還一部分欠債。
在這之外,崔瀺還“預(yù)支”了一大部分,當(dāng)然是那一洲覆滅、山下王朝山上宗門幾乎全毀的桐葉洲!
劉聚寶卻搖頭道:“無需如此,不清爽�!�
崔瀺轉(zhuǎn)頭笑道:“謝松花主動要求擔(dān)任劉氏供奉,你舍得攔著?翻臉不認人,你當(dāng)是逗一位脾氣不太好的女子劍仙玩呢?”
劉聚寶無奈道:“算你狠。”
郁泮水幸災(zāi)樂禍,大笑道:“看劉財神吃癟,真是讓人神清氣爽,好好好,單憑繡虎此舉,玄密國庫,我再拿出一半來!”
崔瀺微笑道:“無需謝我,要謝就謝劉財神送給郁氏掙錢的這個機會�!�
郁泮水嘖嘖道:“天底下能把借錢借得如此清新脫俗,當(dāng)真只有繡虎了!”
劉聚寶突然停下腳步,說道:“我只確定一事,你崔瀺是否給自己留了一條退路,我就押注,即刻起!”
郁泮水跟著停步,豎起耳朵,這也是他這位郁氏家主最想要知道答案的一件事,一旦確定,別說玄密王朝的剩余半座國庫,郁泮水都能將十六藩屬國翻個底朝天,也要陪著繡虎和劉財神一起干他娘的做成一樁壯舉,敢造反?嫌我玄密王朝地盤不夠大嗎?
崔瀺卻搖頭道:“人心兩不同。讓你們失望了。”
言下之意,人無退路,心有安放,僅此而已。
崔瀺算計人事、國運、大勢極多,但絕不是個只會靠城府耍心機、抖摟下作手段的謀劃之人。
劉聚寶使勁揉了揉臉頰,然后破天荒罵了幾句臟話,最后直愣愣盯住這頭繡虎,“一旦劉氏押大注,到底能不能掙那桐葉洲山河錢,關(guān)鍵是掙了錢燙不燙手,這個你總能說吧?!”
郁泮水小聲嘀咕道:“你個聾兒,繡虎不一直說能賺錢,非要討罵才開心。崔老弟這般英雄豪杰,若是一心想要掙錢,皚皚洲別說丟了個‘北’字,你劉聚寶也要少掉一個財神頭銜�!�
崔瀺望向劉聚寶,微笑道:“能幫朋友掙錢,是人生一大快事�!�
劉聚寶神色復(fù)雜,抬起一只手,崔瀺猶豫了一下,輕輕與之擊掌。
劉聚寶撤去術(shù)法神通,身形消散,撂下一句,“錢有點多�!�
郁泮水卻沒有離去,陪著崔瀺繼續(xù)走了一段路程,直到遙遙可見那座大瀆祠廟,郁泮水才停下腳步,輕聲道:“不管別人怎么認為,我舍不得人間少去個繡虎�!�
崔瀺笑道:“還好�!�
郁泮水嘆息一聲,一閃而逝。
崔瀺坐在大瀆水畔,轉(zhuǎn)頭看了眼遠處齊渡大門,收回視線,面帶笑意,雙鬢霜白的老儒士,輕聲喃喃道:“夫復(fù)何言�!�
第七百三十二章
問劍高位
當(dāng)那道七彩琉璃色的璀璨劍光離開飛升城,再一舉破開天幕,直接離開了這座天下,整座飛升城先是沉寂片刻,然后滿城嘩然,燈火亮起無數(shù),一位位劍修匆匆離開屋舍,仰頭望去,難不成是寧姚破境飛升了?!
太象街陳氏府邸,改名為陳緝的昔年老劍仙陳熙,如今是少年面容,原本在廊道夜游散步,剛好是最早發(fā)現(xiàn)異象的人,陳緝目前將真實身份、境界都隱藏起來,所以身后依舊跟著一位貼身護駕的侍女,作為可有可無的障眼法,其實在這飛升城每過一年,陳緝就距離昔年刻字劍仙陳熙越近一步,所以“少年”身后擔(dān)任死士的劍修侍女,就離死越遠,然后離劍道高處更近。
陳緝嘆了口氣,覺得寧姚祭出這把仙劍,稍稍早了,會有隱患。不然等到將其煉化完整,以此打破仙人境瓶頸,躋身飛升境,最合事宜,只不過陳緝雖然不清楚寧姚為何如此作為,但是寧姚既然選擇如此涉險行事,相信自有她的理由,陳緝當(dāng)然不會去指手畫腳,以飛升城大義與只是暫領(lǐng)隱官一職的寧姚講理,一來陳緝作為曾經(jīng)的陳氏家主,陳清都這一脈最重要的香火傳承者,不至于如此小肚雞腸,再者如今陳緝境界不夠,找寧姚?問劍?找砍吧。
然后陳緝皺眉不已,不但是他和侍女,幾乎所有被異象驚動的劍修,都發(fā)現(xiàn)一襲雪白法袍的寧姚,負匣御劍離開飛升城,看樣子是要遠游某地。
那位姿色平平的年輕婢女,忍不住輕聲道:“美人如玉劍如虹,人與劍光,都美�!�
昔年太象街和玉笏街的頂尖豪閥,往往都會栽培有幾位劍仙胚子的女子劍侍,極為善待,未來嫁娶都在自家門內(nèi)。
這位資質(zhì)極好的婢女,名為言筌,賜姓陳。
陳言筌對那寧姚,仰慕已久。總覺得世間女子,做成寧姚這般,真是美到極致了。
那寧姚這趟毫無征兆的遠游山河,依舊身穿法袍金醴,腳踩一把長劍,劍匣所藏長劍,名為劍仙。
陳緝早年原本有意撮合她與陳三秋結(jié)成道侶,只是陳三秋對那董不得始終念念不忘,陳緝也就淡了這份心思。
陳緝神色凝重,“寧姚是故意遠離飛升城,要引誘那些遠古存在借此機會圍殺自己,她要自斬因果,使得諸多因她而起的大道壓勝,半點不落在飛升城頭上�!�
攔不住寧姚離城,更幫不上半點忙。
陳緝自嘲道:“境界不夠,難道真要喝酒來湊?”
這些年陳緝有意放緩破境腳步,所以如今才躋身元嬰沒多久,不然太早躋身上五境,動靜太大,他就再難隱藏身份了。如今的散淡日子,陳緝還想要多過幾年,好歹等到這副皮囊到了弱冠之齡,再出山不遲。剛好可以多看看齊狩、高野侯這些年輕人的成長。百年之內(nèi),陳緝都不愿意恢復(fù)“陳熙”身份。
陳言筌有些好奇那道劍光,是不是傳說中寧姚從不輕易祭出的本命飛劍,斬仙。
陳緝則有些好奇如今坐鎮(zhèn)天幕的文廟圣人,是攔不住那把仙劍“天真”,只能避其鋒芒,還是根本就沒想過要攔,聽之任之。
這很重要。見微知著,這涉及到了中土文廟對飛升城的真實態(tài)度,是否已經(jīng)按照某個約定,對劍修毫不約束。
那位陪祀圣賢到底是作壁上觀,只負責(zé)監(jiān)察一座嶄新天下,同時按照禮圣規(guī)矩,順便監(jiān)察一座飛升城,記錄一座天下的功德流轉(zhuǎn),還是早早將監(jiān)察重心放在飛升城身上,好似防賊一般防著所有劍修,這才是陳緝最關(guān)心的事情,如果是前者,百年之后的飛升城,對儒家愿意以禮相待,與浩然天下的恩怨徹底兩清,若是后者,陳緝不介意將來以陳熙身份,問劍天幕。
只要是個劍修,誰還沒點脾氣?
陳緝突然笑問道:“言筌,你覺得咱們那位隱官大人在寧姚身邊,敢不敢說幾句重話,能不能像個大老爺們?”
陳言筌思量片刻,答道:“早年在寧府門外邊,寧姚好像其實挺順著隱官大人的,至于回到家中,奴婢估計咱們那位隱官大人,很難有什么英雄氣概。聽說每次隱官在自家鋪子喝過酒,一到寧府門口,就會跟做賊似的,也不知真假,反正城內(nèi)酒桌上都這么傳。更過分的,是有個會吟詩的酒鬼,言之鑿鑿,拍胸脯保證說自己親眼看到隱官大人,某夜歸家晚了,敲了半天門,都沒人開門,也沒敢翻墻,他就好心陪著隱官一起坐到了天明時分,事后每每想起,他都要替隱官大人掬一把辛酸淚�!�
陳緝氣笑道:“以前劍氣長城的酒桌風(fēng)氣多淳樸,等到兩個讀書人一來,就開始變得不堪入目,不堪入耳�!�
陳言筌猶豫了一下,說道:“其實奴婢比較懷念隱官大人�!�
陳緝笑問道:“是覺得陳平安的腦子比較好?”
陳言筌搖頭道:“奴婢只是覺得隱官為人處世,心平氣和,所以旁人不用擔(dān)心出差錯�!�
陳緝點點頭,“正解。”
寧姚獨自御劍去往重新矗立在飛升城最東邊的“劍”字碑。
她御劍極快,風(fēng)馳電掣,好似仙人施展縮地山河神通一般,御劍劈開座座云海,期間穿過一座閃電交加的雷云,稍有靠近,就被寧姚一身沛然劍氣悉數(shù)碾碎。
收劍入匣,飄落在那塊石碑旁,寧姚背靠石碑,開始閉目養(yǎng)神。
寧姚以心聲讓附近飛升城劍修立即撤離此地,盡量往飛升城那邊靠攏。
數(shù)十位劍修相互間打招呼,然后毫不猶豫,紛紛御劍離開此地。
當(dāng)寧姚祭劍“天真”破開天幕沒多久,坐鎮(zhèn)天幕的儒家圣人就已經(jīng)察覺到不對勁,所以非但沒有阻攔那把仙劍的遠游浩然,反而立即傳信中土文廟。
天地八方,異象橫生,大地震動,多處地面翻拱而起,一條條山脈瞬間轟然倒塌破碎,一尊尊蟄伏已久的遠古存在現(xiàn)出龐大身形,好似貶謫人間、獲罪刑罰的巨大神靈,終于有了將功補過的機會,它們起身后,隨便一腳踩下,就當(dāng)場踏斷山脊,造就出一條峽谷,這些歲月悠久的古老存在,起先略顯動作遲緩,只是等到大如深潭的一雙眼眸變得金光流轉(zhuǎn),立即就恢復(fù)幾分神性光彩。
此外還有幾處瘴氣橫生的深淵大澤當(dāng)中,亦有數(shù)尊巍峨身姿重見天日,裹挾一股股氣勢磅礴的山河氣運,張口一吸氣,便能夠鯨吞方圓百里的天地靈氣,甚至連那水運都一并吞咽入腹,瞬間使得大澤干涸,草木枯竭,
冥冥之中,這位或沉睡酣眠或選擇冷眼旁觀的遠古存在,如今不約而同都清楚一事,若是再有百年的沉寂不作為,就只能是束手待斃,引頸就戮,最終都要被那些外來者一一斬殺、驅(qū)逐或是拘押,而在外來者當(dāng)中,那個身上帶著幾分熟悉氣息的女子劍修,最該死,但是那股帶有天然壓勝的渾厚氣息,讓絕大多數(shù)蟄伏各處的遠古余孽,都心存忌憚,可當(dāng)那把仙劍“天真”遠游浩然天下,再按耐不住,打殺此人,必須徹底斷絕她的大道!絕對不能讓此人成功躋身天地間的首位飛升境修士!
天地南方,桐葉洲修士要么遠遠撤離是非之地,抱頭鼠竄,只管逃命,要么就是有幾位已經(jīng)身居高位的所謂得道之人,一番推衍,大笑不已。與此同時,一座好不容易打造出仙府山頭雛形的抱團修士,幾乎人人絕望,其實修士傷亡不大,多是些下五境的螻蟻,但是剛剛建造起來的祖師堂,被一尊莫名其妙的龐然大物橫臂一揮,隨意打碎,此外方圓數(shù)百里的天地靈氣、山河氣數(shù),都被它凝聚在身,一同搬遷而走。
只是它在遷徙路途上,一雙金色眼眸盯住一座霞光縈繞、氣運濃厚的礙眼山頭,它稍稍改變路線,狂奔而去,一腳重重踩下,卻未能將山水陣法踩碎,它也就不再過多糾纏,只是瞥了眼一位仰頭與它對視的年輕修士,繼續(xù)在大地上飛奔趕路。身高千丈的魁梧身形一步步踩踏大地,每次落地都會引發(fā)悶雷陣陣。
那座一腳踩不碎的仙府山頭,正是數(shù)座天下年輕候補十人之一,流霞洲修士蜀中暑,他親手打造的超然臺。
只是不知為何是從桐葉洲大門來到的第五座天下。如果不是那份邸報泄露天機,無人知曉他是流霞洲天隅洞天的少主。
一位黑衣書生打開手中折扇,與蜀中暑并肩而立,微笑道:“蜀兄,其實咱們可以攔一攔的,好大一樁大機緣,肥水不流外人田嘛,蜀兄與我聯(lián)手,又占據(jù)地利,勝算不小,一旦得手,回報極大。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啊�!�
一身錦袍法衣如絢爛晚霞的蜀中暑笑道:“我這不是信不過陳穩(wěn)兄嘛,擔(dān)心一個不小心,超然臺就要為他人作嫁衣裳。”
來自北俱蘆洲的“陳穩(wěn)”,合攏竹扇,輕輕敲打心口,轉(zhuǎn)頭望向那頭遠古存在的遠去身形,眼中滿是失落,好像眼睜睜看著一條神仙錢溪澗從身邊流逝留不住,年輕書生傷心道:“見好不收,用人又疑,蜀兄不夠豪杰。換成是我的那位好人兄在這里,保證今晚雙方就要談笑風(fēng)生,坐地分贓�!�
蜀中暑問道:“好人兄?陳穩(wěn)兄似乎對此人頗為看重?”
陳穩(wěn)點頭道:“既并肩作戰(zhàn),一起掙錢,又斗智斗力,總之亦敵亦友,相見十分投緣,不過最后我還是技高一籌,那位好人兄算是我的半個手下敗將。”
蜀中暑笑道:“我看未必吧�!�
陳穩(wěn)以折扇輕輕敲臉,委屈道:“好心告誡蜀兄一句啊,在我們北俱蘆洲有個習(xí)俗,打人半死,也別打臉�!�
蜀中暑抬頭笑道:“好個太平山女劍仙�!�
原來在兩人言談之間,在桐葉洲本土修士當(dāng)中,只有一位女冠仗劍追逐而去,御劍路過超然臺地界邊緣,最終硬生生攔阻下了那尊遠古余孽的去路。
相較于擅長逃難避禍的桐葉洲修士,扶搖洲修士群居的天地北方,竟然在一位渾身帝王氣的男子帶領(lǐng)下,率領(lǐng)聚攏在身邊的百余位練氣士,與那太平山女冠黃庭一般無二,強行拖拽住了一尊遠古余孽。只不過在此破境躋身玉璞境的黃庭是純屬無聊,找一場架打,至于扶搖洲這個身披大霜寶甲的純粹武夫,則是為了掙錢賺氣運。
天地西方,一位少年僧人一手托缽,一手持錫杖,輕輕落地,就將一尊遠古余孽拘禁在一座荷池天地中。
少年僧人低頭望去,掌心佛缽當(dāng)中,拇指大小的朵朵荷花,至于那尊遠古余孽小如一粒芥子,正在翻江倒海,依舊徒勞,只是激起些許漣漪而已。
東邊,大玄都觀劍仙一脈的一位年輕女冠,與兩位歲除宮修士在半路碰頭,合力追殺其中一尊橫空出世的遠古余孽。
哪怕如此,依舊有四條漏網(wǎng)之魚,來到了“劍”字碑地界。
寧姚等候已久,在這之前,四下無人,她就玩過了一遍又一遍的跳房子,可還是百無聊賴,她就蹲在地上,找了一大堆差不多大小的石子,一次次手背翻轉(zhuǎn),抓石子玩。
只是等到寧姚察覺到那些遠古余孽的蹤跡,就立即站起身,而最先靠近劍字碑的那個存在,好似與其余三尊余孽心有感應(yīng),并沒有著急動手,直到四尊龐然大物各自占據(jù)一方,剛好圍困住那塊石碑,它們這才一起緩緩走向那個暫時失去仙劍天真的寧姚。
寧姚就由著它們圍剿自己,只是腳尖輕點,將一顆顆石子踢飛出去。
她隨便瞥了眼其中一尊遠古余孽,這得是幾千個剛剛練拳的陳平安?
寧姚嘴角微微翹起,又迅速被她壓下。
她抬起手,一把仙劍出鞘也出匣,被寧姚握在手中。
與此同時,再無需與“天真”問劍的本命飛劍之一,斬仙現(xiàn)世。
瞬間刺透一尊遠古余孽的頭顱,后者就像被一根纖細長線懸掛起來。
斬仙去勢極快,整個遠古余孽如同被一條條劍氣絲線禁錮在原地,只要稍稍一個掙扎,就要扯裂出無數(shù)道巨大傷痕。
寧姚陰神遠游,手持一把劍仙。
一個好似飛升境大修士的縮地山河大神通,一個渺小身形驀然出現(xiàn)在身高千丈的遠古余孽眼前,她雙手持劍,一道劍光斜斬而至。
與此同時,大地之上,細微劍氣茫茫如起云霧升騰,方圓千里之地,仿佛白云中。
天空高處,云聚攏如海,浩浩蕩蕩,緩緩下墜。
沒什么小天地,劍意使然。
一尊余孽雙臂亂砸,金光縈繞全身,龐然身軀依舊如墜劍氣云海當(dāng)中,以雙臂和金光與那些凝為實質(zhì)的劍光瘋狂搏殺。
被寧姚陰神一道劍光斬成傾斜兩半的巨大身軀,金色熔漿如修道之人之鮮血,相互牽扯裹纏起來,自行彌補傷口。
劍仙一斬再斬,相較于別處戰(zhàn)場,井然有序的斬仙劍氣牢籠,一把仙兵品秩長劍拖曳出的成百上千條劍光,毫無章法可言。
純粹以劍修至大殺力對敵。
寧姚現(xiàn)出一尊身披金色法袍的千丈法相,御風(fēng)離開劍字碑,手持劍氣凝聚而成的一把長劍,一劍削掉一尊遠古余孽的頭顱,再一劍釘入頭顱當(dāng)中,暫時失去頭顱的神靈余孽轟然后仰倒去,被寧姚法相一腳踩在心口處,再抖腕將貫穿余孽頭顱的那把長劍,再次刺穿遠古余孽的,后者如無頭尸體捧首在前。
倒地不起的遠古余孽其中一條胳膊被寧姚法相踩住,另外一條胳膊試圖打斷寧姚法相腳踝,被寧姚彎腰一把拽住余孽手腕,使勁一扯,隨手丟往遠處。
至于寧姚真身,依舊留在原地,這場廝殺的真正大敵,不在于這四尊難以真正斬殺的遠古余孽,而是正在緩緩生成的大道天劫。
它們要趁仙劍天真不在這座天下,以一場本該仙人破開瓶頸后引發(fā)的天地大劫,鎮(zhèn)壓寧姚。
好像完全無事可做的寧姚真身,只是站在原地,安安靜靜等著那場天劫,一開始她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那把“天真”哪怕可以趕回戰(zhàn)場,極有可能都會故意放慢返回速度,好等她寧姚大道受損,在天劫后跌境,就能夠找機會顛倒身份,從劍侍成為劍主。
寧姚不覺得那個好似頑劣小丫頭的劍靈能夠得逞,不愧名為天真,真是想法天真。
那四尊遠古余孽,看似連寧姚真身都無法靠近,但事實上,寧姚同樣難以將其斬殺殆盡,總能死灰復(fù)燃一般,方圓千里之地,出現(xiàn)了無數(shù)條大大小小的金色江河、溪澗,然后剎那之間就能夠重塑金身,再分別被寧姚本命飛劍斬仙、劍氣云海、寧姚法相、手持劍仙的寧姚陰神一一打爛身軀。
這就是劍修的唯一癥結(jié)所在,飛劍也好,劍氣也罷,都殺力巨大,冠絕天下,但是唯獨最怕劍走落空。
若有幾門上乘的術(shù)法神通,或是類似天地隔絕的手段,將那些象征著大道根本的金色鮮血分開拘禁,或是當(dāng)場煉化,這場廝殺,就會更早結(jié)束。
因為大地上那些如江河流淌的金色鮮血,寧姚飛劍和劍氣再鋒銳無匹,就算能夠肆意切割、粉碎,但是作為比天地靈氣更加精粹的“神靈金身根本之物”,始終無法像尋常對敵那般,只要飛劍洞穿對手的身軀魂魄,就可以將劍氣縈繞滯留在人身小天地當(dāng)中,順勢攪碎修士一座座好似洞天福地的氣府竅穴。
可如果沒有那道越來越大道顯化的天劫,長久以往,哪怕雙方就按照這個形勢,持續(xù)消耗下去,一個折損金身大道,一個消耗心神和靈氣,寧姚依舊勝算更大。
因為那些仿佛契合天地大道的金色鮮血,哪怕飛劍都不損絲毫分量,可是遠古余孽想要聚攏重塑金身,就會出現(xiàn)一種先天損耗。
這四尊遠古余孽,與寧姚先前打殺的幾頭,顯然大不相同。之前那些存在,不至于難纏難殺到這個地步。
寧姚抬頭望去,天上好似懸有一圈金色光暈,仿佛一顆遠古高位神靈的金色眼眸,死死盯住了自己。
而大地之上,那四尊遠古余孽竟然自行如積雪消融,徹底化作一整座金色血海,最終剎那之間矗立起一尊身高萬丈的金身神靈,一輪金色圓暈,如后世法相寶輪,剛好懸在那尊恢復(fù)真容的神靈身后。
然后在神靈手臂上,大道顯化而生,各纏繞有一條金色蛟龍、蟒蛇。
神靈俯瞰人間。
劍修問劍天庭。
寧姚高高揚起腦袋,與那尊終于不再藏掖身份的神靈直直對視。
按照避暑行宮的秘檔記載,遠古十二高位神靈當(dāng)中,披甲者麾下有獨目者,執(zhí)掌賞罰天下蛟龍之屬、水裔仙靈,其中職責(zé)之一,是與一尊雷部高位神靈,分別負責(zé)化龍池和斬龍臺。
這尊在遠古戰(zhàn)場上大道受損的高位神靈,在第五座天下沉寂萬年之后,既是在縫補大道,也在與天地大道緩緩契合,所以它就是天劫本身。
難怪如此難殺。
難怪當(dāng)初白也都未曾出劍斬殺這頭余孽,因為它已算天地的一部分。
此時此景,不問一劍,就不是寧姚了。
她早就對一切與真龍有關(guān)的存在,遠的近的,是人不是人,說過話沒說過話的,寧姚都不順眼已久。
本命飛劍斬仙懸停在寧姚肩頭一側(cè),陰神歸竅,寧姚身穿金醴,手持劍仙。
就在此時,寧姚瞇起眼,有些意外。
先有一粒劍光破開天幕,去向似乎是飛升城附近。
再有一道更為完整的雪白劍光破開天幕,筆直一線從那尊神靈的后腦勺一穿而過,劍光越來越清晰,竟是個身穿雪白衣裳的小女孩模樣,只是一撞而過,雪白衣裳上邊裹纏了無數(shù)條細密金色絲線,她暈乎乎如醉酒漢,含糊不清嚷著嘎嘣脆嘎嘣脆,然后搖搖晃晃,最終整個人倒栽蔥一般,狠狠撞入寧姚腳邊的大地上。
那尊再次折損大道的遠古神靈默然消散,就此離去。
寧姚沒什么猶豫不決,等飛升境再說。
她彎下腰,將小姑娘姿容的劍靈“天真”,就像拔蘿卜一般,將小姑娘拽出。
寧姚問道:“怎么說?”
小姑娘盤腿坐在地上,雙臂環(huán)胸,兩腮鼓鼓氣呼呼道:“就不說。”
————
飛升城內(nèi)。
一位遠游至此的年輕儒士,在酒鋪那邊找到了唾沫四濺的鄭掌柜,畢恭畢敬作揖道:“趙繇拜見鄭先生�!�
今天酒鋪生意興隆,歸功于寧丫頭的祭劍和遠游,飛升城鬧哄哄的,都是找酒喝的人。
鄭大風(fēng)笑著起身,“可喜可賀�!�
趙繇輕輕點頭,沒有否認那樁天大的機緣。
年輕容貌,不過真實歲數(shù)已經(jīng)奔四了。
鄭大風(fēng)其實最早在驪珠洞天看門那會兒,在眾多孩子當(dāng)中,就最看好趙繇,趙繇坐著牛板車離開驪珠洞天的時候,鄭大風(fēng)還與趙繇聊過幾句。
一來鄭大風(fēng)每次去學(xué)塾那邊,與齊先生請教學(xué)問的時候,經(jīng)常會手談一局,趙繇就在旁觀棋不語,偶爾為“鄭先生”倒酒續(xù)杯。
鄭大風(fēng)與趙繇勾肩搭背,“趙繇啊,這兒好看的姑娘,你來得晚,留給你不多啦。鄭叔叔幫你選中幾個,姓甚名甚,家住何方,芳齡幾許,性情如何,境界高低,都有的,我編了本小冊子,賣給朋友要收錢,你小子就算了。多光顧我這酒鋪生意就成,往這兒一坐,讀書人最吃香,尤其是年輕有為又相貌堂堂的,鄭叔叔我也就是吃了點年紀(jì)的虧,不然根本輪不到你�!�
趙繇苦笑道:“鄭先生就別打趣晚輩了�!�
鄭大風(fēng)一本正經(jīng)道:“開枝散葉,香火傳承,這等大事,如何打趣得?”
四把仙劍之一的太白劍身,一分為四,分贈四人。
陳平安。劉材,斐然,趙繇。
殺力最大的劍尖,蘊藉劍氣最多的一截劍身,劍意最重的劍柄,承載著一份白也劍術(shù)傳承的剩余半截劍身。
最終四個年輕人,各占其一。
鄭大掌柜用屁股擠走兩個相熟的酒鬼,拽著趙繇在一張酒桌坐下,要了鋪子里兩碗最好當(dāng)然也最貴的酒水。
鄭大風(fēng)輕聲問道:“怎么來這兒了?”
趙繇笑道:“就是比較好奇這座嶄新天下,沒什么特別的理由�!�
鄭大風(fēng)輕輕嘆息,算了算了,此地?zé)o銀三百兩,這種銀子揪著心,旁人就別去扯了。
喝過了一碗酒,趙繇突然轉(zhuǎn)頭望了眼遠處,告辭離去,鄭大風(fēng)也沒挽留。
趙繇好似隨便逛蕩到了一條大街門口。
寧姚御劍極快,并且施展了障眼法,因為身后坐著個小姑娘。
在寧府門口落地后,寧姚收劍入匣,小姑娘還是坐在地上。
寧姚走上臺階,小姑娘只好自己起身,跟在寧姚身后。
趙繇本以為她會往自己這邊看一眼,他就好打聲招呼,不曾想那個女子只是渾然不覺,趙繇只好出聲喊道:“寧姑娘。”
寧姚停下腳步,轉(zhuǎn)頭問道:“你是?”
趙繇笑道:“驪珠洞天,趙繇。”
寧姚問道:“然后?”
趙繇啞口無言,剛要說話,只見那個不知身份的古怪小姑娘,扯了扯寧姚袖子,稚聲稚氣道:“娘,咱爹活得好好哩,這不剛得手一截仙劍太白的劍尖,娘親你與爹打個商量,以后當(dāng)我嫁妝吧?”
第七百三十三章
持劍者
在玉圭宗護山大陣和蠻荒天下軍帳之間的廣袤戰(zhàn)場上空,一襲鮮紅法袍的飛升境大妖重光,懸空而立,法袍名為“沉彩”,進入浩然天下之后,負責(zé)統(tǒng)籌三大軍帳的戰(zhàn)事,在桐葉洲煉化了不計其數(shù)的戰(zhàn)場魂魄,愈發(fā)鮮艷,細看之下,每當(dāng)法袍表面泛起輕微漣漪,便是小天地當(dāng)中大河萬里、血海滾動的慘烈場景,數(shù)百萬魂魄幽靈如同置身于煉獄油鍋當(dāng)中,被一種類似大火走水的煉化法門烹煮,這件法袍便是重光試圖再造一條“幽明光陰”的合道之物,是重光將來躋身十四境的大道根本契機所在。
如今桐葉洲別處再無戰(zhàn)事,就專門盯上了玉圭宗,因為甲子帳那邊給出承諾,只要重光能夠斬殺姜尚真,戰(zhàn)功相當(dāng)于一位飛升境,類似蕭愻劍斬玉圭宗的上任宗主,飛升境荀淵。
又因為劍氣長城那位年輕隱官,披了件相同顏色的法袍,所以如今重光有了個“老隱官”的綽號,對此還挺得意。
坐等玉圭宗覆滅的大妖重光,猛然抬頭,毫不猶豫,駕馭本命神通,從大袖當(dāng)中飄蕩出一條鮮血長河,沒了法袍禁制,那些長河當(dāng)中數(shù)十萬殘破魂魄的哀嚎,響徹天地,長河浩浩蕩蕩撞向一張大如蒲團的金色符箓,后者突兀現(xiàn)身,又帶著一股讓大妖重光倍感心顫的浩然道氣,重光不敢有任何怠慢,只是不等鮮血長河撞在那張渺小符箓之上,幾乎一瞬間,就出現(xiàn)了成百上千的符箓,是一張張山水符,桐葉洲各國五岳、江河,各大仙家洞府的祖山,在一張張符箓上顯化而生,山矗立水縈繞,山脈舒展水蜿蜒,一洲山水相依。
莫不是中土神洲的符箓于玄?
重光稍有猶豫,便駕馭鮮血長河當(dāng)中的那撥強大英靈鬼物,稍稍后撤到江河尾端水域,反正如今這處戰(zhàn)場,還有那王座袁首負責(zé)督軍,私底下重光與袁首有過一樁約定,重光只要姜尚真那條命,此外玉圭宗一切山頭、修士,都歸袁首。
一位豐神玉朗極有古風(fēng)的年輕道人,憑借這門自創(chuàng)的山河跨洲符,現(xiàn)身桐葉洲南端戰(zhàn)場,只見那身穿黃紫道袍的年輕道士,一手托一方五雷法印,一手掐指劍訣,一道雪白虹光驟然亮起天地間,讓旁人根本分不清是符箓之術(shù),還是劍仙飛劍,瞬間就將那條鮮血長河直接攔腰斬斷。
重光心中驚駭萬分,叫苦不迭,再不敢在此人眼前賣弄幽明神通,竭力收攏潰散的鮮血長河歸入袖中,不曾想那個那個來自龍虎山天師府的黃紫貴人,一手再掐道訣,大妖重光身邊方圓百里之地,出現(xiàn)了一座天地并攏為方正牢籠的山水禁制,好似將重光拘押在了一枚道凝玄虛的印章當(dāng)中,再一手高舉,法印驀然大如山岳,砸在一頭飛升境大妖頭顱上。
重光只得現(xiàn)出真身,卻依舊未能撞開法印,不但如此,重光被那方法印一壓制下,筆直墜地。
大妖真身給鎮(zhèn)壓得直接趴在地上,不愿就此,雙手撐地,想要以背脊拱翻那枚法印。
重光不但擅長消耗戰(zhàn),本命遁法更是蠻荒天下的一絕,所以哪怕一位大劍仙對敵,重光依舊絲毫不懼,比如中土神洲十人,哪怕周神芝與那懷潛聯(lián)手,重光雖說對敵其中之一,都談不上勝算多大,可好歹想撤就撤,無非是狼狽些,折損些大道根本之外的身外物,但是重光就怕符箓于玄這等更不怕消耗戰(zhàn)的老神仙,更怕傳聞一手天師法印、一手持仙劍萬法的龍虎山趙天籟!
年輕道士飄落在法印之上,當(dāng)雙腳觸及印面之時,法印一個勢不可擋的轟然下墜,將那試圖掙扎起身的大妖重新壓下,戰(zhàn)場上頓時塵土飛揚,遮天蔽日。
除了法印壓頂大妖,更有九千余條閃電雷鞭,聲勢壯觀,如有四條瀑布共同傾瀉人間大地,將那個撞不開法印就要遁地而走的大妖,拘押其中。法印不但鎮(zhèn)妖,還要將其當(dāng)場煉殺。
一棍迅猛砸來,傾力一擊,有那開天辟地聲勢。
年輕天師真身紋絲不動,只是在法印之上,現(xiàn)出一尊道袍大袖飄蕩、渾身黃紫道氣的法相,抬起一只手掌擋住長棍,同時一手掐訣,五雷攢簇,造化無窮,最終法相雙指并攏遞出,以一道五雷正法還禮王座大妖袁首,近在咫尺的雷法,在袁首眼前轟然炸開。
打得那御劍持棍的袁首眼冒金星,只得拖棍而走,腳踩飛劍一并踉蹌后退,一口氣撤出數(shù)十里才穩(wěn)住身形。
好道人,好雷法,不愧是龍虎山大天師。
袁首雖然不太介意法印下邊那頭飛升境的生死,但是如果重光這個家伙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終究不好與甲子帳交待,尤其是周密那廝,如今更是讓袁首忌憚萬分,與仰止合計過,雙方最好都別靠近周密,所以袁首才來這桐葉洲最南邊的玉圭宗戰(zhàn)場,仰止則去了南婆娑洲戰(zhàn)場。
趙天籟那一尊法相,黃紫兩色道法真氣凝聚在三丹田,如有三座星辰盤旋不定,斗轉(zhuǎn)星移,繁密卻有序。
一只手掌攔長棍,一記道訣退王座,趙天籟真身則環(huán)顧四周,微微一笑,抬起一只潔白如玉的手掌,晶瑩剔透,虛實不定,最終凝神望向一處,趙天籟一雙眼眸,隱約有那日月光彩流轉(zhuǎn),然后輕喝一聲“定”。
吾法篤定,精神專一,氣合體真,�?硕菪g(shù)。
萬鬼精怪,魑魅魍魎,雖能變形隱匿,而不能在我鏡中影變絲毫。
龍虎山大天師以一手出神入化的鏡訣,將那好似“蛻皮”離開真身、而非什么陰神遠游的大妖重光,定身在一條好似被冰凍起來的光陰長河當(dāng)中。
大妖重光怒吼道:“袁首救我!”
“廢物只會聒噪!”
袁首怒罵一句,不過仍是選擇救下重光,身高驀然千丈,一棍砸向那尊天師法相,后者雙手五指均收伏在掌心,五指攢簇正法,雷法分出五色光彩,正是龍虎山天師府秘術(shù)之一,道訣五雷指。
世人只傳凡有妖魔作祟處,必有桃木劍天師。
卻不知道凡入山渡江、卻病治邪、請神敕鬼、龍虎山天師皆有掐訣書符,雷法浩大,邪祟避退。赫赫天威,震殺萬鬼。
一般的天師府黃紫貴人,生成這門指訣,就該言出法隨,施展雷法,但是那尊大天師法相卻再改道訣,五雷纏繞手腕之外,又雙手背對,右上左下,雙手中指和無名指相互勾連,左手向外旋轉(zhuǎn),最終兩手掌心皆向上,掌上造化萬千,如有雷鳴震動,與此同時食指勾食指、小指勾小指,一氣呵成,雷光交織,一瞬間就結(jié)出一記反手翻天印。
加上先前蓄勢待發(fā)的五雷指,趙天籟法相已是兩印在手,道法蘊藉雙手,如同一道雷法天劫高懸戰(zhàn)場上空。
可這位遠道而來的年輕道士依舊意猶未盡,電光火石之間,又結(jié)紫薇印,再施展一門玄妙神通,以一法生萬法,紫薇手印不動如山,但是有法相雙手虛相,稍稍變換手指道訣,一鼓作氣再起伏魔印和天罡印。
又以三清指,生化而出三山訣,再變五岳印,最終落定為一門龍虎山天師府秘傳的“雷局”。
一法生萬法,萬法歸雷法。
且有一座八卦圖陣緩緩旋轉(zhuǎn)雙手之外,加上三座斗轉(zhuǎn)星移的大千氣象,又有五雷攢簇一掌造化。
一個到了戰(zhàn)場后也不說一字,就要打殺一頭飛升境的年輕道士,不但腳下法印已經(jīng)鎮(zhèn)壓大妖重光,看樣子還要與那王座袁首分個勝負生死。
這位龍虎山大天師,好像要一人勘破所有天道真意。
一道道指訣、手印、雷局,當(dāng)真只是龍虎山大天師法相的彈指之間,便是一位玉璞境修士,都無法看清趙天籟的天師法相到底掐了幾記道訣,更別談看清楚趙天籟如何握捻法訣。而且趙天籟好像根本不需要持咒穩(wěn)固道法真意,所以這都不算是什么玄之又玄的言出法隨了,而是在山巔修士當(dāng)中流轉(zhuǎn)中的“心起道生,萬法歸一”。
最終天師法相掐訣收官,竟是將所有道訣法印合成了一記劍訣。
如手托一輪白日,光芒萬丈,宛如九萬劍氣同時激射而出。
玉圭宗修士和蠻荒天下的攻伐大軍,不管遠近,無一例外,都不得不立即閉上眼睛,絕不敢多看一眼。
片刻之后,天地寂靜。
好像是那雷聲大雨點小的光景?
只是再一看,那王座袁首竟然手中無長棍,而是破天荒單手持劍,懸空站立在百里之外,手中拖拽著那頭法袍破碎大半的大妖重光,重光整個背后都血肉模糊,以一頭飛升境的堅韌體魄,仍是不見絲毫痊愈跡象。
大妖重光奄奄一息道:“謝過袁老祖救命之恩�!�
袁首低頭一看,突然松開手,再一腳跺穿重光的胸口,輕輕擰轉(zhuǎn)腳踝,更多攪爛對方胸膛,提起手中長劍,抵住這個王八蛋的額頭,大怒道:“好家伙,先前一直裝死?!當(dāng)我的本命物不值錢嗎?!”
重光由著袁首的泄憤之舉,袁首腳下這點傷勢,哪里比得上趙天籟那份法印道意,在本命法袍血海中的翻江倒海,今天這場沒頭沒腦的廝殺,差點讓重光在桐葉洲的大道收益,全部還回去。只不過袁首愿意出劍斬劍訣,救下自己,重光還是感激萬分,都不敢伸手去稍稍撥開劍尖,重光無奈道:“袁老祖,那龍虎山大天師,劍印兩物,最是天然壓勝我的術(shù)法神通。老祖今日折損,我必會雙倍償還。”
袁首一探臂,手中又多出一根銘文“定海”的長棍,只不過折損得愈發(fā)厲害了,先后經(jīng)歷過與白也和趙天籟的兩場大戰(zhàn),這根長棍,事實上已經(jīng)名存實亡。除非將來能夠煉化一整條大瀆,才能恢復(fù),只是近一些的那條寶瓶洲齊渡,更遠些的北俱蘆洲濟瀆,袁首如今都不太愿意靠近了。
趙天籟已經(jīng)收起法印,來到玉圭宗祖山,與那恭候已久的宗主姜尚真打了個稽首。
龍虎山天師府,道號無累的童子,負責(zé)看家,獨自盤腿坐在伏魔殿外,盯著那張歷代大天師重重加持的符箓封皮。
至于仙劍“萬法”的那把劍鞘,就被小道童擱放在了水井那邊。
姜尚真還了個不合規(guī)矩的道門稽首,算是大禮了。只不過姜尚真這種人,行事向來百無禁忌,只要這位幫宗門解了燃眉之急的大天師愿意,說不定揉肩敲背都沒問題。
姜尚真笑道:“大天師術(shù)法無敵,收放自如,姜某人都沒機會祭出飛劍。原來一境之差,何止天壤之別�!�
趙天籟笑著搖頭,然后感慨道:“好一場苦戰(zhàn)死戰(zhàn),玉圭宗不容易�!�
姜尚真說道:“比起咱們那個身為一洲執(zhí)牛耳者的桐葉宗,玉圭宗修士的骨頭確實要硬幾分。”
桐葉洲北邊的桐葉宗,如今已經(jīng)歸順甲子帳,一群老不死的王八蛋,挺尸一般,當(dāng)起了賣洲賊。
所以地盤相當(dāng)于兩個半寶瓶洲的一洲山河大地,就只剩下玉圭宗還在負隅頑抗,桐葉宗倒戈甲子帳后,玉圭宗一下子就愈發(fā)岌岌可危,如果不是原本四處游蕩的宗主姜尚真,重返宗門,估計這會兒一洲大地,就真沒什么戰(zhàn)事了。
姜尚真當(dāng)初給一洲險峻形勢逼得只得現(xiàn)身,重返自家山頭,確實有些心煩,如果不是玉圭宗快要守不住,實在由不得姜尚真繼續(xù)逍遙在外,不然他寧愿當(dāng)那四處亂竄的過街老鼠,自由自在,四處掙戰(zhàn)功。
果然祖師堂那張宗主座椅,比較燙屁股。早知如此,還當(dāng)個屁的宗主,當(dāng)個云游一洲四方的周肥兄,暗戳戳丟一劍就立馬跑路,豈不痛快。
玉圭宗原本上五境修士濟濟一堂的祖師堂,椅子已經(jīng)空去大半,別說各位祖師、譜牒嫡傳,就連供奉客卿都死了不少。
這也就罷了,關(guān)鍵是玉圭宗那么多張年輕面孔,說沒就沒了,還一個個毫不惜命,戰(zhàn)死得轟轟烈烈,自以為死得其所了,傻不傻?連姜尚真這種自認足夠鐵石心腸、無情無義的人,都要忍不住辛酸到近乎心碎。
姜尚真問道:“天師,白也真死了?”
趙天籟點點頭,“若說十四境白也,可算真死了。世間再無仙劍太白。”
姜尚真嘆了口氣,“這場仗打得真是誰都死得。”
趙天籟說道:“以前浩然天下的山上修士,尤其是中土神洲,都覺得蠻荒天下的所謂十四王座,至多是中土十人靠后的修為實力,如今白也一死,就又覺得整個浩然十人或是十五人,都不是十四王座的對手了�!�
姜尚真無奈道:“打架一事,蠻荒天下的畜生們行不行,中土神洲就沒點數(shù)嗎?”
很快姜尚真就自問自答道:“當(dāng)然沒數(shù),劍氣長城心中有數(shù),浩然天下心中沒數(shù)。”
九弈峰的那九座劍陣,早已蕩然無存。大妖重光之外,那袁首也親臨玉圭宗,除了名義上幫著重光指揮調(diào)度妖族攻伐山頭之外,也會時不時現(xiàn)出搬山真身,一棍棍砸向山水陣法,卻也不傾力出手,不去刻意針對修士或是玉圭宗祖山,只說既然你們山頭有錢,家底厚,那就看看到底有幾顆神仙錢。
那袁首還曾撂下一句,“爺爺連那白也都殺得,一個仙人境姜尚真算個卵。”
金甲洲一洲覆滅之前,蠻荒天下一座軍帳,再次施展鏡花水月手段,一幅畫卷反反復(fù)復(fù),就一個畫面,劉叉一劍斬殺十四境白也。浩然天下再無最得意,再無詩無敵。
這副枯燥乏味又驚心動魄的畫卷,玉圭宗修士也瞧見了,姜尚真如果不是聽了龍虎山大天師的親口確定,一直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白也已死。
所以先前姜尚真實在是心煩意亂至極,以至于有次主動離開山水大陣,找到那頭飛升境畜生,實實在在單挑了一場。
雙方一場各自壓箱底手段盡出的廝殺搏命,打得天翻地覆,不說妖族,就連玉圭宗許多相對年輕的譜牒仙師,對于姜尚真的真實戰(zhàn)力,都不太清楚深淺,多是從師門長輩、祖師那邊道聽途說,早年只知道那位風(fēng)流倜儻又臭名昭著的姜氏家主,跑路功夫,天下第一,所以一直以來,姜尚真只要出手,打那境界高的,保證能活,打修為低的或是境界相當(dāng)?shù)�,對方必死無疑。
等到親眼見識過了那場廝殺,才知道原來姜宗主如此能打,一片柳葉斬仙人,是如此凌厲無匹。
趙天籟歉意道:“仙劍萬法,必須留在龍虎山中,因為極有可能會有意外發(fā)生�!�
姜尚真破天荒沒有混不吝神色,更沒無賴言語,反而臉色凝重,眼神誠摯點頭道:“天師能夠跨洲來此降妖,已經(jīng)仁至義盡,我們玉圭宗不會昧良心奢望更多。”
這就是跟真正聰明人打交道的輕松所在。
姜尚真蹲在崖畔,輕聲道:“天師稍作休息,最好就去護著那棵梧桐樹,那是鎮(zhèn)妖樓陣法中樞所在,玉圭宗還能支撐一段時日,長則半年,短則三月。只是勞煩天師離開之時,幫忙帶走一座云窟福地。一些個年紀(jì)小的,都會被我按著腦袋丟進福地去。至于一些個相對年紀(jì)大輩分高的,想留下就留下吧�!�
趙天籟說道:“事已至此,姜宗主不如帶人一并遷徙離開?人存地失,終究有希望人地皆存�?扇绻送龅卮妫涂隙〞说貎墒�。”
姜尚真搖搖頭,“如太平山、扶乩宗那般,我們玉圭宗確實學(xué)不來,不過學(xué)誰都別學(xué)桐葉宗,姜尚真再不要臉,這點臉還是要有的。如果不當(dāng)這個宗主,自然哪里都去得,可既然當(dāng)了宗主,哪怕被打腫臉,也要乖乖受著。況且我要是一走,那么玉圭宗一代代修士積攢了數(shù)千年的心氣,就算全毀在我手上了,以后的玉圭宗,哪怕表面香火鼎盛,譜牒仙師再多,就都是個竹篾紙糊的空架子�!�
趙天籟笑著點頭,對姜尚真刮目相看。
山上傳聞,真真假假,山水邸報之上,一些個大義凜然言之鑿鑿的言語,反而就那么回事,一部分真相,只會遠離真相,倒是某些三言兩語一筆帶過的,反而藏著余味無窮的浩然正氣。
姜尚真不知從哪里找來一棵草嚼在嘴里,突然笑了起來,抬頭說道:“我早年從大泉王朝接了一位九娘姐姐回家,聽說她與龍虎山那位天狐前輩有些淵源。九娘心高氣傲,對我這花架子宗主,從來不假顏色,唯獨對大天師一向仰慕,不如借這個機會,我喊她來天師身邊沾沾仙氣?說不得以后對我就會有幾分好臉色了。債多不壓身,大天師就別與我計較這些了?”
趙天籟微笑道:“當(dāng)然可以�!�
大泉王朝邊境客棧的掌柜九娘,真實身份是浣紗夫人,九尾天狐。
但是龍虎山天師府那位名動天下的護山供奉煉真,卻是十尾天狐。
得了姜尚真的一道“敕令”傳信,九娘立即從昔年姜尚真的修道之地御風(fēng)而來,落腳處,距離兩人頗遠,然后快步走去,對那位龍虎山大天師,施了個萬福,趙天籟則還了一個道門稽首禮。
姜尚真對此視而不見,只是蹲在崖畔眺望遠方,沒來由想起祖師堂那場原本是恭賀老宗主破境的議事,沒來由想起當(dāng)時荀老兒怔怔望向大門外的白云聚散,姜尚真知道荀老兒不太喜歡什么詩詞歌賦,唯獨對那篇有歸去來兮一語的抒情小賦,最為心頭好,理由更是古怪,竟是只因為開篇序文三字,就能讓荀老兒喜歡了一輩子。
“余家貧”。
老宗主荀淵其實生來就是山中人,衣食無憂,修行無憂,大道路上可謂順風(fēng)順?biāo)�,所以連姜尚真都想不明白,這么個荀老兒,怎就偏偏對這三個字情有獨鐘。
姜尚真一直蹲在原地,由著九娘與趙天籟詢問些修行關(guān)隘事,姜尚真嚼爛了草根,空無一物了,依舊下意識牙齒嚼。
余家貧。
與君借取青竹杖,從此深入白云堆,芒鞋踏破無人管。
田園將蕪胡不歸?
姜尚真后仰倒去,雙手枕在后腦勺下邊。
自己擔(dān)任供奉的落魄山,那座蓮藕福地,提升品秩為上等福地,姜尚真注定無法觀禮了,所以當(dāng)時手握福地,收納桐葉洲難民,早早留下了幾份禮物在福地,除了必須的天材地寶神仙錢之外,姜尚真還隨手插柳成蔭,在福地那邊圈畫出一塊私人地盤,終于有點祖師堂供奉該有的架子了。
只是不知為何,柳樹水畔,男人親手種下了那最尋常的一株山野香草,名為蘅蕪。
柳成蔭,花也開。
只希望有朝一日,心上人遠遠去,念念人猶還在,柳蔭納涼看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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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襲鮮紅法袍,安安靜靜懸在高出城頭數(shù)丈的空中,雙袖垂下,若是偶有風(fēng)過,就隨風(fēng)飄蕩,就如江河之上的一葉浮萍,又像高出城頭些許的一朵孤零零紅云。
習(xí)慣了天地隔絕,等到周密不知為何撤去甲子帳禁制,陳平安反而有些不適應(yīng)。
好在這種感覺并不讓人陌生,當(dāng)年竹樓練拳久了,被喂拳多了,等到下山遠游,陳平安也會渾身不自在。
在這之后,真有那不怕死的妖族修士,咋咋呼呼,嗷嗷叫著瀟灑御風(fēng)過境,完全當(dāng)那腳下的年輕隱官不存在。
它們倒是不敢登上城頭賞景,因為那些殺之不死卻個個相當(dāng)于地仙劍修的劍仙英靈,如今還在城頭各地駐守。
一開始陳平安還擔(dān)心是那周密的算計,拗著性子,讓一位又一位的妖族修士,從高處掠過城頭。
將一位與自己境界相當(dāng)?shù)拇笱笄谕炝粝聛恚吞缀岩环�,由著對方登門送禮,一大通術(shù)法紛紛亂亂砸下,打得那叫一個酣暢淋漓,陳平安一邊乖乖挨著打,一邊用比對方還要字正腔圓的蠻荒天下大雅言,問了些小問題,只可惜對方答話言語,都太不見外,真把自己當(dāng)貴客了,沒半句有用的消息,最后陳平安只好自己打散身形,那頭金丹境大妖肆意大笑,然后蹲在對方身后城頭上的隱官大人,揉著下巴,遙遙看著那頭英雄了得的大妖,都不知道是該陪著對方一起樂呵,還是該送它一程。
怎么就不是條漢子了。
除了最早那頭時運不濟的過境妖族,給陳平安拽落,以偽玉璞境界,當(dāng)場打殺。
此外,出拳之人,是上任隱官蕭愻。出劍之人,是王座龍君,比拼術(shù)法神通的,年輕十人之一的賒月。
是誰都能夠打殺一次隱官大人的嗎?
所以作為待客之禮,陳平安將那頭金丹大妖的腦袋擰了下來,不去管無頭尸體,只是將那顆頭顱高高丟起,身形旋轉(zhuǎn)一圈,一腳踹出去幾百丈。
禁制一去,這般怪事趣事就多。
會有妖族修士不敢躍過城頭,就只是御風(fēng)升空,稍近距離,欣賞那些城頭刻字。
對面城頭,還有過一位攀墻登頂?shù)纳倌暄逦浞�,揚言要與陳平安切磋一場,不過得等他再習(xí)武三十年。
還有來自蠻荒天下最南方疆域的三位妖族劍仙,聯(lián)袂御劍來此游歷,卻也不去浩然天下,就只是在此賞景一番,就轉(zhuǎn)身返回家鄉(xiāng)。
又有一撥年輕女子容貌的妖族修士,大概是出身大宗門的緣故,十分膽大,以數(shù)只白鶴、青鸞牽動一架巨大車輦,站在上邊,鶯鶯燕燕,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其中一位施展掌觀山河神通,專門尋覓年輕隱官的身形,終于發(fā)現(xiàn)那個身穿鮮紅法袍的年輕人后,個個雀躍不已,好像瞧見了心儀的如意郎君一般。
好嘛,大的小的,公的母的,一個個當(dāng)這是一處遠在天隅的游覽勝地了?
陳平安抬起一掌,五雷攢簇,砸出一道去勢驚人的雷法。
給那施展掌觀山河神通的宮裝女子,腦子進水一般,不去打散雷法,反而以袖里乾坤的上五境神通,硬生生將一道雷法裝入袖中,炸碎了大半截法袍袖子,然后她非但沒有半點心疼,反而抬起手,抖了抖袖子,滿臉得意,與身邊閨閣好友們好似在顯擺什么。
陳平安站在城頭那邊,笑瞇瞇與那架寶光流轉(zhuǎn)的車輦招招手,想要雷法是吧,湊近些,管夠。看在你們是女子模樣的份上,老子是出了名的憐花惜玉,還可以多給你們些。到時候禮尚往來,你們只需將那架鳳輦留下。
看樣式,是一架帝輦無疑了,除了幾頭仙禽不說,車輪竟是分別以些許月魄、日精煉化而成,至于車輦外飾,更是極盡豪奢,前垂一掛車簾,竟是那郁羅蕭臺、玉京丹闕的圖案。這要還只是一件法寶渡船,而非半仙兵品秩的話,陳平安就白當(dāng)那么多年的包袱齋了。
可惜只見那車輦依舊懸停不動,那些女修卻一個個眼神熠熠,秋波流轉(zhuǎn),竟是瞬間安靜下來,死死盯住掌上山河畫卷中的年輕隱官,竊竊私語,好像是在對那大名鼎鼎的隱官大人評頭論足。
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以前只有陳平安惡心龍君、離真的份,如今倒好,遭報應(yīng)了。
一陣罡風(fēng)吹拂過城頭,那襲扎眼的鮮紅法袍便再次隨風(fēng)飄蕩起來。
來劍氣長城遠游賞景的妖族修士,絡(luò)繹不絕,亂七八糟一大堆,真正來城頭這邊找死的大妖,卻越來越少。
陳平安好似酣睡,雙手疊放腹部,呼吸綿長,背靠一把狹刀斬勘,只是狹刀被寬大法袍遮掩蹤跡。
陳平安的一個個念頭神游萬里,有些交錯而過,有些同時生發(fā),有些撞在一起,混亂不堪,陳平安也不去刻意拘束。
是法平等,無有高下。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
坐鎮(zhèn)城頭的那位儒家圣人,曾經(jīng)與人說他在想那人欲天理之爭,只是一直沒能想出個所以然來。只是覺得既有的蓋棺定論,不太妥當(dāng)。
扶乩宗喊天街的山上物件是真好,就是價格真高。
岳青米祜他們戰(zhàn)死之時,城池飛升已經(jīng)遠去,那些遠游劍修,都未能瞧見兩位大劍仙此生的最后出劍。
兩位大劍仙,劍氣長城的巔峰十人的候補,就那樣說走就走,都沒什么打不打招呼的,不撂下半句豪言壯舉。
他媽的如果連老子都死在這里了,最后誰來告訴世人,你們這些劍仙到底是怎么個劍仙,是怎么個豪杰斫賊書不載?!
他媽的你們都給老子活過來,老子要問劍,一人問劍你們一群劍仙,什么岳青米祜,孫巨源高魁陶文全他媽都加上,有一個算一個,老子要是皺一下眉頭,就跟老大劍仙一個姓!
劍仙之外,不是劍仙的劍修,年老的,年輕的,身死道消更多。留在戰(zhàn)場上,死在戰(zhàn)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