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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0章

    陳平安笑道:“對的。”

    白玄冷笑一聲,雙手負(fù)后,緩緩而走,學(xué)陳平安言語道:“同理啊,與人武學(xué)技擊,切磋搏命都是如此,那么與人問劍一場也一樣,不能只盯著對方的拳腳或是飛劍,得分出心思,捉對廝殺,與人爭勝,這是一個極其復(fù)雜的棋局,判斷對方的來路,神通術(shù)法,法袍幾件,攻防法寶,境界高低,靈氣多寡,是否兼修旁門左道,壓箱底的殺手锏,到底用過沒有,用完沒有,等等,都是需要小心琢磨的學(xué)問,心思急轉(zhuǎn),一定要比出拳出劍更快,最終,是為了讓武夫和劍修,達(dá)到一個未卜先知的境地�!�

    程朝露聽得一愣一愣的。

    陳平安伸手一拍白玄的腦袋瓜子,稱贊道:“可以啊,確實有悟性,比我剛學(xué)拳那會兒強多了。”

    白玄擺擺手,“一般水準(zhǔn),不值一提�!�

    裴錢笑道:“不學(xué)拳可惜了�!�

    白玄笑嘻嘻抱拳,“有機會與裴姐姐切磋切磋。”

    裴錢笑瞇瞇點頭,“好說好說。”

    陳平安也不攔著白玄一個勁往某本賬簿上蹦跶留名,估計等白玄將來到了落魄山,就會逐漸明白自己如今是何等的英雄氣概了,陳平安讓程朝露來回走樁,在旁指點一些拳架細(xì)節(jié)上的缺漏。

    程朝露其實學(xué)拳不慢了,陳平安讓小胖子繼續(xù)走樁,自己去竹椅那邊躺著休息。

    裴錢坐在一旁小竹椅上,欲言又止。

    陳平安笑問道:“有事?”

    裴錢眼神晦暗不明,低頭道:“我見過一座仿造白玉京了�!�

    陳平安疑惑道:“然后?”

    裴錢雙拳緊握,“聽師父的,不可以多看他人心境,所以身邊親近人的心境,我最多只看過一次,老廚子的,也是只有一次�!�

    比如崔東山的心境景象,是那深潭幽幽,岸邊有一本本散落在地的金色書籍。比如老廚子朱斂的腥風(fēng)血雨,唯有一座高樓屹立,有人居高憑欄而立。

    而在朱斂還鄉(xiāng)之時,曾經(jīng)與沛湘笑言,誰來告訴我,天地到底是否真實。還曾感慨一句“夢醒是一場跳崖”。

    貴公子朱斂,其實早在第一次游歷江湖,村野酒店外,與路邊狗看了一眼,便此生再難釋懷,好像夢里不知身是客,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明月高樓。

    這些事情,陳平安都不清楚。裴錢也不清楚,裴錢就只是看到了那座大驪王朝的仿造白玉京,就再難心安。

    陳平安想了想,雙手籠袖,神色自若,抬頭望向天幕,輕聲笑道:“你要相信老廚子,我會相信朱斂�!�

    裴錢如釋重負(fù),“我相信師父�!�

    陳平安點點頭,“準(zhǔn)備回家了�!�

    第七百五十五章

    做客

    離開云窟福地之前,陳平安帶著裴錢走了一趟黃鶴磯,主動拜訪葉蕓蕓。

    陳平安覆了一張中年男子的面皮,頭別玉簪,青衫長褂,收起了狹刀和養(yǎng)劍葫,腰間只懸了一塊齋戒牌。

    裴錢則是一身干凈利落的黑衣,竟然還是一件法袍,用來稍稍遮掩拳意。

    她將馬尾辮盤成了個丸子頭,露出高高的額頭,很清爽。

    崔東山跟著姜尚真亂逛去了,不知道在何處忙活些什么,陳平安就沒喊他。

    腰系齋戒牌,無視山水禁制,在一處高樓以心神巡視四周的修士,確定齋戒牌無誤后,就沒繼續(xù)打量那兩人。

    陳平安帶著裴錢走入那螺螄殼做道場的黃鶴磯,寬闊的大街,連綿的高門宅邸,讓陳平安有片刻的失神。

    找到葉蕓蕓的住處,陳平安捻起獸面銜環(huán),輕叩三下,一位眉目婉約、眼神湛然的符箓美人開了門,與兩位客人施了一個萬福,柔聲道:“兩位仙師,請隨我來�!�

    她得了葉蕓蕓的授意,領(lǐng)著師徒兩人一路穿廊過道,一步一景,移步換景,眼中除了美景,其實更是神仙錢。

    黃鶴磯大小府邸內(nèi),三百余位符箓傀儡美人,皆出自玉芝崗,據(jù)說光是這筆買賣,就曾經(jīng)讓玉芝崗賺了個缽滿盆盈。玉芝崗遭遇那場滅頂之災(zāi),已經(jīng)徹底斷了香火,所以玉芝崗淑儀樓秘制的符箓美人,就此失傳。

    寶瓶洲清風(fēng)城許氏的狐皮美人,好像也莫名其妙沒了。清風(fēng)城對外宣稱是狐國需要封禁百年,讓不少的仙家門派惋惜不已,尤其是寶瓶洲精通商賈之道的那撥山上勢力,更是扼腕痛惜,不然與轉(zhuǎn)手高價賣給桐葉洲,獲利極大。

    裴錢微微皺眉,聚音成線密語道:“師父,黃衣蕓的架子有點大�!�

    擱在自家的落魄山,就絕不會如此敷衍待客。

    陳平安打趣道:“我看你架子也不小。”

    裴錢悶悶道:“我如果一個人來此敲門,這邊哪怕不開門都無所謂�?墒菐煾付加H自登門了,葉蕓蕓怎么都該露個面。身為止境武夫,氣量真不大�!�

    陳平安笑道:“出門在外,天高地闊的,別太把自己當(dāng)回事。”

    裴錢為師父打抱不平,結(jié)果還挨了一頓訓(xùn),她反而挺開心的。

    符箓美人帶著師徒二人走到了一處幽靜院落,月洞門,里邊竹影婆娑,她笑道:“到了�!�

    陳平安與她道了一聲謝,撕了所覆面皮,以真實面容示人。走過那條竹林小徑,視線豁然開朗,有一座面闊九間的建筑,碧綠琉璃瓦覆頂,只不過沒法跟陳平安當(dāng)年在北俱蘆洲撿到的琉璃瓦媲美,后來在龍宮小洞天,陳平安還憑借那幾片琉璃瓦,與火龍真人做了筆以谷雨錢計數(shù)的買賣,打五折,火龍真人好像要轉(zhuǎn)手賣給白帝城琉璃閣。

    所以說長輩緣這種事情,還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

    院子極大,可以當(dāng)演武場用,薛懷正在與郭白箓切磋,薛懷是遠(yuǎn)游境,所以壓了一境。

    郭白箓?cè)豕谥g,躋身金身境不久,卻是以接連以最強二字躋身的六境和七境。

    所以雙方問拳,不存在誰欺負(fù)誰。

    葉蕓蕓站在檐下,在指點兩人出拳。

    蒲山葉氏子弟的年輕女修,葉璇璣站在一旁,身穿一件龍女仙衣湘水裙,手腕上系著一串淥水坑虬珠煉化而成的掌上明珠。

    難怪姜尚真與蒲山云草堂關(guān)系好。

    陳平安在院門口那邊止步,抱拳行禮。

    葉蕓蕓抱拳還禮。

    陳平安沒有繞過院子演武的兩人,去往檐下,而是就此停步不前,收拳后輕輕伸出手掌,示意葉蕓蕓繼續(xù)為兩位晚輩指點拳術(shù)。

    葉蕓蕓點點頭,也不與這曹沫客氣。

    至于說兩個比郭白箓更外人的別洲武夫,會不會因此偷拳,葉蕓蕓還不至于如此小覷曹沫。

    裴錢沒有仔細(xì)看那兩人切磋,更多視線,放在風(fēng)景上。

    陳平安倒是不去刻意回避雙方問拳,機會難得,可以大致判斷出武圣吳殳和云草堂的拳理。

    不過這終究還是境界高了的關(guān)系,不然擱在陳平安只是三五境那會兒,估計只要對方不介意,陳平安都能請求雙方出拳慢些,不然自己看不清楚。

    所以陳平安留心的,不是雙方的拳樁招式,而是純粹武夫身上的那么“一點意思”,這一點意思,又分兩種,一種是師傳拳種的神意,源頭活水從何而來,一種是武夫心性,好似一塊心田,決定了一位純粹武夫能夠承載多少的拳意流水,以及腳下所走武道的寬窄,武學(xué)成就大致有多高。至于這點意思之外,無非就是武夫體魄的堅韌程度了,是否紙糊,其實挨上一拳,就知道答案。

    陳平安與裴錢心聲言語道:“天底下武夫?qū)W拳,不過是打人與被打兩事,最終的追求,無非是個‘我比你多出一拳’。”

    裴錢自然聽得明白。

    陳平安笑問道:“若是讓你壓境,與那郭白箓問拳?”

    裴錢實誠道:“一拳撂倒。前提是神人擂鼓式,就相當(dāng)于一拳。如果換成其它拳招,估計要兩三拳�!�

    陳平安剛要說話,裴錢趕緊補充道:“師父,我是說自己壓境在六境,可沒說看不起那武圣嫡傳,掉以輕心就壓境在五境啊�!标惼桨参⑽⒁恍�,故作鎮(zhèn)定,云淡風(fēng)輕很從容。

    其實他方才的意思是說讓裴錢壓境在金身境,與郭白箓同境切磋技擊。

    難聊。

    喂個錘子的拳。

    以前在劍氣長城,隱官大人對于自己萬一能夠返鄉(xiāng),最為心心念念的幾件事情之一,就是一定要好好壓境,在那竹樓二樓,為開山大弟子喂拳一場。從哪里跌到就從哪里爬起,現(xiàn)在看來,好像只要自己敢壓境喂拳,就是從哪里站起來,又從哪里跌倒?這怎么行。

    裴錢感嘆道:“我又不是師父,壓境與人對敵一事,總也做不好�!�

    陳平安保持微笑,道:“那就再接再厲,不然還要師父做什么。你不用刻意不去看拳,反而有此地?zé)o銀三百兩的嫌疑,光明正大看就是了,葉蕓蕓不會介意的。說不定以后郭白箓會主動到落魄山,找‘鄭錢’問拳的�!�

    裴錢撓撓頭。

    蒲山云草堂的拳法,極其玄妙,講究一個走樁拳路如步罡踏斗,研習(xí)此拳,如同修行,蒲山祖師堂珍藏有十?dāng)?shù)幅陣圖,諸多拳樁拳招,都是從仙人圖中演化而出,出手要求拳打臥牛之地,一丈之內(nèi)分勝負(fù)。與敵交手,狹路相逢,快攻直取,蒲山武夫的進(jìn)退步伐,少且快,拳招簡練,勢大力沉,任何一個入門的拳架拳招,需要蒲山武夫反復(fù)演練數(shù)萬次甚至數(shù)十萬次,日積月累,拳意疊加,故而一旦出手,近乎本能,很容易先發(fā)制人,而且擅長與敵“換拳”,卻是要我之遞出三兩拳,只換取他人一拳在身,作為云草堂武夫獨有的“待客之道”。

    若是同境武夫之間的搏命,蒲山武夫被譽為“一拳定生死”。

    這也是姜尚真要求葉蕓蕓不可輕易與武圣吳殳切磋的根源所在,吳殳拳重到了幾乎沒有武德可言的地步,葉蕓蕓的拳腳,一樣不輕,極其狠辣。

    北俱蘆洲止境武夫王赴愬,就曾說雷公廟沛阿香打拳像個娘們,云草堂葉蕓蕓出拳像個爺們,阿香不嫁給黃衣蕓當(dāng)媳婦真是可惜了。

    裴錢稍稍用心幾分,看過那場問拳后,忍了忍,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與師父悄悄說道:“郭白箓出拳漂亮,對敵也老道,但是真心挨不了重拳,按照師父的說法,就是學(xué)拳只學(xué)了一半,若是碰上了略占下風(fēng)的生死廝殺,郭白箓會有大麻煩的。而這個薛懷,拳太死了,竟然壓境一事都做得八面漏風(fēng),以至于凝滯拳意。師父,武圣吳殳和黃衣蕓是不是沒有用心教拳喂拳��?”

    陳平安無奈道:“多看少說�!�

    裴錢哦了一聲。

    郭白箓是吳殳開山大弟子,極有可能還會同時是關(guān)門弟子,所以盡得吳殳拳法真?zhèn)鳌?br />
    薛懷也是備受葉蕓蕓器重的嫡傳,一場耗費半炷香的問拳,雙方真正交手機會,其實就三次,而且雙方拳路,質(zhì)樸無華,幾乎沒有什么明顯的樁架,簡而言之,就是都很不江湖武把式,不胡亂跳躍逛蕩,不隨意拉開身架,嘴上沒有咋咋呼呼,落在看熱鬧的外行眼中,自然也就沒啥看頭,

    若是只學(xué)了兩家拳架,不得其意,那么在江湖上開個武館,保證會沒生意,要窮得揭不開鍋。

    葉蕓蕓說道:“都先休息一炷香,等下薛懷不用壓境�!�

    薛懷和郭白箓同時后撤一步,與對方抱拳致禮。

    進(jìn)了府邸大堂,主客各自落座。

    薛懷和郭白箓依舊留在外邊。

    葉璇璣備好茶水,是云水渡最著名的爛繩茶,茶葉的名字不好聽,卻好喝,是桐葉洲山上十大名茶之一。

    裴錢本來想要站在師父身后,卻被陳平安趕去坐下。

    陳平安看了眼正襟危坐的裴錢。

    很多年前的裴錢,還是個只要能躺著就絕不坐著、能坐著就絕不站著的黑炭小姑娘,每次遠(yuǎn)游歇腳,只要給她瞧見了桌凳,都會撒腿狂奔,飛快搶占位置,不過那會兒她年紀(jì)小,往往坐在椅子上,雙腳都踩不到地面。

    陳平安收起思緒,望向?qū)γ娴娜~蕓蕓,開口說道:“晚輩與青虎宮陸老神仙相熟,此次北游,應(yīng)該會路過清境山天闕峰,到時候為蒲山討要幾顆坐忘丹,就當(dāng)是與前輩賠禮道歉了�!�

    葉蕓蕓搖頭道:“禮太重了,曹先生不需要如此客氣。”

    見那曹沫穿著,青衫長褂如讀書人,葉蕓蕓既然不好直呼其名,就干脆以先生稱之。

    青虎宮老元嬰陸雍,如今是大名鼎鼎的煉丹宗師。

    尤其是青虎宮的坐忘丹,更是陸雍煉丹的看家本領(lǐng)之一。

    此丹能夠幫助修道之人靜心養(yǎng)神,溫補心竅,祛除修士細(xì)微處的隱患,只是坐忘丹極難煉成,除了耗費大堆天材地寶,對天時、地利的要求極高,關(guān)鍵是需要消耗清境山獨有的山水靈氣,所以昔年桐葉宗祖師堂賞賜有功地仙,經(jīng)常會有幾顆坐忘丹。純粹武夫不是不能服用此丹,而是實在太過暴殄天物,用陸雍當(dāng)年與某位“陳公子”的說法,就是坐忘丹送給斷頭路的莽夫,牛嚼牡丹,太過大材小用了。

    對于武夫修士界線不那么明顯的蒲山云草堂,一爐坐忘丹,不管是幾顆,都是雪中送炭的大補之物。

    所以說眼前這個曹沫,確實很會做人。

    如果不是雙方關(guān)系淺,以葉蕓蕓的脾氣,絕對不會含糊,坐忘丹是山上有價無市的稀罕物,若是能夠重金購買,溢價再多都無妨,多多益善,青虎宮有幾顆,蒲山就愿意買幾顆。

    只不過當(dāng)年青虎宮雄踞北方,只會拿這可遇不可求的坐忘丹,去與桐葉宗、太平山這樣的山巔大宗門,當(dāng)人情半賣半送,哪里輪得到蒲山。

    何況陸雍是一洲地仙當(dāng)中,公認(rèn)最瞧不起純粹武夫的一位地上真人。

    陳平安低頭喝了一口茶水,手托茶杯,抬頭笑道:“前輩可能誤會了,怪我方才沒說清楚。晚輩只敢保證陸老神仙,會用一個青虎宮不掙錢也不虧錢的公道價格,賣給云草堂。我現(xiàn)在甚至不敢確定青虎宮就一定有坐忘丹,但是不管如何,只要此丹出爐,陸老神仙就會立即告知蒲山,至于云草堂愿不愿意購買,只看云草堂的決定�!�

    葉璇璣眼睛一亮,如果不是蒲山葉氏的家法多規(guī)矩重,她都要趕緊勸說祖師奶奶趕緊答應(yīng)下來。

    裴錢看似坐在椅子上神游萬里,其實一直留心著師父的神色和言語。

    果然還是師父行事老道,天衣無縫,滴水不漏。

    若是那葉蕓蕓一開始就點頭答應(yīng)下來,師父肯定就順?biāo)浦�,白送給蒲山幾顆坐忘丹。

    可既然葉蕓蕓有些客氣,師父自有補救之法,各有各行云流水的臺階可走。

    是師父、蒲山和青虎宮,三方都有些香火情串聯(lián)起來,所以只是做一件依舊比較在商言商的買賣。

    退一萬步說,如果葉蕓蕓這點面子都抹不開,依舊不肯點頭,那么今天師父主動登門的賠禮道歉,也就可以順勢點到為止。

    葉蕓蕓思量一番,點頭笑道:“那我就先行謝過曹先生了�!�

    陳平安看似隨意道:“若是青虎宮暫時沒有現(xiàn)成的坐忘丹,我也會懇請陸老神仙寄信一封給蒲山,大致說明情況�!�

    葉蕓蕓看了眼對面的男子,笑了笑,“有勞曹先生,替我與陸老真人道一聲謝,若是暫時沒有坐忘丹,以后青虎宮煉此丹,先與蒲山打聲招呼,我會親自去清境山取丹,順便為陸真人和清境山護(hù)道一二�!�

    如果沒有先前姜尚真的解釋,葉蕓蕓真要覺得這家伙是在信口開河了。

    如今的天闕峰陸雍,絕不能以尋常元嬰修士視之。

    一洲版圖上,如今除了玉圭宗和萬瑤宗,別說是云草堂和白龍洞,陸雍都可以完全不賣金頂觀的面子。

    陳平安站起身,裴錢立即跟著起身。

    陳平安抱拳道:“那就不打攪前輩教拳�!�

    葉蕓蕓起身,看了眼“鄭錢”,笑問道:“不如讓鄭錢與薛懷切磋一二?”

    陳平安看了眼裴錢,裴錢的意思很明確,要不要切磋,師父說了算。真要問拳,一拳還是幾拳撂倒那薛懷,師父發(fā)話就是了,她好心里有數(shù),掌握好出拳的次數(shù)和輕重。

    陳平安笑著搖頭,“今天還是算了吧,以后我們師徒有機會拜訪蒲山再說�!�

    葉蕓蕓起身相送,這次她一直將師徒二人送到了月洞門那邊,還是那曹沫婉拒了她的送行,不然葉蕓蕓會一路走到府邸大門。

    葉璇璣陪著葉蕓蕓一起走在竹林小徑上,以心聲說道:“祖師奶奶,這位曹先生,脾氣挺好的。先前我?guī)兔m(xù)茶水那會兒,都不忘與我點頭致謝呢�!�

    如果說那個周肥的眼神,會讓女子覺得衣服穿少了。

    那么這位曹先生的視線,會讓葉璇璣覺得哪怕給他無意間撞見了一幅美人出浴圖,他都會非禮勿視。

    葉蕓蕓淡然道,“確實是個正人君子�!�

    她其實只說了半句話,還有半句,則不宜與一個家族晚輩多說。

    曹沫此人太聰明。

    葉璇璣還是有些不敢置信,疑惑道:“他真能幫咱們買到一爐天闕峰坐忘丹?這個人情可真不算小了。青虎宮的陸老宮主,因為那樁陳年恩怨,對所有的山下武夫都很反感�!�

    此丹最玄妙處,在于能夠讓修士心關(guān)處,好似養(yǎng)出山下百姓大門上用以驅(qū)邪避穢的兩尊門神,幫助修道之人庇護(hù)心關(guān)。

    每當(dāng)練氣士坐忘入定,心神沉浸小天地,還能讓一位地仙修士的金丹、元嬰,如披羽衣法袍,所以青虎宮獨門秘制的坐忘丹,在桐葉洲山上一直又有“羽衣丸”的美譽。

    青虎宮一位道門真人,曾經(jīng)為弟子護(hù)道下山歷練,被一位遠(yuǎn)游境武夫重傷,金丹破碎,大道就此斷絕。

    而打傷此人的八境武夫,他師父后來又被武圣吳殳重傷,需要用幾種靈丹妙藥來吊命,青虎宮的坐忘丹就是其中之一,遠(yuǎn)游境武夫親自去青虎宮求丹藥,陸雍不管對方如何低聲下氣道歉,只是閉門謝客。最終那位止境武夫熬了十年就逝世,不然加上幾爐坐忘丹,多活個五六年,問題不大。所以說山上恩怨,太容易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看人笑話的時候偷著樂就行了,就算忍不住笑出聲,笑聲也別太大。

    葉蕓蕓點頭道:“既然曹沫開了這個口,陸雍多半會答應(yīng)的�!�

    葉璇璣嫣然一笑,壓低嗓音說道:“曹先生一看就是豪閥世族出身,行坐言談之間,很風(fēng)流蘊藉呢�!�

    葉蕓蕓難得在蒲山晚輩這邊有個笑臉,破天荒打趣道:“怎的,才下山游歷沒幾天,就忘記山上的花前月下柳梢頭了?”

    葉蕓蕓雖然平時不茍言笑,可到底是一山之主,她也不是什么只知道學(xué)拳的武癡,不然蒲山不會有今天的盛況。

    葉璇璣俏臉一紅,試探性問道:“祖師奶奶,這輩子就沒遇到過心動的男子嗎?”

    葉蕓蕓搖搖頭,“男女情愛,無甚意思,不如學(xué)拳,屹立山巔�!�

    陳平安離開這處府邸后,沒有就此離開黃鶴磯返回云笈峰,而是為自己和裴錢都施展了一道障眼法,靈氣漣漪縈繞四周,身形面容讓人看不真切,然后帶著裴錢去了同一條街上的另外一處仙府,在還沒有離開葉蕓蕓府邸的時候,陳平安就已經(jīng)重新覆上了面皮。

    此刻依舊是一位符箓美人開的門,陳平安詢問此處是不是金頂觀供奉蘆鷹的下塌處,符箓美人也不惱,只是笑著不說話,因為不合規(guī)矩。陳平安就自報名號和來歷,曹沫,姜氏供奉。一聽說對方姜氏供奉,又有那頭等齋戒牌懸佩在腰間,符箓美人立即說她去通報此事,勞煩曹供奉稍等片刻。

    符箓美人雖是傀儡,玉芝崗淑儀樓用上了“陰宅”手段,符箓煉制的美人皮囊本身,就像一座客棧,再讓女鬼或是魂

    魄寄居其中,就使得每一位符箓美人,無論是姿容還是心智,都與常人無異了。但是淑儀樓符箓美人之所以能夠冠絕一洲,是因為負(fù)責(zé)繪制符箓的兩位丹青圣手,一位能夠在符紙上繪畫出女子的一份獨到神韻,使得淑儀樓符箓美人,人人各異,明眸善睞,顧盼生姿,絕不死板,另外一位則能夠增添點睛之筆,使得每一位符箓美人都如藏書的善本且孤本。

    可惜大妖攻伐,勢不可擋,而且手段暴虐,最終玉芝崗毀棄,淑儀樓倒塌,兩位身為山上道侶的丹青圣手,都選擇了燒盡符箓,然后自毀金丹殉情而死。

    在門口等人的時候,陳平安心聲問道:“想什么呢?”

    裴錢說道:“送人情比收人情,好像更不容易�!�

    陳平安笑道:“江湖沒白走。”

    裴錢好奇問道:“師父來找這個蘆鷹,是要做什么?”

    陳平安說道:“親眼親耳確定一下金頂觀的門風(fēng)�!�

    裴錢說道:“金頂觀?尹妙峰和邵淵然?”

    陳平安點點頭,“那兩位大泉供奉,都算我們的老熟人了。”

    蘆鷹緩緩走到門口,打了個道門稽首,“金頂觀首席供奉,蘆鷹。”

    陳平安還了一個道門稽首,“云窟姜氏二等供奉,玉圭宗九弈峰二等客卿,神篆峰祖師堂三等客卿,曹沫�!�

    裴錢板著臉,忍著笑。

    師父這是嘛呢,一連串隨口胡謅的頭銜,這到底是有意顯擺身份,還是故意露怯與人呢?

    蘆鷹忍著心中些許不適,神色和善,“不知曹客卿今天登門,所為何事?”

    陳平安笑道:“先前有些誤會,必須專程登門,好與供奉真人賠個不是�!�

    蘆鷹問道:“是白龍洞尤期與人切磋拳腳道法一事?”

    龍門境修士尤期,洞府境修士馬麟士。都是一等一的山上修道天才了,尤其是那個在白龍洞輩分極高的麟子,更是板上釘釘?shù)牡叵少Y質(zhì),有望成為白龍洞歷史上的一位中興之祖,將來躋身上五境,雖說注定極其不易,卻好歹是可以希冀一二的。多少修道之人,所謂的年輕俊彥,其實連地仙二字都不敢奢望。

    陳平安點點頭,“正是此事�!�

    蘆鷹笑道:“曹客卿是不是敲錯門了,老夫來自金頂觀,可不是什么白龍洞修士。此次之所以離開道觀,只是為那些孩子護(hù)道。解鈴還須系鈴人,既然誤會是與白龍洞結(jié)下的,就該早早去與白龍洞解開誤會,曹客卿,是不是這個道理?”

    “我與一個白龍洞小小龍門境的晚輩,沒什么好聊的�!�

    陳平安略帶幾分譏諷神色,說道:“供奉真人是桐葉洲山上德高望重的前輩,曹沫久仰大名,不來此地,該去何地?就算是白龍洞兩位祖師爺今天做客黃鶴磯,我也只當(dāng)是沒看見。至于誤會不誤會的,說實話,我還真不放在心上,誰該給誰道歉,誰該登門做客,其實暫時還兩說�!�

    蘆鷹撫須而笑,輕輕點頭,感嘆道:“曹客卿是性情中人啊�!�

    原來又是一個奔著自己金頂觀頭銜而來的家伙。

    這一路,蘆鷹實在是見多了。山上的譜牒仙師,山下的帝王將相,江湖的武夫豪杰,多如過江之鯽。

    大體上都是稱心如意的,吳殳嫡傳弟子的郭白箓,和云草堂武夫修士,都很安分守己,就是白龍洞這邊不消停,倒也好,讓他蘆鷹露面機會更多。比如先前在那大泉蜃景城,馬麟士這個小惹禍精,招惹到了一個皇親國戚。

    一個瘸腿斷臂的邋遢漢子,在酒樓里與一幫糙漢子喝酒,大大咧咧的,好像帶著一身的馬糞味道,誰能想到這種貨色,竟然是大泉女帝的弟弟?

    然后在這規(guī)矩森嚴(yán)的云窟福地,又是這個馬麟士,害得尤期,被一個自稱無敵小神拳的小胖子,打得昏死過去。丟盡了顏面,尤期這些天一邊鬧著要返回師門,一邊秘密飛劍傳信白龍洞。蘆鷹就當(dāng)是看個熱鬧散心了。這會兒蘆鷹之所以耐心極好,陪著一個狗屁倒灶的玉圭宗末等客卿消耗光陰,

    在山上譜牒當(dāng)中,更加散淡的客卿,本就不如供奉,眼前這個自稱玉圭宗末等客卿的家伙,還真讓蘆鷹提不起什么結(jié)交的興致。

    倒是那個當(dāng)時蹲在欄桿上的那個白衣少年,別看吊兒郎當(dāng),滿嘴胡話,卻極有可能是一位宗字頭的譜牒地仙,不顯山不露水。路數(shù)比他蘆鷹還要野修,竟然會仗著境界,敢在姜尚真的云窟福地,對尤期施展定身術(shù),讓蘆鷹頗為上心。當(dāng)然還有那個讓蘆鷹已經(jīng)記仇在心的周肥,蘆鷹就不敢輕舉妄動。

    如今的桐葉洲,遍地渾水,過江龍實在太多。比如那個來自三山福地的萬瑤宗,一對父女,仙人的韓玉樹,玉璞境的韓絳樹,杜老觀主就極其忌憚。

    說實話,只要不是遠(yuǎn)道而來的別洲修士,蘆鷹對自家桐葉洲的本土修士,真沒幾個能入得自己法眼了。

    比如眼前這個頭銜多達(dá)三個、卻沒一個真正分量足夠的家伙,蘆鷹就漸漸沒了耐心。不曾想那人竟然還有臉視線偏移,瞧了瞧大門內(nèi),大概是在暗示自己這位供奉真人,為何不帶他們進(jìn)門一敘?蘆鷹心中冷笑不已,剎那之間,他就以元嬰修士大神通,試圖勘破那道山水漣漪障眼法,蘆鷹毫無在意此舉,是否犯忌,想要憑此來確定一下曹大客卿的斤兩。

    那曹沫立即再起一座山水障眼法,臉色隱隱作怒。

    蘆鷹心中大定,果然是一位境界尚可的山上金丹客。

    曹沫摔袖而去,走下臺階,突然轉(zhuǎn)頭說道:“以后供奉真人再帶人下山歷練,最好選擇中午出門。”

    蘆鷹始終站在原地,聽得一頭霧水,誤以為是山上修道之人掰扯的一句玄妙語。

    裴錢淡然道:“因為早晚會出事�!�

    蘆鷹臉色陰沉起來。

    境界不高,地位不高,膽子倒是不小,果然是那譜牒仙師出身,估計是憑著祖師堂積攢下來的香火情,才在云窟福地和玉圭宗九弈峰撈了個供奉、客卿。

    蘆鷹第一次抬腳跨過門檻,那兩人立即快步離去,其中曹大客卿還有意無意扯了扯腰間齋戒牌。

    蘆鷹收回那只腳,冷笑一聲,轉(zhuǎn)身后老元嬰嘀咕一句,這些個狗日的譜牒仙師,到哪里都改不了吃屎的臭毛病。

    大街上,陳平安和裴錢都聽見了蘆鷹那句嘀咕言語,裴錢笑道:“師父,這家伙吵架本事很高啊,罵自己比罵人還兇,輸不了。”

    陳平安卻皺起眉頭,總覺得哪里不對勁,但是毫無線索。

    是一種出現(xiàn)了紕漏、遇到了萬一的某種直覺,沒有道理可講。

    真要講道理,大概就是這位劍氣長城的隱官大人,一貫挨了打就比較長記性。

    裴錢說道:“師父,此人道心污穢不堪,金頂觀選用蘆鷹擔(dān)任首席供奉,門風(fēng)好不到哪里去�!�

    陳平安嗯了一聲。

    蘆鷹與那跟在身邊的符箓美人調(diào)笑幾句,晃蕩回住處后,讓那美人離開,老元嬰片刻之后,一瞬間跌坐在椅上,雙手死死抓住椅把手,一臉匪夷所思,汗流浹背,喃喃道:“怎么可能,此人不是已經(jīng)返回蠻荒天下了嗎?”

    先前蘆鷹以一道獨門秘術(shù)勘破障眼法,本來是想要故意打草驚蛇,確定一下那客卿曹沫是否金丹,順便看一眼那女子的真實姿容。若是生得好看,不看白不看。

    這道蘆鷹得自一處秘境仙府的神道術(shù)法,能夠看清一個人的真實面相。

    只不過一般情況下,蘆鷹不會輕易祭出,一來用處不大,山上修士,面容如何,根本不重要,重要是譜牒,身份,境界,法寶。再者蘆鷹的修道之本,之所以能夠一步步成為元嬰,大半機緣,都出自那座破碎秘境的上古府邸,而那筆陳年舊賬,又牽扯到與兩個宗門十?dāng)?shù)位譜牒嫡傳悉數(shù)身死的慘案,所以哪怕面對那個白衣少年,還有站在黃衣蕓身邊的周肥,蘆鷹都會當(dāng)自己沒有這門比較雞肋的神通。

    哪里想到這一瞧,就給蘆鷹瞧出了一樁潑天大禍。

    當(dāng)年在金頂觀年輕金丹邵淵然的修道之地,書案之上,蘆鷹無意間瞥見過一幅人物畫卷,邵淵然在上邊寫了兩個名字。

    陳隱,陳平安。

    當(dāng)時邵淵然就神色微變,蘆鷹便知道其中必然大有玄機。最終雙方一番勾心斗角,蘆鷹才得到了一個模糊答案,此人身份難測,來歷古怪,曾經(jīng)在大泉王朝興風(fēng)作浪一場,但是邵淵然只說他可以肯定,大泉蜃景城的圍而不攻,能夠得以保全,是此人原本打算將一座京城視為囊中物了。邵淵然那小子也夠心狠,非但不用蘆鷹發(fā)心誓,只是多說了一句話,就讓蘆鷹比發(fā)誓保密更管用了,因為邵淵然說此人,陳隱和陳平安都是化名,真實身份,極有可能是年輕十人之一,蠻荒天下托月山百劍仙之首,斐然。

    蘆鷹擦了擦額頭汗水,長呼出一口氣。

    斐然。陳隱,陳平安。

    曹沫,姜氏供奉?神篆峰客卿?

    為何玉圭宗最終與大泉王朝一樣,險之又險,卻最終屹立不倒?是不是這里邊?

    蘆鷹又開始滿頭汗水,就干脆不去擦拭了,道心不穩(wěn),只覺得鬼門關(guān)走了一遭。

    老子反正什么都沒看見,什么都不知道。曹沫也好,斐然也罷,隨你們鬧騰去,這樁事情,就算在金頂觀杜含靈那邊,老子也絕口不提半個字。

    蘆鷹動作僵硬,緩緩轉(zhuǎn)頭,望向屋門口那邊,一個發(fā)髻扎丸子頭的黑衣女子,斜靠屋門,她雙臂環(huán)胸,似笑非笑。

    蘆鷹剛要起身,背后就有個溫醇嗓音微笑道:“坐�!�

    一個青衫客站在椅子后邊,一根手指輕輕抵住椅背。

    蘆鷹立即放回剛剛抬起的屁股,呆坐在椅上,好像淪為那個挨了一道定身術(shù)的尤期,見過無數(shù)大風(fēng)大浪的老元嬰,紋絲不動,除了汗水直流,整個人都不敢隨便起念。

    背后那人雙手疊放在椅背上,笑呵呵問道:“晚輩擅自登門入室,供奉真人會不會生氣�。俊�

    蘆鷹不敢搖頭晃腦幅度過大,只敢稍稍搖頭,一個六親不認(rèn)的山澤野修,好像譜牒仙師見著了自家的開山老祖師,斬釘截鐵道:“不會不會,晚輩不敢,絕不可能!”

    片刻之后,蘆鷹面如死灰,嘴唇發(fā)抖。

    因為不愿束手待斃的老元嬰,施展了又一門壓箱底的逃命本領(lǐng),將那金丹和元嬰都悄悄凝聚在一粒心神之上,倏忽消逝,想要離開府邸,去與如今唯一信得過的止境武夫黃衣蕓通風(fēng)報信,至于什么云窟福地姜氏,什么玉圭宗神篆峰,他都不敢信了。到時候拉上葉蕓蕓,躲在她身邊,再死死護(hù)住一處鏡花水月,迅速告知金頂觀,自己就有一線生機,而且至多就是名副其實的一線生機。要說昭告天下什么的,拉倒吧,且不說那姜尚真會不會給機會,就算做得到,蘆鷹不到必死境地,也絕不愿意如此拿一條命去換功德。揭穿了玉圭宗與蠻荒天下的勾結(jié)內(nèi)幕,又能如何?一樁文廟功德全部落在了金頂觀頭上,他蘆鷹卻是身死道消得徹徹底底。

    只是千算萬算,蘆鷹都沒有算到,那一粒能讓仙人難測的心神,竟是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好像在天地間鬼打墻了。

    背后那人笑道:“見風(fēng)使舵墻頭草都當(dāng)不好,怎么當(dāng)?shù)脑獘肭拜吚仙裣�?�?br />
    蘆鷹喟嘆一聲,以相對生疏的蠻荒天下大雅言開口說道:“斐然,栽在你手上,我心服口服,要殺要剮都隨你了�!�

    那人點點頭,說了兩個字,好的。

    蘆鷹立即苦著臉,再無半點英雄氣概,“斐然劍仙,我們再聊聊?只要為我留條活路,我絕對是萬事可做的。”

    那人伸出一只手,五指如鉤,掐住蘆鷹的脖子,剎那之間,蘆鷹別說是嘴上開口,就連心聲言語都成了奢望,但是那人偏偏催促道:“聊?你倒是說話啊�;盥�?別說是一個元嬰蘆鷹,那么多死了的人,都給你們桐葉洲留下了一條活路。供奉真人罵人和說笑的本事,真是天下第一。”

    裴錢閑來無事,就坐在門檻上。

    師父怎么說怎么做,她都不管,裴錢只是伸手摸了摸發(fā)髻,再揉了揉額頭。不知不覺,好多年沒貼符箓了。

    很多年前,在年輕女子還是個小黑炭的時候,師父會幫她洗頭,教她怎么打理亂糟糟的頭發(fā)。沒有什么山窮水惡,人心鬼蜮,師徒兩人在遠(yuǎn)游路上,好像處處山清水秀。

    很多年后,當(dāng)她一個人行走江湖,總能聽到投師如投胎的說法,她覺得老話說得真是有道理,認(rèn)了師父,她就像一個重新投胎做人的小姑娘,投了個好胎,天底下最好了。

    其實這些年,師父不在身邊,裴錢偶爾也會覺得練拳好苦,當(dāng)年如果不練拳,就一直躲在落魄山上,是不是會更好些。尤其是與師父重返后,裴錢連師父的袖子都不敢攥了,就更會如此覺得了。長大,沒什么好的。但是當(dāng)她今天陪著師父一起潛入府邸,師父好像終于不用為了她分心勞神,不需要刻意叮囑吩咐她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而她好像終于能夠為師父做點什么了,裴錢就又覺得練拳很好,吃苦還不多,境界不夠高。

    等到裴錢回過神,發(fā)現(xiàn)師父已經(jīng)搬了條椅子,與那蘆鷹相對而坐。

    陳平安轉(zhuǎn)頭教訓(xùn)道:“大敵當(dāng)前,這都敢分心?”

    裴錢撓撓頭,“師父在啊,就偷個懶。”

    陳平安瞪了一眼。

    裴錢趕緊說道:“曉得嘞,師父,我下次一定注意啊。”

    不過說實話,哪怕裴錢站著不動,挨那元嬰蘆鷹一道殺手锏術(shù)法又如何,還不是她受點傷,然后他毫無懸念地被三兩拳打死?

    真不是裴錢瞧不起浩然天下的修道之人,只談體魄,哪怕是那玉璞境,真是紙糊竹篾一般。

    挨一兩拳就喜歡直挺挺倒地裝死,可勁兒坑她的錢。

    只不過裴錢哪里敢與師父說這種話,求啥都別求板栗,掌律長命這個上了歲數(shù)的女子,說話還是有點水準(zhǔn)的。

    裴錢環(huán)顧四周,是一座劍氣森嚴(yán)的小天地。

    師父是劍仙了啊。

    陳平安不知道裴錢在胡思亂想些什么,只是拉著一位久仰大名的元嬰老前輩閑聊談心。

    一邊聽蘆鷹講那斐然流傳不廣的幾個事跡,一邊笑罵道:“狗日的東西,厚顏無恥,我可沒他這樣的孫子�!�

    蘆鷹心中悲涼萬分,斐然劍仙你跟我演啥呢?事已至此,意義何在?

    陳平安倒是不介意蘆鷹堅信自己是那斐然。

    最好金頂觀杜含靈也是如此認(rèn)為的,一旦雙方各自“心知肚明”,形勢就會變得極有意思。

    約莫半個時辰后,蘆鷹先將那府上擔(dān)任門房的符箓美人,遙遙施展定身術(shù),再獨自將曹沫客卿送到大門口,金頂觀首席供奉雖然和和氣氣,只是神色間難免流露出幾分倨傲氣態(tài),顯然依舊是以前輩自居,與曹沫勉勵了幾句,雙方就此別過。

    ————

    姜尚真拿出了一條通體雪白的云舟渡船,當(dāng)然是私人珍藏。渡船以福地月色與白云煉化而成,夜中遠(yuǎn)游極快,品秩與落魄山的“翻墨”龍舟差不多。

    姜尚真沒有一起乘坐渡船北上,說是還需要在云窟福地再待個把月,等到胭脂臺的三十六位花神評選完畢,他再動身去天闕峰碰頭。

    白玄比較樂呵,終于能夠人手一間屋子了,周肥老哥這樣既有錢又仗義的朋友,值得結(jié)交。

    九個孩子當(dāng)中,孫春王一直沒有露面,始終被崔東山拘押在袖里乾坤當(dāng)中,崔東山很好奇這個死魚眼小姑娘,在里邊到底能熬幾個十年。

    修士道心一物最古怪,可能是一塊璞玉,需要精心雕琢,可能是一塊鐵,兇狠錘煉,可能是水中月,外物將其打碎復(fù)歸圓,

    可能是

    所以也不是所有劍仙胚子,都適宜在崔東山袖中磨礪道心,除了孫春王,其實白玄和虞青章都比較合適。

    崔東山坐在欄桿上,掏出一把折扇,輕輕敲擊掌心,問道:“聽小胖子說在簪子里邊練劍的那些年,你小子其實挺啞巴的,除了吃飯練劍睡覺,至多是與虞青章借些書看,冷眼冷臉的,讓人覺得很不好相處。怎么一見著我先生,就大變樣了?”

    白玄坐在一旁,小心翼翼醞釀措辭,怯生生道:“如入芝蘭之室,久而自芳也�!�

    崔東山扯了扯嘴角,“不夠真誠啊�!�

    白玄耷拉著腦袋,沉默許久,抬起頭,望向遠(yuǎn)處的云海,云海落日,風(fēng)景奇絕,很像家鄉(xiāng)城頭。

    崔東山說道:“為什么要給自己取個小小隱官的綽號?”

    白玄低聲道:“我?guī)煾甘驱堥T境劍修,師父的師父,也才金丹境。其實我們仨都很窮的,為了讓我練劍,就更窮了�!�

    崔東山說道:“你師父是一位女子?”

    白玄嗯了一聲,“長得不好看,還喜歡罵人。我小時候又貪玩,每次被罵得傷心了,就會離家出走,去太象街和玉笏街那邊逛一圈,埋怨師父是個窮光蛋,想著自己如果是被那些有錢的劍仙收為徒弟,哪里需要吃那么多苦頭,錢算什么,

    ”

    小時候。

    其實這會兒的白玄,也還是個孩子。

    只是天底下所有的孩子,都會覺得自己不小了,所有的老人,都在害怕自己太老了。

    崔東山說道:“你師父在戰(zhàn)場上是不是受了重傷,她去世前,你一直陪著?”

    白玄沉默很久,最后點頭,輕聲道:“也沒一直,就只是陪了師父一宿,師父撤出戰(zhàn)場的時候,本命飛劍沒了,一張臉龐給劍氣攪爛了,如果不是隱官大人的那種丹藥,師父都熬不了那么久,天不亮就會死。師父每次竭力睜開眼皮子,好像要把我看得清楚些,都很嚇人,她每次與我咧嘴笑,就更嚇人了,我沒敢哭出聲。我其實曉得自己當(dāng)時那個樣子,沒出息,還會讓師父很傷心,可是沒辦法,我就是怕啊。”

    所以白玄,才會那么害怕滿臉血污的女鬼。

    白玄輕聲說道:“那場架,沒打贏,可咱們也沒打輸啊,所以我特別感激陳平安,讓我?guī)煾�,師父的師父,都沒白死�!�

    崔東山問道:“過去這么久了,有沒有想跟你師父說的?”

    “沒想過�!�

    白玄搖搖頭,想了想,說道:“大概會說一句,我會好好練劍,師父放心。”

    孩子神色專注,在想師父了。

    崔東山哦了一聲。

    剎那之間。

    天地茫茫,然后白玄看到不遠(yuǎn)處,站著一個滿臉血污的女鬼,認(rèn)出她是自己的師父。

    師父在看著他。

    白玄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原來有好多話想要跟師父說,而且也不怎么怕她的模樣了。

    白玄走過去,伸出手,輕輕抓住她的袖子。

    崔東山站在師徒二人的身后遠(yuǎn)處,遠(yuǎn)遠(yuǎn)看著這一幕。

    渡船上,陳平安在自己屋子里邊,篆刻一枚朱文印章,在山下,金石篆刻一途,一向是朱文比白文難。

    裴錢安靜坐在一旁,在師父篆刻完底款后,問道:“師父是要送給青虎宮陸老神仙?”

    清境山天闕峰,青虎宮陸雍。

    裴錢印象深刻,是個極其會說話的老神仙,與人客套和送出人情的功夫,一絕。

    師父說此次往北,歇腳的地方就幾個,除了天闕峰,渡船只會在大泉王朝的埋河和蜃景城附近停留,師父要去見一見那位水神娘娘,以及據(jù)說已經(jīng)臥病不起的姚老將軍。

    陳平安笑著點頭,“見面禮嘛�!�

    那枚印章的邊款:心善是最好的風(fēng)水。

    底款:清境。

    陳平安從咫尺物當(dāng)中取出一摞書籍,買自驅(qū)山渡集市,“回屋子抄書去�!�

    裴錢卻沒有挪步,取出了紙筆,在師父這邊抄書。

    陳平安也沒攔著,起身看著裴錢的抄書,點頭道:“字寫得不錯,有師父一半風(fēng)采了�!�

    裴錢剛要說幾句誠心言語,師父就彎曲手指在桌上輕輕敲擊,提醒道:“抄書寫字要專心�!�

    陳平安坐回位置,拿起一本書。

    弟子抄書,師父翻書。

    與大泉王朝南方邊境接壤的北晉國,比起南齊唯一好點的,就是延續(xù)了國祚,經(jīng)過這些年的休養(yǎng)生息,總算恢復(fù)了幾分生氣,

    而南齊的京城,作為曾經(jīng)蠻荒天下一座軍帳的駐扎地,一國山河的下場,可想而知。文武廟全部搗毀,至于城隍、土地,山水神祇,悉數(shù)被桐葉洲本土妖族占據(jù)高位,從廟堂到江湖,已經(jīng)不是烏煙瘴氣可以形容的了。

    這天陳平安走出屋子,來到船頭,裴錢正在俯瞰山河大地,她身邊跟著納蘭玉牒和姚小妍兩個小姑娘。

    陳平安問道:“是不是會路過金璜府地界?”

    裴錢使勁點頭,估算了一下,“約莫八百里�!�

    她還以為師父會忘了這茬。

    遙想當(dāng)年,只有她一個人陪著師父游歷桐葉洲,裴錢第一次親眼見到山神娶親的敲鑼打鼓,后來還無意間卷入了一場山神水君的廝殺。

    與師父重逢之前,裴錢獨自一人沿著舊路線游歷桐葉洲,期間就經(jīng)過了那座重建的金璜府,只是裴錢沒去拜訪的念頭。

    那位北晉國的金璜府府君,當(dāng)年被大泉王朝三皇子帶人設(shè)計,淪為階下囚,給拘押到了蜃景城,不曾想?yún)s因禍得福,逃過了那場劫難。

    裴錢與師父大致說了一下金璜府的近況,都是她先前獨自游歷,在山下道聽途說而來。那位府君當(dāng)年迎娶的鬼物妻子,如今她還成了鄰近大湖的水君,雖說她境界不高,但是品秩可相當(dāng)不低。據(jù)說都是大泉女帝的手筆,已經(jīng)傳為一樁山上美談。

    陳平安笑道:“正好,當(dāng)年我與那位山神府君,約好了將來只要路過就去金璜府做客,與他討要一杯酒喝。”

    崔東山在欄桿上散步,身后跟著雙手負(fù)后的白玄,白玄身后跟著個走樁練拳的程朝露,崔東山喊道:“先生和大師姐只管去做客,渡船交給我了�!�

    白玄身后背了一把竹鞘竹劍。

    納蘭玉牒和姚小妍有些雀躍,期待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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