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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香蘭不敢置信的睜大雙眼,林錦樓好似很得意看見她驚詫的神情,歪著頭說:“爺這么費心想著你的事,你這沒良心的東西總該長記性了罷?快說兩句好聽的�!�

    香蘭有些愣愣的,鬧不清林錦樓為何忽然為她做這些。與他相處這些時日,香蘭也多少明了林錦樓的性子,他歡喜上來,也會溫聲軟語的哄上兩句,可女人之于他便是茶余飯后的消遣,他素來不會操心太多,他格外寵愛哪個,也不過是當(dāng)成個順眼的玩意兒。他出手大方,又善揣測人性,每每討好都能瘙到人癢處,倘若認不清自己身份,誤以為自己讓這位林大爺看得多重,其實是自取其辱。前頭折了青嵐,后頭又倒下了鸞兒和畫眉,香蘭格外警醒,她原本應(yīng)付林錦樓便十分吃力,如今愈發(fā)小心翼翼。只是林錦樓昨晚護住了她,今早又特地打發(fā)人去,她心里顫了顫,有股說不明白的滋味。這霸王似的男人把她硬留在府里,幾番交鋒讓她避他如蛇蝎,可是這人也是她在這黃金牢籠里唯一的靠山。

    林錦樓見香蘭神色呆呆的,不由“哧”一聲笑了,帶了三分輕佻,點了點香蘭的胸口,湊到她耳朵邊上,輕聲道:“感動了罷?今兒晚上想想怎么謝我�!彪p臂收緊,便親上去。

    林錦樓胸膛堅硬火熱,香蘭被那鐵臂一箍,本能的有些驚慌,兩只手握成拳頭抵在他胸口,躲不及便讓他親上了嘴。

    前幾日林錦樓便想跟她親熱,奈何香蘭小日子來了,昨日又鬧了糟心事,也就壞了情緒。今天這一親,便勾起林錦樓心里的火,不由又吸又吮,那話兒便硬了,手便往衣裳里探。

    香蘭吃了一驚,大力掙扎起來。

    二人正拉扯間,忽聽見有人輕輕敲了敲外頭的門框,吳媽媽立在門口,微有些遲疑道:“大爺,太太……問香蘭姑娘怎么還不過去�!�

    香蘭險些驚跳起來,趁著林錦樓一愣的功夫,用力掙扎開,滿臉盡是紅霞,往后退了好幾步,靠在妝臺上喘氣。

    林錦樓深深吸了口氣,整了整衣裳,走到門口,撩開簾子道:“爺剛有話交代,耽誤了會兒,勞煩你來接�!�

    吳媽媽臉上登時笑出一朵花兒,殷勤道:“‘勞煩’這兩字就生分了,我巴不得接她過去呢�!�

    林錦樓微微點頭,笑道:“爺?shù)雇�,你跟她投緣得緊,原就總夸她來著。”

    吳媽媽瞇著眼笑道:“這是個可人疼的孩子�!�

    話音未落,香蘭便從屋里走出來,衣裳和頭發(fā)都好好的,只是臉色通紅,唇有些腫。低著頭說:“走罷�!�

    吳媽媽眼一掃便有些明了,只裝沒看見。

    林錦樓一把拽了她,道:“有事打發(fā)人找前頭找雙喜,今兒他留府里,知道爺平日的去處�!�

    香蘭“嗯”了一聲。

    吳媽媽愈發(fā)笑開了,拉了香蘭的手對林錦樓道:“大爺只管放心罷,有我呢,委屈不了她�!庇终f了兩句,方才拉著香蘭去了。

    二人到了院里,只見有四個婆子正用一塊床板搭著鸞兒從屋里出來。鸞兒仍是昏昏沉沉模樣,裹在被里,頭上裹著布條,青絲都散下來,更襯得一張臉煞白,嘴唇幾乎沒了血色。書染站在一旁,繃著一張臉,神色淡淡的,瞧見香蘭和吳媽媽,微微行禮,隨后便將目光移開,身子也扭了過去。

    那幾個婆子徑直抬著鸞兒出垂花門,書染也便跟著去了。

    吳媽媽冷笑道:“鸞兒這蠢丫頭,不光害了自己,還連累了書染�?蓱z書染的英名,都葬送在她手里了。書染為這堂妹可沒少費心,嘖嘖,只可惜,是個爛泥扶不上墻的。幸虧大爺寬仁,換別的主子,這樣的包藏禍心的丫頭指定拉出去賣了�!�

    香蘭看著書染的背影,嘆了一聲:“鸞兒性子不好,可好壞全掛在臉上,算不得奸惡之人,也是可憐了。善惡一念間,有時候一念之差就難回頭了�!�

    吳媽媽本意是為了贊林錦樓“寬仁”,沒想香蘭卻沒往這上頭想,便換了話題道:“待會兒去太太那兒,有事就乖乖聽著便是了。太太刀子嘴豆腐心,心眼兒寬,除非太作死的,太太一向?qū)捄駪z下。讓你去的意思也是抬舉你,嵐姨娘當(dāng)初也是跟在太太身邊學(xué)過規(guī)矩,身份便大不同了……我早就說你是個好命有福氣的人,果然不錯。”

    香蘭微微一笑,帶著兩分無奈和苦澀,說:“什么命好命壞,半點不由人,湊合活著罷了。”

    吳媽媽一怔,又輕聲道:“你這話可別讓太太聽見,太太護短,她眼里頭大爺從頭到腳就沒有不好的地方,不瞞你說,大爺這風(fēng)流的病兒老爺也瞧不慣,剛聽說大爺在勾欄里有相好那陣,氣得要請家法。太太立時就攔下來了,瞪著眼說:‘兒子在外頭拼死拼活的,有個愛好怎么啦?橫豎又不領(lǐng)家來!’老爺氣得直跳腳,最后到底背著太太打了大爺一頓�!�

    香蘭目瞪口呆。林長政一板一眼,乃士大夫典范,秦氏也是極端莊的,香蘭忍不住嘆了一句:“真不知道他這性子像誰�!�

    吳媽媽撫掌笑道:“都說像老太爺,一個稿子里出來的�!庇中跣醯溃骸按鬆斁褪瞧馓銢]事多哄哄他。”

    二人一邊說著一邊走到秦氏住的院子,吳媽媽引香蘭走了進去,來到正房跟前,吳媽媽先挑開簾子進去,秦氏正在佛堂里敲木魚誦經(jīng)。抬眼見吳媽媽在門口,便道:“人過來了?”

    吳媽媽恭敬道:“來了,正在外面。”

    第194章

    花廳(一)

    秦氏道:“帶到花廳去�!庇珠]了眼睛專心敲木魚念經(jīng)。吳媽媽不敢打擾,悄悄退出來,她心里雪亮,秦氏這般是要先殺殺香蘭的威風(fēng),如今大爺宅里的女人,昨兒一晚上就去了兩位,剩下一個鸚哥又不得寵,唯有香蘭最得歡心,秦氏已下決心要收服香蘭,給個臉色實在算不得什么。吳媽媽自然不愿觸主子霉頭,出來對香蘭小聲道:“太太還在誦經(jīng),你等一等罷�!�

    香蘭忍著心里一絲不自在,微微點了點頭。環(huán)顧四周,只見秦氏所住之處陳設(shè)極質(zhì)樸厚重,不見一絲奢華,椅搭和桌圍皆是一色半新不舊的靛藍縷金的織錦緞�?稍偌毧�,卻能瞧出世家大族的底蘊來,那墻上掛著的《早春圖》乃郭熙名作,兩旁的對聯(lián)皆是杜環(huán)的真跡,長案上設(shè)一眉壽萬年寶石梅樹盆景,雖不大,卻滿目生輝,映亮了半個屋子。

    吳媽媽將她引到一旁的小花廳,香蘭在椅上坐了,綠闌親手端了一盞茶到她跟前,笑著說:“太太平日總要誦一回的,姑娘且坐這里等等,一會兒就好了�!毕闾m彎著嘴角應(yīng)了一聲。綠闌跟她半分交情全無,如今端著一張笑臉,八成是那銀子的作用。

    香蘭枯坐了一回,聽得外頭隱隱約約傳來說笑聲,門簾掀開,林東綾和林東繡說著話走進來,見香蘭在屋里不由一呆。

    林東綾皺著眉大聲質(zhì)問道:“你怎么在這里?”

    香蘭眉毛一挑,只做沒聽見。吳媽媽還在屋里,忙道:“是太太讓香蘭姑娘過來的�!�

    林東綾“哼”了一聲,走進屋,遠遠的坐了下來。林東繡緊隨其后,卻扭過臉兒對香蘭笑了笑,透著十分的親熱。

    香蘭一愣,還以為自己看花了眼。

    綠闌忙著給林家兩位小姐沏茶,又捧出螺鈿洋漆八寶盒里,讓她二人拈里頭的蜜餞吃。林東繡坐定了,便對香蘭笑道:“總沒瞧見你了,今兒個瞧著愈發(fā)漂亮,長得這樣好看,怪道大哥哥要藏起來不給人見呢!”

    這話一出,林東綾大感詫異,立時去瞪林東繡,林東繡只裝沒瞧見,臉上依舊笑吟吟的。

    香蘭暗道:“這四姑娘不是一向瞧我不順眼么,怎忽然轉(zhuǎn)性子了?”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香蘭便彎了彎嘴角道:“四姑娘說笑了,我憊懶,不愛出來逛,姑娘又鮮少到知春館去,總見不到罷了�!�

    林東繡捧著茶碗笑道:“那趕明兒個我天天找你去玩,你可不準(zhǔn)煩了趕我才是�!�

    林東繡是林家?guī)讉女孩兒里最有彎彎繞心思的,一向是慫恿別人出頭,坐收漁翁之利,香蘭不愿與之深交,只微微笑道:“姑娘不嫌我悶就好。”

    話音未落,只聽林東綾對對吳媽媽道:“聽說你大兒子近來出息了,脫了籍在大爺身邊當(dāng)差,大伯娘說,許過了年就能提個官身,到時候把你接回去享福�!�

    吳媽媽笑道:“都是托太太和大爺?shù)母�,我那小子才有了點出息。我本就是林家出身的,可不敢忘本,就算太太趕我也不能走的。”

    林東綾眨著大眼睛,道:“媽媽不愧是跟在太太身邊出來的老人兒,知道自己的出身,還記著不能忘本�!庇殖闾m看過來,歪著頭笑嘻嘻道,“香蘭,你說我說的是不是呀?”

    香蘭一怔。這兩句分明含沙射影,提醒香蘭是奴才出身的,借口擠兌她,可林東綾一副笑容滿面的模樣,偏讓人挑剔不出。這樣的斗嘴最惡心,若依樣回敬過去,就好像小孩子吵架一樣無趣,也跌了身價;倘若不理睬,心里別扭還在其次,倘若讓林東綾以為好欺負,下次就必然變本加厲。

    香蘭微微一笑道:“吳媽媽是有心之人,更是太太寬厚有德,都道太太待人極好,又會體恤人的苦處,若不如此,怎會讓人這樣死心塌地的服侍呢。就怕那些仗著自己是主子就隨便刻薄人的,實在有失身份,徒增笑爾罷了,三姑娘,你說我說的是不是呀?”

    林東綾畢竟城府不深,頓時沉了臉色,冷笑道:“可見如今是得了寵了,在太太的屋里也竟然敢跟主子頂嘴,我可不敢說是還是不是,回頭大哥哥再覺得落了面子,不顧手足之情來尋我的晦氣。打狗還得看主人不是?”

    吳媽媽見一觸即發(fā),連忙給香蘭使眼色,又要說旁的把話頭扯開。香蘭卻緩緩說:“這話也說得有趣,我早已不是林家的奴婢了,自然沒‘主子’這么一說。聽三姑娘的意思,若是姑娘欺負了我,大爺去找姑娘,就是他不顧手足之情,倘若不找,就是任由姑娘落臉面,威嚴(yán)掃地。三姑娘倒是給大爺出了個難題�!�

    林東綾被這話噎了一噎,她萬沒想到上次瞧著還跟受氣小可憐兒似的香蘭,竟敢與她針鋒相對。她恍然想起在宋家香蘭與她對峙的情形,登時目光凌厲,指著問道:“你胡說八道什么!”

    香蘭淡笑道:“我自然是胡說八道的,三姑娘怎么可能欺負我,又怎么可能落大爺?shù)哪樏婺�?�?br />
    林東繡趕在這時候恰到好處的“噗嗤”一笑,道:“被你瞧出來了,三姐姐是最愛開玩笑的�!卑档乩锍读肆謻|綾一把,將八寶盒往她跟前推了推,道:“這個五香炒瓜子仁香得緊,你抓一把嘗嘗�!�

    林東綾性情火爆,有脾氣必然要發(fā)出來才痛快,香蘭輕描淡寫的把事情揭過,讓她感覺一拳打在棉花包上,氣得臉色發(fā)白,胸口都劇烈起伏起來。倘若在外頭,她早就糾纏不休跟香蘭爭執(zhí)了,可如今是在秦氏房里,她對這大伯娘素來敬畏,一時也不敢縱性發(fā)火,便僵在那里。

    香蘭見好就收,不再激林東綾,低頭喝茶,卻暗暗搖頭。心想這林東綾氣性這般大,將來成了親,上有公婆,夫君,下有小姑兄嫂,磕磕絆絆多得是,這日子該如何過呢。

    林東繡仿佛沒瞧見林東綾生氣,只笑著對香蘭道:“聽說你花樣子畫得好,下次得專門為我畫幾幅,前兒個母親給了我一匹嶄新的貢緞,又厚實又細密,這樣的好東西不能糟踐了,我想做件衣衫留著過年時候穿�!�

    林東繡擺明車馬對香蘭示好,香蘭自然承情,如今她在府里看似風(fēng)光,實則艱難,多結(jié)一個善緣總是好的,況她一直當(dāng)林東繡是小女孩兒,從未真計較過,因而笑道:“四姑娘不嫌棄就好,想要什么花樣?牡丹、梅花、蝴蝶還是蟲鳥?只管告訴我便是,我多畫幾張你挑選好了�!�

    林東繡眉眼彎彎道:“那我就不客氣了。那料子我做衣裳富裕,回頭給你多做一條裙子出來,就當(dāng)辛苦錢罷�!�

    林東綾青著臉冷笑道:“得了,快收了你的貢緞罷,沒瞧見人家身上穿的盤金褂兒?那料子俗稱‘流觴錦’,是宮里都得不著的好東西,一年也織不出半匹。也就你,拿個貢緞就當(dāng)了寶,那小家子爛氣的東西只怕人家看不上呢!”

    林東繡素是個掐尖向上要強之輩,林東綾這話正正打在她臉上,饒是她講臉面會做人,此時也怒得瞪圓了眼,臉漲得通紅,雙手緊緊攥著拳頭,忍而未發(fā)。

    香蘭當(dāng)機立斷,對林東綾道:“三姑娘瞧錯了,我這衣裳原是壓在知春館箱子底的,不知是誰穿過的,我看著還新,舍不得扔,這才穿了過來。貢緞才是稀罕物兒,若不是極好的東西,太太又怎么會賞了四姑娘�!�

    林東繡心里有些感激,誰都瞧得出香蘭身上那件衣裳簇新,且是比著她身量做的。尋常人得這么一件,定然四處炫耀大爺給的恩寵臉面,香蘭能為了成全她的面子舍了自己的臉,倒是十分不易。她暗自琢磨著,除了給裙子之外,是不是再添些旁的東西,比如荷包,扇套之類的,讓寒枝再多備出一份。臉上笑道:“是了,太太最大方,她賞給我的東西都是金貴的,上次給了我一對兒赤金紅珊瑚的耳環(huán),見過的人都說沒見過這么血紅純正的珊瑚。三姐姐可要慎言,別把太太都饒進去了�!闭f著得意的看了林東綾一眼。

    林東綾卻怒瞪香蘭,香蘭卻把臉扭到一旁,不再理睬。倘若林東綾是占了上風(fēng)便見好就收的人,她不介意服軟忍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從來不是個爭狠好斗的人。只是林東綾最愛得寸進尺,如今她又在太太屋里,屋里屋外盡是太太的眼,盡是看人下菜碟的仆婦丫鬟,倘若她懦弱,只會惹來輕視和不屑。她從不做無理之事,但也絕不能令人隨意折辱。

    香蘭不理不睬的態(tài)度更讓林東綾火大,“噌”一下站起來,剛要拍桌子罵人,便聽見門口有人道:“太太來了�!�

    一語未了,紅箋便撩開簾子,秦氏施施然走了進來,她穿了海藍菊花刺雁銜蘆花樣對襟襖兒,下著一尺寬海馬潮云羊皮金沿邊挑線裙子,頭上戴著金絲八寶髻,小鳳釵和點翠的壓發(fā),白銀垂珠抹額,臉上用了極淡的脂粉,高潔貴氣,威勢十足。

    第195章

    花廳(二)

    屋中瞬間肅靜,秦氏在黃花梨小條案旁的太師椅上坐下來,拂了拂裙擺上的衣褶,綠闌早已端茶獻了上去,跟著秦氏進來的韓媽媽同吳媽媽站在一處,紅箋綠闌分立兩旁。

    香蘭并林家兩位小姐皆站了起來,綾、繡二人先行禮,后才輪到香蘭。秦氏仿佛沒瞧見香蘭似的,道:“綾姐兒、繡姐兒快坐罷,一家人,沒那么多禮數(shù)�!眴螁瘟乐闾m。林東綾只覺解氣,得意的看了香蘭一眼。

    香蘭倒未覺得難堪,她這一生中比這難堪的境遇多得是,秦氏不睬她也在預(yù)料之中。她微微垂著頭站在一旁,盯著桌圍子上精致的五彩刺繡出神。

    這幾日二房太太王氏得了風(fēng)寒,秦氏先問林東綾王氏的病情,林東綾道:“已經(jīng)好些了,昨晚上退了燒,今天吃了一劑疏散的藥,還是沒精神,早晨用的也不多�!�

    秦氏道:“得這個病本就應(yīng)該凈餓,要是缺什么藥材只管過來,想吃什么東西也只管過來說�!�

    林東綾連聲應(yīng)了。

    秦氏道:“今日叫你們來,是有一樁喜事。軒哥兒的親早就議下來了,是譚大人家的四女兒,你父親修書請了大理寺丞謝大人保媒。軒哥兒身子不好,婚禮只能在京城辦了,你們四堂叔在京城里幫著操持。只是聘禮還要家里備著,我同老太太商量過了,這樁事交由你們二人辦,擬單子清點東西,一應(yīng)物品,都要有個模樣�!�

    林東繡聽了雙眼放光,備聘禮就必然要開倉庫,她早就惦記著庫里的東西,如今她年歲漸大,出嫁也就是這兩年的事,若是能瞧見倉庫里有什么,好東西暗自留心了,到時候也好開口向家里要。她比不得林東綺是嫡女,嫁的人家體面,秦氏還有私房錢給親女兒添箱。她生母包姨娘是個老實人,沒多少梯己東西,倘若她再低嫁,至多也就能有五千兩銀子的嫁妝。倘若沒有林東綺風(fēng)光在先,五千兩倒也豐厚,只是如今林東綺十里紅妝,讓她怎么能咽得下這口氣!此番倒是個大好機會,也可以探探公中的家底。

    秦氏看著林東繡,心中微嘆。林東綾想了什么,她一眼就能看個分明。她自問未曾薄待過林東繡,還存了提攜的心思,只是這女孩兒雖會察言觀色,可盯著眼前利益,又愛“窩里反”,做人格局太小,讓她逐漸淡了心,只規(guī)矩舉止談吐,指點中饋罷了。倘若她出嫁,除卻公中的銀子,大房自然要再給她添箱,林長政也曾交代過,都是林家的女兒,不好厚此薄彼,若將來林東繡高嫁,嫁妝自然要同林東綺一般,倘若低嫁,嫁妝也不能太薄。秦氏早就將嫁庶女的銀子備了出來,如今見林東繡這個模樣,竟微微有些寒心,又覺著這女孩兒可笑可憐。

    秦氏端起茗碗,吹開熱氣喝了一口茶,朝林東綾看來。林東綾正心不在焉,多年未見,她早就忘了京城里那個二哥的模樣,覺著娶誰都跟自己毫不相干,便只盯著窗上擺著的小盆景發(fā)呆,百無聊賴的揉弄著裙上的宮絳。

    秦氏又嘆氣。王氏請她管束林東綾,還特地送了些禮物,平日里吃食就沒斷送過。她也有心要教,只是林東綾被驕縱慣了,渾身上下都帶著刺。又不是親生女兒,秦氏也不愿去當(dāng)個壞人。

    她眼風(fēng)一挑便看見香蘭在一旁靜悄悄的站著,低頭垂手,神色恭謹,瞧著文靜溫順,心里有兩分滿意。暗道:“雖說心思太活絡(luò),可性子斯文就占一條好處,不是畫眉那等狐媚魘道的,也不似鸞兒那樣驕慢�!彼衍敕畔�,臉上沉靜如水,問道:“沒進來時聽見你們屋里說話,都說的什么?這么熱鬧,綾姐兒,你說了我聽聽�!�

    香蘭心里不由一跳。秦氏直接點林東綾來說,顯見是要抓自己錯處拿捏了。

    林東綾正愁沒有告狀的機會,這廂來了精神,瞥了香蘭一眼,對秦氏道:“我……可不敢說。”

    秦氏道:“難不成說了什么機密的事?還說什么敢不敢的�!�

    林東綾冷笑道:“我當(dāng)然不敢了,我的面子值幾個錢?被個把刁奴欺負了,橫豎吃點虧,自己認倒霉就算了,要是惹了大哥的心頭好,讓大哥惱起來,再讓長輩們不痛快�!�

    秦氏剛要開口,便瞧見香蘭福了一福,口中道:“都是我不對,說話欠妥,三姑娘教訓(xùn)了我?guī)拙�。�?br />
    秦氏頓時怔住,沒料到香蘭竟毫不含糊的認了錯。心想這陳香蘭委實聰明,方才她在簾子外頭聽得分明,是她處處占了上風(fēng),噎得林東綾說不出話,如今說成“三姑娘教訓(xùn)了我?guī)拙洹�,倒把方才的事輕描淡寫的揭過去了。

    林東綾哼一聲道:“教訓(xùn)你?我可沒那么大的膽!人家可說了,如今自己可不是林家的奴婢了!”

    秦氏也呵斥道:“如今大爺抬舉你,我也給你三分顏面,可你得知道自己身份,別以為自己如今就是主子了,連正經(jīng)小姐都敢頂撞,在真正主子跟前擺款兒!”

    林東綾心頭大樂,彎著嘴角說:“可不是!奴才種子,給點臉面就真抖起來了!”

    這話說得難聽,屋里的丫頭仆婦們都暗暗撇嘴,秦氏也微皺了下眉頭,再去看香蘭,見她仍柔順模樣,不卑不亢,臉色如常。

    秦氏又問道:“你還有什么好說的?”

    香蘭微微屈膝道:“太太教訓(xùn)得是�!�

    秦氏心道,能屈能伸,果然是有城府的,不似這個年紀(jì)的青嫩女孩兒,說兩句難聽的,要么臉色怨懟,要么愁容滿面。方才林東綾在屋里連番言語相激,她也不急不躁,一言一語的,既不丟身份,也回敬得恰到好處,一言不合就起火的即便嘴上贏了也落了下乘,不緊不慢,容納寬忍的方才是大家風(fēng)范。

    秦氏收回目光,又放柔了聲音道:“這世上個人有個人的活法和規(guī)矩,記著自己的身份,小姐該矜持寬厚,丫頭該知情溫順,都守好自己本分的,別走差池了。人和人之間總是要過個面子,見了面雞吵鵝斗成什么體統(tǒng)�!�

    林東綾自覺出氣,心里痛快,響亮的應(yīng)了。林東繡站起來受教。香蘭知道秦氏是在敲打她,也屈膝應(yīng)下。

    秦氏又說了些旁的,便打發(fā)綾、繡二人去了,剩下香蘭在房里。秦氏吃了口溫茶,問香蘭道:“昨兒晚上大爺睡得可好?”

    香蘭道:“睡得好,早起了床還去練拳了�!�

    秦氏嘆了口氣道:“阿彌陀佛,誰知道昨天晚上出了這么檔子糟心事兒,樓哥兒這些年身邊怎么盡是這些藏了奸的壞東西�!�

    香蘭聽了這話,心中登時了然,秦氏這是要給林錦樓房里塞新的丫鬟了。果不其然,秦氏命人把紫黛叫來,對香蘭道:“紫黛是我房里教出來的,前兩年年紀(jì)小沒升她的等,如今樓哥兒房里缺人,蓮心性子軟,汀蘭太老實,書染又配了人了,聽樓哥兒的意思,日后不讓她再進知春館伺候,這屋里沒個得力的。我一早給老太太請安已經(jīng)商量過,老太太房里剛好有個雪凝給樓哥兒使喚,我這頭送個紫黛,升她當(dāng)二等,日后每月月例還從我這兒出�!�

    香蘭抬頭一瞧,只見是個十五六歲的豐腴女孩兒,生得杏眼小口,穿著藕荷色的緞子襖兒,頗有姿容。

    香蘭見這美貌丫頭也猜到了秦氏的用意,只是好奇她為何同自己交代這些。卻聽秦氏又道:“紫黛是韓媽媽的外甥女兒,女紅做得好,性子溫柔,有些地方你要跟她多學(xué)學(xué)�!�

    這話便是赤裸裸的打臉了,也是告訴香蘭紫黛是她身邊頗有頭臉的仆婦的親戚,明著給紫黛撐腰。

    韓媽媽一副誠惶誠恐模樣,賠笑對秦氏道:“太太說笑了,她懂個什么,這把年紀(jì)還凈知道淘氣,只怕還是要好好伺候香蘭姑娘,服侍好主子才是正經(jīng)�!�

    秦氏揮了揮手道:“紫黛是我看了幾年的了,交給的事都做得妥帖,你教出來的人,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紫黛偷偷看了香蘭幾眼,見她果然生得美艷靈秀,心里微微嫉妒,又瞧她穿得一身富貴,脖子上戴明晃晃的瓔珞金項圈,心中頓生羨慕。

    香蘭抬頭,兩人目光一撞,紫黛慌忙低下了頭。香蘭余光瞥見秦氏正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她,遂屈膝道:“太太房里出來的各個伶俐,太太心疼大爺,才把最好的送到知春館。”既沒應(yīng)秦氏讓她跟紫黛多學(xué)學(xué)的話,也沒擺款應(yīng)了韓媽媽讓紫黛伺候她的話。

    秦氏挑了挑眉。

    吳媽媽和紅箋對了個眼色,紅箋便俯下身,對秦氏親熱道:“還是香蘭會說話,紫黛可不是我們這兒最好的丫頭,剩下我們這樣燒糊了的卷子留下伺候太太,倒真是委屈太太了呢!就是趕明兒個太太的針線沒了能人做,唉,我跟綠闌可躲不了閑兒了�!�

    秦氏終于淡淡的笑開了,道:“我就說你們的針線怎么都進益了,原來是偷懶�;�,凈欺負紫黛去了!”

    吳媽媽和韓媽媽等趕緊湊趣的跟著笑起來。

    第196章

    敲打

    卻說綾、繡二人走出秦氏的院子,林東繡停下腳步冷笑道:“你可是個有心的,放著你親堂姐不管,反倒貼那個奴才種子的屁股,我今兒算認清你了!”言罷轉(zhuǎn)身氣哼哼的走了,她身邊的丫鬟南歌連忙一路追了過去。

    林東繡氣得面色鐵青,寒枝連忙勸道:“四姑娘就這個脾氣,姑娘別跟她一般見識�!�

    林東繡狠狠擰著手里的帕子,忍著眼里的淚意道:“她就這個脾氣?她怎么不敢跟二姐姐鬧?更勿論說這樣難聽的話了!還不是欺負我不是從太太肚子里托生的!”沖著林東綾的背影咬牙道:“日后我要風(fēng)光了,有你好瞧!”

    寒枝忙掏出自己的帕子給林東繡蘸眼角,口中道:“姑娘不氣,不氣�!�

    林東繡忍著恥,垂淚往回走,暗道:“我命不好,倘若我是太太生的,我也可以擺款兒,想罵哪個就罵哪個。誰愛討好香蘭那奴才種子,我連眼風(fēng)都不愛掃她!還不是因為大哥哥寵她。二姐姐成親,大哥哥整整給她添了兩箱子的嫁妝,聽說不光是銀子,還有古玩字畫。如今我跟她交好,大哥哥高興了,興許也能給我多添箱,日后萬一在娘家挨了欺負,大哥哥也是個指望。只有林東綾那蠢東西才冒了尖兒跟陳香蘭對著干�!币贿呄胫�,一邊胡亂把淚抹了,回自己房間賭氣,暫且不提。

    當(dāng)下,秦氏乏了,扶著紅箋回了房,命香蘭在外間坐炕桌上抄《金剛經(jīng)》。韓媽媽和吳媽媽雙雙退了出來,韓媽媽嘆道:“今天早晨我已跟太太說不想讓紫黛去知春館,誰知太太聽了沒應(yīng)聲,到底還是讓紫黛去了。”

    吳媽媽淡淡的看了韓媽媽一眼:“誰讓你平時老在太太跟前夸紫黛好處。原先大爺房里有四房小妾了,倘若再添未免不好,日后再說親讓女方家里膈應(yīng),太太就一直沒應(yīng),也耽擱著沒升紫黛的等。這廂可好,大爺房里去了兩位,可是你的機遇,如今稱心滿意,你又跟我表白什么?”

    韓媽媽嘬牙花子道:“跟我裝傻不是?我什么意思你明白。你昨兒跟我說了那些話,我心里能安穩(wěn)么�!�

    吳媽媽哼道:“你這老貨比原先精明多了,紫黛有點小聰明,過去別招風(fēng),多敬著香蘭罷了。倘若有那個命,讓大爺收了房,也是她的造化,沖著你的顏面,‘姑娘’的名頭是掙得上的,甭學(xué)鸞兒那樣作死,一輩子也有個著落。要是大爺眼皮子不加她,也甭往跟前湊合,大爺惱起來,可不管她是誰的外甥女兒。”說完便走了。

    韓媽媽看著吳媽媽端架子拿款的勁兒,雖然心知她說得有理,可心里頭還像堵著一團,“呸”了一聲,一撩簾子進了屋。

    時辰已近午時,秦氏換了一件泥金色繡牡丹的褂兒,靠在羅漢床的緞紅撒花的引枕上,合著眼閉目養(yǎng)神。紅箋把海棠小幾上已半溫的茶撤下,重新?lián)Q了一盞滾熱的,剛要輕手輕腳的退了,秦氏忽睜開眼問道:“她在外頭干什么了?”

    紅箋自然知道秦氏指的是誰,道:“剛抄完幾頁經(jīng),按著太太的吩咐,沒讓她得閑兒,這會子正在外頭分線。薔薇她們?nèi)ザ核f話,她只是抿嘴笑,一句也不多說�!�

    秦氏直起身,紅箋連忙去扶,說:“昨兒晚上太太睡得晚,早上多歪歪罷。”又將縷金蕉葉杯遞上前,道:“中午可要留她吃飯?”

    秦氏吃了一口,道:“留她做什么?這兒又沒她的份例�!�

    紅箋想到今天早晨蓮心塞過來那五兩滾燙的銀子,便試探道:“我看香蘭是個省事的,不多說不少道,我們幾個故意在她跟前講鸞兒和畫眉的是非,她也不接腔,跟她打聽大爺?shù)氖�,更一問搖頭三不知,不是個輕狂的人�!�

    秦氏用帕子抹了抹嘴,輕笑了一聲:“她是臉面上不顯,心里頭張狂著呢,那傲氣是從骨子里帶的,不狠磨一磨,只怕當(dāng)了姨娘也不能心甘情愿,若是個傻些的也就罷了,可這丫頭心里揣著精明,萬一日后樓哥兒娶的老婆降不住她,興許她掀的風(fēng)浪比趙氏還大�!�

    紅箋微微笑道:“怪道今兒個太太直接落了她幾次顏面,原來是下馬威。我還納悶,太太一向?qū)捄�,先前嵐姨娘憨笨,做錯了幾樁事,說錯過話,太太也是和風(fēng)細雨,怎的就忽然轉(zhuǎn)了性�!�

    秦氏指了指腿,紅箋立時乖覺的坐在床邊,拿了一旁的美人拳給秦氏捶腿,秦氏舒服的嘆了一聲,道:“如今香蘭住的是正房正院,樓哥兒一回來就往她那兒扎,連蓮心那樣的體面丫頭也去侍候她,竟然是大奶奶的款兒……嘖,昨天到知春館去,打開她首飾匣子一瞧,滿眼珠光玉翠,還有海上來的稀奇貨,衣裳好幾大箱子……她這才進府多長時間?今兒她身上穿什么且不論,脖子上的瓔珞項圈都比四丫頭戴的強。樓哥兒這傻孩子寵得也太過了,他哪哪都好,就是在女人這樁事上犯糊涂,我再不替他殺殺威風(fēng)可怎么了得。”

    當(dāng)下韓媽媽正走進來,聽了秦氏的話,想起香蘭那一身穿戴和知春館里琳瑯滿目的豪奢陳設(shè),心中復(fù)雜難言,一時恨自己當(dāng)時為何眼拙,沒攀上林錦樓這棵大樹;一時嫉妒吳媽媽一家得了靠山,比她高了一等;一時又隱隱盼著紫黛也能得林錦樓青眼,也能有香蘭這樣風(fēng)光;一時又恐紫黛爭不出頭反倒連累家里,倒不如老實些好。

    只聽紅箋道:“大爺這是喜愛香蘭姑娘,我看倒未必是壞事,吳媽媽也說,自打香蘭進了知春館,大爺就沒出去胡混過。難為太太事事處處為大爺想著,還要親自教香蘭姑娘�!�

    秦氏說:“多教教沒有錯,總不好再弄出個畫眉和鸞兒出來�!笨匆婍n媽媽,召喚道,“你來了,送紫黛過去了?”

    韓媽媽盈著笑臉道:“送去了,還勞太太惦記�!庇趾闷娴溃骸疤f要教香蘭姑娘,不知怎么個教法?”

    秦氏笑而不語,半晌方道:“先讓她抄幾天經(jīng),靜靜心罷。”又對韓媽媽道:“明兒個也讓紫黛過來,跟她一塊兒學(xué)�!�

    韓媽媽一怔,只覺一塊天大的餡餅砸在她頭上,激動得暈乎乎的,連忙磕頭道:“老奴替紫黛謝太太抬舉!”

    秦氏虛扶了一把,笑容有些飄忽:“甭謝了,我是有這個心,只看她有沒有這造化了。”紫黛溫順,瞧著還是個好生養(yǎng)的,她抱孫心切,韓媽媽又忠心耿耿伺候多年,如今林錦樓房里空了,不妨把人送過去,若成了,一舉兩得,也壓壓香蘭的威風(fēng)。若不成,橫豎過兩年給紫黛備份嫁妝嫁個好些的人家,也成全了她身邊老人兒的臉面。

    韓媽媽激動得渾身微微打顫,林錦樓有一樁最大的好處便是孝順,當(dāng)年青嵐就是太太給納的。倘若這事有太太做主,那八分就算成了!她再三給秦氏磕頭謝恩,等退出來時,腦門都腫了。

    小丫頭小方兒打了熱水,擰了熱毛巾給她凈面。韓媽媽望著跟前支起來的鏡子,盯著里頭的人看了半晌,忽然吃吃笑了起來,自言自語道:“吳朝霞你個老東西,成天在我跟前擺款兒拿喬,擺出一副‘我比你能耐’的惡心模樣,還真自己是半拉主子,你以為攀上大爺,又押上陳香蘭,你在知春館就吆五喝六,好事就全便宜了你們家?哼,大爺再寵香蘭她也是個奴才種子出身,也不能漫過了太太給的臉,府里頭漂亮伶俐懂事的丫頭多得是,我們家紫黛就是當(dāng)中拔尖的,你當(dāng)府里人都死了不成!”她被吳媽媽壓了幾十年,說完這話,心里陡然痛快起來,“啪”的一聲合上了鏡匣。

    各色人等各揣心思。香蘭在秦氏院子里做了一上午的活計,到了中午,秦氏便打發(fā)她回去了,又命她明兒個早起再來。

    香蘭剛回到知春館,蓮心便領(lǐng)著雪凝和紫黛來了。香蘭道:“都是老太太和太太賞的人,自然都是好的,怎么處置,回來還是等大爺?shù)囊馑剂T。你們不該來問我。”

    蓮心心說大爺都放了話,說來知春館的丫頭香蘭看哪個不順眼就直接攆出去,雖說香蘭身份尷尬,這般也不合規(guī)矩,可她哪有不讓香蘭過目的膽子?

    雪凝中等身量,生得白凈細致,雖無十分顏色,亦有動人之處,和老太太身邊最得意的雪盞長得有幾分像,應(yīng)是姊妹,臉上掛著笑道:“過來之前,老太太特地囑咐讓過來見過姑娘,日后就在姑娘身邊服侍,姑娘別嫌我們粗笨才好。”

    紫黛也掛著笑,卻掩不住滿臉的神采飛揚:“日后咱們就在一處了,我年紀(jì)小不懂事,姐姐還要多教一教我。”

    雪凝的稱呼用的是“姑娘”,紫黛卻用了“姐姐”。春菱立時擰起了眉。

    第197章

    針鋒

    春菱眼睛飛快一掃,只見蓮心若無其事,仿佛沒聽見似的,小鵑心不在焉,顯是沒聽出紫黛說話里的乾坤,汀蘭倒是一怔,和她對看了一眼,又迅速斂了神色。她又去看香蘭,只見那細致的嘴角微微上翹,讓原本就雋美的五官添了兩分生彩,春菱見了都有些微微發(fā)癡。一樣的舉手投足,一笑一顰,偏香蘭做出的就別有格調(diào),風(fēng)華盡顯,誰也學(xué)不來她這一身的做派。春菱心說,這樣的美人怪道大爺要高高捧著了。只是見她笑容暗含疏離,想到她層層疊疊掩著的心事,又要嘆上一聲。

    誰都瞧得出香蘭在知春館里過得悶悶不樂,可人人都裝聾作啞。林錦樓的命令又豈是她們所能違拗的。

    自從陳家回來,香蘭比往日見了些精神,昨天晚上那一番辯白也讓人刮目相看,適才發(fā)覺她是個極聰慧的人。今天早晨香蘭要去秦氏的院子里學(xué)規(guī)矩,她提點說:“學(xué)規(guī)矩還是其次,關(guān)照大爺?shù)拿孀�,太太為難人也有度,就是太太不喜歡姑娘,大爺?shù)姆坷锶擞秩チ藘晌弧付ㄒ獡芩磉叺靡獾难绢^過來,倒不如姑娘自己張嘴,提拔兩個知根知底的,如此一來就是自己的人了,日后有事也方便……”她的意思是想讓香蘭再提攜她一步,自此她在知春館就能跟蓮心比肩了。誰知香蘭卻搖了搖頭。

    “太太就是想壓服我,我早早應(yīng)對起來,豈不是搞了對立,太太心里更不痛快,我也沒有好日子過,何必呢,順著她罷�!闭f完又笑得意味深長,“太太自然是有眼力的,她送來的人指定給她長臉,不礙我的事就隨她去,想鬧騰起來,也得問問大爺答應(yīng)不答應(yīng)。”

    她張了張嘴又合上,心里多少有些沮喪。直到瞧見紫黛,她才隱隱明白過來,太太這回給的是韓媽媽的外甥女兒,尋常丫鬟還好了,韓媽媽卻是府里一等一體面的老仆,太太又讓紫黛一同去學(xué)規(guī)矩,這分明是要抬舉紫黛當(dāng)姨奶奶的架勢。紫黛也不是省油的燈,開口第一句話就稱香蘭“姐姐”,上來便將自己與旁的丫鬟們區(qū)分開了,偏府里人都知道太太的意思,她這樣叫雖不合規(guī)矩,卻無人敢吭聲。得了主人青眼,說話做派看似溫和實則凌厲,這樣的人插手了知春館,怪道香蘭說“太太送來的人指定給她長臉”了。

    香蘭臉上仍帶著笑,卻沒理會紫黛那句親熱的“姐姐”,只道:“我不是這里管事的人,平日里不過自己在一處呆著,蓮心、汀蘭和春菱都是極好的人,閑了煩悶了一起說笑也是個樂子。今兒一早晨在外頭,我進去歪歪,就不留你們了�!闭f完又對雪、紫二人笑了笑,飄然進了臥室。

    紫黛原還有一肚子的親熱話要說,沒料到香蘭連多余幾句客套都欠奉,一扭頭走了人,不由呆了。她這一走,春菱、小鵑、蓮心和汀蘭因要服侍她用飯,便連忙跟在她身后去了。

    紫黛一時未緩過神,愣在哪里。

    雪凝一扯她的衣裳:“走了,還在這兒杵著,回去收拾收拾該吃中飯了�!�

    紫黛深吸一口氣,她在知春館就是太太的臉,故而一來就要把自己的規(guī)矩和威信立起來,讓人人都不能小瞧,以為她是當(dāng)使喚丫頭來的,太太都給了她天大的臉,她自然要借足東風(fēng),勿論林錦樓是否抬舉她,至少在知春館里,她要先活得體面舒坦了,決不能受陳香蘭的壓制。沒料到香蘭一甩手走了,真拿她當(dāng)使喚丫頭看待,心里不由憋了火,偏她又不能挑剔什么,只得跟了雪凝去了。

    春菱卻松了口氣,因香蘭要用午飯,便出去沏漱口的香茶時,聽見壁板后頭蓮心和雪凝在一同說話,這兩人都是從老太太房里出來的,原就交好。

    “……我原先只瞧過香蘭幾面,只道是個軟綿綿的性子,今天瞧見才知道你為何說她是個聰明人了,紫黛原本想壓她,沒成想自己鬧一肚子氣,偏還挑不出理�!毖┠雁~壺從爐子上提下來,倒了半盆,又兌上涼水。

    “這沒什么,你是沒瞧見她跟大爺吵嘴,一句話把大爺氣得心肝肺都疼,砸了多少好杯子�!�

    “我的乖乖,她真那么大膽?”

    “嘖,有時候我都想,大爺是不是好這口呢,就喜歡氣著他的�!鄙徯恼f完這話自己都忍不住笑起來。

    “你說……紫黛上來就跟香蘭對著干,能得了好么?”

    蓮心搖了搖頭道:“她要不對著干就更得不了好了。香蘭那尊大佛在這兒坐著,除非紫黛服侍大爺有了種,否則只能乖乖著俯首帖耳。她依仗的只有太太,就得按著太太的意思來,太太讓她壓著香蘭,她就得這么做。太太歡喜了,讓大爺抬舉她,大爺也得給太太面子。況,把她收房在大爺眼里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雪凝聽了深以為然,笑道:“姐姐果真是個人精,怪道我二姐讓我來知春館以后多跟你學(xué)呢。”又同蓮心打聽起知春館的事物來。

    春菱則倒吸一口氣。蓮心素來內(nèi)斂,自來知春館之后不過中規(guī)中矩,渾不似書染八面玲瓏,左右逢源,時日一長,她也沒將此人放在心上,只道是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大爺才提攜了她�?陕犃诉@番話,春菱才知自己往日里小瞧了她。

    卻說這一日晚間,林錦樓打發(fā)人來送信,軍中有了要務(wù),暫不能歸家。雙喜低著頭跪在地上將此事報與香蘭,悄悄掀著眼皮往上看。

    只聽香蘭淡淡應(yīng)了一聲,道:“別在地上跪著,起罷�!痹捯粑绰洌毫庖炎チ艘话彦X要遞過去。

    雙喜連忙用雙手接著,卻不站起來,滿面堆笑道:“謝姑娘的賞,謝姑娘的賞!”這十幾個銅錢他才不瞧在眼里,府里有的是巴結(jié)他的人,林錦樓素日賞得也厚,可這錢香蘭姑娘賞的,不再多少,關(guān)鍵是給他這個臉面。雙喜不敢直眉瞪眼的抬頭去瞧那個端坐在坐上的女子,只畢恭畢敬道:“大爺說了,姑娘深居在內(nèi)宅里,想出去采買東西或是給家里送信兒未免不便,讓把廊下聽差的桂圓撥給姑娘使喚。”

    香蘭一愣。桂圓是專門在前頭書房里伺候的,進得了書房的小廝,個個都是小人精。她確實缺個能跑腿使喚的人,卻也一直懶得開口,沒料到林錦樓把身邊得臉的小廝給了她使喚。

    雙喜恭謹?shù)溃骸肮饒A就在外頭,等著給姑娘磕頭呢。”

    香蘭道:“讓他進來罷�!�

    雙喜便退了出去。不多時,一個穿著靛藍色衣衫的小僮兒彎腰垂首走了進來,麻利兒的跪在地上“怦怦”磕了三個響頭,口中稱道:“請姑娘的金安,給姑娘磕頭�!�

    香蘭見他十二三歲年紀(jì),生得白凈,臉龐青嫩,透著股機靈勁兒,便勉勵兩句,賞了些錢,又命春菱拿糖和點心給他吃,暫且不提。

    閑言少敘。日子一晃便過了半個月,香蘭和紫黛日日早晨到秦氏屋里去,紫黛斟茶遞水、念經(jīng)捶腿,在秦氏身邊貼身伺候著,做得不合秦氏心意,被秦氏罵得厲害些也絲毫不帶怨懟之色,依舊畢恭畢敬,若有她在,連紅箋和綠闌都退了一射之地。香蘭則寡淡得多,在秦氏跟前沉默如金,吩咐什么便做什么,從不到跟前湊合,只靜靜在一旁做活兒,得了閑兒便坐在外頭抄手游廊上看花逗鳥,同小丫頭們說笑幾句,從不多言。兩相比較,秦氏自然更滿意紫黛這等親熱乖巧的,對香蘭愈發(fā)瞧不上眼,漸漸瞧她便跟個擺設(shè)一般了。吳媽媽、春菱等人暗暗擔(dān)心,香蘭卻不放在心上。

    卻說知春館里,香蘭靠在引枕上,手里拿了一冊書,小鵑坐在底下的小杌子上綁雞毛毽子,春菱坐在香蘭身邊,絮絮道:“這些日子我冷眼瞧著,雪凝性子和氣,沒兩日跟小丫頭們就混熟了,她既不親近姑娘,也不親近紫黛,只頂了如霜的活計,像個省事的人。就是這個紫黛……”春菱看了香蘭一眼,道:“太太自從升了她一等,在知春館里就什么都插手了,大事小事都要過問,好歹她才剛來,上頭還有個蓮心。蓮心是老太太給的,總要顧及老太太臉面罷?誰想,她臉面上敬著蓮心,可事事都要按自己意思來。前兒個打罵管教了幾個小丫頭子,蓮心說知錯了就算了,她不肯罷休,就因有個小丫頭哭說要求‘香蘭姑娘’做主,她竟把人家趕出去了!又要改每日飯菜的定例,連鸚哥姑娘吃藥到底花了多少銀子都要過問。還說正房堂屋里椅搭的顏色太輕浮,要換個色,就要讓人開箱去選了。蓮心攔著她說正房用什么色都是姑娘說了算,讓她不喜歡直接找姑娘說去。紫黛滿臉掛著笑說‘不過換個椅搭子,什么這個說的算,那個說得算的,香蘭姐姐不是那等小心眼兒的人。’竟讓兩個小丫頭子把椅搭換上了……”

    第198章

    相對

    小鵑大怒,站起來罵道:“這死婆娘!瘋了她了!趕明兒個她是不是想住到這屋里來?原先還跟我套近乎想問香蘭姐的事呢!可恨她有太太撐腰,否則都不讓她進正房的門兒!”

    春菱擰著眉道:“這事就是憋氣,大爺休了老婆,這攤子事原本都是書染管的,如今書染吃瓜落趕出去,紫黛這小凍耗子會挑時機,剛升一等就進來把這事攥在手里頭,蓮心都得讓她三分。又殺雞儆猴趕了個不服的丫頭,院兒里人人都要看她臉色……大爺這還沒收用她呢,倒威風(fēng)上了�!�

    小鵑小聲道:“要不然我待會兒去吳媽媽那兒,跟她討個主意?”

    香蘭放下書,吃了一口茶,坐了起來:“不用,這才多大的事。她這是跟我示威呢,還是那句話,這背后多少有太太的意思,先隨她去�!�

    小鵑忙道:“怎么能隨她去?今天她不過換個椅搭子,你要不過問,趕明兒個就敢進來指手畫腳,掀了房頂子!香蘭姐,咱可不能那么窩囊!”

    香蘭拿起盤子里的一塊點心,塞到小鵑嘴里,笑道:“填填你的嘴,這事我心里有數(shù),你也管好自個兒的脾氣,不準(zhǔn)跟她鬧起來,見了面繞著走,她是太太跟前的紅人,惹翻了她,我也未必能保住你。人心都是肉長的,太太看我折服了,也不會再容她這樣鬧下去。再說她這樣鬧一鬧也好,書染走了,蓮心面軟壓不住,她出來震懾一番,知春館也寧靜了不是�!�

    小鵑撅著嘴應(yīng)了,春菱只覺著香蘭又窩囊起來,跟著長長嘆了一聲。

    第二天清晨,香蘭和紫黛又往秦氏的院子里去,紫黛一邊為秦氏揉肩膀,一邊將知春館里的大小事揀了好好聽的報與秦氏知道,又笑著說:“原先書染姐姐管得是妥帖,只是她走了,大爺也不在,有道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底下那些猴兒們就長了精,蓮心雖能干,可也有照顧不周的地方。我年輕,面又軟,初來乍到本不該管這些事,可又不能瞧著上下作亂,只好厚著面皮管一管,也多虧蓮心教我,幫了我一把,到底是老太太教出來的,就是不一樣�!�

    香蘭正在一旁悄無聲息的抄寫《金剛經(jīng)》,嘴角微微向上勾了勾。這番話既交代了自己這些日子所作所為,又避重就輕的不讓太太反感,紫黛倒也是個能說會道的人才。

    秦氏心下滿意,知春館的事,她雖不想事事打聽,可也不想當(dāng)睜眼瞎,全都蒙在鼓里。原先書染太精明油滑,她問不出個高低,其他丫鬟婆子深懼林錦樓之威,也不敢多說,唯有紫黛,真?zhèn)兒事事跟她一樣的心腸,遂閉著眼含笑道:“知道你是個識大體的懂事孩子,等大爺回來,我讓他賞你�!�

    紫黛紅了臉兒,臉上笑容燦爛:“瞧太太說的,我這是為了太太看重我的這個心,哪能為什么賞賜呢!”

    韓媽媽也在一旁趕著湊趣兒道:“就是,她成天知道淘氣,這些日子有太太點撥,方才有了些出息模樣,說來說去還是太太會教,放我手里,養(yǎng)來養(yǎng)去也是個不諳世事的毛丫頭罷了。”一語未了,眼風(fēng)掃到遠遠坐著的香蘭,不由一怔,她仍想跟香蘭交好,便后悔自己方才多言了,又暗自埋怨紫黛怎能當(dāng)著香蘭的面就同秦氏說了這些,可見香蘭神色平靜,仿佛沒聽見似的,又微微有些放心。

    紫黛哄著秦氏說笑一回,見秦氏面露疲憊之色,便服侍她在貴妃榻上躺下,輕手輕腳的拿了條云鶴錦被蓋在她身上,便要退出去。經(jīng)過香蘭身邊時,她身形微頓,看了幾眼,只見香蘭低著頭,露出纖長的脖頸,姿態(tài)嫻雅,手里握著一桿筆,工工整整寫著簪花小楷。紫黛來知春館這些日子,大刀闊斧插手知春館一應(yīng)事務(wù),也算壓服了眾人,甚至有些丫鬟婆子也趕著奉承她,原以為香蘭會跳起來跟她叫板,即便明面上不起沖突,暗地里也少不了給她使絆子,卻沒想到香蘭竟一聲不吭,甚至連照面都不打,只關(guān)起門來在房里。紫黛真覺得自己有些摸不透香蘭,這滋味讓她心里頭極不舒坦。

    自此后,知春館又熱鬧了幾日。紫黛自來到知春館便不見外,一等大丫鬟的款兒拿捏十足,凡事都要管,好幾次逾越,管到蓮心手上的事。一回林錦樓的莊子里送來幾簍子螃蟹,蓮心命人搬到院子里,轉(zhuǎn)個身的功夫回來,卻發(fā)現(xiàn)螃蟹沒了,問小丫頭子才知道,原來紫黛已經(jīng)做主,已經(jīng)打發(fā)人給各房送去了,這事例來是她管的,如今被紫黛搶了,蓮心不悅,但也丟開了。孰料中午才得知紫黛私底留下一筐,命廚房蒸好,當(dāng)人情送給太太房里和知春館的丫頭婆子們,故而人人都贊紫黛“有義氣,得了好兒一準(zhǔn)兒想著大家伙兒,原先怎就沒這樣好的事”。

    “……你是沒瞧見,蓮心知道這事兒,氣得臉色都青了,晚飯都沒吃,紫黛還給她送來兩個圓臍的,她瞧都沒瞧一眼,嘖嘖,難為蓮心這樣好的脾氣,都著惱了!”小鵑嗑著瓜子,兩只眼睛都發(fā)亮。

    春菱道:“本來莊子上孝敬來的東西,都歸蓮心管,往哪屋送什么,都按定例,也有送完主子剩下賞了大伙兒的,可也都是主子名義請大家吃蟹,紫黛真是賊大膽,竟用大爺莊子里的東西給自己做了臉,陷害蓮心跟著挨罵,讓人覺著她以前不厚道,蓮心不生氣才怪呢!”語氣里有兩分幸災(zāi)樂禍。

    香蘭提了筆,在宣紙上畫了一只大大的螃蟹,點了眼睛,方道:“紫黛這人有些意思,做的事雖失分寸,可又不好讓人說出什么,螃蟹是分給大家的,蓮心若惱了,豈不是跟大家作對?她是吃了個啞巴虧�!�

    春菱試探道:“要不……我去找蓮心過來跟姑娘說說話兒?姑娘跟她聯(lián)手,省得受紫黛欺負。”

    香蘭放下筆道:“不必,急什么了�!�

    過了兩日,紫黛提拔了原先伺候過趙月嬋的吟柳。吟柳本是八品縣丞之女,其父因品行不端,貪墨舞弊,全家落了罪。有心人見吟柳十三歲年紀(jì),生得有幾分人才,正巧林家要采買丫鬟,便送到林家,留在知春館。誰知沒過幾個月,吟柳臉上就開始起斑,半年功夫,黑斑就連成了片,黑漆漆一塊壓在臉頰上。林錦樓嫌礙眼就從屋里打發(fā)出去。

    趙月嬋卻愛重用姿色不出眾的丫鬟,吟柳會識文斷字,便跟在趙月嬋身邊伺候了兩年,也得了些臉面,只是趙月嬋一走,便把她踩到泥里去了。吟柳素會奉承,也極有眼色,原是三等丫鬟,也肯低頭彎腰干小丫頭子的事服侍紫黛,又咬牙花銀子買來一匹好尺頭,精心做了兩套衣裳,連同一對兒銀鐲子送給紫黛。紫黛正缺臂膀,便時時將她帶在身邊。

    紫黛雖貪權(quán),但也有些才干,事事不落人后,真將知春館當(dāng)成自己家一般,起早貪黑,盡心盡力。吟柳卻是個腦子不靈光的,雖沒少使力氣,可做事顛三倒四,反幫倒忙,可她能說會講,原本辦壞的事輕描淡寫就揭過去了,自己的一分好處能夸說十分,紫黛到底經(jīng)的事少,又心急,免不得讓吟柳糊弄�?傻紫碌难诀吆推抛觽�?nèi)孤曒d道,吟柳胡亂命令,指揮錯了盡讓底下人跑腿費事。她又愛拉幫結(jié)伙的排擠人,能升二等的幾個丫頭全讓她在紫黛跟前上了眼藥。丫鬟婆子們?nèi)齼蓛傻南蛏徯母鏍睢?br />
    蓮心思來想去,尋了個時機,當(dāng)著香蘭的面婉轉(zhuǎn)提點了吟柳兩句,吟柳高聲辯白自己未曾做此事。

    香蘭見蓮心為難,便好意解圍,說了句:“有則改之無則加勉,許是你說話剛直了,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下回在意些便是了�!�

    吟柳沉著臉,冷笑道:“說話不必那么藏著掖著支支吾吾的,不就是有人嚼舌根子來告我的狀?那幾個小蹄子也告到紫黛姐跟前兒去了,紫黛姐明察秋毫,三兩下問明了事,一句話都不曾排揎我。都說香蘭姑娘是個明事理的,如今看來……”

    香蘭頓時怔了。

    春菱惱了,厲聲道:“如今怎樣了?誰給你的膽子讓你跟姑娘這么說話!姑娘好性兒,說句好話給你找個臺階下,你倒蹬鼻子上臉了!記著你今兒個說的話,趕明兒大爺回來,你當(dāng)大爺?shù)拿嬲f!你念紫黛的好兒,到時候也讓她過來,面對面把這事對峙清楚!”

    吟柳一聽“大爺”這二字,臉色登時就白了。

    香蘭道:“算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都散了罷�!�

    春菱本想拿吟柳開刀,給紫黛個下馬威,見香蘭又息事寧人,不由怒其不爭,只得咬牙跟著去了。

    卻說吟柳回去愈發(fā)后怕起來,同紫黛把此事說了,偏巧韓媽媽也在,聽了這話,沉吟了半晌,交代了吟柳一番。

    當(dāng)晚,吟柳便跪在正房門口,穿著單衣,頂著冷風(fēng),流著眼淚給香蘭賠罪,誰勸都不成,直到香蘭出來勸慰,吟柳方才走了�?苫厝ゾ腿玖孙L(fēng)寒,咳嗽不止,又怕過病氣,第二日就讓人送出二門了。她一走,立時便有個新丫頭頂了她的缺兒。下午,來了個管事,提腳把吟柳賣了,說是太太發(fā)了話。

    第199章

    殷勤

    人人都道是吟柳說錯話惹惱了香蘭,晚上跪地磕長頭都不頂用,香蘭一狀告到太太跟前,把吟柳發(fā)賣了。香蘭跋扈的名頭赫然響亮起來,丫鬟仆婦們都指指戳戳,閑話磨牙,又有了香蘭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說“原先名聲就很不好,做丫頭時就勾引爺們兒,出了府也鬧得不干凈,聽說跟個舉子有些首尾,可憐大爺被淫婦瞇了眼,把別人不要的揀了來”,“比原先大奶奶還體面,吆五喝六,可是小人得志,威風(fēng)得緊。”吳媽媽狠狠管了兩回,方才好了些,可秦氏高高掛起,不聞不問。紫黛因吟柳被發(fā)賣痛哭一場,還拿了梯己的銀子衣裳送給她,眾人都說紫黛仁義厚道,吟柳沒跟她幾日,就得了這樣厚的交情。

    “這事就當(dāng)是個教訓(xùn),日后都把火爆脾氣收一收,君子當(dāng)怒則怒,跟小人起爭執(zhí),最后是咬自己的手。有些事就這樣,不是圖嘴上痛快,氣出了就好了。不忍一時之氣,反招來更大的麻煩。”香蘭靠在床頭,手里捧著一盞溫茶,氤氳的熱氣后,白玉般的臉兒平靜無波。

    春菱面色羞慚,垂手而立,小聲道:“我明白了……以后我指定長記性……給姑娘惹了禍,是我不對�!�

    “是紫黛挖了個坑讓咱們跳,那婆娘的心肝早就黑了�!毙※N氣鼓鼓的,狠狠將香蘭畫畫的廢紙揉得更爛,仿佛要解恨似的。

    春菱細聲道:“紫黛是跟我一同進府的,我跟她在一處呆了兩年,她雖有些愛擺譜,可沒那么多彎彎繞的心腸。這一準(zhǔn)兒是有高人支招,指定就是韓媽媽了�!�

    汀蘭正在打絡(luò)子,放下手里的活計,微微蹙起眉道:“按理我也該說勸和的話,可紫黛最近鬧得不像話,也是姑娘性子太柔,她在太太那里也沒少擠兌姑娘罷?我聽蓮心和雪凝都說紫黛蹬鼻子上臉,輕狂得不知自己有多少斤兩了�!蓖√m本是老好人,可一則和香蘭交好,二則紫黛和吟柳也曾開罪過她,三則見知春館如今一團亂,心里著實憂慮,忍不住開口說了幾句。

    “都是太太給那小人撐腰,白白讓姑娘背了個惡名兒!”小鵑把那張揉爛的畫扔進火盆里,拿火鉗子在當(dāng)中亂捅。

    旁邊人聽了都靜了下來,忍不住長吁短嘆。

    汀蘭遲疑道:“你說……她鬧成這樣,太太知道么?蓮心還說這么下去可不成,姑娘白白受這么多冤枉氣,應(yīng)該找太太說說這個事,否則知春館里的規(guī)矩全都亂套了,好容易調(diào)教好的小丫頭如今也沒個正經(jīng)德行……”

    香蘭道:“紫黛就是太太的臉,找太太告狀豈不是下了她的面子?再說,紫黛也未曾辦太出格的事,雞毛蒜皮的,太太也不愛管�!�

    小鵑沒好氣道:“姑娘就是好欺負,她是算準(zhǔn)了你不敢將她怎么樣,這才作惡到這地步的,如今姑娘的名聲都讓她毀了�!�

    香蘭臉色一沉,將茗碗往幾子上一放,肅聲道:“話放在這兒,打今兒起,不準(zhǔn)跟再跟紫黛起爭持,見了面也給我繞著走,明白了么?”

    小鵑訕訕的不再說話了。

    香蘭緩緩?fù)鲁鲆豢跉猓瑥拇翱谙蛲馔�,只見落葉蕭蕭,寒煙漠漠,唯有花架子上的菊花滿目錦繡,隨風(fēng)搖曳。紫黛的靠山是秦氏,何況還有韓媽媽這個親大姨,她不過是仗著姿色才讓林錦樓垂青的卑微女子而已,林錦樓萬不會因為個女子就跟自己的親娘起爭持,所以紫黛敢大刀闊斧的插手知春館,幾次三番欺負到她頭上,根本未將她放在眼中。

    她看了看垂頭喪氣的春菱,又瞧瞧臉頰鼓鼓的小鵑。她知道這二人都是為她好,如今憤懣也是人之常情——你欺負了我,我要馬上跳起來捍衛(wèi),這樣才“出了心里這口惡氣”。可爽過之后呢,秦氏放任著,紫黛正風(fēng)光,上下蹦跶得歡,她只冷眼旁觀,只等紫黛犯了眾怒被規(guī)矩的一天�?纱毫膺@般一鬧,反倒救了紫黛——這件事明面上看就是吟柳得罪了香蘭,跪風(fēng)口生病又被發(fā)賣,持寵而驕橫行跋扈的印章就這樣戳在香蘭的腦門上,而紫黛沒管束好手下人的事兒反而不重要了。吟柳被趕走,先前紫黛遺下的爛攤子便有了替罪羊,又成全了紫黛“仁義”的口碑,順帶敗壞了她的名聲,真真兒是一石三鳥的好計。

    香蘭并不想惹是生非,她不怕紫黛,可跟紫黛之流爭得跟烏眼雞似的有什么用?林錦樓對她暫且是新鮮著,誰知道新鮮到哪日,她得罪秦氏,對自己又有什么好處?

    前幾日吳媽媽打發(fā)個小丫頭子送來一盆忍冬,小鵑還說:“這花沒什么看頭,吳媽媽怎巴巴送來這個?”

    香蘭知道,吳媽媽的意思是先讓自己忍著,她也只有忍。在這世上活著本就不是隨心所欲,當(dāng)年她都能跪在地上給小夏相公磕頭,如今這點折辱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默默站起來,走到書桌前,提起毛筆,在紙上寫了一個大大的“忍”字。深吸一口氣,盯著那字看了半晌,又撿起來揉了,扔到火盆里去了。

    小鵑見香蘭肅著臉,一聲也不敢吭,輕輕的拿著火鉗子翻動著盆里的灰燼。

    閑言少敘。

    夜半時分,林錦樓便披星戴月的歸家了,進臥室一瞧,只見香蘭還在床上睡著。這天輪到汀蘭值夜,忙披了衣裳跌跌撞撞進來,林錦樓隨手揮退,將衣裳除了,順勢躺了下來,一伸手便摸上去。

    他一進來香蘭就醒了,拍開他的手道:“渾身的土腥味兒,離我遠些�!�

    林錦樓笑嘻嘻道:“小沒良心的,爺快馬加鞭,一天一宿沒合眼回來見你,你還嫌。”說著手上愈發(fā)放肆起來。

    林錦樓花名在外,歡喜時素來情話綿綿,倘若當(dāng)真便成了傻子,況他不是兒女情長之人,這般著急回來必有公務(wù)。他的話香蘭自然是不信的,只往床里頭躲,道:“別鬧了,都半夜了�!笨伤睦锒愕眠^,林錦樓興起時才不管白天還是半夜,幾下將香蘭剝了個精光,翻身便欺上去。

    汀蘭在外頭支起耳朵一聽就明白了,連忙出去將外間上夜的粗使丫頭推醒,命趕緊燒水,知春館里頓時忙碌起來。

    外間伺候的小丫頭琥珀是蓮心一手調(diào)教出來的,見林錦樓回來便悄悄報與蓮心知道,蓮心笑道:“你個小猴兒,去罷,我記著你的好兒了�!庇帜昧藟K點心與她吃。蓮心見紫黛還睡著,便輕手輕腳的穿好衣裳,綰了頭發(fā)就去前頭操持。

    天光大亮?xí)r,林錦樓已沐浴完畢,神采奕奕的坐在炕桌旁,桌上擺了一鍋稠稠的紫米紅棗粥,兩碗香噴噴的九絲湯,飄著火腿絲、銀魚絲、木耳、腐干等,螃蟹小餃兒,油炸的各色小油果子,栗子面的餅兒,并有油鹽炒豆芽兒、雞髓筍等爽口小菜。

    片刻,小鵑扶著香蘭進來坐下,身上穿了件雪青鑲領(lǐng)碧色寒梅暗花緞面對襟褙子,眼下發(fā)青,兩腮帶嬌弱不勝之色。林錦樓看了看她這模樣,香蘭便低了頭。林錦樓忽然笑了聲,提起筷子道:“吃罷。”

    晚上折騰許久,香蘭神思倦怠,身上還懶懶的,只夾了個餃兒,小口小口的吃著。

    蓮心見林錦樓用完一碗湯,便上前恭敬問道:“要添一碗不要?”見林錦樓點頭了,便拿了碗要退下。一扭身卻瞧見紫黛站在她跟前,把碗搶了過來,笑著說:“這點子小事我去就是了�!北愕揭慌蕴砹艘煌霚�,送到林錦樓手邊,又殷勤道:“廚房里還有剛做的蘿卜絲餅,大爺要用一碟子么?”

    林錦樓聽這聲音耳生,抬頭一瞧,只見個嬌嫩豐盈的丫鬟,臉上掛著討好的笑,一雙烏溜溜杏眼隱隱含情凝睇,穿得倒極體面。

    林錦樓看了看香蘭,遲疑道:“這是……”

    “書染姐姐走了,太太恐大爺身邊沒人使喚,太太就把我撥來這兒伺候�!弊削煳⑿Φ�,“奴婢紫黛,請大爺金安�!闭f完跪在地上給林錦樓磕了一個頭。

    屋里一時寂靜下來。按說這個時候蓮心或余者體面的丫鬟該過來說兩句“紫黛是個伶俐的,自打來沒少做事,可見是太太心疼大爺”云云,可蓮心立在一旁垂著頭裝死,一聲不吭,旁的丫鬟也皆低頭不語。

    林錦樓心情正好,遂笑道:“太太屋里的?我怎么沒瞧見過?”

    紫黛抿著嘴笑了笑,方才道:“我直在后頭伺候的,再說大爺貴人事忙,就算見過只怕也忘了�!闭f完跪著往前蹭了幾步,胸脯子一顫一顫的。

    蓮心搶斷了二人的話,道:“除了紫黛,老太太那兒還撥了個丫鬟,叫雪凝,是個有分寸守規(guī)矩的人,頂了二等的缺兒�!闭f完讓雪凝給林錦樓磕頭。

    林錦樓看了一眼,只見雪凝垂著頭,便點了點頭,應(yīng)了一聲。

    紫黛是個小美人,又是大有情意的樣兒,挺著胸前一對兒顫巍巍的奶子,也有幾分勾人了。林錦樓風(fēng)流慣了,倒也有心引逗兩句,可余光瞧見香蘭,想她一副冰清玉潔模樣,瞧不上自己偎紅倚翠做派,再說他見多識廣,紫黛雖美,可在他看來也就是個新鮮,算不得出眾,又何必為個丫頭把香蘭得罪了。當(dāng)下便打發(fā)她們二人去。

    紫黛好容易得了時機,卻讓蓮心打斷,心里不由暗恨。她抬頭看了林錦樓一眼,又去瞧坐在一旁捧著碗小口喝粥的香蘭,心里頗不是滋味。人人都道香蘭得寵,原先林錦樓不曾歸家,她只瞧見香蘭穿戴俱好,住在正房里,卻沒當(dāng)一回事——知春館里體面的丫鬟都綾羅綢緞,穿金戴銀,何況香蘭這等有些頭臉的,自然要比別人強些也理所應(yīng)當(dāng)。況在秦氏面前紫黛占盡上風(fēng),將香蘭擠兌跟什么似的,回到知春館,香蘭也大多在屋中,事事忍讓,紫黛便愈發(fā)沒把香蘭放在眼里,只覺自己是秦氏之賜,無人僭他的。

    可今日林錦樓回來,紫黛覺出不同。她早晨起晚了,也沒人叫她,出來才知道原來林錦樓已經(jīng)回了家。她慌慌張張回去重新?lián)Q了衣裳才出來,到廊下才見地上擺了三口箱子,兩個小廝正立在那兒說話兒。只聽一個道:“龜兒子,你慢些放,祥管事可說了,這一箱是給香蘭姑娘的,都是細致金貴的玩意兒,摔碎了你一條狗命都不夠賠個角兒的。聽說這里還有兩張畫兒,一張就要三千兩……別是金子做的罷?”

    “這畫兒算什么,在路上,大爺就打發(fā)人給香蘭她家里送了一車東西去,說年貨他都幫著備了。這一車不在乎多少銀子,在乎的是大爺給的這張臉,嘖嘖。”

    紫黛聽得怔住,待她再進屋,只見林錦樓竟然讓香蘭跟他在一個桌上用飯!連蓮心這等大丫鬟也立在一旁服侍,分明是拿香蘭當(dāng)奶奶侍奉了。

    香蘭瞧見紫黛心有不甘的神色,又見她立在一旁,秋波直往林錦樓身上轉(zhuǎn),暗想道,林錦樓孝順,秦氏讓他抬舉的人,他不會不給臉面,收用了紫黛,他自然要新鮮兩日,時機正好,我就能離開這兒……

    林錦樓吃了兩塊細致的餅,抬頭瞧見香蘭正用勺子在粥碗里百無聊賴的劃弄,滿腹心不在焉。便皺了眉,夾了塊嫩筍放她面前的青瓷碟兒里道:“這是用雞汁鹵的筍,就著粥吃爽利�!币娤闾m抬頭看他,便挑了眉,忽然優(yōu)雅的笑了笑,道:“多吃些,省得太單薄又禁不住�!�

    香蘭臉一下就紅了,仿佛受驚似的立刻低了頭。

    一時飯畢。丫鬟們端茶端水伺候漱口凈手。林錦樓還歪在床上,只見香蘭便起身要走,因問道:“上哪兒去?”

    香蘭道:“去太太房里學(xué)規(guī)矩�!�

    林錦樓一怔:“都這么長時間了,還沒學(xué)完?”

    香蘭還未曾說話,春菱走進來故意道:“姑娘你快點,紫黛早就收拾妥了在門口等著了。”

    香蘭看了林錦樓一眼,鬼使神差說了句:“紫黛是太太提攜的一等丫鬟,太太要親自教她,還讓我多跟她學(xué)。”

    第200章

    次間(一)

    話一出口兩人都一愣。香蘭瞧著林錦樓臉上一抹錯愕,心里有些懊惱,紫黛算計了她的名聲,若說她不介意是假的,可她也沒想跟林錦樓抱怨,只是方才不知怎的,竟然忍不住說了那句話,隱隱含著告狀的意味,仿佛自己吃了酸拈了醋似的,可她本意卻不是這個。她有些沮喪的轉(zhuǎn)過身,裝作去拿披風(fēng)的樣子,卻聽林錦樓在她身后道:“過來�!�

    香蘭佯裝聽不見。

    “裝傻是吧?說你呢,讓你過來。”

    香蘭低著頭,慢吞吞的轉(zhuǎn)過身,盯著鞋尖蹭了過去。

    林錦樓已坐了起來,對春菱揮了揮手,春菱會意,立時退下。

    香蘭蹭到床邊,林錦樓拉了她的小手兒,讓她坐在床沿,問道:“怎么回事,什么‘跟她學(xué)’,‘跟你學(xué)’的,和爺說說�!�

    香蘭低著頭,另一只手扭著裙上的宮絳,聽林錦樓又催問了一遍,方才說:“沒什么,太太抬舉紫黛,她是韓媽媽的外甥女兒,打小在府里長大,自然事事都強,我自然要跟她學(xué)的。”

    林錦樓撥弄著香蘭的指頭,懶洋洋道:“抬舉?怎么個抬舉法兒?”

    香蘭低著頭不說話,半晌才慢吞吞道:“太太心疼大爺,覺著爺屋里頭冷清�!�

    林錦樓手上一頓,吊著眉頭對著香蘭左看右看。香蘭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見他若有所思的模樣,又趕緊低下頭。林錦樓喜怒無常,她也摸不準(zhǔn)這位爺這會兒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忽聽林錦樓說了句:“行了,你去罷�!�

    香蘭忙站起來,拿了披風(fēng)去了。

    林錦樓吃了一口茶,喚道:“人哪?”蓮心連忙走進來,林錦樓道:“不是你,叫伺候香蘭的那個圓臉丫頭�!鄙徯膽�(yīng)一聲,連忙出去叫人。

    小鵑正收拾箱籠,聽說林錦樓叫她,登時嚇白了臉,又不敢不去,一步蹭兩步的進了屋,連頭也不敢抬,抖著嗓子叫了一聲:“大爺�!�

    林錦樓手指敲了敲炕桌,道:“爺記著你香蘭身邊最忠心的,說說罷,這些日子爺不在,府里是個什么情形?香蘭受委屈了?”

    小鵑只覺在林錦樓跟前大氣都要喘不出,膝蓋一軟就跪了下來,結(jié)結(jié)巴巴道:“姑娘,就,就……”她既怕太太又怕大爺,還猶豫是否要將事情全盤托出,但見林錦樓目光灼灼,端坐不動便已威勢壓人,小鵑心里生畏,不敢隱瞞,便將紫黛如何到知春館插手事務(wù),如何擠兌香蘭,又如何算計了香蘭的名聲等一五一十的說了。末了,趴在地上磕頭道:“……姑娘說紫黛是太太的臉面,所以事事都忍讓著,也不肯說。大爺若不信,只管問春菱蓮心她們,奴婢若有一句虛言,就喉嚨里生個爛瘡�!�

    林錦樓沉默了半晌,小鵑嚇出一身冷汗,卻聽林錦樓道:“爺知道了,你去罷�!�

    小鵑如獲大赦,一骨碌爬起來,一陣風(fēng)似的去了。

    林錦樓的臉?biāo)查g黑了下來。香蘭什么性子他最清楚不過,心腸軟,脾氣倔,窮清高,還有一股子傻氣,笨得不會算計個人,讓人算計了吃苦受罪也不懂得吱一聲,好像張張嘴跟他訴個苦就要了她的命似的。他有時也納悶,她那雙奴才出身的爹娘怎么會養(yǎng)出她這樣滿身書生酸氣的閨女,跟朝堂上那些梗著脖子死諫的文臣似的,迂腐不可聞。今兒要不是委屈狠了,只怕今兒連那句“抱怨”的話他都聽不著,可她這樣,反倒尤其顯得可憐,讓他忍不住多憐惜些。

    “傻妞兒。”林錦樓站起身,自言自語的罵了一句,“有什么話不能跟爺說一聲的,難道爺不能給你做主?”他深深吐出一口氣。太太的意思他明白,倘若紫黛是個老實規(guī)矩的,他收用了倒也無妨。橫豎他老娘的臉面搭在里頭,況且知春館再養(yǎng)口子人也不是難事�?勺削熳龅倪@事卻讓他心里膈應(yīng)了。噢,香蘭知道你是太太的臉,事事容讓;你就不知道香蘭是爺?shù)哪�?往死里作踐她,毀她名聲,爺?shù)哪樕夏蔷凸獠柿耍?br />
    林錦樓揉揉眉心,如今他爹在山西,老太爺年事已高,他二叔又是個虛頭巴腦的,家里大小事都指望他,他忙完外務(wù),料理完家事,回來還有人給他裹亂。林錦樓心里惱,一掀簾子,大步邁了出去。

    且說香蘭正在秦氏房里的次間中抄《四書》,把一段段用簪花小楷謄寫在細白的紙上,綠闌用小刀裁好,用漿糊粘在小花簽上。

    “嘶——”香蘭手上一頓,倒抽口氣,肩膀塌了下來。

    綠闌聽見動靜,探頭一望,道:“喲,怎么又寫錯了,今兒你已經(jīng)寫錯三回了。”把香蘭跟前的紙抽走,見四下無人,低聲調(diào)笑道,“你怎么總魂不守舍的,想漢子呢?這不都回來了么�!�

    “呸!你才想漢子!”香蘭微微紅了臉,啐了一口。

    綠闌知她臉皮薄,便笑道:“好,好,你也寫了半日了,歇會兒罷,我端一盞好茶給你吃�!闭f著便下了炕。

    香蘭把筆放了下來。她是有些心不在焉,總想著方才跟林錦樓說話時的事。她確是不想跟林錦樓告狀,她早已謀劃出府,如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且林錦樓若收用了紫黛,對她只有好處。可她又不知怎么的,竟然對林錦樓有些期許,盼著他能給自己主持公道。林錦樓問了她兩句又不問了,還打發(fā)她到秦氏這里來,她松了口氣,可心底里又有些失望。

    正發(fā)呆,綠闌已端了一壺花果茶來,又配了一小碟精致糕點,放到桌上笑道:“茶是今天早晨新沏的,太太嘗了一口說太甜,又讓重新沏的老君眉。糕點是昨晚從佛祖堂前撤下來的,咱們嘗兩塊,沾沾佛祖的仙氣�!�

    香蘭笑著應(yīng)了,取了炕頭幾子上擺著的白瓷茗碗,給她和綠闌一人倒了一碗。自從她到太太房里,丫鬟婆子們待她都還不壞,許是林錦樓銀子起了作用。因紅箋是秦氏身邊第一得用的,跟她走得并不太近,但也以禮相待,力所能及的方便也給她幾分,綠闌對她卻極親熱,也不避諱旁人。

    此時只聽門外傳來“咚咚咚”的腳步聲,簾子一掀,就探進來一個毛絨絨的小腦袋,林錦園大聲道:“我娘呢?我娘沒在這屋里?”

    綠闌忙把食指放在唇上“噓”了幾聲道:“太太在后面佛堂念佛呢,四爺小點聲�!�

    林錦園“哦”了一聲,慢悠悠走了進來。他長得酷似秦氏,唇紅齒白,一雙閃亮亮的眸子,臉蛋嫩得像三月的桃花。他原生得圓胖,可過了六歲生辰,仿佛春雨后的柳枝兒,一直向上躥個子,居然比同齡孩子高了不少,也瘦下來,若不仔細看,還以為是個漂亮的女孩兒。

    林錦園甩了鞋便往炕上爬,隨手拿了塊點心往口里塞,往炕桌上望去,道:“你們在寫什么?”

    綠闌笑道:“給你讀書用的�!�

    林錦園一聽“讀書”就泄了氣,一頭歪在香蘭懷里道:“成天都說讀書,沒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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