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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香蘭不禁莞爾。林錦園不愛讀書,只愛滿園子瘋跑,玩骰子,斗蛐蛐。秦氏便命人把《四書》上的段子抄在紙上,制成花簽,給林錦園玩骰子的時候用�!爱�(dāng)年樓哥兒也是這樣學(xué)《四書》的。”秦氏說,“樓哥兒五歲上坐不住,老太爺就命人把《四書》做成簽,兩人搖骰子比點(diǎn)數(shù),然后抽一支,抽中的要大聲背誦段落,解釋當(dāng)中的意思,就跟行酒令似的,還能連唱帶跳的,不到半年,居然就已經(jīng)通了大部分�?上М�(dāng)年的花簽找不著,否則也就省得制了�!�

    香蘭也覺著這個法子甚好。她忍不住摸了摸林錦園的小臉蛋,輕聲道:“讀書有什么不好,做人、明理,才能長大成材�!�

    林錦園靠在香蘭懷里,手上比劃著:“我才不想讀書,我要跟我大哥一樣,將來也當(dāng)將軍�!�

    一語未了,就聽外頭有喧嘩聲,然后門簾子讓人掀開,卻是林錦樓走進(jìn)來,見香蘭摟著林錦園不由一愣,林錦園卻極歡喜,跳起來張著雙臂道:“大哥,快,快把我拋起來轉(zhuǎn)一圈兒!”

    林錦樓笑道:“好小子,讓大哥掂掂你沉了沒。”說著把林錦園高高舉起,向半空拋了幾下,林錦園登時咯咯大笑起來,一旁的奶娘和丫鬟嚇壞了,一疊聲道:“大爺慢著點(diǎn),慢著點(diǎn)……”

    林錦樓又拋了幾下,把林錦園抱在懷里,在炕邊坐下來,對香蘭道:“太太在屋里念經(jīng),你不在里頭伺候,在外頭干什么呢?”也不等香蘭回答,自顧自咯吱林錦園,林錦園笑得軟倒在炕上,奮力掙扎,口中嚷道:“投降!投降!”

    綠闌有眼色,悄悄溜下床去沏茶,剛撩開簾子,卻和紫黛打了個頭面。心中暗道:“這小蹄子來得湊巧,方才還在太太屋里伺候念經(jīng),這廂聽見大爺過來,竟然這樣快就攆來了。”

    第201章

    次間(二)

    紫黛粉面含笑,殷勤的張羅給林錦樓端茶,又要重新擺瓜果糕餅,笑道:“太太還有兩遍就誦完了,大爺再稍等片刻�!�

    林錦樓沒瞧她,只把林錦園攬?jiān)趹牙�,一邊理著幼弟的頭發(fā),一邊對香蘭道:“原打算早些過來找你,在老太爺屋里請安時耽誤了,說了些家務(wù)事。前些日子出去這么久,一來是公務(wù),二來也是為著家里的事。二弟的親事已經(jīng)訂下來,三弟跟三妹妹婚事也該由家里操心了。老太爺相中了戶部右侍郎李維恩的孫女,她爹在浙江任同知,爺辦好公事就跟二叔請人提親去了。小三兒還給我去了信,再三讓爺偷著瞧瞧他未來婆娘長什么模樣,倘若生得丑,讓爺趕緊攪黃了這樁親事�!闭f著朝香蘭湊過去,壞笑道,“你猜那女孩兒生什么樣兒?”

    香蘭也有些好奇,眨了眨眼睛,忍不住問道:“什么樣兒?”

    林錦樓指了指臉頰道:“你親我一口我就告訴你。”

    香蘭沒料到他同著眾人就與她調(diào)笑,一時傻愣住。冷不防林錦園抱著林錦樓脖子,湊過去“吧唧”親了一口,一疊聲催道:“親了,親了,快告訴我三哥老婆長什么樣兒?”

    林錦樓愕然。屋里眾人都偷偷抿嘴笑起來,林錦樓在小孩兒屁股上拍了一記,笑罵道:“毛還沒長齊,你知道個屁!”說著把他抱起來,塞在奶娘懷里讓抱走。

    林錦園還要掙扎,看他大哥要瞪眼,立時縮起脖子,乖乖的去了。

    紫黛臉上雖掛著笑,心里卻不自在。方才林錦樓連個眼風(fēng)都沒給她,這會子房里只剩下他們?nèi)耍皱\樓只翻炕桌上寫的字看,口中一長一短跟香蘭說話,且大多是林錦樓自言自語,香蘭并不吭聲。紫黛只覺著沒趣,想走又舍不得,借故往前親近,把一疊精致的小糕點(diǎn)放到林錦樓跟前,軟著嗓子道:“這是今兒早晨新出籠的冰皮包,大爺用兩塊嘗嘗罷,太太都贊好。”

    香蘭見紫黛笑得滿臉殷勤,面染桃花,秋波盈盈,巴巴瞧著林錦樓,大有情意,兼幾分少女羞澀,她穿了肉粉色縷金撒花緞面襖兒,桃紅素羅裙兒,怕顯胖未穿比甲,卻愈發(fā)顯出胸前高聳,真?zhèn)兒別有姿容。連香蘭也覺著她是個有滋味的美人,比較下來,她在秦氏房里的丫鬟中,正正是個尖兒了。再瞧林錦樓,果見他目光落在紫黛的胸脯子上,心中冷笑,暗想虧得自己方才有幾分指望這廝替自己主持公道,早就該想到林錦樓是個色鬼,在“女色”這二字上沒個饜足,性情暴戾,冷面無情,待女子素來是有了新鮮的,原先的就如同馬棚風(fēng)一般,如今只怕要新鮮那個體格風(fēng)騷的紫黛,不作踐自己就是好的,又怎會替自己正名。

    她悄悄的離林錦樓遠(yuǎn)了些,聽著外頭蕭瑟的秋風(fēng),愈發(fā)覺著自己在這偌大的林府里孤立無援,旋即又忙將這自憐自艾的念頭扼住,自嘲想道:“在林家過飄萍的日子也不是一兩天,又何必做呻吟之嘆,這日子橫豎有一天就能熬到頭了�!�

    林錦樓盯著紫黛的胸脯子看了幾眼,又抬頭,見她膚如凝脂,鴉發(fā)蟬鬢,暗想:“這丫頭也有兩分人才,那兩團(tuán)肉囊囊的奶子也該銷魂,可惜是個花哨貨色,一腦袋算計(jì),這樣自以為八面玲瓏的最惹人厭,否則看在母親面上,倒也收用她�!�

    紫黛見林錦樓盯著瞧自己,不由喜上眉梢,雖說陳香蘭風(fēng)頭正盛,可林錦樓素來風(fēng)流,自己雖比不得香蘭美貌,卻也是難得佳人,若真伺候了林錦樓,憑著秦氏的默許和她大姨兒的面子,“姨奶奶”便是囊中之物,等再有了林家子嗣,那日后真是榮華富貴的體面主子,福氣享受不盡了。打定主意,也不管香蘭在側(cè),便愈發(fā)貼上來,伸手去脫林錦樓的靴,柔聲道:“太太還要待會兒過來,大爺脫了鞋上炕歇著豈不隨意?奴學(xué)得一手捶腿的絕活兒,平日里太太身上乏了都是我來捶的。大爺成日里為府里奔波,我們瞧在眼里疼在心里,只恨平日里沒報(bào)答的機(jī)會。如今可得讓奴盡一盡心意。”

    這一番話說得香蘭自嘆弗如,暗想今日這一遭可算開了眼界,原先她以為畫眉是最會小意逢迎的,如今才發(fā)覺紫黛也是個中高手,比起肉麻還略勝畫眉一籌。這樣的話,只怕自己抹了脖子也想不出。而這一套男人最受用,林錦樓便任由紫黛把他靴子除下,腳被她抱在懷里,一雙纖纖玉指便不輕不重的按了起來。

    紫黛見林錦樓合著眼睛受用,便愈發(fā)大了膽子,道:“其實(shí)等到晚上,大爺燙過了腳,奴給您再捏是最好的,保準(zhǔn)爺渾身都爽快了……”

    香蘭見紫黛朱顏隱含挑逗,言語悄藏婉約,只覺自己在旁邊坐著沒白的扎眼,只好埋頭裝死,只聽紫黛軟著聲同林錦樓找話說,林錦樓只是合著目半倚在妝蟒繡堆上。

    忽聽紫黛喚道:“香蘭姐�!�

    香蘭忙抬頭。

    紫黛含笑道:“勞煩你打一盆熱水,待會兒爺捏了腳要燙一燙才是。再給我倒一碗茶,這會子忽然口渴得緊�!�

    香蘭怔了,看了林錦樓一眼,見他仍閉著眼。

    紫黛滿面笑容道:“我正給大爺捏腳呢,走不開,你寫了半日的字了,也該動一動,何況是伺候爺,也不必裝什么小姐。”

    紫黛說話一貫如此,雖是刺人之言,偏她面帶笑容,語氣柔軟,好似說出那些惱人的話全是她天真爛漫的無意之語,你若跟她計(jì)較,反倒是自己心眼小似的。香蘭在秦氏房里已領(lǐng)教多次,知紫黛是故意勾她發(fā)火,便每每忍耐,明眼的丫鬟婆子們都覺著香蘭可憐,可又不愿得罪韓媽媽等人,便都閉了嘴。跟吳媽媽交好的綠闌等丫鬟,倒敲打過紫黛幾次,紫黛聽了也不過裝傻。

    香蘭早已心平氣靜,聽了紫黛的話,起身便要下炕打水。紫黛心頭得意,她一則要試試香蘭是否真如此得寵,二則也要?dú)⑾闾m在林錦樓跟前的威風(fēng)。給林錦樓打洗腳水還是其次,關(guān)鍵是香蘭給她倒的這碗茶,她要讓整個兒秦氏房里那些狗眼看人低的都仔細(xì)瞧瞧,瞧她是怎么使喚香蘭的,香蘭再如何美貌伶俐,在她跟前也逞不了頭!

    香蘭剛一起身,林錦樓便將她手攥住了,微微睜開眼對香蘭道:“你坐這兒�!备呗暯辛司洌骸皝砣耍蚺锜崴M(jìn)來�!�

    當(dāng)下,綠闌便親手端了盆熱水進(jìn)屋,林錦樓命放在炕上,對香蘭道:“你把襪子脫了�!�

    香蘭傻愣道:“��?”

    “啊什么啊,聽不懂人話是么?說你笨都抬舉你。”

    “我不……噯,你發(fā)什么瘋!”

    香蘭還要躲,林錦樓已抓住她腳踝,一把將羅襪褪下,把那雙白瓷一般的小腳兒按在水里。香蘭羞得滿臉通紅,狠狠捶了林錦樓肩膀兩下。林錦樓笑嘻嘻道:“捶得正好,力氣再大些就更美了。”把她的腳按了一時方才松了手,香蘭立刻拔出腳,也顧不得濕淋淋的,連忙往裙子下頭縮。

    林錦樓指著銅盆對紫黛道:“喝罷。”

    紫黛臉上的笑頓時僵住了。

    林錦樓冷笑道:“方才你不是說渴了,這是爺賞你的水,怎么不喝?”林錦樓倘若沉下臉,少有人能瞧見不怕。

    紫黛看著林錦樓陰沉沉的臉色,不禁從炕沿上起身,往后退了兩步,臉上還陪著笑,結(jié)結(jié)巴巴道:“大爺……大爺說笑了……”

    “你哪只眼瞧著爺是跟你說笑?”話音未落,一巴掌扇在紫黛臉上,“我還當(dāng)你瞎了眼的,不知道誰是主子誰是奴才,爺房里的人你都敢使喚,逞了這樣大的款兒,今兒爺讓你認(rèn)得規(guī)矩!”

    這一巴掌打得紫黛眼前發(fā)黑,眼淚齊刷刷流下來,只覺委屈憤懣,跪在地上哭了起來。

    林錦樓淡淡道:“你服不服?”

    紫黛滿面淚痕,咬著嘴唇不吭聲。

    林錦樓又問了一遍:“服不服?”

    紫黛方才哽咽道:“奴錯了,求大爺開恩�!�

    林錦樓一指那盆道:“你去把盆里的水喝兩口,這事兒就此揭過。要么你收拾包袱卷兒滾蛋�!�

    紫黛哭得愈發(fā)厲害,跪在炕邊,哆哆嗦嗦的捧起盆喝了一口,卻“哇”一聲嘔吐了一地。

    林錦樓厭惡的往一旁站了站,冷冷道:“下回再編排爺房里的人,爺就讓你把吐了的東西都吃回去�!毖粤T掀簾子便走,忽身上一頓,扭頭瞧見香蘭還呆呆坐在炕上,便吼道:“還愣著干什么?沒瞧見你家爺都要走了!”

    香蘭一縮脖子,連忙套上鞋襪跟在林錦樓身后出了門,只見外頭早已站了許多丫鬟,聽見屋里動靜,卻不敢往里瞧。林錦樓自去見秦氏,打發(fā)香蘭先回了知春館。

    早上鬧這么一出,香蘭還未緩過神,回來便躺在床上,瞪著床頂子上的花鳥刺繡看了片刻,又翻過身,臉沖著墻。林錦樓忽然來這么一手,真令她措手不及,她既有幾分痛快,又有兩分失望,倘若林錦樓收用了紫黛,她謀劃出府的事只怕還更順利些。

    正胡思亂想,冷不丁覺得腰間一緊,香蘭吃一驚,一扭頭才發(fā)覺林錦樓不知何時進(jìn)了屋,伸了雙臂把她給抱了起來,口中道:“你在這兒干什么呢?面壁思過啦?”

    香蘭不想理他,林錦樓捏起香蘭下巴,道:“又不跟爺說話,嗯?小沒良心的東西,方才爺白護(hù)著你給你出氣了�!闭f著坐在床上。

    香蘭遲疑了半晌,方才道:“這樣豈不是得罪了太太……”

    林錦樓心不在焉道:“二叔想把三妹妹嫁給永昌侯,想讓我去打聽打聽。永昌侯是條好漢,就是年歲大了些,已經(jīng)四章兒上的人了,三妹妹年紀(jì)小,脾氣又暴烈,怕不肯。方才問了老太爺?shù)囊馑�,他好像也不反對似的,跟我說二叔官職不高,女兒能嫁給侯爺,也不委屈了。眼見這親事就能訂下,太太要忙一陣子,哪還顧得上個奴婢的事。”說完吃吃笑著去含香蘭圓潤白皙的耳垂,低聲說,“今兒個解恨么?”

    香蘭忙伸手去推他,只聽林錦樓又道:“受委屈不跟爺提,是不信爺能給你撐腰,還是心里打著旁的小九九呢?”

    香蘭一驚,林錦樓慢條斯理的摸了摸她背后的秀發(fā),卻慢慢攥緊了,勒得她頭皮都有些生疼:“你是個聰明姑娘,雖說性子有點(diǎn)軟罷,可把名節(jié)看得比什么都重,一張嘴厲害得跟小刀兒似的,卻任由人潑臟水都不肯吭聲。小香蘭,跟爺說說,你心里怎么想的,是不是打算等爺收用了別的女人,對你淡了,好瞅機(jī)會從林家出去?”

    這已然猜得八九不離十了。香蘭驚得睜大眼睛,忙辯白道:“沒,沒有,真沒有的……”

    林錦樓低聲笑了笑,在她雪白的脖頸上輕輕親了一口,松了手摸著她的臉兒道:“沒有就沒有,瞧你嚇得這樣兒,臉怎么都白了�!�

    香蘭仿佛看見鬼一樣瞪著他。

    林錦樓好像漫不經(jīng)心道:“你這樣想也不打緊,你原就恨死了爺,自從爺上次差點(diǎn)要掐死你,你就更恨了,卯足了勁兒想從這兒出去,卻裝成一副要在知春館里住下去的模樣,是也不是?”

    香蘭額上已冒出了冷汗。原來他都知道!都知道!

    “傻丫頭。”林錦樓好像極愛憐的親了親她的嘴,“你那點(diǎn)心眼子,在爺手底下壓根不夠看的,甭跟爺玩手段,你安安生生的,日后有的是好日子過。如若不然,下回爺可真保不齊把你這小脖子掐斷了,連同你爹娘一塊兒……嘖,你懂了嗎?”

    這話語氣輕柔,卻透著一股子陰森狠厲,殺意直入骨髓。

    香蘭嚇得一動也不敢動,眼淚慢慢轉(zhuǎn)了出來。

    林錦樓極溫柔的用袖子拭了拭她的雙目,低聲笑道:“瞧你,怎又哭上了?”摟著她晃了兩晃,跟哄林錦園似的,拍拍后背道:“不怕不怕�!�

    香蘭伏在他肩膀上,乖順得跟小兔兒一樣。

    第202章

    甜棗

    林錦樓把香蘭抱在腿上,見她只垂著頭,連眼珠兒都不轉(zhuǎn),模樣又呆又可憐,只怕是被嚇狠了,一摸手心,果然冰涼一片,他吻了吻香蘭鬢角,道:“早上你用得少,這會兒體虛了,讓丫頭們端碗湯過來?”

    香蘭溫順的點(diǎn)點(diǎn)頭。

    林錦樓便喊春菱進(jìn)來,命端一碗湯。春菱退下去心里犯嘀咕,早晨喝的九絲湯剩下的早就賞了人了,只怕這會兒小廚房也沒有現(xiàn)成的。走到小廚房門口,只見掌勺的黃五家的正站在外頭和一個媳婦子說話,黃五家的瞧見春菱,立時便迎上來,滿面掛笑的打招呼道:“春菱姑娘怎么這個點(diǎn)兒過來,這才巳時三刻,午膳還在灶上做著呢。還是你們姑娘想用點(diǎn)什么?”

    知春館是單獨(dú)起火做飯,先前廚房掌勺是尤家的,因死了公爹回去奔喪,掌二灶的黃五家的就頂了上來。這些日子紫黛正得威風(fēng),小廚房免不了巴結(jié),黃五家的又和韓媽媽交好,收了韓媽媽好處,便私下用公中的銀子給紫黛做一份,對香蘭雖不算輕慢,可也不如先前上心,要什么吃食都要三催五催。前些日子香蘭想吃碗清淡的龍須面,不過尋常一道,小鵑前去要菜,黃五家正埋頭替紫黛派菜饌,連個正眼色都沒給小鵑,口中只管道:“香蘭姑娘倒是尊貴,省事的不點(diǎn),偏要這一道難的。這忙忙的功夫,誰來得及和面、抻條?沒半個時辰誰準(zhǔn)備得來呢!且做這一道面,不用豬骨做高湯,哪吃得出味道,前幾日送過來的半扇豬早吃沒了,這面讓你們姑娘改日吃罷�!边@話給小鵑氣得鼓鼓的,回來便罵道:“要不是姑娘再三說什么‘謹(jǐn)言慎行’,我今兒在廚房里非撕破臉大鬧一場。先前尤家的在這兒,什么吃食都緊著咱,來來去去都遠(yuǎn)接高迎,哪里用得著受這樣鳥氣。她說來不及做面,可倒來得及給紫黛炒面筋!”

    春菱道:“如今紫黛搶了管小廚房的權(quán),把賬簿都拿了去,她又提攜了黃五家的閨女小螺當(dāng)隨身伺候的小丫頭子,黃五家的不上趕著巴結(jié)才叫見了鬼了�!卑参苛诵※N幾句,可心里也到底憋一場氣,如今冷不丁見黃五家的這一番形容,心里一轉(zhuǎn)便明白是因?yàn)榱皱\樓回來之故,輕咳了一聲道:“大爺讓我給姑娘端一碗補(bǔ)身子的湯�!�

    “湯?有有有,勞煩姑娘跟我來�!秉S五家的臉上愈發(fā)笑開了,引著春菱進(jìn)了廚房,從灶上端來一甕陶罐,笑道:“巧得緊,聽說這兩天香蘭姑娘胃口不開,我就特特做了這個什錦湯,在火上熬了兩個時辰,早就入味了�!闭f著滿滿盛了一碗,放到洋漆海棠小托盤上。

    春菱冷笑一聲道:“特地給我們姑娘做的?今兒早晨我來廚房拿食盒,聽見小螺說也不是誰,中午要喝什錦湯呢�!�

    黃五家的暗恨春菱嘴利,臉上仍掛笑道:“只怕是你聽錯了,這湯確是給香蘭姑娘特地做的�!�

    春菱似笑非笑道:“是么?難不成我耳朵走了火,聽岔了音兒?先前姑娘要吃一碗龍須面還要看人臉色,這會子受這樣大的禮遇,還真叫我們覺得受不起呢!”

    黃五家的心中暗罵,可方才秦氏手底下得用的媳婦兒同她說了林錦樓給香蘭撐腰給了紫黛好大沒臉的事,她心里驚得跟什么似的,方才發(fā)覺自己拜錯了祖宗,又得罪了真佛,這廂挖心掏肝的百般討好,甭說春菱甩她臉子,即便甩她巴掌她都得受著。賠笑道:“好春菱,我原是浪昏了頭,兩眼就象那黧雞似的,不識泰山,你們大人大量,原諒則個�!闭f著悄悄掏出一角銀子塞在春菱手里,又高聲叫道:“良姐!沒瞧見你春菱姐姐來了,屜上蒸的茯苓糕和桂花糕一樣都攢一盒子!”搓著手笑道:“往后想吃什么,只管跟我說,今兒中午有糟好的鵝掌鴨信,味道好得緊,我給你和小鵑妹子留一碟子……”

    春菱哼一聲,將銀子往袖中塞了,端了湯便走。待回到房里,只見床邊放了個敞開的箱子,林錦樓抱著香蘭坐在床上,正指箱子里的東西給她看。

    春菱將湯奉上便退了下去,香蘭一點(diǎn)胃口全無,林錦樓把湯碗舉過來道:“趁著熱好歹吃點(diǎn)兒�!�

    香蘭吃了半碗,剩下的林錦樓卻接過來一仰脖子喝了,見香蘭神情詫異,便在她耳邊吃吃笑道:“怎么?瞧爺吃你剩的了?爺在家里山珍海味,出去打仗時什么腌臜東西沒吃過,再說這湯美得緊,沾著你一點(diǎn)香唾,比什么都好喝�!闭f著親在香蘭嘴上,含糊道,“你看爺出去一趟,盡想著給你捎?xùn)|西,旁人哪有這個臉,以后好好跟著爺,沒事兒少瞎琢磨,你的好日子在后頭�!�

    香蘭心里嘆氣,靠在林錦樓胸前一動也不動。她原來還覺著自己有幾分聰明,如今才發(fā)覺自己哪斗得過林錦樓陰險狡詐。這人給她錦衣玉食,綾羅珠寶,卻給不了她自尊、溫情和活著的生氣,讓她怎能不盼著過自由的日子。

    林錦樓溫香軟玉在懷,心里正起邪火,伸手去解香蘭的衣扣兒,此時聽蓮心隔著簾子道:“回稟大爺,書染來了�!�

    林錦樓低聲罵道:“早不來晚不來,瞧來得這時候�!币娤闾m紅著臉掙開,便親親她的臉,笑道,“待會兒再收拾你�!崩砹死硪律衙鼤具M(jìn)來。

    書染一進(jìn)屋便磕頭問安。

    林錦樓容色淡然,口中只道:“書染,爺為什么趕你,原由你自個兒清楚,原打算日后就不用你的,可香蘭在爺跟前說你好話,說你伺候爺這些年一直忠心耿耿,辦差也妥當(dāng),先前的事就當(dāng)你頭腦發(fā)了昏�!闭f到這里微微一頓。

    書染是個人精,早就“咚”一聲磕在地上,口中道:“香蘭姑娘說得不錯,就是奴婢發(fā)了昏,辜負(fù)了大爺?shù)囊黄嘈�。�?br />
    香蘭在一旁聽得撇了撇嘴,她一來未說過書染好話,二來書染被逐是因?yàn)辂[兒之事被林錦樓遷怒,論起來實(shí)在冤枉,跟她頭腦發(fā)不發(fā)昏確實(shí)無甚干系的。

    林錦樓道:“你自個兒明白就好,爺也知道你是個辦事牢靠的,打今兒起你就跟著香蘭罷,先在知春館掌的差事還照舊,這兩日來了個攪事精,館里鬧得不像樣,你從明兒個開始就過來當(dāng)差,好生理一理�!�

    書染眼眶泛紅,立刻磕頭:“大爺能再用奴婢是奴婢的福氣,日后若再惹大爺不痛快,任打任殺絕無二話。謝大爺?shù)亩鞯��!庇纸o香蘭磕頭:“謝姑娘的恩典。”說著心里泛出一絲苦笑,她原先是林錦樓內(nèi)宅里最得力的管事,如今卻要服侍府里一個連正經(jīng)名分都沒有的小妾。放在以前,她是斷然不肯答應(yīng)的,即便勉強(qiáng)答應(yīng)下來,心里也含怒含怨,草草敷衍�?扇缃袼桓�,林錦樓逐她出去,她體面掃地,手里的權(quán)柄丟了個干凈,也算頭一遭領(lǐng)教什么叫“世態(tài)炎涼”,連先前捧著她的婆婆和小姑子都開始給她臉色看,更勿論府里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丫頭仆婦,還有那些閑言碎語。這大半個月她仿佛是在噩夢里過的,如今林錦樓又允她回來,還把原先掌的權(quán)給了她,甭說是伺候香蘭這等得寵的,就算是伺候鸚哥這等失了寵的,她都得高高興興受著,盡心盡力服侍著。

    林錦樓揮揮手打發(fā)書染去。

    香蘭盯著林錦樓有些怔。她忽然間明白林錦樓為何當(dāng)初把書染趕出去,原來他是預(yù)備將書染撥給自己使喚。可書染這等心高氣傲又聰明伶俐的豪奴自然不愿伺候自己這樣身份的,林錦樓便把她打到泥淖里削一削她的傲氣,再送到自己身邊來,又故意說是自己為書染美言,與自己送了個人情。

    林錦樓摟過香蘭道:“你身邊那倆丫頭,尖臉兒的少點(diǎn)歷練和氣度,圓臉的傻乎乎的,都不得用,爺把書染給了你,日后你也少受點(diǎn)欺負(fù)�!笨粗闾m愣愣的模樣,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她的鼻子,“想什么呢?爺為你做到這份兒上,感不感動?”

    這一早上,香蘭先是看林錦樓給自己撐腰出氣,還沒緩過神又聽他惡毒威脅,驚嚇還沒退去,林錦樓又塞給她一個得力的仆婦。這給幾顆甜棗再給一棒子,再給幾顆甜棗的做派,讓香蘭徹底迷糊了。

    她動了動嘴唇,還未想好說什么,便聽林錦樓嘿嘿笑了兩聲,翻身將她壓在床上,手經(jīng)探到她裙子底下說:“感動的話就好好伺候爺,昨兒晚上沒盡興你就暈了,你摸摸,爺這火氣還沒消呢�!�

    香蘭原想跟他道一聲謝的,可聽了他這話反倒無語,眼前一黑,幔帳已被林錦樓扯下來。林錦樓一手摸著一團(tuán)豐潤的圓軟,另一手撩開撒花裙兒,拉下荼白的軟綢褲兒,只見兩條粉白修長的腿,登時呼吸粗重,帳中春色不必細(xì)說。

    當(dāng)下,拙守園正房的抄手游廊上,吳媽媽和韓媽媽擦肩而過,打了個照面。韓媽媽腳步匆匆,吳媽媽卻停住,故意道:“老姐姐,這么急趕著去哪兒呢?大爺剛打發(fā)人給我送來些外地的特產(chǎn),有些吃食還精致,老姐姐不忙,去我那兒吃些?”

    韓媽媽一腦門子官司,聽了“大爺”兩字愈發(fā)鬧心,倏然停住腳步,扭過頭冷笑道:“你這老貨什么意思?可別討我把你頭上榪子蓋似的幾根毛揪下來!”

    吳媽媽伸手摸了摸腦后發(fā)髻上的金簪兒,冷笑道:“老姐姐你說這話我可不懂了,你外甥女兒惹禍,你拿我這不相干的撒什么氣。我好心好意,早就告訴你們別去招惹香蘭,紫黛偏不聽,抓權(quán)不成惹出一屁股麻煩,你做得也絕,為了保全外甥女兒體面,誑吟柳那小蹄子出來頂缸,跟她說得罪香蘭沒個好兒,讓她磕頭請罪,謊稱自己讓風(fēng)吹病了回去躲兩日�?蓱z她錯認(rèn)了你,出門就讓人賣了,還坑了香蘭名聲。你算計(jì)吟柳也就罷了,算計(jì)香蘭……嘖,有道是‘倉老鼠和老鴰去借糧——守著的沒有,飛著的有’�!�

    韓媽媽臉色一變,只連連冷笑,并不吭聲。

    吳媽媽道:“你以為你們做得機(jī)密?我好歹也在林家?guī)资炅耍吼^里也是有體統(tǒng)的,什么事瞞得了我?”又往前邁半步,道:“這事我含著沒說,也是為了顧及你我多年的情分。好歹在一起這些年,雖說拌嘴爭競,可到底也是朝夕相處的老姐妹兒,你若不好,我心里也難受。聽我一句勸罷,紫黛甭往知春館湊合了,趁著這個臺階,跟太太求個恩典,出去嫁人算了,太太自會關(guān)照。紫黛已討了大爺?shù)南樱能怎樣呢?”

    韓媽媽似乎受了十分觸動,也不由長吁短嘆道:“是啊,還能怎樣呢。”說著眼眶紅了,掏出帕子抹了抹眼睛,道:“紫黛是我從小看著長起來的,跟女兒似的貼心,我這當(dāng)大姨兒的,也是盼著她有個好前程……”

    吳媽媽暗道:“這老貨說這樣的話,還心不死呢!”瞧不起韓媽媽,口中卻軟言安慰一番。

    等吳媽媽一走,韓媽媽立時收了淚,呸了一聲道:“含著沒說是為了顧及多年情分?說得好聽,含著不說是因?yàn)樘S,太太都不管,你敢插手管?”返身回了房,推開小梢間的門,只見紫黛正跪在地上趴在床頭哀哀的抽泣。韓媽媽本就一肚子火,這廂愈發(fā)惱怒,擰著眉毛,疾言厲色道:“哭!你還有臉哭!”罵完長嘆一聲,在床上坐了下來,仿佛老了好幾歲,半晌才道:“告訴你別太性急,你卻等不得,鬧成這般,我是管不了了,往后你想如何?你倘若想求恩典出去嫁人,我自會跟太太開口�!�

    紫黛猛抬起頭,哭得滿臉的脂粉都和成一片,抽噎道:“我絕不出去!我是咽不下去,好,好容易才熬到今兒這一步,倘若就這樣付之東流,我還不如死了干凈!”說完又趴在床上哭起來。

    韓媽媽長長出了一口氣,抬起頭望著天,一只手輕輕放在紫黛的烏黑的頭發(fā)上摸了又摸。

    第203章

    端倪

    當(dāng)下已到入冬時節(jié),又值秦氏生辰,因林長政去了山西,府里也不像往年熱鬧,寺廟和道觀都送了幾樣禮,并供奉的新鮮果品也撿了供尖兒攢了一個大捧盒,常走動的親戚朋友也送來衣裳鞋襪、荷包、玩器等物。因不是整壽,秦氏的意思也不叫大辦,連去廟里燒香祈福做法事都免了,只在家里請了幾個和尚尼姑誦了兩天增福增壽經(jīng)。奈何林長政已出任一方大員,林錦樓又位高權(quán)重,前來送壽禮之人也將要把門檻踢破。

    這一日香蘭正坐在碧紗櫥里的大炕上做針線,抬頭往屏風(fēng)后望去,只見林錦樓坐在外面,拿著厚厚一疊禮單翻看,這些已都是他的幕僚挑出來的,近兩三日每天都盛滿四個銀盤子,林錦樓將可收的放到一處,把需退回去的又放到一處,還有幾張?zhí)靥貑为?dú)拿出來。書染執(zhí)筆,蘸飽了墨,按著林錦樓的意思在禮單上標(biāo)記。

    書染回知春館已有幾日光景了,一來便大有撥亂反正之意,權(quán)柄盡數(shù)收回來,將不守規(guī)矩的丫頭婆子們打的打,罰的罰,紫黛提攜的人一概沒落下,十分揚(yáng)眉吐氣。紫黛仍回了知春館,只是灰溜溜的,鎮(zhèn)日縮在房里不出來,連正房的門都不得進(jìn),院兒里也有同她交好的粗使丫頭和婆子等,待她也敬而遠(yuǎn)之,余者更繞路而行,背后指指戳戳。流言傳香蘭“飛揚(yáng)跋扈”,只是說個影兒,誰都沒真瞧見過,可紫黛讓林錦樓下了面子,喝了香蘭的洗腳水,這是有目共睹的。一時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最后竟訛傳紫黛“勾引爺們”不成,喝了林錦樓的洗腳水,顏面早就被踩到泥里,惹得韓媽媽臉上也一片鐵青。

    “要不是關(guān)照太太的面子,早就把她打發(fā)出去了,大爺身邊有幾個侍衛(wèi)還打著光棍兒,紫黛那小蹄子嫁了他們也算有臉,比配小子的強(qiáng)多了。只怕韓媽媽那兒過不去,再給太太跟前上眼藥,沒白連累姑娘。好歹先留著她,不叫她上屋里來,省得姑娘看她鬧心�!睍具@般跟香蘭解釋一番。她對香蘭格外恭敬,親自挑了四個丫頭給香蘭使喚,個個乖巧伶俐。小鵑“素?zé)o大志”還好,春菱卻生怕自己被新人頂了位,對香蘭愈發(fā)殷勤。后見香蘭把那四個小丫頭都交由她管,方才一顆心落了地,又有些得意起來。

    此時,春菱在一塊壽桃刺繡上噴了燒酒,仔細(xì)用熨斗燙平,托給香蘭。

    香蘭小心翼翼的把那刺繡繃在一塊綢料上,她正做一個四面和合荷包,秦氏做生日,總不好兩手空空。林錦樓將禮單看完,又將帖子一一看了,命書染拿到前頭書房,起來伸了個懶腰,轉(zhuǎn)到碧紗櫥里,坐在炕上,盯著香蘭看了半晌,道:“爺?shù)暮砂f了,回頭你也給做一個。”說著把腰間方形緙金絲玄色錦緞荷包摘下來扔到香蘭手邊。

    香蘭一瞧,那荷包說不上簇新,卻也鮮亮,戴了沒多久,遂抬起頭瞅著林錦樓沒有說話。

    林錦樓輕咳一聲道:“天冷了,總不好一直戴錦緞的,回頭做個羊皮金邊的給爺�!�

    香蘭應(yīng)了一聲,又聽林錦樓道:“今兒晚上爺不會來吃,永昌侯請爺去他府上吃酒,應(yīng)是為了三妹妹的婚事,他爹娘早沒,堂叔替他操持這一層,又怕慢待了咱們家,二叔這兩天犯了舊疾,老太爺?shù)囊馑际亲屛胰ァ!?br />
    香蘭暗暗納罕,林東綾與年輕男子幽會的事她曾撞見過,原以為這次家里給她訂了親事,依林東綾的性子必要一哭二鬧三上吊,不攪個天翻地覆不算完,誰知竟靜悄悄的,倒是王氏抱怨永昌侯年歲大,雖前房未留下什么血脈,可房里兩個姨娘都生養(yǎng)了孩子,庶長子將要和林東綾同歲了,讓嬌滴滴的女兒嫁過去當(dāng)填房,王氏心里十分不痛快�?闪珠L敏極愿意有這樣一個風(fēng)光的女婿,且永昌侯極有圣眷,春秋鼎盛,為人又頗有豪爽義氣之稱,林錦樓也常贊他,王氏方才不情不愿的認(rèn)了。只是覺著百般委屈了嬌女,這些日子盡心竭力的為林東綾操持嫁妝。林東綾聽說這親事起先哭著鬧騰了一場,后來不知怎么就消停了。

    林東綾既然像是要認(rèn)了這門親事,香蘭也絕不會多嘴,再說林家的事她也懶得管,聽了林錦樓的話只一味點(diǎn)頭。

    林錦樓道:“晚上悶了就多找?guī)讉人陪你說話兒,聽小楚說他家里有個會說書的女先兒,回頭叫咱們家來說幾出故事解解悶�!�

    正說著,林錦園蹬蹬跑了進(jìn)來,見了林錦樓叫了聲“大哥”便往他懷里撲。林長政雖疼愛小兒子,可自持嚴(yán)父威儀,素來是“君子抱孫不抱子”的,板著臉訓(xùn)導(dǎo)時候居多,讓林錦園有些怕。俗話“長兄為父”,林錦樓對他十分寵愛,回家陪他玩耍,有時還帶他出去瘋跑,林錦園自幼便覺著大哥比親爹還親,總惦著來知春館,只是他在老太爺、老太太跟前養(yǎng)著,小小年紀(jì)又有了課業(yè),總出不來罷了。

    林錦樓眉開眼笑,把幼弟抱起來舉到炕上,命蓮心擺好的糕餅,又讓把宮里賞出來的果子露沏一杯。林錦園在炕上打了個滾兒,咯咯笑著朝林錦樓撲過來,林錦樓單手抓住林錦園的腳踝把他倒立著提起,在半空中晃悠。

    林錦園樂壞了,咭咭呱呱連喊帶叫,奶娘和跟過來的丫頭立在門口嚇得心肝都要跳出來,可也不敢攔著。林錦樓把小孩兒輕輕扔在炕上,道:“行了,歇一時,讓你香蘭姐給你剝栗子吃�!�

    林錦園笑得臉蛋紅撲撲的,香蘭便將果子露端給他喝。這些天在秦氏房里,林錦園早就同香蘭熟了,他早慧,知道香蘭是他大哥房里得寵的人,平時姐姐長姐姐短的,嘴甜得很,喜歡香蘭溫柔,當(dāng)下躺在她腿上,抓碟子里的點(diǎn)心吃。

    待吃完第二塊,奶娘便過來攔道:“哥兒不能再吃了�!�

    林錦園嘟著嘴,指著奶娘對林錦樓告狀道:“哥,你看她�!崩碎L音。

    林錦樓道:“不過塊點(diǎn)心,怎么這個也拘著?”

    奶娘忙賠笑道:“大爺有所不知,三姑娘房里有個丫鬟出了痘,太太嚇壞了,今兒個一早就打掃房屋供奉痘疹娘娘,老太太讓哥兒忌口,不準(zhǔn)吃煎炒的東西。這糖糕是炸出來的,吃兩塊還可,再多吃只怕不好了。”

    林錦樓皺了眉,對林錦園道:“既這樣就別吃了�!泵诀甙训佣俗摺�

    林錦園嘟著嘴老大不樂意,他在老太太和秦氏房里有人管著,吃不著多少零嘴,當(dāng)下攀在林錦樓身上撒嬌撒癡。

    林錦樓便伏在他耳邊道:“你要聽話,我就給你個好東西,我這兒有一件波斯國制的玩器,精巧得緊�!�

    林錦園立時忘了糕餅,纏著要波斯國的玩器。林錦樓忽地夾起他往外頭去,又引得林錦園大笑,臨走吩咐香蘭道:“你揀清淡的點(diǎn)心攢一盒子,給園哥兒送過去�!�

    香蘭看林錦樓滿面帶笑的模樣,跟他平日陰狠暴戾的形容全然不同,一時有些愣。半晌才緩過神,命春菱取了個圓心捧盒,挑了幾樣點(diǎn)心,想了想,又挑了幾塊軟和的,單獨(dú)攢了一盒給老太太。

    到老太太房里送點(diǎn)心是個露臉的差,偏小鵑不在,春菱也不屑跟小丫頭搶這個事,剛走到廊下想叫個丫頭,只見紫黛從抄手游廊上走過來,一見她便笑著迎上來說:“站這兒做什么呢?是不是要送東西?我正得閑兒,替你跑一趟也使得�!�

    春菱斜眼瞧了瞧紫黛,陰陽怪氣道:“免了,可不敢勞您的大駕,回頭再傳出來我們姑娘驕縱,竟敢支紫姨娘奶奶去送東西,可真折了我的壽�!闭纱缧牡葞讉丫頭迎上來,春菱便招手把她叫過來,將捧盒往她手里一放,道:“交給你個好事兒,把這兩盒子點(diǎn)心送老太太房里,方的是孝敬老太太的,圓的是個四爺?shù)模チT�!�

    寸心原是鸞兒的丫鬟,后來鸞兒被逐,她也攆到后頭粗使,直到書染回來,才又將她提攜回來,給了香蘭使喚。春菱心里膈應(yīng),總不待見她,這廂忽然給了她這個差,寸心有些喜出望外,一疊聲道:“姐姐放心,指定辦妥�!北е鹾心_底生風(fēng)就去了。

    春菱哼一聲轉(zhuǎn)過身,自言自語道:“臉皮真厚,放一般人早就羞臊死了,還在這兒死皮賴臉的呆著,真讓人嘔心……”故意放大音量,讓紫黛聽個滿耳。

    紫黛登時氣得渾身發(fā)抖,眼淚在眼眶里一轉(zhuǎn)就滾下來,連忙用帕子捂住臉去了。

    畫眉靜悄悄的立在院兒里的石榴樹后頭,將這事看了個滿眼。她今日披了一件半新不舊的碧色撒花緞面斗篷,頭上只點(diǎn)綴兩三根福祿壽的金簪兒,臉上雖是濃妝,卻清淡很多,這一番素麗也有風(fēng)情。她本極愛惜容貌,也是個好妝扮的,今日出門時挑了半天衣裳,心里卻暗恨:“衣裳都是艷色的,如今這情形,再打扮惹眼就是找死,可素色的衣裳多是幾年前的,穿上又太寒酸。”有些心灰意懶。想到林錦樓好顏色,自己已經(jīng)讓他生厭的人,再不妥帖打扮勾回些舊情,只怕年后就真讓他送到家廟里去了。只得打起精神,重新挑了衣裳,又細(xì)細(xì)勻了臉。

    芝草站在一側(cè),看著畫眉精致的側(cè)臉,默不作聲。她原是個三等丫頭,因受趙月嬋指使推了春燕一把,險些害鸚哥滑胎,被貶到外頭粗使。后來出了符咒那一樁事,畫眉身邊的喜鵲等人讓林錦樓打了個半死,拖出去買了。書染見芝草生得高壯,便挑了她去服侍畫眉,說是服侍,其實(shí)是個兩個老媽媽一并監(jiān)著畫眉。畫眉是個聰明人,安靜了幾日,便拿出銀子首飾打點(diǎn),那兩個老媽媽便也軟和許多,更把芝草買服了。

    畫眉又站了片刻,芝草便催道:“姑娘該走了,回頭誤了跪祠堂的時辰�!�

    畫眉垂下眼皮應(yīng)一聲,裊裊婷婷的去了。

    掃院子的丫頭婆子們看了,無不交頭接耳道:“畫眉這小蹄子倒怪,出去跪祠堂不嫌羞臊,還打扮成這樣子,好像跟府里奶奶出游似的�!�

    “什么‘奶奶’,早就不是奶奶了,大爺腿就長在正房里,沒瞧見把書染都給香蘭了么?她才是奶奶�!�

    畫眉置若罔聞,一路到了祠堂。芝草取出個墊子,鋪在地上,畫眉便跪了上去。這墊子里加了厚厚的毛皮子,寒氣侵不上來,偌大的祠堂靜悄悄的。芝草裝模作樣的站了一時,便出去,順手關(guān)上了門,拿出幾個錢塞在守祠堂的婆子手中,與她閑話起來。

    畫眉在墊子上坐下來,芝草悄悄進(jìn)來給她送了兩回?zé)岵�,枯坐了將要一個時辰,方才起身回去。外面陽光明媚,畫眉心里愈發(fā)煩躁,停了腳步道:“我悶得慌,在園子里逛一圈兒再回去�!�

    芝草為難道:“這……不妥罷。”

    “有什么不妥,不過逛一遭,有什么大不了的。”

    “這要讓大爺知道了……得嘞,您就在離大爺和太太遠(yuǎn)些的地方逛逛罷�!敝ゲ菀幻嬲f,一面將畫眉塞給她的十幾個錢揣進(jìn)兜里。

    畫眉在臨著二房近的一側(cè)轉(zhuǎn)了轉(zhuǎn),只見半池枯荷已盡,菊殘猶掛枝頭,西風(fēng)漸涼,更有蕭索之意。饒是畫眉這等寡情功利之人,也勾起自傷之情,只覺自己便是枝子上的那片殘菊,猶抱枝頭,卻岌岌可危,回家要對著如狼似虎的父親兄弟,留下要送入家廟,但憑哪個落得個“烏發(fā)如銀,紅顏似槁”的結(jié)果,忍不住落下淚來。

    正不勝唏噓,忽見一股火光從假山后冒出來,畫眉唬了一跳,只聽假山后有人道:“懷蕊,你要死,怎燒這么大火,沒瞧見風(fēng)往這頭刮么,險些燎了我的頭發(fā)!”

    第204章

    痘疹

    畫眉愈發(fā)疑惑,拔腿轉(zhuǎn)過假山一看,只見兩個丫鬟正在燒一堆衣裳,一個生得方面小眼,體態(tài)高肥,是原先伺候過曹麗環(huán)的懷蕊,另一個生得細(xì)瘦矮小,是王氏身邊的丫鬟瓔珞。

    只見瓔珞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用帕子掩著面,懷蕊蹲在那里,用布包了口鼻,用火筷子挑起一件往火中擲去。

    畫眉忙問道:“好好的衣服怎么燒了?誰允你們在這兒燒的,倘若走了水可怎么了得!”

    瓔珞見是畫眉本不愿搭理,聽她問了數(shù)句,方道:“三姑娘房里的含芳前兩日回家探親,回來就發(fā)熱,大夫一診,原來是出了痘,大大不好了,只挺著等死。我們太太已與了銀子,把人抬到空房子里,只有個出過痘的婆子照看著,她的衣裳都命拿出來燒。三姑娘嫌在院子里燒太晦氣,拿到二門外又怕染了人,就近拿到園子燒了干凈。”又一疊聲催懷蕊道,“你快著點(diǎn)兒,趕緊燒完了事,太太還等著回話呢!”

    懷蕊一言不發(fā),沉著臉老大不高興。自曹麗環(huán)一走她仗著老子娘有些頭臉,去了林東綾處使喚,林東綾與曹麗環(huán)不同,她嬌養(yǎng)長大,才不管你爹娘是哪個體面奴才,半分不給臉面的,懷蕊又慣會偷懶�;�,惹了林東綾幾遭,便給攆到外頭做些粗使的活兒。今日燒衣裳正是性命交關(guān)的苦差,懷蕊心里含著怨怒,索性把剩下的衣裳全扔進(jìn)火盆里,又險些壓熄了火,又惹得瓔珞跺著腳罵道:“作死呢!滅了怎么好!又要重點(diǎn)一回,就這尺寸的地方兒,回頭再染上咱們!”

    芝草一聽是出了痘的,嚇得扭頭就跑了,在山石后頭招呼道:“畫眉姑娘,別在這兒呆了,快回罷!”

    畫眉口中應(yīng)著,往后退了兩步,轉(zhuǎn)身要繞出假山時,眼風(fēng)一掃,只見地上不顯眼處落了一條繡花帕子,角上繡了個“芳”字,想來是從衣裳堆里掉出來的。畫眉心思一轉(zhuǎn),一條毒計(jì)已捻成,悄悄撿了個樹枝,趁人不備,把那帕子挑出來,轉(zhuǎn)個彎兒,從懷里掏出個錦囊,把東西倒出來,用樹枝將那挑了放在錦囊里,用手拎著繩兒,裝沒事人似的,回了知春館。

    一進(jìn)屋,畫眉便將那團(tuán)東西塞到墻角的幾子后頭,饒是她心思沉、城府深,可屋里藏著那么個要命的東西,心里也忍不住直撲騰。她深深吸一口氣,坐了起來。她心慌浮躁時總愛讓喜鵲給她沖杯珍珠茶,可喜鵲早就被拉出去賣了,她使喚不動芝草,只好自己下炕,到柜里取出個彩繪山水的小瓷罐,打開一瞧,茶葉早已凈了。自從林錦樓厭棄她,月例照常供應(yīng)的東西便接不上了,飯菜湯水也系不堪之物,若不是她掏銀子打點(diǎn),她這已在富貴窟里養(yǎng)刁的嘴,對這糙米爛飯可怎下得去口?她原先找娘家求援,悄悄讓芝草給家里捎了信兒,可仿佛石沉大海,她哥哥杜賓先前往林家跑得勤,這陣子更是連人影兒都不見,仿佛只當(dāng)她死了似的。她困在府里,一舉一動都有人看著,縱有百般計(jì)謀也難施展。如今她已將要山窮水盡,到底要不要行那一步?

    畫眉盯著墻角,臉上晦澀難明。

    閑言少敘。

    掌燈時分,林錦樓歸家,才進(jìn)知春館,瞧見有個穿淡紫底子折枝辛夷花刺繡大披風(fēng)的女子背對著他站在芭蕉樹下,身量背影與香蘭相仿,林錦樓便走過去道:“怎么站風(fēng)地里?”說著去攬那女子的腰。

    只見那人回轉(zhuǎn)身,竟是畫眉,林錦樓登時一怔,松開了手,微皺起眉頭:“怎么是你?”

    畫眉也仿佛大吃一驚,慌忙道:“我今兒早晨身上疼,只怕昨夜凍著了,今早沒到祠堂去跪,這會子好些了,便要到祠堂去……”說著半垂下頭,側(cè)過臉,哀哀道:“奴記著爺?shù)膽吞�,一時半刻也不敢忘……這段日子奴茶飯不思,想到自個兒錯處都覺著愧對大爺一番垂愛,恨不得死了……”柳眉含愁,明眸蘊(yùn)情,別有一番美態(tài),從袖里摸出一塊玉佩,遞過去道:“這塊玉是大爺送的……奴用自己一律頭發(fā)跟絲絳打了絡(luò)子在上頭,是奴對大爺?shù)哪钕耄彩桥靼l(fā)明志……”

    林錦樓一瞧,果見畫眉柔白的手上托著一塊喜鵲登梅的白玉,打著一條五彩如意絡(luò)子。林錦樓淡淡一眼,丟開手便要走。

    畫眉一見忙跪在地上,悲聲道:“大爺,奴真知錯了!”“怦”一聲便磕在了青磚上。

    林錦樓停了腳步,連頭都不曾回,揚(yáng)聲道:“人呢?人呢?都死哪兒去了?”

    看管畫眉的婆子正悄悄躲在柱子后頭瞧著,這會兒聽林錦樓喊,只好硬著頭皮滿面堆笑的跑過去道:“大爺什么吩咐?”

    林錦樓道:“她要是染了風(fēng)寒,今兒晚上就挪出去,別過了病氣,快到年關(guān),沒的晦氣!”

    那婆子點(diǎn)頭哈腰:“是,是�!�

    林錦樓大步便往正房去了。

    畫眉只覺耳邊“轟隆”一聲,她方才磕頭本就使了大力,撞得眼冒金星,這廂更覺頭暈?zāi)垦�,眼神都已呆滯,跪在地上晃了兩晃就堆歪在地上�?br />
    那婆子連忙上前去拽,見畫眉兩個眼珠兒直瞪瞪的,仿佛死過去一般,去擰她掐她也皆不知覺。那婆子搖頭道:“阿彌陀佛,作孽作孽……畫眉,你,你可得寬寬心……”絮絮說了幾句,只見畫眉直眉瞪眼的,也不答腔。那婆子也有些慌,她收了畫眉銀子,睜一眼閉一眼的讓她站院子里等林錦樓回家,如今她也怕惹麻煩上身,只將畫眉從地上拽起來,忙不迭的推回房里去了。

    畫眉坐在炕上,直到天色完全大暗也渾然不覺。

    林錦樓雖命人給她張嘴禁足,又每日讓她到祠堂跪著,可她心里總還抱著一絲念想——到底林錦樓不像對鸞兒似的把她趕出去不是?況,在林錦樓后院的女人里,她曾是最得寵的一個,連趙月嬋也要讓她兩分,她怎么甘心就這般走了,過了個把月的日子,林錦樓再大的怒氣也該消了,她好生打扮,聞言軟語的俯首認(rèn)錯,興許還能有一線生機(jī)。也是這個念頭,撐著她過到現(xiàn)在,她每日里把自己打扮光鮮,就是提醒自己別忘了她曾經(jīng)的風(fēng)光。

    只是今日竟是這個結(jié)果。

    畫眉只覺自己的心慢慢冷下去,渾身的涼意浸上來,連骨頭都是一股子寒冰,忍不住渾身發(fā)抖。

    只聽“吱呀”一聲門開,芝草提著個食盒進(jìn)來,前頭有個凳子沒瞧見便邁步撞上去,險些摔個跟頭,忍不住道:“哎喲喲,屋里這樣黑怎么不點(diǎn)燈?我差一點(diǎn)就摔了,要是跌了食盒,你今兒晚上可就沒飯吃了�!币幻驵粥止竟颈г�,一面摸索著把食盒放下,把油燈點(diǎn)燃。

    畫眉看著那一點(diǎn)光,深吸一口氣,坐直了身子,兩手理了理頭發(fā)。

    芝草將食盒里的飯菜擺到炕桌上,兩個菜早就沒了熱氣,饅頭也硬邦邦的,芝草把筷子擺到畫眉跟前,似笑非笑道:“姑娘,請用飯罷�!彼缇吐犙诀咂抛觽兘郎囝^,說今日畫眉勾引大爺不成,又沒臉了。有丫鬟酸她道:“喲,芝草,如今你點(diǎn)兒高了,竟然伺候了眉姨娘,可是跟我們打水掃地的不同了!風(fēng)光了罷!”芝草呸了一聲道:“少拿這話擠兌我!眉姨娘?什么眉姨娘,落水的鳳凰不如雞,更別提只是個鵪鶉,倘若不是她懂規(guī)矩,老娘連眼風(fēng)都不夾她!”又故意晚了時辰去提飯,見昔日高高在上的姨娘奶奶如今這副形容,芝草不知怎么的,心里突然有一股子痛快。

    畫眉卻不吃,盯著芝草看了半晌,忽然和煦的笑了起來,招手道:“芝草,你來。”讓她坐在炕上,伸手從箱子里拿出一錠五兩的銀子,遞到她眼前道:“我有一遭事兒要求你,你做妥了,這銀子就歸你。”

    芝草伸手就要拿銀子,畫眉將手又縮回來。

    芝草舔舔嘴唇道:“何事?是想給家里送個信兒,還是想讓廚房加菜,姑娘吩咐一聲就是了。”

    畫眉嘆一聲道:“我昨晚上做了一個夢,夢見太歲星君說我今年流年不利,還給我一盆蘭草,說有陰人沖撞我,讓我拿自己用過的一條帕子扔進(jìn)她屋里,便可萬事大吉。我夢醒了就尋死,太歲爺給我蘭草,指的可不就是香蘭!好姐姐,大爺禁了我的足,我除了跪祠堂屋兒都不能出,還得勞煩你,替我做這一遭事兒……”

    芝草一聽,連連擺手道:“不成不成!我哪進(jìn)得去正房,還沒走到門口兒,里頭那幾個姐姐就得把我撕了,更別提去扔什么帕子了!我的姑娘,你腦子糊涂了罷,做這樣的夢!”

    畫眉好言央求道:“我也知道這事兒難,否則怎么許姐姐五兩銀子呢。這帕子你順著窗戶扔進(jìn)去就成了,我在窗子這兒瞧著,只要你放進(jìn)去,不拘在哪兒,我就再給你一對兒玲瓏銀簪兒可好?”

    芝草最系貪財(cái)之輩,不由心動,暗道橫豎一只帕子,也不是什么要緊的物件,成了便能得這些東西,抵得過自己一年的月例了,便滿口答應(yīng)下來。畫眉不由連連冷笑,咬牙切齒道:“林錦樓,你不是寶貝陳香蘭么?我就要她死!順帶要了你的命!”

    第二日一早,畫眉果然給了芝草一個錦囊,芝草打開一看,只見當(dāng)中真只有一只繡花帕子,便把錦囊,悄悄走到正房門口,卻見來來回回總有人經(jīng)過,只怕不好得手,轉(zhuǎn)身一看,見畫眉還遠(yuǎn)遠(yuǎn)的瞧著她,便借故轉(zhuǎn)到房子后頭,把那錦囊隨地一扔。

    誰想紫黛迎面走過來,問道:“好好的東西怎么扔地上了?”

    芝草正苦沒人嚼舌頭,遇上紫黛便將畫眉做的夢當(dāng)笑話說了,又道:“她可不一般,上回就敢放符詛咒大爺,誰知道這帕子有什么乾坤,萬一查出來我豈不是要倒霉?我是看她可憐,才哄她出來扔帕子,誰真給她管了�!闭f完便走了。

    可這一番話卻觸動了紫黛心思,暗道:“芝草這話有理,畫眉指不定要弄什么鬼,定是沖著香蘭去的……”她一面想著,一面撿起那錦囊,神不知鬼不覺的從后頭那扇窗子里扔了進(jìn)去。

    卻說這天早晨,小鵑正收拾香蘭的箱籠,把壓箱底不大穿的衣裳都翻檢出來。香蘭道:“不常穿的就賞人罷,待會兒揀幾件好的給鸚哥,她爹還病著,銀子花得跟流水似的,今年她為了省銀子,除了府里給做的兩身就不打算做衣裳了。林家上上下下都是一雙富貴眼,只怕她難過�!�

    小鵑笑道:“姑娘就是心腸軟�!�

    香蘭嘆道:“她過得艱難,又是個老實(shí)人,我伸把手,全當(dāng)給自己積了德�!眱扇苏l也不曾留意,有個錦囊從窗子里扔進(jìn)來,落在挑揀出來的衣服里。當(dāng)下,鸚哥過來,拿了幾件新鮮衣裳,對著香蘭千恩萬謝,她的小丫鬟丁香見衣裳里有個錦囊,做得精美別致,不由心生喜愛,便悄悄放在袖里拿了去。

    當(dāng)日上午,畫眉便回林錦樓,收拾了自己的家什細(xì)軟,離開了林家。

    沒過幾日,林府里出痘瘡愈發(fā)厲害了,二房尚好,只抬出去個丫鬟,可知春館里接二連三病了幾個,先是丁香渾身高熱,緊接著便是鸚哥和芝草。秦氏大驚,連忙將林錦園送到相熟的親戚家,又命把出了痘的全抬到后罩房。

    林東綾對王氏道:“我原就說咱們家年底不太平,大伯娘做壽就該跟去年似的,去廟里做法事,住兩天吃齋,偏生你們不聽我的,如今可好,這廂可得出去好生拜拜了,尤其是棲霞寺的痘疹娘娘�!�

    王氏便同秦氏商量。秦氏嘆道:“我也有此意。原是覺著有兩樁喜事要忙,生辰也不大辦,就隨它去了,想不到家里遭了這樁堵心事兒。是該去廟里拜拜,這兩天擇個吉祥日子,咱們便動身�!�

    第205章

    法事

    卻說知春館里又病倒了兩個粗使丫鬟,原系同芝草住同一房的,后又接二連三有三四人病倒,一時人人自危,知春館內(nèi)愁云慘淡,林錦樓卻容色平靜,全然沒把這事情放在心上似的,卻命人收拾東西,將老太爺、老太太、秦氏、王氏并哥兒們,姐兒們送到莊子上去住。林府里一應(yīng)事務(wù)全由他經(jīng)手處置,嚴(yán)令眾人不得出去走動,隨意出入,來回只有出過痘的小廝并婆子們出去差使。有他坐鎮(zhèn),整個林家都安靜下來。

    林錦樓卻把香蘭留了下來,晚上敦倫后,滿身是汗的捏了她臉蛋一把,笑嘻嘻道:“爺把你留下了,怕不怕?爺是琢磨著,就算死,咱倆也手牽著手一塊兒下黃泉,爺這么稀罕你,你高興不高興?”

    香蘭被林錦樓折騰了半夜,早就乏得睜不開眼,聽了這話一點(diǎn)都不高興,想著自己如今被林霸王囚在跟前,已是委屈,死了還不能放過她么?可如今她學(xué)聰明了,不再招惹林錦樓,只睜著一雙亮晶晶的眸子瞧著他。

    林錦樓本想逗逗她,見香蘭睜著圓圓的眼睛不吭聲,便覺著有些無趣,方道:“出痘這事爺經(jīng)歷過,染病的處置得早,應(yīng)不會鬧大。且從小就進(jìn)府當(dāng)差的,府上都給種過人痘,唯有鸚哥這等體弱的才禁不住。知春館早就給禁了,外頭人進(jìn)不來,里頭人出不去。過個十天半個月,若沒人發(fā)熱,這趟禍?zhǔn)乱簿退氵^去了。”說罷撩開幔帳叫茶。

    只聽外頭有響動,竟然是紫黛提著個銅壺進(jìn)來,給茶碗里續(xù)上水,小心翼翼端到床邊。

    林錦樓坐了起來,被單直滑落到他小腹處,裸著精壯的身子撩開簾子接了茶便喝一氣。紫黛只見他身體頎長,寬肩闊背,舉著茶碗的胳膊肌肉賁起,一滴汗珠兒順著他脖子滾下來,頓時目瞪口呆,四肢無力,臉“噌”一下便紅了,心里頭亂跳,渾身一陣熱惱。

    因屋里只亮著一盞殘燈,林錦樓知道進(jìn)來個丫頭,只當(dāng)是蓮心或春菱等人,便不放心上,也未瞧真切,吃了一盞便命再倒。紫黛方才回過神,忙又添了一盞。林錦樓端著茶去搖晃香蘭,道:“起來吃一口�!�

    香蘭累得手指頭都抬不動,林錦樓起了春興,多得是花樣手段,起先香蘭羞臊不能,后來便累得顧不上羞恥,只合著雙眼昏昏沉沉。

    林錦樓搖晃她幾下,見香蘭裝死,道:“快起來吃一口,難不成讓爺嘴對嘴的喂你?”

    香蘭想到屋里還站著丫鬟,連忙睜開眼,撐起來身子勉強(qiáng)吃了一口,便又倒下來。林錦樓吃吃笑了兩聲,把剩下的茶吃了,從幔帳里伸出胳膊,把茗碗遞了出去。

    紫黛連忙接著,在外頭立了半晌,只聽得幔帳里林錦樓在低低說話,香蘭半晌才似睡非睡的應(yīng)一聲,方才吹熄了蠟燭,輕手輕腳退出去。

    她一出門,便看見雪凝站在門口,正對她橫眉立目。因林錦樓不待見紫黛,她雖是一等丫鬟,卻連臥室的門都不讓進(jìn),晚上值夜的只有蓮心、汀蘭、雪凝和春菱。今晚正輪到雪凝值夜,她到后半夜只覺得肚子擰得慌,便去了茅廁,偏巧紫黛半夜叫渴,去茶房倒水,正聽見林錦樓叫人,便立時進(jìn)了屋。

    雪凝影綽綽瞧見紫黛提了壺進(jìn)了房,登時急得跟什么似的,又怕林錦樓惱怒,只好提心吊膽守在門口,見紫黛出來,便忍著怒道:“姐姐倒是勤快,下次還是不勞你的大駕。”

    紫黛卻笑得和煦,低聲道:“妹妹剛才不知瘋哪兒去了,我也是聽大爺叫人才進(jìn)去的,妹妹倒不用謝我�!闭f完一推雪凝胳膊,施施然走了出去。

    雪凝氣得咬牙。

    一時無事。

    過了幾日,知春館便抬出了芝草的尸首,林府又接連死了兩人,卻沒有再出痘疹的。香蘭早晚誦經(jīng)祈愿,又找出過痘的小廝去給鸚哥等人送吃送喝。二門外正好有個小廝,因生得圓滾,人人都稱小豬兒,因出痘落下一臉麻子,恐招主子們膈應(yīng),只做些粗使的活兒,這事一出便得了使喚,在廊下聽差。聽說香蘭找人辦事,立刻巴巴湊上來,領(lǐng)了差事去了�;貋淼溃骸胞W哥姐姐聽說是姑娘給她送東西,哭了一場,特地讓我立在外頭窗戶根底下,跟我說,姑娘心好,她在府里這么些年,唯一信得過的就是姑娘。說她有二十兩私房銀子,還有些首飾,都在她床下的小匣子里。等她沒了,林家還會給家里些銀子。等她沒了,求姑娘把這銀子和首飾收著,想法兒親手交給她小弟,怕哪個手腳不干凈的貪了她的東西,也怕銀子落在她嫂子手里,她爹反倒沒錢治病,她哥哥也沒有飯吃�!�

    香蘭心里不是滋味,她瞧得出鸚哥往日里對她刻意巴結(jié)討好,心里很不自在,可都是可憐人罷了,鸚哥有鸚哥的可憐,她有她的,能交好便交好,又何必彼此為難。就這樣不溫不火的處著,她與鸚哥雖不算相交至深,卻也算得投緣。如今聽了鸚哥這番交代后事的話,香蘭忍不住再嘆息幾聲,隔著簾子對小豬兒道:“你回去告訴她,這事我應(yīng)下了。”又命春菱拿紅包賞他。

    這一日晚間,三更已過,林錦樓仍挑了燈看公務(wù),香蘭趴在床上似睡非睡,忽聽二門上云板響,有婆子在門口報(bào)道:“鸚哥姑娘沒了�!�

    香蘭吃了一驚,立時坐了起來,林錦樓起身去了。片刻后,書染回來道:“因是出痘沒的,尸首不可留,趕忙忙的抬去燒了,留著骨灰停靈,大爺念在她服侍過自己一場,抬舉她當(dāng)了姨娘。棺木是早就備下的,應(yīng)有的一概不缺。”

    香蘭便將鸚哥托付給她的話說了,又道:“好姐姐,我去不得那頭,還得勞你幫我想著�!�

    這還是香蘭頭一遭托書染辦事,書染立時拍著胸脯應(yīng)了,又贊香蘭菩薩心腸云云,不多時,果然拿了一包銀子和首飾回來,又道:“鸚哥家里人已經(jīng)來了,正跪在大爺跟前謝恩典�!�

    香蘭道:“她家都來了誰?”

    書染道:“她哥哥嫂子,還有她一個小弟。她小弟十歲了,在二老爺那兒當(dāng)差,喚做昭兒。”

    香蘭在那包銀子里又添了四十兩,命人把昭兒叫來,對他道:“你姐姐與我有舊,臨終前托付我把她的梯己給你,這一包是她的東西,你妥帖收好了,日后若有為難的地方,便來找我罷�!�

    昭兒與鸚哥容貌頗似,哭得兩眼通紅,跪下給香蘭磕頭道:“菩薩奶奶,昭兒給您磕頭,永遠(yuǎn)記著您的大恩�!蹦ㄖ蹨I兒去了,暫且不表。

    昭兒走后,香蘭合著衣裳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忽見鸚哥進(jìn)來跟她說:“香蘭妹妹,我走了。你有情有義,應(yīng)了我的事,往后我們家里也自有后報(bào)�!�

    香蘭一個激靈,睜開眼卻見林錦樓正從外走進(jìn)來,哪里有鸚哥的影子。

    又過了十幾天,林府上再無人發(fā)熱出痘,眼見年關(guān)已近,林昭祥便命兒子、媳婦兒等人重新搬回林家。秦氏回來頭一遭事,便要全家都去棲霞寺做法事打平安醮。

    “一直提心吊膽的,這回家里死了七八口人,外頭還指不定傳成什么樣子。我之前已經(jīng)到廟里許了愿,這回滿愿了,得做一場大法事才算圓滿。老太太這回都要去的�!鼻厥系溃熬c姐兒直跟我抱怨,說上回去廟里沒意思,連戲都看不得。這次棲霞寺里有個高樓,倒是能搭戲臺子唱一場。”

    王氏道:“她小孩子家家懂什么,家里人命關(guān)天的,還只顧著淘氣看熱鬧�!�

    秦氏打趣道:“眼見都要訂親,已經(jīng)是大姑娘了,綾姐兒最近可端莊斯文了不少,連話都少了,可見是要出嫁的人了�!�

    林東綾立時漲紅了臉,眾人都笑了起來。林東綾卻悄悄別過頭,輕輕哼了一聲。

    秦氏又打發(fā)薔薇去知春館,告訴香蘭要帶她一塊兒去。薔薇笑道:“太太還說,要讓姑娘跟她坐一輛車呢!”

    春菱忙問道:“紫黛去不去?”

    薔薇道:“太太沒問起她,倒是韓媽媽在太太跟前求了,太太也應(yīng)了要帶她去�!�

    待薔薇走了,春菱便拍著手笑道:“瞧見沒,路遙知馬力,太太也看出紫黛是哪一尾狐貍精了。如今太太特特叫姑娘一起,這就是要抬舉姑娘了�!�

    香蘭暗自搖頭。秦氏用什么御人之術(shù)她全然不放心上,但在府里憋悶了這么久,能出去散散心總是好的。

    單表到了去棲霞寺這一日,林府門前車馬紛紛。香蘭同秦氏共乘一輛,一路無話,偶爾秦氏要喝茶,香蘭便遞杯盞,或給秦氏的手爐里加梅花香餅兒,而后便在馬車一角靜靜坐著。秦氏卻可親許多,偶爾問香蘭兩句,也不像原先冷冷淡淡的。香蘭心中暗暗納罕,卻不知秦氏得知她義助鸚哥之事,對她平添幾分好感。其實(shí)連秦氏自己也承認(rèn),前些日子香蘭在她院里,雖不討喜,只是靜悄悄的呆在那兒,可舉手投足皆是大家閨秀做派,連她嫡親的女兒只怕都要比下去。且香蘭能文善畫,性子也溫順,是個極難得的。許是這女孩兒太出色乍眼,或是因?yàn)樽约簝鹤訌?qiáng)將人家弄進(jìn)門來作妾,秦氏這心里頭總是不踏實(shí)。

    林錦樓騎馬一路護(hù)送,待到了棲霞寺,寺內(nèi)方丈早已攜著一眾和尚外出迎接,林錦亭忙帶著一眾執(zhí)事、管事和族內(nèi)子弟前去應(yīng)酬。

    秦氏這廂人如何禮佛、參拜暫且不表,林錦樓在寺廟里轉(zhuǎn)了一遭,又命家里帶來的護(hù)院將寺廟守好,到香蘭處囑咐:“好生伺候太太,爺先回去,等三天后接你們回府。”等語。香蘭有一句沒一句的應(yīng)著。林錦樓交代幾句便走了。

    春菱看著香蘭欲言又止,吞吞吐吐道:“姑娘,你對大爺上心些罷……如今姑娘連名分都沒有,大爺又是風(fēng)流慣了的……”

    香蘭淡淡的笑了笑。自從林府里不再出痘,林錦樓便又早出晚歸,有時便宿在外頭,有人悄悄說林錦樓在外頭又有了新的相好,聽說梳籠了怡紅院的云墜姑娘,此女色藝雙絕,有一把鮮亮的好嗓。她早就聽底下人傳言,可春菱她們還以為她不知道。

    書染是個精明人,同她說笑時道:“姑娘是個有福氣的人,我瞧著大爺對姑娘才是十足的上心,別聽外頭人胡嚼舌頭根子,先前大爺三天兩頭在外頭,如今不過偶爾出去應(yīng)酬,平日出了衙門便回家。院子里只剩姑娘一個,這些日子有個守備孝敬大爺一個天仙似的女孩兒,大爺都沒收,直接送了人�!毕闾m聽了這話仍只是笑。

    林錦樓風(fēng)流不是一兩日,她是他房里的一件玩意兒,操心自己日后還來不及,怎有旁的心去吃勞什子的閑醋,倘若林錦樓有了新相好,就此將她丟開手,她可要松一口氣了。

    春菱見香蘭不答腔,也只好無可奈何。一時秦氏要參加法會,香蘭便跟著一同去,待拜唱了一回,林東綾先說自己頭疼,便回去歇著,林東繡等了一回也悄悄溜了出來,暗道:“都說棲霞寺的簽最靈驗(yàn),我去求一支�!彼斓搅藮|邊的三圣殿,大殿內(nèi)空無一人。林東繡獨(dú)自邁步進(jìn)去,剛要取供桌上的簽筒,卻聽佛像后隱隱傳來說話男子和女子的說話聲,便輕手輕腳,躲在柱后一看,卻見是林東綾正和一化成花臉的高壯戲子說話,不由大吃一驚。

    林東綾道:“……杜郎,這兩天我右眼皮一直跳,心里頭也撲騰……這事……真能成?”

    那戲子道:“自然能成,我還能騙你,我都備好了,只等明天晚上,你睡覺警醒著點(diǎn)便是了。前幾日你們在甘露寺,不曾過夜,所以沒能動手罷了�!�

    “……我還是怕……家里都死了七八口人了,我一閉上眼睛就想他們會不會找我索命,尤其是含芳,好歹伺候我一場的……”

    第206章

    禍?zhǔn)拢ㄒ唬?br />
    “哎喲喲我的姑奶奶,這會兒你還說這話,是不是晚了?……行了,別哭別哭,林家那七八口跟你沒關(guān)系,你大哥院兒里有人出痘,跟你那里有什么相干?再說,含芳是你們家生奴才,命都在你手里,她能為主子的事肝腦涂地,那是她的福氣。再說你不是也厚厚賞了她家里人么……”

    林東綾不說話,仍只是哭。

    “好妹妹,你別怪我心狠,我這也是為了你,為了咱們倆以后……我答應(yīng)你,這樁事之后,從今往后我全聽你的……莫哭了,你真愿意舍下我,跟那個半老頭子成親?”他又溫言軟語的安慰半晌,低聲道,“明天晚上你警醒些……”聲音逐漸壓低,伏在林東綾耳邊,旁人便不可聞了。

    林東繡抻著脖子仍偷看,卻聽丫鬟疏桐在外頭喊著:“四姑娘。”顯是過來找人,林東繡生怕被林東綾發(fā)覺,慌忙提了裙子從大殿內(nèi)跑了出去。

    疏桐見林東繡神色驚慌的從三圣殿里奔出來,登時吃一驚,還未及細(xì)問,林東繡便一把扯了她往客堂去,直進(jìn)了里屋,方才癱到椅上喘息不住。疏桐湊近一瞧,只見林東繡面色蒼白,縱是冬天,額上也起了密密一層汗,不由驚道:“姑娘這是怎么了?”掏出帕子給她擦拭。

    林東繡腦中亂成一團(tuán),一把推開疏桐的手,心里止不住發(fā)寒。疏桐見林東繡渾身微微打顫,益發(fā)焦急起來。原林東繡器重寒枝,疏桐費(fèi)勁費(fèi)力的巴結(jié)才慢慢熬上來,這一遭出來做法事,屋里的丫頭們哪個不盼著跟出來?林東繡卻越過寒枝直接點(diǎn)了她跟著,疏桐只覺自己將要出頭了�?闪謻|繡若出了三長兩短,也是她頭一個吃瓜落。疏桐一疊聲道:“姑娘是不是身上不舒坦,家里跟了大夫來,我這就去請!”

    林東繡一把拽住疏桐的胳膊,縱然她有幾分聰明,可到底是養(yǎng)在閨閣里的女孩兒,年紀(jì)又輕,方才又偷聽這等秘聞,早已六神無主。暗道:“疏桐最是伶俐,又對我忠心耿耿,不如同她說了,二人商議也好拿個主意�!北闱那膶⑷サ罾锏氖抡f了一回。

    疏桐臉色頓時一片雪白,暗道:“林東綾這小浪蹄子簡直吃了雄心豹子膽,勾搭野漢子害家里人性命,簡直比爛婊子還不如!”

    林東繡猶豫道:“這事怎么好?是不是趕緊告訴太太?可太太眼里不揉沙子,又是知春館里出人命最厲害,知道了定然不能善了,此事又關(guān)乎三姐姐名聲……我這般告了密定要跟二房結(jié)仇,平白得罪人,況且親事還未訂,將來二房也要給我添箱……”

    疏桐早已鎮(zhèn)定下來,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兒,湊上前道:“奴婢心里有話,說出來恐怕姑娘要打嘴,可不說出來……”

    “說罷�!�

    “我可是真心為了姑娘好�!�

    “我明白,你說罷。你這滑頭,什么時候跟我耍這些虛的假的。寒枝雖好,可到底不如你機(jī)靈,你道我怎么把你帶出來呢。”

    “那奴婢可就說了……依我說,姑娘這事兒就爛在肚子里頭,權(quán)當(dāng)沒聽說!人都已經(jīng)死了,府里都厚賞了銀子,即便知道是三姑娘干的,家里也得給遮掩。二房知道是姑娘把這事兒挑出來的,心里肯定得恨您,何苦來的!”

    “我也這么想……可那男的說什么明天晚上,三姐姐若真有淫奔不才之事,我的名聲也跟著受累,將來的親事就艱難了�!�

    “嗐,那男的指定是想跟三姑娘私奔呢!她走了正好,姑娘也不想想,如今永昌侯說話就要請媒人,兩家作準(zhǔn)的親事,她一跑,豈不是便宜了姑娘。”

    林東繡一怔,緩緩坐了起來,若有所思道:“哪有這么簡單。”

    “姑娘只不過比三姑娘差在出身上,旁的哪里遜色了。永昌侯縱然位高權(quán)重,可到底是個鰥夫,年歲長了些,還能挑剔姑娘?三姑娘要跑了,咱們這等人家必然顧及臉面,怎可能傳揚(yáng)出去,可老太爺?shù)胫Y(jié)這門親呢,家里待嫁的女孩兒只剩姑娘一個。永昌侯又跟大爺交好,這廂能娶大爺?shù)挠H妹子,他也定然是樂意的。”疏桐一面說,林東繡一面坐直,神色凝重。

    疏桐笑吟吟道:“有句話叫‘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三姑娘既然跟那戲子有情,咱們又何必棒打鴛鴦,不如成全了他們一對兒,世上也多了個好姻緣。姑娘也得償心愿,嫁個風(fēng)光的貴婿,這不是兩全其美的好事么。依我說,編成戲文都能流芳百世的�!�

    林東繡“撲哧”笑了出來,點(diǎn)著疏桐道:“你這一張油嘴,就是能說會道。”又?jǐn)科鹦θ�,皺眉道:“這事容我想想�!�

    疏桐知道林東繡已聽進(jìn)去了,便不再多言。想到日后林東繡真嫁得侯爺,素日自己一片野心也有了用武之地,不由一陣竊喜,安安靜靜退到一旁。

    閑言少敘。

    一時法事已畢。秦氏和王氏自去服侍林老太太,香蘭和紅箋在外間立著,兩人對視一眼,都笑了起來。紅箋上前低聲道:“累了罷?去歇歇,我在這兒就是了,屋里還有雪盞和珊瑚,足夠伺候了�!�

    香蘭道:“哪里就累了,我去客堂看看,若是素齋做得了就端過來�!鞭D(zhuǎn)身將要出門,卻見紫黛迎面走過來,手里端著兩個小捧盒,徑直往林老太太房里去了,一面撩開簾子一面笑道:“這是廟里的住持請老太太、太太們用的點(diǎn)心,都是一色奶油炸的面果子,不知什么味兒,可瞧著玲瓏剔透的,精巧得很,老太太好歹嘗嘗……”說著便進(jìn)去了。

    香蘭和紅箋面面相覷。

    紅箋頓了頓道:“韓媽媽原說過來的,可犯了舊疾,便讓紫黛替了她�!�

    香蘭恍然的點(diǎn)點(diǎn)頭,忽然抿嘴一笑道:“有時我看著她,都替她累得慌�!北M心竭力的做小伏低,左右巴結(jié),挨罵受辱都頂著張笑臉,死死抱著秦氏的大腿,香蘭自問,自己折不下這個腰。

    紅箋也笑了,道:“你不是她,人家興許不覺著累,反倒覺著快意得緊。”

    “這倒也是。”香蘭點(diǎn)點(diǎn)頭笑道,“子非魚焉知魚之樂�!毕瞪吓L(fēng)撩開簾子去了。

    第207章

    禍?zhǔn)拢ǘ?br />
    至客堂中,有個六七歲年紀(jì)的小沙彌迎上前,合掌道:“女菩薩,齋飯未妥,還請稍后再來�!毕闾m合十還禮,退出來,在院里轉(zhuǎn)了一圈,四處觀瞧,只見院中幾株紅梅都開了,另有蒼松翠柏,縱已入冬,卻也瞧著極為繁盛。香蘭覺得這梅花開得好,有心折一支插在瓶里供佛,便走到梅樹跟前,伸手去摘上頭的花兒,忽覺似有人在偷窺她,心里一涼,猛轉(zhuǎn)過身,卻瞧著四周空無一人,唯有幾只麻雀撲棱著翅膀飛到天上去了。

    杜賓隱在門口,又偷偷側(cè)了身從門縫往外瞧。只見梅底下俏生生立著個穿大紅猩猩氈斗篷的美人兒,光瞧側(cè)影就裊裊娜娜,這會子轉(zhuǎn)過頭,露出白玉樣的臉兒,容色照人,愈發(fā)驚艷了。杜賓手指尖都癢起來,暗道:“多日不見竟比先前還有顏色,怪道林錦樓那樣的風(fēng)流客都讓這小娘兒纏軟了腿,待明日也將她一并擄了,讓侯爺將她賞給我,如若不然,也總該讓我嘗嘗滋味才是�!�

    這里秦氏和王氏服侍了林老太太一回便各自回了房,用齋飯等不在話下。到了下午,林老太太、王氏和林東綾等到后頭高樓里聽?wèi)�,各處游玩,秦氏仍去禮佛。至晚間,林老太太白天耗過了精神,又吹了山風(fēng),身上便不好,大夫開了一劑方子,喝了方才睡得安穩(wěn)。秦氏怕出好歹,第二日見林老太太健旺了些,便分了一半人護(hù)送林老太太回家,不在話下。

    一時無事。待到第二日晚間,眾人都將要歇了,香蘭同紅箋一并住在秦氏與林東繡的臥房的外間,紅箋服侍了主子便吹熄燈自顧自睡了,香蘭卻睡不著,披衣裳坐了起來,取出個芍藥撒花的包袱,抱在懷里出神。這是她前幾個月一針一線精心縫紉的,對旁人說是為了給定逸師太賀壽才做的針線,實(shí)則是比對著自己身量裁的。定逸師太如今去了揚(yáng)州的寺廟做了大住持,她原打算悄悄從林家溜走,先到附近的靜月庵找她師姐們,結(jié)伴一并到揚(yáng)州去投奔師父,過幾年,等事情淡了再接她父母親,孰料被林錦樓刺中心事,又以雙親之命要挾,直接掐斷了她的心思。香蘭嘆口氣,倘若一時半刻走不得,還不如把這衣裳供養(yǎng)寺廟的僧人,也算積德行善。

    忽聽有輕軟的腳步聲,只見林東繡從屋里走出來,香蘭忙要站起來點(diǎn)燈,林東繡擺擺手,輕聲說:“不必了,我是睡不著,聽見外頭有動靜,找人過來說說話兒�!闭f著坐在香蘭身邊。

    原來林東繡也輾轉(zhuǎn)難眠。她自小便羨慕林東綺和林東綾是太太肚子里托生出來的,又有個爭強(qiáng)好勝的性兒,卻難在眾姊妹間出頭。林東綺這等知道顧全人臉面的尚好,可林東綾卻有意無意的壓她一頭,說話又刺人,平日里讓她生了不少閑氣,暗暗生出怨恨,如今林東綾將要做出沒臉的事,可讓她能把這胸中一口惡氣出了,更可能白撿一樁上好的婚事,這漁翁得利的好事,她又何樂不為?只是……她到底覺著良心不安,覺著什么地方不對,偏又說不上來。

    香蘭低聲道:“我看你晚上用得少,這會子怕是餓得睡不踏實(shí),太太還有半匣子點(diǎn)心,姑娘就著茶好歹用兩塊罷�!闭f著便起身,到桌前去端茶,另取點(diǎn)心匣子。

    林東繡站了起來,深深吐出一口氣,慢慢踱到門前,暗道:“那戲子說今晚便動手,不知是什么時候拐帶三姐姐私奔。”

    香蘭端了茶走過來,笑道:“你看什么呢�!睆膹拈T縫往外望去,此時三更已交鼓,只見天幕上掛著半輪月亮,院子里仿佛撒了一層銀霜,晶晶亮亮的。忽然,對面廂房頂上猛地冒出七八個身影,輕輕巧巧的落在院里,每人手里都拿著一柄明晃晃的大刀。來到院中,領(lǐng)頭人打了個手勢,那進(jìn)人先往東廂房去了。那房里正住著王氏和林東綾。

    香蘭心頭一跳,慌忙捂上了嘴,轉(zhuǎn)身對林東繡道:“大事不妙,來了歹人,姑娘別聲張,快去穿衣服�!闭f著去搖紅箋,快步走到內(nèi)室去叫秦氏。

    林東繡原以為是林東綾的相好夜晚帶她私奔,心道香蘭大驚小怪,可扒到門縫一瞧,只見院子里已站了十幾個高壯的男人,頓時魂飛魄散,跌跌撞撞跑到臥房,見秦氏已起來,便帶著哭腔道:“太太,真來了歹人,手里都提著刀,怎么辦?大,大哥不是留了侍衛(wèi)和護(hù)院么……”

    秦氏登時也慌亂起來,忙不迭抓了件披風(fēng),只聽門口傳來細(xì)微的響動,似乎有人在撬門閂,紅箋早軟了腿,同林東繡抱著抖成一團(tuán)。

    香蘭暗道:“護(hù)院們沒動靜,不知出了何事�!彼帜_冰涼,心怦怦跳得將要從喉嚨蹦出,但見屋中女人皆是一副慌張模樣,反倒鎮(zhèn)定下來,低聲道,“趁歹人不知道咱們已察覺,咱們先從禪房后門溜出去,后院正有扇門,通著僧人們的寮房,住著幾個小沙彌。今早老太太回家?guī)ё叨畞韨侍衛(wèi),這會子前院還有二十多人,咱們叫他們趕緊過來救人�!闭f完折回身,順手抄起自己縫的那件厚棉僧袍披在身上,把禪房臥室的門掩了,走到后頭茶水間,果見有一扇門,撥開插銷輕輕推開,見外頭靜悄悄的,忙扶著秦氏出來,幾人踉踉蹌蹌,行了沒幾步,便聽一聲凄厲的尖叫,依稀像是紫黛的聲音,高聲哭嚷道:“別殺我!別殺我!我就是一個丫頭,太太小姐跟大爺?shù)男℃荚谂赃呂�,冤有頭債有主,萬別找到我身上哇!”

    這一叫,惹得一陣犬吠,院子里瞬間大亂起來,緊接著紫黛便沒了聲息。疏桐與紫黛共處一室,想來也兇多吉少,林東繡只覺渾身一陣冰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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