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駱淵忙掩去臉上那一抹尷尬之色,低頭笑道:“多謝侯爺關(guān)心,只是駱某初入仕途,既無家底也無功績,實在沒資格妄談什么娶親之事�!闭f完便收拾好棋子,起身告辭。
蕭渡的目光落在他的背脊之上,突然又開口道:“你現(xiàn)在也算是前途無量,又何必如此自謙,這樣吧,改日若遇上合適的,我便想辦法為你替做個媒如何?”
駱淵腳步一滯,隨后才轉(zhuǎn)過身揖手,道:“如此,便勞煩侯爺費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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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蕭渡回到侯府之時,元夕正讓李嬤嬤和安荷她們整理著從相府中抬回來的箱籠。
蕭渡負手走過去,乘旁人不備在元夕臉上輕啄一口,被元夕紅著臉狠狠一瞪,才清了清嗓子朝正在忙碌的安荷笑問道:“夏相沒為難你們吧。”
安荷嘆了口氣道:“相爺發(fā)了很大的脾氣,說我們不中用,沒能看好小姐。不過最后倒是沒派人阻攔,由得我們把這些都帶走了。”
蕭渡臉上的笑意更甚,他今日特地派人大張旗鼓地去了相府,說是奉了夫人的指令要把貼身丫鬟和箱籠全帶回去,夏明遠愛面子,自然不會承認元夕是偷偷摸摸自己溜回了候府,表面上也只得應允。
他想象夏明遠當時有火發(fā)不出的表情一定十分精彩,心中便越發(fā)暢快起來,這時元夕卻因為想起爹爹而略有些失神,這次將錯就錯回了候府,始終是對爹爹有些愧疚。
蕭渡看出她心中所想,輕輕嘆了口氣道:“屋子里亂,陪我出去走走吧。”元夕點點頭,便任由他牽著朝外走去,兩人的手在袖底交握,踩著一地落葉在園子里漫步而行,雖然一路上都沒有說話,卻都好似能明了彼此心中所想,無需開口,已抵千言。
一直到走到一處水榭旁,蕭渡見元夕被冷風吹得縮了縮脖子,便輕輕脫下外袍將她裹住,又把她一把攬在懷中,柔聲問道:“后悔嗎?”
元夕埋在他溫暖懷中吸了吸鼻子,搖搖頭道:“不后悔。以后也不會�!�
蕭渡雙臂倏地收緊,恨不得將她融在自己的骨血之中,兩人就這么對清溪流水相擁許久,蕭渡才深吸一口氣,道:“你今天去見了爹和娘嗎?和他們說了些什么。”
元夕今日一早便去了老侯爺和公主房里請安,又去蕭芷萱房里陪她說了會兒話。此刻聽他提起才嘆了口氣道:“今天我才發(fā)現(xiàn)老爺?shù)臍馍盍撕芏啵有萱兒也瘦了,說不了幾句話就要掉淚。想不到我走了以后,府里竟發(fā)生了這么多事。”
她指得正是蔡姨娘自縊之事,蕭渡被她提起,才正色道:“說到這里,我正好有一樣東西要給你看。你幫我一同想想。”說完便領(lǐng)著她朝書房走去。
當元夕拿起那張紙箋時,看著上面一排尋常文字,一時也有些理不出頭緒。
蕭渡在旁對她簡單說明了當日的情形,又道:“后來萱兒對我說,蔡姨娘死得那日曾經(jīng)去找過她。按她所說得,蔡姨娘背后一直藏著一個人在操縱著她,而蔡姨娘好像已經(jīng)掌握了那人的某樣證據(jù),本來是準備偷偷潛逃出府才去向她道別,只是不知為何后來又會回到房中,還無端遇了害�!�
元夕蹙眉,道:“你不是說過,她已經(jīng)被老爺禁足,門外的護衛(wèi)和丫鬟都證明她那日從未離開過屋子,那她是怎么跑出來得?”
蕭渡道:“這件事我已經(jīng)查清楚。萱兒和我說蔡姨娘當時是一身丫鬟的打扮,于是我馬上捉了她身邊的大丫鬟桂禾去審問,那丫頭嚇得夠嗆,不用多問就全都交代出來。據(jù)她所言,那天蔡姨娘故意找她一個人進房送飯,然后便將她打暈,隨后又扮作她的模樣,偷偷溜了出去。那時正是中午,門外的丫鬟們和護衛(wèi)們精神不濟又急著用飯,便沒有留意到這種小事。桂禾還說那日她醒來后,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被綁死在床上,本來已是萬念俱灰,想著必定會被安上與蔡姨娘勾結(jié)助她潛逃的罪名,誰知道過了不久蔡姨娘竟又折回來了。蔡姨娘替她松綁后,又叮囑她不準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然后就讓她裝作若無其事回到外間。后來蔡姨娘死在房里,桂禾怕會惹禍上身,便也故意將這件事隱去未提�!�
元夕想了想,道:“這倒是奇怪了,蔡姨娘既然做好周全的謀劃想要出逃,為何又會折回房里。是誰能進她的房里害她,你說得那個桂禾,她當真沒有嫌疑嗎?”
蕭渡搖頭道:“我初時也曾懷疑過,但是那丫鬟十分膽小,不過嚇唬了她幾句就嚇得什么都說出來,我看她不像是裝得。還有根據(jù)仵作驗尸的結(jié)果,蔡姨娘死時應該是大概申時左右,那是桂禾和幾個丫鬟都待在外間,其他人都可作證。”
他見又拎起那張紙箋,道:“除了這個疑點,還有這封信也十分奇怪。你看這些墨點,我覺得應該都是蔡姨娘有意為之,為了像我們說明某件事情。只是我想不出,這到底是代表著什么�!�
元夕沉吟片刻,突然道:“你剛才說,蔡姨娘讓萱兒好好保管她這些年抄得字帖?”
蕭渡點頭道:“所以我猜測她知道了一些事,又偷偷藏在了字帖里,所以才會遇害。但是我們進屋時那字帖已經(jīng)是缺失的,關(guān)鍵的那幾頁應該是被兇手給帶走了�!�
元夕道:“蔡姨娘既然習慣將所有秘密藏在字帖之中,你有沒有想過,這些墨跡所表達的訊息,會不會也和那字帖有關(guān)�!�
蕭渡心中一動,連忙從柜中拿出他那日特地收好的一堆字帖,和元夕一起仔細查看,果然發(fā)現(xiàn)在密密麻麻的字跡中,竟也夾雜著幾個小小墨點,如果不留心很難發(fā)現(xiàn)。而且那墨點的顏色明顯與原本的墨跡不同,顯然是后來才加上去的。
蕭渡和元夕對看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激動的光芒,看來這條路應該沒有走錯。只是當他們鋪開一張宣紙,將那墨點旁的字連起來寫下才發(fā)現(xiàn),這些字組合起來仍是雜亂無章的。元夕握著筆咬唇沉思,道:“也許,我們需要將這些字帖理出個順序來,這樣才能知道這些字該如何組合�!�
可是從字帖上看不出前后順序,幸好他們很快發(fā)現(xiàn)蔡姨娘是在抄寫一本名為《法華經(jīng)》的經(jīng)書,只要對照經(jīng)書上的內(nèi)容,便能夠理出正確的順序。
只是這件事說起來簡單,想要去做卻并不容易,兩人一起整理到晚飯時分,才為每一張紙編上了順序,這本經(jīng)書一共有二十一章,其中有幾章中少了了幾頁,應該就是被偷走的那些。剩下厚厚一疊被兩人記上數(shù)字整理好,再將每張紙上有墨點的字按順序圈出記下,最后的結(jié)果卻令人大失所望,那些字還是連不成有意義詞句,難道是他們找錯了方向。
看著元夕十分失望地耷下眉眼,蕭渡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臉,安撫道:“別著急,總會想出法子的。”
元夕嘆了口氣,直直望著眼前的一大摞經(jīng)文,道:“可我總覺得好像就差一點兒了,如果就這么錯過,真的太不甘心。而且萱兒到底曾經(jīng)幫過我,我不想再看她這么難過下去。”
蕭渡讓她的頭靠在自己肩上,替她揉著眉心,道:“你才剛回來,我不想看你發(fā)愁的樣子。你放心,我答應了萱兒會幫她查清楚就一定會做到,你只要陪在我身邊就好�!�
元夕卻坐直身子,倔強道:“那怎么行,我既然是是你的夫人,又是萱兒的大嫂,就得負起該負的責任,這件事我一定要想辦法弄明白�!�
蕭渡見她一副不找出真相誓不罷休的模樣,不由有些失笑,道:“好好好,那就由你去查,從現(xiàn)在起整個侯府里包括我在內(nèi),一切都由你調(diào)遣總行了吧�!�
元夕被他安撫了一番,心情也放松了許多,兩人差人將晚飯送到房里,卻因為懷了心事,都吃得沒什么滋味。用完了飯,元夕又拾起那張已經(jīng)被揉出許多皺褶的紙箋反復的讀著,突然對蕭渡叫道:“你來看看,這封信里是不是一共寫了二十一個字!”
蕭渡一聽,腦中也有靈光閃過,連忙接過紙箋來數(shù),果然所有字加起來一共是二十一個。兩人驚喜地對望一眼,同時想起了那本《法華經(jīng)》正好是二十一章,再看那紙箋上的墨點,好似都和其中幾個字有所對應。
原來那字帖中不是所有的文字都有用,蔡姨娘想告訴他們的,只是其中某一章某一頁中的那個字。兩人終于找出了正確的線索,頓時覺得無比振奮,連忙鋪開宣紙,對著紙箋上有墨點標記的字數(shù)找出正確的章節(jié),又按墨點的數(shù)目圈出了其中的頁數(shù),將其實標記的字記在宣紙之上。
兩人滿頭大汗的對著找了許久,終于在紙上記了一句話,這應該就是蔡姨娘真正想告訴他們的話。而這行字卻令兩人方才的喜悅蕩然無存,只瞪著雙目,感到身子有些發(fā)涼,只見那張宣紙上竟赫然寫著:余么么害我。
余嬤嬤是公主最為親信之人,如果蔡姨娘最后留下的這句話是真,那這件事只怕連公主都脫不了干系。元夕覺得嗓子有些發(fā)干,轉(zhuǎn)頭望著蕭渡試探地問道:“現(xiàn)在……該怎么辦�!�
蕭渡臉色發(fā)青,過了許久才吐出一口氣道:“你不用管了,明日一早,我會去問明白�!�
第二日清晨,公主房里仍是滿室的藥香,公主的臉就埋在這飄渺的霧氣之后,顯得有些疏離。蕭渡坐在下首,抬頭觀察了下公主的神色,道:“娘親最近的氣色越來越好了,想必心情應該是不錯吧。”
公主扯了扯唇角道:“府里發(fā)生了這么多事,我的心情如何好的起來。不過是換了一味新藥,對我這病倒十分對癥。”
蕭渡笑了笑,無論如何還是為娘親的身子好轉(zhuǎn)而感到有些欣慰,兩人又閑話了幾句家常,蕭渡才終于下定決心開口道:“我有一件事,想單獨問下余嬤嬤,不知娘親可否答應讓她能隨我走一趟。”
余嬤嬤正在為公主斟茶的手猛地一抖,那茶水便歪出了一些,濺到了公主的裙裾之上,公主瞪了她一眼,道:“這么大年紀了,怎么還是如此毛躁。”余嬤嬤連聲道歉,又吩咐門外的丫鬟去找件干凈的給公主換上,公主搖了搖頭,又對蕭渡,道:“余嬤嬤雖然年紀大了,但好歹跟了我這么多年,我這屋子里到是一刻也離不了他,你有什么事要問,現(xiàn)在問就是,難道你還有什么話要背著娘才能說。”
蕭渡猶豫了一會兒,終是目光炯炯盯住余嬤嬤,問道:“蔡姨娘死得那日申時,余嬤嬤你在哪里?”
余嬤嬤張了張嘴,還未開口,公主已經(jīng)瞪大了眼睛道:“你這話是什么意思,你是在懷疑我身邊的人嗎?”
蕭渡生怕她氣急攻心,連忙搖頭道:“娘親莫急,只是現(xiàn)在有樣證據(jù)剛好和她有關(guān),所以想來問個明白。”
話音未落,余嬤嬤已經(jīng)噗通一聲跪下道:“奴婢每日都呆在公主房里伺候,申時正是公主吃藥之時,奴婢怕手下的小丫鬟們怠慢,一向都是親自為公主煎藥又伺候她服下,步步都不敢離開啊。侯爺可要查清楚��!”
蕭渡皺起眉頭,還未開口,公主已經(jīng)捂住胸口道:“你聽明白了,余嬤嬤那日寸步都未離開我的房里。不管你查到什么,必定是有人刻意陷害,除非……你現(xiàn)在連娘都不信了�!�
蕭渡見她臉色煞白,生怕她會引發(fā)舊疾,頓時也有些手足無措,只得先上前軟言安撫,不敢再往下問。
而另一邊,元夕坐在房中,反復想著蕭渡對她描述過得蔡姨娘死時房中的所有細節(jié),這時,李嬤嬤提了炭爐進來,道:“天越來越冷了,也該把炭燒著了。”元夕盯著那炭爐看了許久,腦中迅速閃過一樣不尋常的地方,她突然想明白了,那日蔡姨娘是如何在密閉的房里被殺害,兇手又是如何逃脫的……
第61章
056
因頭七未過,蔡姨娘的屋內(nèi)被掛起了幾條的喪幡,慘白色的布條,正隨著門口處灌入的冷風,不斷地飄搖著擺動著,遠遠看去好似招魂的符咒,正伴著風聲訴說著不甘與冤屈。
按照蕭渡的吩咐,蔡姨娘死后任何人都不得進入這間屋子,所以除了地上那些被蕭渡收起的字帖不在,屋內(nèi)倒下的花架、一地的狼藉,甚至連蔡姨娘爬過的作案,都保持著當日的情形未變。
元夕跟在蕭渡身后踏進屋子,一進門就感到有些涼意竄入頸后,令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蕭渡察覺到她的不適,轉(zhuǎn)頭問道:“怎么了,很冷嗎?”
元夕搖了搖頭,眼神卻落在床榻旁擺著得那個炭爐之上,她攏了攏衣襟,慢慢走了過去,發(fā)現(xiàn)里面還有些未燒完的余炭,轉(zhuǎn)頭問蕭渡道:“你那天進來的時候,這爐子是點著得嗎?”
蕭渡回想了一會兒,搖頭道:“當時火已經(jīng)熄了,不過明顯是剛剛才燒過,因為屋子里還有些氣味未散,而且爐身是熱得�!�
元夕轉(zhuǎn)過頭,道:“我就是覺得這件事不太尋常,蔡姨娘死時剛過了仲秋,我記得那幾日天氣還有些燥熱,根本用不到燒炭爐來取暖。而且她那時本來已經(jīng)準備出府,為何在死之前,會想到去庫房里取炭來燒。”
蕭渡皺眉道:“確實有些奇怪,那你覺得你,會是因為什么原因?”
元夕慢慢走到窗子前,盯著那正好抵住窗棱的黃梨木的花架上下打量了許久,又蹲下身子仔細查看,才站起身指著花架的底端,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里當時應該有一攤水�!�
蕭渡又仔細回憶了一番,點頭道:“確實有一攤水,當時我只以為是花盆中灑出的水,因此也并未放在心上。怎么你覺得這里有問題?”
元夕指著那花架的腳道:“這里明顯有水浸過的痕跡,如果是從上灑出,應該整個花架都有水跡,為何只是這里有�!彼淮挾苫卮穑忠豢跉獾溃骸斑有你不覺得奇怪嗎,這花架為何會倒得這么合適,剛好抵住窗子,讓我們認定兇手不可能從這里進出?”
蕭渡有些明白過來,道:“你是說,這全是有人刻意為之�!�
元夕點點頭,面上有些激動,道:“沒錯。其實這法子也并不算太復雜,任何一個人都可以做到。兇手只要從窗子外翻入,殺死蔡姨娘后再用一塊冰擱在花架腳下下,然后點燃屋內(nèi)的炭爐,爐火燒旺之時,冰塊會慢慢融化,那花架沒了支撐便會倒下,只要開始放得角度合適,就會剛好抵住窗子,于是所有人都會認為這窗子已被堵死,根本不可能進出�!笆挾裳凵褚涣�,覺得這推測十分合理,又將整件事從頭理一遍,道:“如此說來,那天,那個兇手是先從窗子外翻入,然后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逼蔡姨娘服下了毒藥,又讓她寫下遺信。然后這人翻出蔡姨娘藏在字帖中的把柄將它帶走。再用剛才你說的法子,從窗子逃出去,等冰塊融化后,窗子就會被抵死。所以,就不會有人想到房里曾有外人來過,便只會以為蔡姨娘是自縊而死。
元夕點頭道:“但她一定沒想到,蔡姨娘竟然會在遺信中留下訊息,向我們指出兇手。”
說到此處,蕭渡臉上露出猶疑之色,道:“可是我查過,余嬤嬤當日確實一直呆在娘的房里,也許這件事真的和她毫無干系�!�
元夕明白他心中不愿將公主身邊的人牽扯進去,在心中躊躇一番,終是說出口道:“可是余嬤嬤也可以買通府里其他人來做這件事�!�
蕭渡眸色一黯,緩緩道:“那你覺得,是什么人替她做了這件事。”元夕望著他的臉龐,心中突然生出些不忍,她走到窗前望向滿院的蕭瑟,輕輕嘆了口氣,才開口道:“上個月還未到向各房撥炭的時候,我去庫房問過,那日之前,只有一個人的院子里去庫房領(lǐng)過炭。去領(lǐng)炭的丫鬟說自己的主子怕冷每年都是提前生炭爐,而你也曾經(jīng)和庫房說過,這個人不管想要什么,他們都不得過問只管撥給她�!�
她突然頓了頓,沒有繼續(xù)說下去,而蕭渡的臉色已經(jīng)變了。元夕回過頭深深望了他一眼,又道:“蔡姨娘一死,當日在她院子周圍出現(xiàn)過的人必定會被懷疑,特別是不該出現(xiàn)在那里的人,而只有一個人做這件事不會引起注目,因為……她本來就已經(jīng)瘋了�!�
蕭渡身子猛地晃了晃,他按住有些發(fā)抖的手,突然失笑道:“你想告訴我,是蕓娘做了這一切。她有什么理由這樣做?”
元夕見他這幅模樣,明白他心里難過,于是走過去緊緊將他抱住,道:“我也愿不相信是她所為,但是你還記得當初田莊那件事嗎,我懷疑蕓娘其實根本沒有瘋,而這整個計劃,確實只有她最有可能辦到。”
蕭渡心中雖有百般不愿相信,卻也不得不承認,元夕方才推測得有理有據(jù),而他到這一刻才發(fā)現(xiàn),相比起公主身邊的人,竟是蕓娘的犯案讓他更為心痛和不安。
元夕抬起頭,輕聲道:“現(xiàn)在你準備怎么辦?如果你不愿意,也可以將這件事揭過去,畢竟所有人都以為蔡姨娘只是自殺……萱兒那邊我可以和她去說……”
蕭渡闔了闔雙目,再睜眼時臉上已有決然之色,“你放心,我既然答應了萱兒,答應了你,無論背后那個真兇是誰,我一定會不會輕易放過她�!�
窗外有飛鳥被驚起,撲棱著翅膀越過樹尖,待它們再度回巢之時,蕓娘正呆坐在院內(nèi)一顆枯樹之下,低著頭專心地補著一件褂子。
微風吹起她鬢角的幾縷白發(fā),使得她眼角的皺紋越發(fā)清晰起來。這時,她房中的那個小丫鬟端了碗藥出來,正準備走上前去喂,有一人已經(jīng)快步走到她身邊,接過她手中的藥碗,慢慢走到蕓娘身邊蹲下。
蕓娘抬頭見到這人,眼中突然泛起異樣的光芒,道:“少爺,快來看看,這褂子蕓娘給你補好了!”
蕭渡詫異地望著她手中那件已經(jīng)有些陳舊的靛藍色褂子,突然覺得鼻子有些發(fā)酸。那件褂子是他十幾歲時爹爹特地給他做得,他也十分喜歡,幾乎日日穿在身上。誰知過了幾日就不慎被刮破了個口子,他怕爹爹責罰,便央求繡工極好的蕓娘幫忙補一補。蕓娘允諾后,卻因后來府中有其他事讓她去幫忙而耽擱下了,而他也慢慢忘了這件褂子。
他掩去心中涌起的酸澀,將手中的藥汁送到蕓娘口中,柔聲道:“蕓娘,渡兒已經(jīng)長大了,這褂子,穿不上了�!�
蕓娘似是聽不懂他的話,張嘴咽下那口藥后,又轉(zhuǎn)回頭開始認真地織補手中的褂子。蕭渡也未在開口,一直到將手中的藥汁喂完,才遞給那小丫鬟讓她回屋去不要出來。
蕭渡撣了撣袍角站起身,見院內(nèi)外只剩他們兩人,才終是開口道:“蕓娘你可還記得,小時候你總是教我,人生在世,千萬不能行差踏錯。如果不小心做了錯事,哪怕所有人都不知道,可卻繞不過自己的良心。而你的良心會日日折磨你,直到你能贖罪的那一天�!�
蕓娘做針線的手滯了滯,卻很快又恢復如常,好似什么都聽不見,只繼續(xù)做著手中的活計。
蕭渡卻彎腰一把捉住她的手,身子有些發(fā)顫,道:“蕓娘你能不能告訴我一句實話,你到底有沒有瘋。”
蕓娘呆滯的瞳仁轉(zhuǎn)了轉(zhuǎn),卻依舊沒有答復,只將手輕輕掙脫出來,若無其事一般地將那件褂子展開看了看,隨后,又似是十分滿意地哼起了一首童謠。
蕭渡聽出那首童謠正是小時候蕓娘哄自己睡覺時常哼得那首,許多回憶頃刻間涌來,令他心中一陣鈍痛。
他又一把握住蕓娘的手,軟聲道:“如果你還想我記著曾經(jīng)的那個蕓娘,就現(xiàn)在告訴我,蔡姨娘那件事到底是不是你做得,這些年,你是不是在裝瘋。”他痛苦地閉了閉雙目,語氣轉(zhuǎn)為冷硬,道:“如果你執(zhí)意不說,我只有找人押你出去審問,到時候就莫怪渡兒無情了�!�
蕓娘口中的歌謠停了下來,她突然站起身,用手中的褂子在蕭渡身上比了比,苦笑一聲道:“你果然長大了,再也不需要蕓娘為你補褂子了�!�
然后她終于放下手中的針線和褂子,伸手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鬢發(fā),那雙渾濁的許久的眼眸漸漸轉(zhuǎn)為澄明,盯著蕭渡一字一句,道:“是的,所有的事全是我做得,侯爺想怎么處置我,蕓娘絕不會有任何怨言�!�
第62章
056
“咣當”一聲,天青色的青花瓷瓶被人一把揮到地上,頓時摔得四分五裂。
八歲的小蕭渡怒氣沖沖地站在一旁,一個小丫鬟連忙手忙腳亂地撿起起地上的碎片,生怕他會不小心被割傷,其他的丫鬟們已經(jīng)急得快要哭出,不住央求道:“小少爺,求求你了,你還發(fā)著燒,鄭太醫(yī)交代了,要你這幾天一定臥床休息,可不能再亂動了。”
蕭渡已經(jīng)燒得頭腦昏沉,雙腿好似灌了鉛一般,而他臉上和脖子上全長滿了大大小小的紅色水痘,此刻發(fā)起急來,越發(fā)癢得令人鉆心。
他狠狠朝身邊的丫鬟們瞪去,大吼道:“滾!都給我滾!我這病可是會傳染的,到時候讓你們的臉全爛掉!”
那些丫鬟紛紛露出驚恐神色,卻都不敢吱聲,也不敢挪動半步。蕭渡見她們這幅樣子,越發(fā)覺得心煩,臉上身上無一處不癢不疼,忍不住想要朝臉上抓去,就在這時有人一把抓住他的手,道:“不能抓!抓了你這臉可就廢了�!�
其他的丫鬟們看到這人,都頓時松了口氣,用祈盼地眼神朝她望去。蕭渡怔怔抬起頭來,望著蕓娘那張關(guān)切又略帶威嚴的面容,她沉穩(wěn)的嗓音仿若一股清流令他暫時平靜了下來,然后又覺得十分委屈,鼻子一酸哭了出來道:“蕓娘!娘親她不肯抱我,她說我這病會傳染,怕她身子受不住。我好難受,我只是想要娘抱一抱我!”
蕓娘臉色一變,連忙使了個眼色讓屋內(nèi)嚇呆住的丫鬟們?nèi)鋈�,然后才嘆了口氣,慈愛地將他摟在懷中,柔聲安撫道:“小少爺乖,不要鬧脾氣,你看平日里公主對你多好,只是她身子弱,若是不小心過了病氣要吃許多苦才能好起來。所以你不要怪公主,她其實還是關(guān)心你的。等你病好了,她一定會好好抱你。”
她見蕭渡終于逐漸平靜下來,便將他抱到床上,又溫柔地為他將錦被蓋好,歪著頭一邊輕拍著他的身子一邊哼著哄睡的童謠。蕭渡實在燒得有些迷糊,此刻在蕓娘的安撫下終于不再那么躁怒,于是緩緩閉上了眼睛,又在半夢半醒間,低聲喃喃著念道:“蕓娘,要是你是我的娘親就好了。”
蕓娘抬起得手在空中滯了滯,隨后又重重嘆了口氣,雙手再落下之時,卻慢慢移到了他的脖子上,然后……狠狠地掐了下去。蕭渡感到一陣窒息,連忙睜開眼,竟發(fā)現(xiàn)蕓娘雙目開始發(fā)紅,面容變得猙獰可怖,他嚇得大叫起來:“蕓娘……咳咳……你要做什么!”
蕓娘卻不聽他的叫喊,手上越發(fā)用力,令蕭渡完全喘不過氣來,這時,她的臉上突然憑空生出一道刀口,血肉朝外翻飛開來,而她卻好似根本感覺不到疼痛,只露出了一個陰陰的笑容……
蕭渡猛地從夢中驚醒,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脖子,那種窒息的感覺還十分真實,而里衣已經(jīng)被冷汗浸濕。
元夕被他驚醒,迷迷糊糊地翻身摟住他問道:“怎么了?”
蕭渡搖了搖頭,又握住她的手,輕聲道:“沒事,你繼續(xù)睡吧。”可他心中卻再也平靜不下來,小時候的記憶和現(xiàn)在混淆了起來,他卻再也分不清到底哪個蕓娘才是她真實的模樣。
元夕察覺到他的異樣,便坐起身,偎在他懷中問道:“到底怎么了?是為蕓娘的事睡不著嗎?”
蕭渡重重嘆了口氣,道:“我怎么也不愿相信,這一切都是蕓娘所為�?伤蛉照J了所有的事之后,就非要我將她送去官府,無論我怎么問都不愿多說一句,甚至不愿再看我一眼。”
元夕沉吟一番,抬頭問道:“阿渡,你究竟是不愿相信蕓娘是兇手,還是真得覺得不可能是她做得�!�
蕭渡沉默許久,道:“我不知道。但是我從小認識的蕓娘,絕不是個惡毒的人,而且……她也絕不會加害我身邊的親人�!�
元夕點了點頭,道:“我也覺得她應該是有苦衷的,那日在田莊,如果不是她提醒我,也許我早就死了。”她又想了想,道:“這樣吧,我明天去找她試一試,也許她會愿意和我說�!�
蕭渡苦笑起來,道:“她現(xiàn)在根本不愿見我,也沒有別的法子了。你幫我告訴她,無論她有什么苦衷,只要她愿意說出真相,我絕不會為難與她。我明天再去義莊一趟,也許能找到些新的線索,”
元夕點了點頭,將頭在他懷里蹭了蹭,柔聲道:“好好睡吧,你要記得,無論發(fā)生什么事我都會陪著你�!�
蕭渡輕輕吻上她的額頭,眼眶有些發(fā)熱,是啊,無論多么難熬的長夜總會過去,只要有你相伴,噩夢也就不值得恐懼。
第二日一早,元夕便獨自來到了蕓娘的小院之外。蕭渡始終不忍心將蕓娘關(guān)押起來,便只是找了幾名護衛(wèi)在院子里看守,叮囑他們?nèi)找馆啺啵豢潭疾坏米屖|娘走出這屋子。
那護衛(wèi)見是夫人前來,只稍作猶豫便放了元夕進房。那名一直呆在蕓娘身邊的小丫鬟已經(jīng)被遣走,簡陋又冷清的屋內(nèi),蕓娘正獨自坐在窗前好想在朝外張望,走得近了才能發(fā)現(xiàn),她眼中只有一片虛無。
元夕走上前去,坐在她身旁,輕輕喚道:“蕓娘,我來看你了�!�
蕓娘眼珠朝這邊轉(zhuǎn)了轉(zhuǎn),卻連姿勢都沒有變一變,只冷冷道:“夫人何必來這種地方,該認得我都認了,其他的,也沒什么好說得了�!�
元夕嘆了口氣,道:“你應該知道阿渡從小就尊敬信任你你,甚至將你視作親人一般。這次的事,他比任何人都要難受,可你為何不愿向他解釋清楚呢�!�
蕓娘身子顫了顫,臉上露出悲戚之色,語氣卻仍是冷硬,道:“你告訴侯爺,蕓娘愧對他這些年的信任和照顧,我不過是一個奴婢,讓他不必為我掛心,只需好好保重自己,還有許多事等著他去做�!�
元夕似是被她激起些怒意,道:“好!你說所有事都是你一個人做得,那你告訴我,這些年你是怎么和蔡姨娘聯(lián)系,又唆使她做了那些事,一樁樁一件件都要說清楚�!�
蕓娘的眼中閃過一絲慌亂,轉(zhuǎn)頭道:“反正所有事都是我做得,大不了就是一死,你問得這些我全記不清了,只管將我送官府審問好了�!�
元夕咬了咬唇,又繼續(xù)緊逼道:“好!遠的你記不清了,那我就問你近得,蔡姨娘死得那天,你是如何喂她服下毒藥,又是如何做到讓她無法反抗,只要你能解釋清楚,我就信你全是自己一人所為!”
蕓娘也有些激動,盯著元夕道:“我那日進了屋子,用把刀抵住了她的脖子,逼她服下毒藥,當她毒發(fā)之后,我就拿走關(guān)鍵的那幾張紙回來銷毀。走出前,我用冰塊抵住花架的腳,然后燒起炭爐從窗子那邊離開,等冰塊融化后,花架就能正好抵住窗子。然后所有人都不會發(fā)現(xiàn)我曾經(jīng)去過,現(xiàn)在,你總該信了吧。”
元夕突然露出奇怪神色,盯著她道:“你說你逼蔡姨娘服毒,然后拿了字帖就離開了?你沒有做別的事嗎?”
蕓娘被她看得有些心虛,隨后又梗起脖子,強硬道:“沒有,該死的人死了,該拿的東西也拿了,我還要做什么�!�
元夕道:“這么說你完全不知道那封信的事了?”
蕓娘臉上有些迷茫,道:“信?什么信�!�
元夕嘆了口氣,道:“那日,蔡姨娘的身下還壓著一封遺信,信中告訴我們,是余嬤嬤害了她。而你確完全不知道此事,足以見得你是在蔡姨娘死后才進得屋子,也根本沒動過她的尸體。蕓娘,你到底在隱瞞什么?又為什么一定要幫她認罪�!�
蕓娘掙扎許久,終是長嘆一聲,道:“夫人,許多事明明可以在我這里了結(jié),你又為何一定要追究下去。你只需信我,有些事一旦挑明,對所有人都沒有好處!”
元夕有些激動站起身,道:“所以我們就該心安理得讓你一個人抗下所有罪名,讓真兇逍遙法外,讓阿渡活在失去親人的痛苦和內(nèi)疚之中嗎!”
蕓娘仰頭看她,眼中已經(jīng)含了淚光,道:“夫人,你知道嗎?一個人是不能做錯事的,一旦做了錯事,哪怕用一生也償還不了。我實在有些累了,你就當作什么也不知道,就讓我安心去贖罪好不好�!�
元夕握住她的手,道:“到底是什么事,你告訴我們,我們可以幫你�!�
蕓娘卻很快恢復冷靜,抽出手冷冷道:“你方才說得不過是自己的推測,不管到了哪里,我都會咬定是我自己一人所為。我想不管是老爺還是官府,都會很樂意讓這件案子在我身上了結(jié)。所以夫人也無需多費唇舌,請回吧�!�
元夕氣得快要哭出,卻明白她心意已決,無論怎么勸都不會改變。只得忿忿道:“我不會放棄,我相信阿渡也不會放棄,必定會有法子證明你是清白得!”說完轉(zhuǎn)身朝外走去。
蕓娘搖了搖頭,突然又低頭道:“少爺總算娶了個好媳婦兒,你也該安心了�!痹偬ь^時,她那張飽經(jīng)風霜的面容上,已經(jīng)滿是淚水,絕望從她的眼眸中擴散開來,一點點將全身淹沒。
第63章
056
眼看就快到立冬時節(jié),天氣變得越發(fā)寒涼起來。元夕自蕓娘的房中走出,深吸一口氣,冷冽的空氣頓時鉆進她的心肺中,令她止不住咳嗽了幾聲。
她攏了攏衣襟,緩步走在石板路上,胎青色的天幕沉沉壓了下來,目光所及處全是枯枝與殘花,這偌大的侯府,不知何時竟變得如此死寂而清冷。仿佛在黑暗處藏了口會吃人的深井,默默地將一切鮮活都吞噬殆盡。
她突然覺得周身泛起寒意,這寒意從心底而生,如同蜿蜒的藤蔓,將她一點點纏繞起來,幾乎令她無法呼吸。這時有人走到她身后,為她披上一件斗篷,熟悉的氣息鉆入鼻間,一雙穩(wěn)定而干燥的大手牢牢將她環(huán)住,讓那些哀傷與恐懼頃刻間消散開來。
元夕驚喜地回過頭,道:“你回來了�!�
蕭渡一身月白色的直綴,眸中藏著的柔情足以消融一切寒冰,他將下巴抵在她的額頭上,笑道:“想我了嗎?”
元夕始終不慣在外如此親熱,于是連忙躲開他撲在自己臉上的溫熱氣息,道:“今晨才分開,有什么好想得�!�
蕭渡薄唇微抿,幽幽道:“我卻覺得已經(jīng)很久了�!�
元夕臉上一紅,又板起臉正色道:“不要胡鬧了,說正經(jīng)得,你今日去義莊,有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
蕭渡的雙眸有些發(fā)亮,卻不答反問道:“你呢?蕓娘她肯說了嗎?”
元夕嘆了口氣,將今日所見蕓娘時的情形全對他說了一遍,蕭渡摟住她的手猛地一緊,激動道:“你是說,她是在蔡姨娘死之后才進了屋子,可她為什么一定要認下所有罪名,為什么不愿向我解釋�!�
元夕搖了搖頭,道:“如果蔡姨娘的死和她無關(guān),那她費盡心思進屋去拿字帖,必定也是受了誰的指使�?晌疫是想不明白,如果蕓娘進屋之前蔡姨娘已經(jīng)死了,那么到底是誰害死了她,又是怎么做到的?”
蕭渡臉上隱隱露出深思之色,又道:“我今日又去看了蔡姨娘的尸體,果然被我發(fā)現(xiàn)一件不尋常的地方。幸好我當時讓義莊用冰塊保住她的尸身,沒有他們隨便處置�!�
元夕觀他神色就知道他一定有了重要線索,連忙追問道:“是什么事!”
蕭渡道:“我發(fā)現(xiàn)她的指甲被染成了黃色,而之前是沒有得。我懷疑她可能是生前手上沾上了某樣汁液,而這段時間,因為冰塊造成的低溫,才讓汁液變了色。所以我正想來回來問問你,你看過許多的醫(yī)書和探險游記,那些書中,有沒有一種家常的植物是帶有劇毒,又能在人手上留下痕跡,直到被凍過之后才會顯出黃色�!�
元夕蹙眉沉思一番,腦中有些模模糊糊的念頭,卻怎么也想不真切,于是道:“劇毒的植物本身也不算太多,如果能在家常見到得更少,我回去查一查,應該很快就能查到�?墒悄銥楹螖喽ㄊ沁@樣植物,這和蔡姨娘的死有關(guān)嗎?”
蕭渡點頭道:“仵作那邊一直沒查清楚,蔡姨娘到底是因何種毒而死。她中毒的癥狀,并不似因砒霜這些常見毒丶藥所致。更何況這些毒丶藥,只要府里有人去買過,必定能查得出線索。所以我懷疑,那兇手也許是用了一種府里就能找到的毒草,我在外行軍時,知道許多植物的根莖都帶有劇毒,也許我們府里正好有這樣的致命之物可以供兇手一用。”
元夕也覺得這猜測合理,點頭道:“好!你等我一日,我一定幫你查出來!”說完便急著轉(zhuǎn)身要往回走。
蕭渡卻一把拉住她,柔聲道:“我陪你一起�!�
兩人于是一起鉆進房中,挑了許多記載草藥的書籍一本本地翻看查找,連晚飯都讓下人們送到房中來吃。終于,元夕拿著一本書,指著其中一頁激動道:“你看這個!”
蕭渡連忙接過細看,只見上面記載,有種名為“滴水觀音”的植物,若栽種得當,會從葉尖端或葉邊緣向下滴水,又因形似觀音,十分受到大戶人家的喜愛。而根據(jù)書中所載,這種植物的根莖卻是含有劇毒,若是不慎將汁液服下,則會造成皮膚發(fā)黑,唇頰腫脹,毒發(fā)后不足一刻就能致命。而這汁液在極度寒冷的環(huán)境下會轉(zhuǎn)為黃色。
蕭渡臉上顯出激動之色,拳頭往書上一砸,道:“應該就是它沒錯,蔡姨娘死時的模樣和上面的所記得毒發(fā)之狀十分相似。我馬上去問府里的花匠,有沒有種過這種植物�!�
果然,據(jù)府中的花匠所言,府中栽了許多這種名為“滴水觀音”的盆景,在蔡姨娘的房外就正好有一株。蕭渡于是又叫人帶來了丫鬟桂禾來問,那桂禾被關(guān)了幾日,整個人已是暈暈沉沉,一見蕭渡便“哇”地哭出聲道:“侯爺我真得什么都沒做,你放了我吧!”
蕭渡鐵青著臉,道:“好好回答我問你的事,至于是不是冤屈,我心中自然有數(shù)�!�
桂禾抬起袖子抹了把眼淚,怯怯道:“侯爺還想問什么,桂禾只要知道的,必定不敢隱瞞啊�!�
蕭渡拿出那本書指著“滴水觀音”的圖樣,問道:“你好好看看,你們院子里,可放有栽著這樣植物的盆景�!�
桂禾忙上前來仔細看了一會兒,突然驚呼道:“就是這個!原來它叫滴水觀音!”
蕭渡聽出她話中蹊蹺,忙問道:“你認識它?哪里見到得?”
桂禾回憶道:“蔡姨娘死得那日,曾說心情不好,讓我們?nèi)ピ鹤永锝o她搬兩盆盆景進來,也給屋里添些舒爽。當時她特別說了,我們院子里有種植物,會從葉片邊緣滴下水來,看起來十分有趣,讓我一定要找到,給她搬進來!就是這株滴水觀音�!�
蕭渡握住書頁的手猛地收緊,幾乎是吼出道:“你說她特地讓你去搬這株滴水觀音進來,這是她扮成你的樣子出門又回來之后,還是之前!”
桂禾被他的嚇了一跳,顫顫巍巍回到:“是在她回來之后,然后過了兩個時辰,她就死了……”
“那在這期間,有沒有人其他人進過房里?”
“沒有!”
蕭渡重重跌回椅上,將整件事從頭到尾想了一遍,最后似是十分疲憊地揉了揉眉心,道:“我明白了,你先出去吧�!�
桂禾被兩名護衛(wèi)帶出了屋子,蕭渡又對著屋內(nèi)搖曳的燭火獨坐了許久,直到燈芯中爆出一個燭花,才仿佛清醒了過來。他慢慢站起身推開門,披著沉沉夜色走回房內(nèi)。
“什么!你說蔡姨娘真的是自殺得!”元夕震驚地站起身,不小心把身旁摞著的書帶落了一地。
蕭渡彎腰一本本將書撿起,聲音有些悶悶,道:“沒錯,她讓桂禾搬進一盆滴水觀音,再其中一根根莖中的汁液取出,這時她的指甲上也不慎沾染上了了一些,然后就將這帶有劇毒的汁液服下,很快便毒發(fā)身亡。那盆滴水觀音是她故意讓人搬進來得,這期間沒有任何人進過她的屋子,而蕓娘根本就沒碰過那些汁液,自然是和她無關(guān)�!�
元夕卻越發(fā)覺得迷惑起來,皺著眉道:“可她為什么要這么做,為什么刻意用這種方式自縊,卻又留要下一封遺信,說是余嬤嬤害得她?”
蕭渡終于撿起所有的書,轉(zhuǎn)過頭望著她,眼神中帶了些自嘲道:“我想,除了蔡姨娘自己和蕓娘,誰也不會知道�!�
蔡姨娘已經(jīng)是個死人,而蕓娘還活著,雖然她現(xiàn)在和一個死人并沒有太大區(qū)別。
當她帶著空洞的眼神,聽完蕭渡說完整件事之后,卻只是輕輕扯了扯唇角,道:“所以呢?侯爺現(xiàn)在想怎么處置我?”
蕭渡默默地看了她許久,語聲中染了些悲戚,道:“蕓娘,到現(xiàn)在,你真得連一句實話都不愿告訴渡兒嗎?”
蕓娘曾經(jīng)豐腴的臉頰早已干枯,一對眼珠仿似含了死水的深潭,再也興不起任何波瀾,她揉了揉坐得有些僵硬的雙腿,道:“我裝瘋了這些年,侯爺也照顧了我這些年,你我這場主仆的情誼也該到頭了,如果侯爺覺得我有罪,就把我送到官府,由得我自生自滅。如果覺得我罪不至死,蕓娘想厚著臉皮自請去城外的水月庵,從此愿意日日吃齋念佛,常伴青燈,償還平生的罪孽,也想為侯爺和夫人求得日后的平安順遂,多福多壽�!�
蕭渡重重地闔了闔雙目,突然站起身,拿起身旁的一把木梳,道:“小時候,蕓娘日日都為我梳頭穿衣,渡兒無以回報,今日就最后為蕓娘梳一次頭吧�!�
說完他不顧蕓娘驚愕的目光,解下她已經(jīng)松散的發(fā)髻,將那一頭已經(jīng)干枯的亂發(fā)攏在手上,又笨拙得替她梳理著。黑白相間的發(fā)絲自梳齒中滑過,他仿佛看見許多年相伴的時光就這么在手心溜走。
他忍不住苦笑一聲,喉中帶了些哽咽,道:“小時候我常常懷疑,也許你才是我的娘親,不然為什么會對我這般好。十歲那年,我偷偷聽見爹爹的門客說要替你贖身,發(fā)誓會娶你為正妻好好待你。你卻說對他無意,寧愿留下照顧小少爺,。我可我知道他走了以后,你偷偷在房里哭了一夜,那時我就發(fā)誓,長大后,一定要像孝敬親娘一樣孝敬您,”他重重嘆了口氣,握住木梳的手有些顫抖,道:“無論發(fā)生什么事,蕓娘始終是我的蕓娘。只是對不起,渡兒以后沒法再照顧你了,保重�!�
此刻蕓娘的肩已經(jīng)抖得如風中落葉一般,蕭渡替她挽起一個歪歪斜斜的發(fā)髻,放下手中的木梳,大步走出門去,再也沒有回頭。蕓娘死死捂住嘴巴,發(fā)出低沉的嗚咽之聲,遠處蕭渡帶著威嚴的聲音傳來,“送她去水月庵,好好打點庵里的師太,不許為難她�!�
那把木梳不知何時摔在了地上,纏繞著早早長出的華發(fā),仿佛那些再也回不了頭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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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霞慢慢染上天際,余嬤嬤安排下今日的晚飯,正獨自朝房內(nèi)走去。突然旁邊的小道中沖出一個人影,猛地朝她撲來。
余嬤嬤嚇了一跳,還未來得及閃躲,那人已經(jīng)狠狠將一個巴掌打在了她的臉上。余嬤嬤被打得眼冒金星,待她終于看清來人,不由得怔怔道:“三……三小姐,發(fā)生什么事了?”
蕭芷萱赤紅著雙目,狠狠瞪著她道:“是你對不對!我知道是你!是你害死姨娘得!”
余嬤嬤驚慌失措捂著臉,道:“三小姐說得什么,奴婢完全聽不懂啊�!�
蕭芷萱身子因憤怒而不斷顫抖著,她扶住一棵樹干,道:“前段時間你去找過娘親,我剛好在她房中睡覺,當時我只覺得那聲音有些耳熟,卻并未深想。昨日聽大嫂說起姨娘留得遺信,我才想起來,那個人一定是你,對不對!”
余嬤嬤放下捂臉的手,眼神中閃過一絲狠戾,卻很快又恢復鎮(zhèn)定,道:“無憑無據(jù),三小姐可不能瞎說啊。侯爺都說了,蔡姨娘明明是自殺得,哪能怪在其他人身上。三小姐若想出氣,要打要罵老奴都認了,只是這罪名可不能亂安�!�
“你!”蕭芷萱氣得發(fā)抖,卻也明白自己確實無憑無據(jù),而余嬤嬤身后站著公主,她根本奈何不了這人分毫。就在這時,她又聽見余嬤嬤低聲道:“老奴也奉勸三小姐一句,日后莫要太過任性,蔡姨娘她之所以會自縊,可全都是為了你……”
蕭芷萱猛地抬頭,眼神中充滿了不可置信,而余嬤嬤已經(jīng)正了正被她打亂的發(fā)髻,轉(zhuǎn)過身慢慢走遠。
(本卷終)
第64章
玫瑰粉團(上)
從小我就知道我生得很美。六歲那年,我聽見隔壁嬸子擠眉弄眼地對娘說:“蔡嫂子好福氣啊,曉桃長得這幅模樣,看來你窮窩窩里只怕要飛出金鳳凰了�!�
我那時不懂什么叫金鳳凰,但是卻太懂得什么叫窮。娘在我之后又生了三個弟弟,全靠爹爹耕著那幾畝薄田養(yǎng)活著。有一年,家里只剩最后一點米面,娘做了些面疙瘩全給弟弟們吃了,只給我留了些面湯。那晚我實在太餓,只有拼命喝水,直到肚子脹得絞痛,彎著腰跑到墻根吐了一地�?晌叶亲永锔緵]有東西好吐,只有不斷地嘔著膽汁。冬天的夜冷得出奇,我扶著墻根不斷發(fā)抖,望地上黃黃綠綠的膽汁流進石頭縫里,在心中狠狠發(fā)誓:我再也不要過這樣的日子。
自我開始發(fā)育起,方圓幾里地男孩子們都愛圍著我打轉(zhuǎn),而我也學會了怎么用手段在他們身上換取更多東西。最常來找我的那個男孩叫做虎子,他娘在城里的大戶人家當奶媽,經(jīng)常會給我送來許多新奇的稀罕物,我知道他很喜歡我,可我看不上他,我知道憑我的容貌,遲早可以換來更好的生活。
但我做出十分仰慕他的模樣,央他教我識字,哪怕只是寫出自己的名字。他很高興我對他的另眼相看,越發(fā)殷勤地給我送來各種小玩意兒。有一年元宵節(jié),他偷偷給我?guī)硪粋十分精致的食盒,打開食盒的那一刻,他眼中露出濃烈渴望,卻還是咽了咽口水遞到我手里,道:“這個叫玫瑰粉團,是那家的夫人賞給我娘得,我一拿到,馬上就帶來給你了�!�
我望著粉色雕花的食盒里,鋪著淡黃色的錦緞,上面放著八只粉嫩軟糯的團子,甜膩帶著花朵的香氣迎面而來,我第一次知道,原來天下間除了面餅和疙瘩,竟還有這般精致美麗的吃食。我看了看自己搭在食盒上的粗布袖口,突然心頭一陣發(fā)酸,默默流出淚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