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我想有個家
陰牢寒室是一間密閉無光的暗室。內(nèi)里不如牛棚大,
墻體卻有尺厚,
上三重門禁,
重華出了什么大案要案,
需得看審十惡不赦的要犯,
都在這里進行。
舉頭無神明,俯仰無出路,
一幽凄清室,夜半萬鬼哭。
寒室那張砭骨的石床上不知曾有多少犯人橫尸慘死,那厚重冰涼的磚石縫里更不知滲進了多少陳年血膏。
你們都快著些處理,把血給止了,
君上吩咐過,
這個人不能死。
昏黑的牢房里,
獄卒正沒好氣地指揮著。他手下的藥修在牢獄中來回奔走,忙著拿靈藥和法器,更有小徒匆忙忙地端著擦拭下來的血污水往外倒。
獄卒直拍額頭嘆道:天啊,望舒君下手也太狠了吧,
這叫什么事兒啊
正忙到焦頭爛額,忽聽得外頭有人喊:羲和君到
獄卒差點兒沒把自己的舌頭咬下來。
望舒到,望舒到,
望舒走了羲和到,他們倆是太陽月亮東升西落輪著伙兒地不弄死顧茫不罷休?
本來一個叛徒弄死了就弄死了吧,進了寒室審訊的人又有幾個是能活著出來的?可君上偏偏說了,
這個人就是要留個有氣兒的,
所以倆位貴族老爺是玩爽了,
倒霉收拾的全是他!
一邊腹誹著,臉上卻已端出熱氣騰騰的笑容迎過去,嘴里道:哎喲,羲和君您來了,您看屬下這忙得不可開交的,有失遠迎,還請羲和君恕罪,不要和屬下一般
見識還沒說出口。墨熄就抬手打斷了他,一雙眼睛根本不往他身上看,只往寒室里走。
獄卒忙惶惶然地勸阻道:羲和君,去不得啊。他現(xiàn)在渾身上下都是傷,人也不清醒,您就算要審他
我要見他。
可是羲和我說我要見他。墨熄怒道,聽不懂嗎?!
讓開!
獄卒哪兒敢再擋,忙側(cè)轉(zhuǎn)身子給墨熄騰出路來,自己則在后面亦步亦趨地跟過去。
寒室內(nèi)冷極了。
一盞幽藍色的火苗在骷髏燈臺內(nèi)舔舐著,是這里唯一的光源。顧茫躺在石床上,白色的囚衣已經(jīng)染得鮮紅,還有血水滴滴答答地順著引血槽往下淌,他的臉色蒼白得可怕,眼睛也渙散地大睜著。
墨熄沉默著走到他身邊,他卻一點反應也沒有。
獄卒在旁邊小心翼翼地解釋:望舒君懷疑他和紅顏樓命案有關,所以給他用了訴罪水,還試著用攝魂之術從他腦袋里挖出些記憶,但都沒有用。
墨熄不吭聲,只看著石床上那具軀體。周圍有幾個藥修在忙著給他處理身上的法咒創(chuàng)口,可顧茫的傷處實在太多,也太深了,竟是一時無法全都止住
獄卒苦著臉道:羲和君,你看我沒騙您吧?他是真的快不行了,就算您想要現(xiàn)在提審他,他肯定是半句話也回答不了您,而且望舒君之前用盡了法子,最后還是怒氣沖沖地走了,想來也是無功而返。您看要不還是改日再
你出去。
出去!
獄卒苦著臉滾邊兒了,他瞧那一個個藥修被墨熄從寒室里趕出來,鼓足勇氣朝著墨熄的背影喊了一聲:羲和君,君上要活的,您手下可留點情啊。
羲和君已經(jīng)反手把三重門都降下了。
獄卒欲哭無淚,吩咐自己徒弟:那啥,你去把師父我壓箱底的天香續(xù)命露給拿出來吧,我看等羲和君出來之后,也只有續(xù)命露才能救那小叛徒的狗命了
屋子里再沒有別人了,狹小密閉的一方天地,就像民謠中說的舉頭無神明,俯仰無出路,尺厚的墻體,把塵世中的一切都隔開了。只剩下顧茫和墨熄。
墨熄走到石床邊,垂睫看向顧茫的臉,幾許沉寂,忽然伸手把人提起。
顧茫。
他唇齒微微啟合著,臉上靜得像死水,可手卻是抖的。
你給我醒來。
回應他的只是那雙沒有焦距的眼睛。
訴罪水和攝魂之術,無論哪一種對于神智的損害都非常大,如果乖乖地招供也就算了,但若是要抵抗,便會覺得五內(nèi)俱焚,肝腸痛斷。多少硬骨頭都能扛過嚴刑毒打,最終卻都被這兩種逼供術給逼瘋了。
而且墨熄知道,燎國為了不讓軍務機密外泄,往往會在將士身上施加一種守秘禁術。
燎國的守秘禁術對上了慕容憐的攝魂術,兩相抗衡,便是加倍的痛苦。
墨熄喉頭攢動,這是他第一次親眼看到顧茫被提審后的模樣。
疼。
真疼。
顧茫叛過他,殺過他,滿手鮮血,罪無可赦。
可是
也是這個人,曾經(jīng)在金鑾殿前,不要命不要軍銜前途埋沒什么都拋棄了,那樣血性地朝君上怒喝,只為手下的士兵討一個安葬。
也是這個人,曾經(jīng)在篝火邊陪他說話烤肉,笑著想要逗弄沉默不語的他。
===第24章===
也是這個人,曾經(jīng)在他床上喃喃著說過愛他。
那具鮮活的、強悍的、仿佛永遠不會冷卻的戰(zhàn)神之軀。
那個年輕的、燦爛的、仿佛此生都將燃燒的熾烈少年。
竟已只剩下眼前這具傷痕累累的殘墟
墨熄忽然那么清晰地意識到,他不在帝都整兩年,兩年里,這樣的審訊曾有多少次?兩年里,那么多人都想過要從顧茫嘴里撬出話,得到燎國的秘密,這樣生不如死的酷刑,上不見天下不見地的慟嚎,究竟有過多少回?
理智在疾速地消散,而痛楚愈來愈深刻。
咱倆會一直在一起的,無論都困難,我都會熬過來。
師弟
墨熄閉目闔實,忽地再也無法忍受,他咬著牙,驀地將人攬入懷里,手上聚起明光,貼向顧茫的后背,將至純至為霸道的靈力輸?shù)竭@具血跡斑駁的身體里。
他知道這么做不應該,這么做會被人發(fā)現(xiàn),他根本無法解釋為什么自己要眼巴巴地跑過來親自替顧茫療傷。
他更清楚自己應該把顧茫交給牢獄內(nèi)的藥修處理,有君上的諭令,這些人不會讓顧茫有所閃失,慕容憐下的也并非死手。
可是
可是他克制不住這種沖動,他的心都像是要被攫出撕裂了,十余載的愛意與恨意,求而不得,放而不下,如此煎熬著他。
好像不抱住眼前這具軀體,不親手把靈力輸給他,自己就會死在這間寒室里。
顧茫身上的那些疤大多是慕容憐的神武抽出來的,愈合得很慢,在替他止血療傷的過程中,墨熄的禁軍衣袍也幾乎全被浸透了,到了后來,顧茫的肢體開始慢慢恢復,他在無意識地痙攣抽搐,血淋淋的手一直在抖。
又過了很久,顧茫開始喃喃地說話。
我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
墨熄一直很沉默,一句話也不說,只這樣抱著他。
他不敢太親密,好像太親密了就鑄下了天大的罪孽。但也不愿放手,好像放手了自己的心臟就會至此停歇。
他閉著眼睛,慢慢地把雄渾不斷的靈力往顧茫身體里送。
寒室里除了顧茫無意識地低聲喃語,什么動靜都沒有。到最后,在這一片安靜中,墨熄忽聽得他在囁嚅:
我想我想,有,有個
墨熄怔了一下:什么?
顧茫的聲音愈發(fā)輕了下去,簡直恍若蚊吟,帶著哽咽,顫抖著,哆嗦著。
家
最后一聲輕若飄絮地落下,卻像是雷霆般在墨熄耳中炸開。
墨熄驀地低頭去看顧茫的臉,見顧茫緊緊闔著眼睛,黑長的睫毛遮著眼底的青韻,睫羽是濕潤的,剛剛那句話,顧茫是在夢里哽咽著說出口的。
多年前,他曾在愛欲深濃時親吻著顧茫的手指,懇切地說:我已經(jīng)被君上敕封了羲和君,以后再也不需要看伯父的臉色了。誰都不能再左右我什么,誰都不能再阻攔我什么。
我跟你許諾的,以后都會做到。
你再等等我。
我是認真的。
他之前從來都不敢跟顧茫說認真,從來不敢跟顧茫說未來。因為顧�?偸且桓睙o所謂,也不相信的樣子。
可是那一天,他成了羲和君,他不再只是被伯父架空的墨小公子了。他終于有了那么一點可以在心上人面前許諾未來的勇氣,好像攢了很久的積蓄,總算能買一件拿得出手的珍寶,于是便小心翼翼地捧給心愛的人,滿心歡喜地希望他能收下。
他恨不能把一腔真心都掏出來,恨不能發(fā)完天下所有的誓言,只為討得顧茫的一句認可。
所以,那天他在床上跟顧茫說了很多很多,顧茫笑著摸著他的頭發(fā),由他無休無止地操干著,好像都聽進去了,又好像只是覺得小師弟很可愛,像個傻瓜。無論他如今有多厲害,是不是羲和君,他的顧茫哥哥都會一輩子寵愛他,包容他。
你喜歡什么?你想要什么?
顧茫什么話都沒有說,什么都沒問他索要。
但是最后,在他不知第幾次發(fā)泄到顧茫身體里的時候,顧茫被他干出了眼淚,失神間,不知是因為神智渙散了,還是被他磨得受不住了。
顧茫仰頭望著墨色的回紋幔帳,喃喃地說:我我想,有個家
墨熄怔了一下,他想他這輩子都不會忘記掉顧茫說那句話時候的表情。
從來都那么笑嘻嘻無所謂的人,說那句話的時候,竟不敢看著他的眼睛,那么自信的人,卻在那一刻只剩下瑟縮與惶然。
好像在渴求什么太過昂貴的東西,渴求什么永遠也得不到的幻夢。
他說完這句后就闔上了眼睛,眼淚順著洇紅的眼尾滑下去。
那是不是往日因為床笫之事而流的淚水,墨熄其實并不清楚。
只是在那一刻,墨熄忽然無比清晰地意識到,戰(zhàn)無不勝的顧帥,原來只是一個無父無母的奴隸,他被打被罵二十余載,從來沒有一個真正屬于自己的家,從來沒有過哪怕一個真正的親人。
墨熄只覺得心悶得難受,疼得厲害,他俯身,噙住顧茫濕潤顫抖的嘴唇,在喘息的間隙里,他摸著顧茫的頭發(fā),低聲地說:好。我會給你的。
我會給你的。
會給你一個家。
這是你第一次開口問我要東西。玩笑也好,胡說八道也罷,我都當真了。
我知道你曾經(jīng)過得太不容易,很多人都欺負過你,捉弄過你所以別人給你的東西,你都不敢要,別人許下的誓言,你也不敢信。但是我不會騙你,你等等我。
你等等我,我會很努力,沙場浴血,功成名就,拿所有的戰(zhàn)功,換和你名正言順在一起。你等等我。
我會給你一個家的。
那時候的他,曾這樣熱忱而天真地在心中許諾著。
不用太多年,不會太久,我要給你一個家,我要一直陪著你。
年少的墨熄心疼地撫摸著他顧茫哥哥的臉,那樣渴望地懇求著。
顧茫,你再等等我好不好
第27章
暗中關注你
墨熄從寒室里出來的時候,
獄卒的魂兒都快散了。
之前酷吏望舒君來提審顧茫,出來之后一襲絲綢寶藍藍衣,
干干凈凈,連胸前配的月華石墜子都沒有半點歪斜,
結(jié)果進去一看,
好家伙,顧茫徹底成了個血人。
望舒君自個兒沒濺著血,都已經(jīng)把人折磨成這樣了,
而羲和君現(xiàn)在,
一身禁軍戎裝幾乎要被鮮血染透了,那顧茫還不得
這樣一想,
差點腿軟栽倒在地上。幸得身邊小徒弟及時扶住,
才能勉強哆嗦著站直,
朝墨熄行禮:羲和君慢走。
墨熄青白著臉,
抿著唇,
沉默地頭也不回,
走出森森冷冷的陰牢甬道。嵌著鐵皮的軍靴踩在寒磚上,
發(fā)出脆硬的響。
天香續(xù)命露天香續(xù)命露��!快點快點快點��!
獄卒手抖揣著生肌去腐的靈藥,領著一群藥修烏壓壓地跑到寒室內(nèi),還沒來記得站穩(wěn)呢,
就愣住了。
只見顧茫躺在石床上,裹著黑金色的御寒裘袍,
絨邊深處露出半張清瘦的臉,
卻是干干凈凈的。
小徒弟一愣:師父、這,
這是怎么回事
獄卒眼睛一掃,落到裘衣衣袖邊繁復錯雜的金色蛇形圖騰,心中咯噔一聲這不是北境軍的軍徽嘛?
再轉(zhuǎn)念一想,剛剛墨熄進來時身上分明是披著一件御寒大衣的,出去時卻是一身干練收腰的黑衣勁裝,這衣服難道是
他咽了咽口水,往前走了幾步,輕手輕腳地揭開裘衣的一角,果然見到顧茫呼吸勻長地縮在里面睡著了,身上的傷口也全都血止。獄卒不禁有些呆住,他隱約覺得有哪里不對勁,可是想到墨熄平日里那清冷自傲的樣子,又想到墨熄曾經(jīng)被顧茫毫不留情地捅了個透心涼,這種大膽的靈光又很快熄滅了。
小徒弟也探頭過來看,看了好一會兒,反應過來:哎呀!這不是羲和君的外袍嗎?
師父師父。不是都說羲和君有潔癖,東西從來不給人碰的???
獄卒頗為無語地回頭:你覺得這件衣服他還會再要回去?
哦小徒弟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說的也是。
頓了頓,又好奇心害死貓地:可是羲和君不是來提審的嗎?為什么對犯人那么好?
他又不是酷吏。獄卒雖然心里仍有些犯嘀咕,但是什么該猜,什么不該猜,他還是很清楚的。于是拍拍小徒弟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道,不是每個人都像望舒君那么喜歡見血的。
哦
今天這件事情,你們都注意點,不要說出去了。獄卒回頭吩咐其他人,余光又瞥了一眼裘袍上熠熠生輝的金色騰蛇,低聲道:
記住了,話多生事。
墨熄走在雨雪霏霏的官道上,西風刮面,缺了寒衣,他卻也不覺得冷。他眼神沉熾,心如鼓擂,耳邊不斷地回響著顧茫的那一句喃喃低語。
我想有個家
心中像是一蓬亂草落了星火,一路從胸口焚燃,燒的他連眼眶都微微發(fā)紅。
他越來越覺得顧茫或許并沒有心智受損,不然為什么在昏迷之際,他無意識的喃喃低語竟會是這一句?
胸腔內(nèi)跳躍的火既是一種折磨,又是一種希望。這樣翻來覆去地想著,連自己滿襟是血引得路人側(cè)目都沒有注意。
雪越下越大,而墨熄眸中的光也越來越亮,他想,不管怎么樣,等眼下這樁案子告結(jié)之后,他一定要把顧茫從慕容憐那里要過來。
只有這樣,他才能與顧茫朝夕相處,才有機會探得顧茫究竟是假傻還是真瘋。
這邊廂正出著神,遠處卻忽然傳來一聲凄厲的尖叫:�。�!
墨熄腳步一頓,抬眸循聲。
如今帝都情勢正處于高度警戒的狀態(tài),他立刻朝叫聲傳來的方向掠去。那是一家酒鋪子,桌椅板凳全砸了,墻角邊堆著的酒壇也碎了好幾個,陳年的梨花白流了滿地,屋里一股凌冽的酒香。
客人們爭先恐后地往外跑著,只有幾個恰巧在飲酒的修士此刻聚在二樓的包間里外,其中就包括了岳辰晴。
岳辰晴捂著胳膊上不住往外淌血的傷口,正氣得破口大罵,這真是稀奇,他那么好的脾氣,輕易不會動怒,此刻卻一副七竅生煙的模樣,口中叨叨咕咕地:膽小鬼!小烏龜!一點都不夠朋友!
他心思單純開朗,平日里很少罵人,于是顛來倒去罵的,也就是那么幾個詞而已,居然連小烏龜都算臟話。
痛死我了!
墨熄很快到了樓上,正撞見岳辰晴氣嚷嚷地:大壞狗!
一抬頭,正巧對著墨熄罵了過去。
墨熄:
岳辰晴一愣,睜大了圓滾滾的眼睛:羲和君?你怎么來了?那啥,我不是說你啊
出什么事了?墨熄掃了岳辰晴一眼,你受傷了?
是啊是啊!剛才有個身手了得的黑衣人,突然從窗內(nèi)翻進來,要帶走酒肆里的小翠姐姐。岳辰晴又氣又急的,小翠姐姐平日里可愛得緊,每次沽酒也都給我們幾個兄弟多一些,有時還送花生米和蕓豆糕,雖然蕓豆糕不怎么好吃,但是
你說重點。
哦,重點,重點。岳辰晴醞釀一會兒,氣憤道,重點就是,我一看情況不對,就和幾個朋友沖上去攔那黑衣人,可那家伙使的不知是什么詭異妖法,我連他的袖角都沒碰到,就被他砍了一劍。可我那些朋友倒好,一看我受傷了,居然嚇得全跑了!他們都是小烏龜!
他越說越氣,簡直要吐血的樣子。
咱們重華百草會居然是這么一群玩意兒,也太不夠意思了!
重華百草會,這是岳辰晴和一群年輕小輩組的小團體,一群愛好攀附風雅的公子哥兒們成天一塊兒招搖過市,還暗戳戳給自己封個江湖尊號,什么傲天龍錦衣虎,墨熄本來就覺得很智障,此時聽岳辰晴這么說,自然只嚴厲教訓道:讓你少跟那些人混在一起,你就是不聽。傷得重嗎?
沒事沒事。岳辰晴一臉生無可戀,我就是被兄弟背叛,心中悲冷。我此刻總算可以體會到羲和君你的心情了,你當年
話說一半,忽然覺得這么說不對,連忙住了嘴,滾圓的眼睛瞄著墨熄看。
墨熄沉默一會兒,問:黑衣人往那邊去了?
不知道,他動作太快了,簡直不像是個活人。嗖的一下,連影子都瞧不見了。我可憐的小翠姐姐啊羲和君,你說他會不會就是那個青樓早泄客
墨熄皺眉:是什么?
岳辰晴這才想到墨熄最近忙成這樣,肯定沒有去聽說書先生那番天花亂墜的青樓殺人案,于是道:就是紅顏樓的兇手嘛。
你傷口讓我看看。
岳辰晴就委屈巴巴地展示給他。
墨熄端詳著岳辰晴的傷處,劍眉越蹙越深,是斷水劍
岳辰晴嚇了一跳,驚問道:斷水劍宗師李清淺?
墨熄搖了搖頭,未置是否,只說:你先回家,最近帝都很亂,沒事別再到處跑。
我爹去熔流山閉關啦,我四舅又高冷得很,理都不理我,我一個在府上也呆不住啊。
那就去你哥那邊。
岳辰晴猶豫一下,嘟噥道:他又不是我哥由于從小在岳家耳濡目染著,岳辰晴對江夜雪的印象其實也好不到哪里去,只覺得他是個廢物膿包,給岳家丟臉的。不過在墨熄面前,他也不好多說什么,于是岔開話題,對了,羲和君你從哪里來的,怎么衣服上都是血?
===第25章===
墨熄低頭一看,半晌道,我收拾了一個人。
收、收拾了一個人?看著滿襟的血,那人別是被羲和君打死了吧。
別問了。墨熄道,被擄走的小翠姑娘,你可否畫出她的肖像?
可以呀,我試試看!
岳辰晴說著,問酒肆老板娘討來紙筆,很快一個妙齡女子的相貌就躍然紙上。墨熄在旁邊看,可直到岳辰晴畫完最后一筆,也不曾瞧出這個姑娘有什么特別之處。正打算去和老板娘詢問關于她的身世來歷,岳辰晴卻忽然又拿起了他擱下的筆。
等等!還少了一點東西!
說完忙不迭地在小翠的眼尾旁點了一顆痣。這才滿意道:對啦,這樣才對。
墨熄微微睜大眼睛:她也有顆淚痣?
��?什么叫也有?誰還有?
墨熄道:紅顏樓被帶走的五個娼伶中,有一個眼角也有這樣一顆痣。
他一邊與岳辰晴解釋,一邊心道,難不成這顆淚痣在那個采花賊面前,是一個很重要的特征,甚至是那個娼伶的免死金牌?
正沉思著,又聽得岳辰晴在旁邊有些猶豫地開口:羲和君,其實還有一件事,我想跟你說。
你說。
那個就是啊,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剛剛和那個黑衣人交手的時候,雖然沒有瞧見他的臉,但總覺得他身上有種味道,是我非常熟悉的。
墨熄問:是什么味道,你在哪里聞到過?
也不是聞到,只一種呃我說不上來,一種氣場,我好像在哪里感受到過�?墒钱敃r打得急,他走得又快,我來不及仔細甄別,他就已經(jīng)消失不見了。岳辰晴嘆了口氣,羲和君,你覺得他就是紅顏樓的那個兇手嗎?
我不能確定。墨熄說完,又略作思忖,而后道:這樣。岳辰晴,你先去神農(nóng)臺療傷,順道往平安署過一下,和他們說件事。
什么事?
墨熄看著小翠的畫像道:如果我沒有想錯,那個采花賊是在尋找擁有某些特質(zhì)的女性。淚痣應當就是特征之一。你讓平安署布告全城,請符合條件的姑娘,都先到平安署去暫避。
哦,好,好。岳辰晴應了,正準備出去,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忙回頭道,對了,羲和君,聽說慕容大哥得了君上諭令,可以隨時提審顧茫,這事你知道嗎?
嗯。
顧茫對羲和君你而言好像也還有用,如果慕容大哥去提審他,怕是會把他弄得半死不活,你看要不要先
無妨。墨熄搖了搖頭,下意識地摩挲著自己拇指上的一枚玄銀扳指,眼神慢慢幽暗下來。
剛剛替顧茫療傷時,他已經(jīng)往顧茫體內(nèi)打了一個墨家獨有的追蹤符。效力持續(xù)期間,只要顧茫有異樣,他手上的那枚戒指就會發(fā)燙,并且替他感知顧茫所在的位置,狀態(tài)如何。
他實在是不想再看到顧茫被別人折磨之后的模樣了。
墨熄說:我已有準備,無論慕容憐再做什么,我都會知道。你不必擔心。
與岳辰晴別后,墨熄回到府上,重新調(diào)出了那五個娼女的玉卷。
他把小翠的畫像和其中那個有淚痣的歌女放在一起,然后盯著另外四張臉看。
另外四個女性都沒有太過顯著的特征,單靠著這樣一張畫,實在無法發(fā)覺出更多細節(jié)。
不過這種情況沒有持續(xù)太久,隨著城中失蹤女人漸多,羲和府也得到了越來越多的肖像,歸類之后發(fā)覺她們或是嘴唇形狀非常相似,或是鼻子長相很雷同。
于是墨熄照著這些特征,讓禁軍去把符合條件的姑娘都請到平安署先行保護。
果然不出太久,女人失蹤的事情便暫且不再發(fā)生,只偶爾有幾個沒及時被平安署接管的姑娘會被采花賊擄走,如今反倒是修士們擔心得厲害
承天臺的虞長老都不是那個家伙的對手,他要是挖咱們的心,那可怎么辦?
唉,我最近都不敢一個人去野外修煉啊。
眼見著年關將近,原本熱熱鬧鬧的重華城卻反而寂靜下來,人們總是三五成群的出門,天色未暗就趕緊回家,岳家的結(jié)界符賣到了空前好的地步。很多人沒買著的,晚上睡覺連武器都不敢離身。
至于買不起的,則哭著喊著求岳府發(fā)發(fā)慈悲,能不能賒個賬,日后再還。
這事兒岳辰晴不能做主,他爹不在,于是他伯父出門,把窮酸的小修士全都憤怒地驅(qū)趕跑,罵道:鬧什么鬧!一品修士府前,也輪得到你們?nèi)鲆埃吭栏姆浣饎偛黄�,就值這個價!買不起?問你們兄弟朋友借錢�。�
說書人也不敢說書了,何況情勢越來越糟,誰還敢來嘻嘻哈哈地聽故事?
悅來茶館前的《青樓客怒殺七十眾》小紅糊紙在風雪里慢慢地殘破,雨水浸濕了筆墨,再也難辨上面的字跡
這一天晚上,雪止了,都城四處盡是一片月光皎潔。
墨熄坐在羲和府院中,一邊翻閱著這些天累積的卷宗情報,一邊下意識地轉(zhuǎn)動摩挲著拇指上的騰蛇銀指環(huán)。
這段日子他常常有如此舉動,這枚追蹤指環(huán)就好像他避人耳目,私心束在他與顧茫之間的紐帶,它無恙,他才能安心。
然而就在這個岑寂的夜晚,當他要掩卷歇息的時候,這枚指環(huán)忽然一陣劇燙!
墨熄驀地轉(zhuǎn)過視線,只見環(huán)扣上的蛇紋開始盤繞扭曲,慢慢地變成了一個指針的形狀,指向帝都的西南面,而銀色的蛇身也開始逐漸變色,熒熒光流后,最終鱗甲盡數(shù)閃著碧輝。
蛇鱗變碧,意味著被追蹤者被下了某種藥物。這并不奇怪,慕容憐審訊犯人的時候常常會給他們灌各種迷幻藥。
問題出在方位,帝都西南面,那并不是陰牢所在,而是重華的英雄埋骨之地。戰(zhàn)魂山。
顧茫怎么忽然離開陰牢,被移送到了戰(zhàn)魂山方向?
墨熄幾乎是剛一轉(zhuǎn)動這個心念,就聽到城中所有的守備結(jié)界發(fā)出陣陣金光,王城內(nèi)的戒嚴洪鐘咚咚敲響。一聲一聲,統(tǒng)共十三聲止。
有重囚越獄逃跑��!
顧茫越獄了!?
第28章
夢里人
事出緊急,
墨熄來不及專程去告知君上,
只命傳音蝶去了宮中,自己則一馬當先,
趕往戰(zhàn)魂山腳下。
一到入口,
他就看見守山的兩位修士俱已經(jīng)殞命他們的眼珠被摳挖,心臟也被攫走。
和虞長老一模一樣的死法。
手上的指環(huán)越來越燙,直指血跡斑斑的山道。墨熄盯著指環(huán)盯了須臾,咬牙道:顧茫當真是你么?
心中愈冷,
徑直掠上山去。
戰(zhàn)魂山地勢極其復雜,在它縹緲入云的峰頂,
安葬著重華歷朝歷代的英烈。聽說夜深人靜時,
山巒間時不時會出現(xiàn)戰(zhàn)馬嘶鳴,
銅錚叮咚的聲響,
似乎印證著九州戰(zhàn)火不熄止,
重華英魂不往生的傳聞。
在這里,很多指引法器都會受到靈流干擾,無法正確指路,
就連墨熄的銀環(huán)戒指也略受影響,調(diào)整了好幾次才重新轉(zhuǎn)動。
墨熄來到戰(zhàn)魂山麓。
到了這里,他停下腳步,看著密林間彌散著淡淡的寒霧,喃喃道:夢里人
不錯,
這霧氣并非是尋常山霧,
而是只有燎國某些高階術士才會使用的夢里人。
這是一種幻術,
可以改變周遭的真實情景,重新造出一片天地。若是被它勾起欲望,沉溺其中,心智就極易被摧毀。不過墨熄曾多次在戰(zhàn)場上和使用夢里人的燎國術士交手,抵御此道對他而言并非難事。
指環(huán)的針尖指向的就是這里,也就是說顧茫此刻就身處夢里人迷霧之中。
他必須進去。
墨熄思忖片刻,抬手沉聲道:幻蝶。
一只傳音蝶應聲而出。
墨熄道:把位置和情況都告訴君上,我先去查探,讓他派人來援。
蝴蝶扇動翅膀,不消一會兒,消失在了山林深處。墨熄則一腳踏入了這片化不開的濃霧里。
周圍白茫茫的一片,伸手難辨五指。
顧茫!他提聲道,顧茫,你出來!
聲音在霧氣中回蕩著,過了須臾,空濛寒霧中傳來一個人輕輕的笑聲:羲和說話的人并不是顧茫。
那人嘆息道:唉,真是大意了,我總覺得捉來的這個神壇猛獸身上似乎帶著些陌生的靈流。原來是你在他體內(nèi)打了追蹤符。
閣下何人?
我是何人,羲和君查了那么久的青樓案,心中就沒個猜測么?那個隱綽的身形在霧氣中顯得那么淡薄,顯現(xiàn)一瞬,很快便又消失了。
可也只不過就是這個驚鴻一掠,墨熄卻已迅狠地出手,一束熾烈火球砰地砸了過去。
哎喲。濃霧里傳來哼聲,靜默些許,那個聲音嘆了口氣,鐵血戰(zhàn)神羲和君,果然是名不虛傳。他忽然又森幽危險地笑了,你性子可真差。
墨熄咬牙道:顧茫在哪里?你與他是什么關系?!
我與他沒有什么關系。至于我是誰,重華城里不是有很多種說法了么?那人甜絲絲的,仿佛在講述什么讓他覺得極有趣兒的東西,什么青樓采花賊,什么落梅別苑跑走的廚子他嗤地笑出聲來,笑聲繚繞在越來越濃的霧里,真是有趣兒極了。我聽了好多段,自己還講了一出呢。
他自己還講了一出?!
似乎是能看到墨熄微微睜大的眼睛,那人慢悠悠笑吟吟地說:是啊,我閑來無聊,也曾扮作個說書先生,跑到茶樓里開壇講故事。我說我夜御七十眾,你的那位朋友,岳小公子,他偏偏不滿意,要說什么青樓早泄客,當真是淘氣得可以。
你竟那真正的說書先生
自然是殺了。那人無所謂地,殺了之后好像丟到了枯井里?好像扔到了亂葬崗?對不起,我殺的人太多,自己也記不清了。
他最后笑道:不過說起來,你可比那位望舒君靠譜,他只是自己胡思亂想,想了一出答案,就急著從犯人嘴里撬出證詞。你卻知道好好地勘察那些尸體身上為數(shù)不多的劍痕。
那人頓了頓,幾乎算是愉悅地問,那么,查出什么來了嗎?
墨熄嗓音沉熾:你真的是李清淺?
對方在大霧中沉默了片刻,而后忽然咯咯咯地笑了起來,那笑聲越來越響,越來越森然,不停地縈繞在四周,辨不清任何方位。
李清淺李清淺,哈哈,哈哈哈哈這個名字好像觸及那人心中的某種痛處似的,他喉嚨里鉆出的長笑便如兀鷹盤桓,久久不散。
我不是!他驀地擰緊聲線,在余音回蕩時,厲聲道,《斷水劍譜》第一章,仁劍斷水,義劍斬愁,清貧也濟世,萬苦仍不辭簡直可笑,可悲,可憐!什么李宗師啊,不過就是個窮光蛋,一個廢物膿包,迂腐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