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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你看著我的眼睛,我恨不能食你之血,寢你之皮,親手將你折磨到死去活來,讓你痛不欲生。墨熄目光泠泠,盯著他,一字一句,這就是恨。

    顧茫就真的看著他的眼睛,距離很近,眼睛盯著眼睛,呼吸縈繞著呼吸。

    墨熄隱約覺出有什么不合適,剛想推開他,就聽到顧茫說:可是你看起來很難受很疼。

    恨我,會讓你很疼嗎?

    第51章

    你陪我

    恨我,

    會讓你很疼嗎?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墨熄驀地閉上眼睛,只覺得肺腑都被一把無形的刀刺穿了,

    熱血流的滿腔都是。一地斑斕。

    顧茫自從回到重華來,

    見到的無非都是一張張仇恨、怒罵、刁難的臉,他還從沒見過像墨熄這樣的神情,忙道:那我不要你當(dāng)我主上了,你別不開心。

    不要恨我,

    你不恨我的話,

    會不會就不疼了?

    湖面的水吹開細細的觳紋,那些破碎的燈影就像繁星閃爍。

    太遲了。

    很久之后,

    墨熄才沙啞地回答他:顧茫,總有一天,

    你是會死在我手里的。你我注定不是一路人,

    我發(fā)過誓的。

    他轉(zhuǎn)過頭,

    那張英俊的臉在搖曳的燈籠紅光里顯得那樣模糊不清。

    而且我也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是師兄從一開始,

    就看錯了我。

    顧茫聽了他的話,

    兩口把最后一點包子啃掉,

    然后伸手在自己身上摸著。

    墨熄看他這莫名之舉,

    問道:做什么?

    顧茫把自己的衣襟摸了一遍,然后抬頭道:干的。說罷又拉著墨熄的手,

    想讓墨熄也摸一摸,

    墨熄自然不從,

    一把甩開他的手,皺眉道:你胡鬧什么?

    奇怪。我明明是干的,你為什么叫我濕胸?

    墨熄:

    其實墨熄說的沒錯,他并不是什么十全十美的好人,他的狼子野心,他的莽撞沖動,他的猶豫與失控,這些顧茫都曾親眼見過。不但見過,而且還都包容過。

    但現(xiàn)在顧茫已將他們兩人的過往埋葬,只有他孤零零地站在這片圍城里,因為無法自拔而心生怨懟。

    那你為什么非要恨我呢?

    因為從前,我在你身上犯過很多錯事。那天回去的路上,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時,墨熄這樣對顧茫說,錯的離譜。

    可當(dāng)顧茫問他是什么錯的時候,他卻又不吭聲了。

    其實他并沒有像自己說的那樣,做過很多錯事。事關(guān)顧茫,他真正覺得自己做錯的,其實只有一件。

    那就是愛上了顧茫。

    這件事簡直罪不容誅,但他卻重復(fù)錯了很多遍,就像一個無可救藥的傻子,一邊怒氣沖沖地提醒自己絕不能再犯,一邊卻在一棵樹上吊死了無數(shù)次。

    那天晚上,墨熄躺在床上枯瞪著深色回紋幔帳想,為什么不干脆一刀把顧茫殺了?為什么不快刀斬亂麻一了白了?自己現(xiàn)在這樣,到底圖的是什么呢?

    后來他想明白了,他希望顧茫能回想起往事,或許不僅僅是想讓顧茫能夠給當(dāng)年的叛變一個答案,也不僅僅是想聽顧茫后悔看顧茫流淚。

    他大概還想讓顧茫來質(zhì)問自己,質(zhì)問自己一些只有他們倆知道的秘密。朝他怒叱,向他怒吼,哪怕他們血相見肉相搏再奪個你死我活。

    總好過如今他只有一個人的肩膀,卻要扛起兩個人的回憶。

    顧茫。在這寂寂無人的幕帳里,一聲嘆息微不可聞,終究還是你比我更狠。

    就這樣過了一段日子,墨熄處處留心,卻從未見過顧茫有任何偽裝的痕跡,希望便愈發(fā)渺茫。他逐漸地有些心灰意冷,也就對顧茫愈發(fā)地厭煩。

    從前是顧茫一出現(xiàn),主上就盯著看。如今是顧茫一出現(xiàn),主上就自個兒把臉轉(zhuǎn)開了。狗腿李微如是總結(jié)道,主上很焦躁啊。

    不用他說,整個羲和府都感受到墨熄的焦躁了。

    都說壓抑使人變態(tài),墨熄的怨氣壓抑久了,對顧茫的苛責(zé)也就漸漸地變態(tài)起來

    你吃飯為什么非得用手抓。

    洗衣服你不會,那穿衣服你怎么會的?

    李微教了你三次蓮藕粥的煮法了,鹽罐子和糖罐子還是分不清楚,你是眼睛瞎了還是舌頭壞了?

    堆給顧茫做的雜事越來越多,要求卻越來越高。

    墨熄越覺得顧�;謴�(fù)神識無望,對他的躁郁就愈發(fā)地?zé)胧�。到最后連從前貼身服侍墨熄的那幾位小仆都覺得匪夷所思。

    主上雖然平時總板著臉,但對我們從來都不會無緣無故地發(fā)火,更不會故意刁難我們可他對顧茫

    唉,看來他是真的很討厭顧茫了。

    再一段日子之后,墨熄的這些小仆已經(jīng)全部閑的無所事事,不因為別的,只因為他們那位性格扭曲的羲和君已經(jīng)把所有貼身的事情全都堆給了顧茫去做。

    不得不說,顧茫其實很聰明。

    他雖然神識遭到過一次破壞,但是能力卻沒怎么折損,一個月之后他已經(jīng)能把李微教給他的所有事務(wù)都打理得井井有條,并且體力好,速度快,一個人干十個人的活兒也不抱怨,甚至從來沒有說過一個累字。

    看看他過的這都是什么鬼日子。

    小廝們聚在一起叨咕叨咕。

    三更天起來劈柴,四更天燒火做飯,主上醒了之后過去收拾房間,不管收拾得再好都要挨一頓罵,罵完之后吃個早飯,吃早飯的時候還要被主上罵,然后主上去朝堂,他就得去洗衣服,晾衣服,再把大廳花廳伙房的地磚擦得锃光發(fā)亮,再去后院喂魚除草,再去準(zhǔn)備晚上的食物

    我的天,他該是什么感受啊。

    什么感受?

    說出來估計沒一個人會信,其實顧茫壓根兒就沒啥感受。

    他懂的詞句太貧乏,墨熄罵他,他頂多聽得懂類似你是豬嗎這種簡單的語句,并且因為不理解禮義廉恥,他也沒覺得有什么好生氣的。

    他身上的畜生性讓他習(xí)慣像動物一樣看待事情,雖然墨熄總是對他沒什么好臉色,叨叨起來話說的又急又多,但是顧茫卻不討厭他。

    因為墨熄每天都給他好吃的。

    在顧茫眼里,羲和府就像一群狼的領(lǐng)地,墨熄很厲害,是頭狼,他每天到外面去一圈,然后就有俸祿,俸祿能換吃的用的穿的,所以顧茫覺得墨熄是一只特別會狩獵的好狼,就是愛嗥了點兒。

    不過看在他那么能干的份上,顧茫決定不嫌棄他。

    狼群的分工明確,既然墨熄要去外頭狩獵,讓自己在領(lǐng)地里巡視、打掃、清洗,那也沒什么不應(yīng)該的。還有煮飯,煮飯這件事情雖然有點復(fù)雜,他花了十來天才努力記住了貼在那些瓶瓶罐罐上的字,但他很得意,因為現(xiàn)在他不但認(rèn)識糖,和鹽,甚至還會寫米,面,油。他覺得自己非常了不起,而這也虧墨熄嗥嗥有方。

    至于醋和醬則太難了,他暫時不會,也沒打算學(xué),反正醋的味道那么重,他聞了就皺鼻子,這輩子也不會弄錯。

    他每天和墨熄一起分吃獵物,漸漸地他就在心里把墨熄當(dāng)做伙伴。

    每當(dāng)墨熄朝他破口大罵的時候,他雖然嘴上不吭聲,心里卻有些著急,他覺得脾氣暴躁的狼總是容易掉陷阱里,就算不掉陷阱里也容易氣的掉很多毛,掉毛多了就容易生病,生了病就容易一命嗚呼。

    他不想讓墨熄一命嗚呼,因為墨熄是他來重華之后唯一一個愿意和他分享獵物的人。

    他好幾次都想安慰墨熄讓他不要那么生氣了,不過繞著墨熄走了兩圈之后,他實在不知道該怎么使他平靜下來,所以最后他都只能站在旁邊,一邊聽墨熄罵人,一邊默默祝愿墨熄長命百歲。

    這樣他才有飯吃。

    以上便是顧茫的所思所想。

    幸好墨熄并不知情,不然真的能被活活氣死。

    臨年關(guān)了,軍政署事務(wù)繁忙,墨熄一連數(shù)日回府都很遲,這一天夜宴應(yīng)酬回來已是深夜,連李微都已歇息。

    墨熄抬起細長冷白的手,扯松了壓得嚴(yán)實的領(lǐng)口,邁著大長腿進了府門。

    他剛剛在宴會上喝了些酒,神情有些懨懨,五官深邃的臉瞧上去比平日更顯的不耐煩。但他一向自律,沾酒只為客氣,不為尋歡,更不會放縱自己喝醉,只是胸腔有些熱意,并不那么舒服。

    他原打算就這么洗洗睡了,但路過桂花明堂時,卻看到顧茫正蹲在井邊,挽著袍袖給大黑狗洗澡。

    乖乖,你洗干凈了才好看。

    但黑狗一見墨熄就不乖了,掙脫開顧茫的手瞬間跑沒了影,顧茫站起來,胳膊上濕漉漉地往下滴著水。

    顧茫則抬起胳膊擦擦臉,沒擦干凈,鼻子上還是有一撮泡沫。他咧嘴笑道:你回來啦。

    墨熄閉了閉眼睛,忍了會兒,還是忍不住破口大罵:你是豬嗎?

    他看著他凍得有些發(fā)紅的手,想到從前瞞著所有人去洗碗跑堂賺錢給自己開小灶的顧茫,胸中煩躁更甚。

    你不會去柴房燒了熱水再給它洗?

    飯兜不喜歡熱。

    誰?

    顧茫又拿袍袖擦了擦淌下來的水珠:飯兜。

    墨熄明白過來他是在說那只從落梅別苑起就和他相依為命的黑狗,墨熄一時有些無語,顧茫這個人從來都是先照顧別人喜歡什么,自己則總是習(xí)慣去遷就別人,去忍受為此帶來的種種不便。

    如今他只有這只狗兄弟,于是他像包容人一樣,也這樣包容著這只狗的喜怒哀樂。

    泠泠夜色下,墨熄看著顧茫的面容,看著明月如霜映照著他干凈的臉,他純凈的神態(tài),還有安寧的藍眼睛。

    墨熄想說,你這又是何必。

    可是動了動嘴唇,吐出來的卻只是一句:你可真是一個圣人。

    沐浴洗漱,合衣躺到床上去,卻翻來覆去睡不著。

    墨熄覺得自己最近是越來越魔怔了,得不到答案的他,就像得不到超度的厲鬼,越來越心如火烹。

    有時候他甚至?xí)耄蝗珙櫭K懒�,不如自己死了,也好過這樣日夜猜思,輾轉(zhuǎn)煎熬。

    后半夜的時候,開始落雪。墨熄枯睜著眼,瞪著無垠長夜,手指無意識地?fù)钢幻妗?br />
    忽然心血涌上,他再也按捺不住,嘩地拂簾出去,連鞋履也懶得穿,踩在那瑩白如絮的松軟積雪上。

    顧茫!

    站在那些太湖石堆成的洞口朝里面沒好氣地大喊時,墨熄覺得自己大概是真的得找個醫(yī)官來看看了。

    顧茫,你給我出來!

    暖簾窸窣,顧茫出來了,臉上帶著困倦和茫然,揉了揉眼。

    怎么了?

    墨熄磨了半天的牙,硬邦邦說道:沒事。

    顧茫打了個哈欠道:那我回去了。

    墨熄道:站住!

    又怎么了?

    有事。

    顧茫眨眨眼:什么事?

    墨熄黑著臉道:我睡不著。

    頓了頓,又咬牙切齒道:我睡不著,你也別想休息。

    這要換作任何正常人一定都會大驚失色露出見了鬼的神情吼一句你有病吧!

    但顧茫顯然不是正常人,所以他只是發(fā)了會兒呆,眼神仍有些未醒的渙散,然后淡定地說:哦。

    他的這一聲哦,平靜的像古井里的水,可水卻落到了滾油里,剎那星火爆濺沸反盈天。

    墨熄陡起一股無明業(yè)火,冰天雪地的,他一件單衣赤著雙腳竟不覺得絲毫冷,反而熱得厲害,他盯著顧茫,眼里淬的都是火。

    他忽然一把拽住顧茫的胳膊,力氣大的瞬間在顧茫手上勒出紅痕,他把顧茫狠拽過來,緊盯著顧茫的臉。

    你聽著,我今晚心情很不好。

    那怎么辦?顧茫無所謂地,揉兩下會不會就好起來了?

    你--!墨熄一時語塞,而后咬著牙慢慢吐字道,好。你很好。你不是傻了么?不是什么尊嚴(yán)都沒有,什么廉恥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記得了?你不是逆來順受么?

    他看著雪夜里那雙困惑而松散的眼,藍色的瞳眸里,他看到自己連日壓抑到幾乎有些瘋魔的臉。

    他覺得自己這樣未免可笑,他喉結(jié)攢動,想克制自己逆流而上的怒意。

    ===第49章===

    可呼出的氣卻是火燙的,灼熱的。

    那行。他緊攥著他的胳膊,俯視著盯他說,今晚,你來陪我。

    第52章

    別亂抱

    星火在炭盆中飄飛縈繞,

    寢臥內(nèi)的淡青色帷帳蘇幕長垂。

    墨熄坐在床沿,黑眼睛盯著顧茫。

    他說:跪下。

    跪是顧茫在落梅別苑就早已習(xí)得的姿態(tài),但是他并不喜歡這個動作,倒不是因為自尊,

    而是因為他不明白那些要他跪下的人,

    究竟想從他身上得到什么。為什么他明明每次都照著他們教的跪了,可那一張張臉上的兇惡卻沒有消退,反而有更忿怒的血色逆流而上?

    他不知道自己在這個姿態(tài)上究竟有哪里做的不夠好。

    顧茫猶豫了一下,看著墨熄,

    就這么直直地跪了下來,

    跪在羲和府主人的床邊,跪在那個男人腳邊。

    他曾經(jīng)并不怎么在乎別人對他是否滿意,

    但是面前這個人是他的飯碗,關(guān)系到明天桌上的雞鴨魚肉,

    所以他總是希望他能開心些的。

    可墨熄看起來也并不是那么滿意。

    有沒有人跟你說過,

    跪下是什么意思?墨熄忽然睨下眼眸,

    冷冷道。

    顧茫搖頭。

    你跪了,

    意味著臣服,

    卑微,

    恭謹(jǐn)。墨熄盯著他的臉,

    但這些在你臉上都沒有。

    你只是屈了你的膝蓋,背卻是挺直的。

    顧茫沒有說話,

    似乎也并不知道該說什么,

    只是依舊這樣跪著,

    有些困惑又有些無措地眨了眨眼。

    坦誠地近乎無禮。

    是了,這才是他激怒每一個讓他下跪的人的緣由。因為雖跪著,可臉上卻沒有任何的困窘,過去兩年里那么多人想要看他下賤,看他狼狽,看他生不如死。但沒一個人能夠做到。

    顧茫像一張白紙,從容地接受所有的詛咒與唾罵,他的無知竟成了他最大的結(jié)界。

    墨熄忽然怨怒,他一把扼住顧茫的臉頰,俯身逼視著顧茫的眼睛,他身上的侵略性就像一把劍,爭鳴出鞘,幾乎要將顧茫整個貫穿。

    顧茫,你是不是真以為我會拿你沒辦法?

    而顧茫望著他,半晌給他的回應(yīng)卻是:你是不是喝酒了?

    墨熄一怔,隨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猶如被火燙了一樣陡然松開捏著顧茫的那兩根手指。

    他的力氣太大了,顧茫汝瓷色的頰上已被他的暴戾烙下了兩道鮮明的紅痕。

    墨熄轉(zhuǎn)過臉,陰郁道:與你何干。

    顧茫摸摸自己的臉頰:落梅別苑里有很多人喝酒,他們喝很多,然后都變得很不好。

    那叫喝醉。墨熄冷冷道。

    那你喝醉了嗎?

    墨熄回頭瞪他:我醉了還能這樣好好跟你講話?

    那你喝醉過嗎?

    我

    外頭的雪簌簌下著,北風(fēng)呼號。

    一時失語,唯有木炭噼剝。

    我沒醉過。

    只曾經(jīng)多喝了一點點,就那一次,被你看過,被你鬧過,被你包容過。

    從此就對自己戒尺般苛嚴(yán),再也沒有由過自己放縱。

    你怎么就忘了。你怎么能忘了?

    你怎么敢忘了!!

    這番話在心底翻沸,蒸汽騰起,出口卻化作無情的句子。

    我的事輪不得到你管。

    顧茫就不吭聲了。

    屋內(nèi)兩人沉默地對視著,墨熄盯著顧茫一直看,好像能透過那雙藍澄澄的眼睛筆直地看進顧茫心里。

    然后墨熄又想,真要能筆直地看進去就好了,真要能狠狠地撕裂他,洞穿他,捅破他,將他骨里的秘密,血液的流向,骯臟的靈魂都看清就好了。

    只要看清跪在自己面前的這個男人有多臟,就不會再有留戀了。

    顧茫動了動赤裸的腳趾,忽然問:你要我陪你,就是陪你互相看嗎?

    墨熄瞪他:你想得倒美。

    那你要我做什么?

    于是墨熄開始認(rèn)真且惡毒地思考,并且刻意不再盯著顧茫看。

    今晚你陪我,這句話明明帶著些狎昵,聽起來并不那么正經(jīng)。

    可偏偏屋里的兩個人都沒往偏的地方想。

    墨熄是真的因為自己睡不著所以也不想讓顧茫呼呼大睡,顧茫也是真的秉持著有覺一起睡有眠一起失的友善精神在陪著自己的飯碗。

    這樣,你念書,我睡覺。墨熄在書架前挑了一會兒,丟給他一卷《伏晝天劫志》。

    我不認(rèn)字

    李微不是教你一個月了嗎?墨熄沒好氣地擺擺手,在床上躺下,你挑認(rèn)識的念。

    哦。顧茫接過《伏晝天劫志》,開始大聲念書名,犬日一力士。

    墨熄差點沒把枕頭砸他臉上。

    聽了一晚上顧茫念書的結(jié)論就是,墨熄從五歲就倒背如流的《伏晝天劫志》,居然一句話都沒聽懂,硬生生被顧茫念成了一本他壓根就沒聽說過的書。于是到了后半夜,依舊無法入眠的墨熄頂著倆黑眼圈起床,一臉煞氣地盯著顧�?戳肆季茫鋈簧焓职阉饋怼�

    顧茫:去哪里?

    墨熄道:書房。

    顧茫跪的久了,驟然被提起,腳麻的動不了,踉蹌兩步就撲通又摔回了地上。

    他這一摔,本能地就想要扶住什么,手忙腳亂間離得最近的就是墨熄,于是一把抱住了墨熄的腰。

    雖然此時正值嚴(yán)冬,但寢臥內(nèi)炭火生的很足,墨熄又是個血熱強健的男人,所以身上衣服穿得很單薄。顧茫這一抱,幾乎就是隔著一層薄薄的褻衣布料,環(huán)住了他緊窄勁瘦的腰身。墨熄的腹肌在他手掌之下隨著呼吸起伏著,一向端整的袍襟也被他扯歪了,隱隱綽綽露出肌肉勻稱的胸膛。

    墨熄回頭有些神色不定地陰森森看著他。

    其實換作任何一個正常的女人,甚至是某些男人,他們?nèi)羰翘幵陬櫭_@個位置,一定已經(jīng)被羲和君過于強勢的氣息和體魄迷得暈頭轉(zhuǎn)向了。

    但顧茫舊愛已泯,而身為狼的情竇又好像還完全沒開,所以他一點兒都沒有感受到面前這尊男性的軀體有什么好看的,而如果非要他說個什么感受,大概就是覺得又硬又熱,還隱約讓他感到危險。

    墨熄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來:放手。

    顧茫抱住他的腰,藍眼睛仰望著他,耿直道:我站不起來。他又指了指自己的腿,壞了。

    墨熄臉色愈發(fā)陰霾:那是麻了,不是壞了。我讓你放開我!

    顧茫見他神情不善,心道這個人真的是很容易不高興,一點都不知道照顧同伴,還不如他的飯兜好。思及如此,便默默放了手,自己掙扎著從地上站起來。而墨熄幾乎是在他放手的瞬間就頭也不回地推了門,從廊廡下往書房行去。

    書房里四壁清幽,少有裝飾,至于火盆那更是免談。

    墨熄原本就是火屬性的靈核,再加上他血熱氣盛,根本無所謂寒冷,只一件單衣,走到書桌前。

    他看了一眼在門口逡巡的顧茫,說:滾進來。

    顧茫遲疑片刻,往地上躺到。

    你干什么。

    顧茫開始從門檻處打滾,一圈兒,兩圈兒

    墨熄那張俊臉氣的都有些扭曲了:叫你滾你還真滾?

    顧茫從地上坐起來,嘆了口氣道:那你說,要怎么樣。

    如果不是他臉上那種淡定且平和,虛心求教的神情,墨熄幾乎都要以為這是昔日那個無賴軍痞在與自己嬉笑了。

    墨熄按捺著煩躁,說道:過來。

    顧茫似乎不太想惹這只易燃易爆的同伴生氣,遂問道:不要滾過來了對嗎?

    走過來。

    顧茫于是從地上起來,走到墨熄身邊,安靜地望著他,等著他的下文。

    墨熄在書柜上看了一遍,沒有找到什么適合教人讀書斷字的書籍,于是皺了皺眉,干脆只拿了筆墨紙硯,在黃檀木桌上攤開。

    李微教會了你多少字?

    顧茫掰著手指算了算,輸完十個手指,赤裸的腳又跟著動了動,居然是連腳趾也用來計數(shù)了,如此算了一遍,發(fā)覺認(rèn)識的字居然比雙手雙腳的趾頭加起來還要多,不禁頗有些自豪地說:很多。

    墨熄把椅子推開,說:坐下。

    顧茫坐下來,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墨熄雙手抱臂,靠在檀木桌沿。自上而下俯視著他,而后一揮手,掌中火焰將書房內(nèi)的燈火盡數(shù)點燃:我驗貨。

    驗貨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說,你寫。

    落梅別苑的陋習(xí)大概依舊殘存的顧茫心里,顧茫姿勢笨拙地拿了筆,蘸了很多墨,然后問:寫好了,有賞嗎?

    寫不好有罰。

    顧茫原本有些期待的目光瞬間變得很是緊張,他忐忑不安地問道:沒得飯吃?

    墨熄看了他一眼,暖黃燈燭映照下,顧茫清瘦的面龐離得那么近,一雙海水洗過般的藍眼睛凝望著他。這些日子相處下來,那雙眼睛里已經(jīng)很難見到最初落梅別苑重逢時的麻木與疏離。

    人的氣息在一點一點地回到顧茫的眸子里。

    但是無論墨熄捕捉了多少次,他都沒有成功捕捉到一星半點顧茫殘有記憶的痕跡。

    墨熄道:再說吧。

    顧茫堅持道:飯要有的。不然很餓。

    墨熄瞪他:你有什么資格與我討價還價?寫。

    拙劣的字跡在宣紙上洇開,墨熄說一個字,顧茫便寫一個字,寫對了,墨熄不吭聲,寫錯了,便又罵他笨。

    他先是要顧茫寫一二三四五,后來又要顧茫寫他的名字,自己的名字。

    再后來,饒是貪得無厭,心緒恍惚,便要求顧茫去寫生當(dāng)復(fù)來歸,死當(dāng)長相思,寫若問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見時。

    寫到最后,根本都是些顧茫絕不可能會的字句,他卻偏不放過他,偏釘他在椅上,不讓他走。

    顧茫幾乎都有些委屈了:我不會

    燈正昏曳,雪正凄迷。墨熄看著他紙上歪扭錯落的字,一句相思,萬般皆錯。他闔了闔眼,走到顧茫身后,把筆拿了過來:教你。

    雪籽打著窗閣,顧茫坐在椅子上,墨熄高大的身形俯下,一筆一劃,鐵劃銀鉤,秀麗頎長。他寫著,顧茫也跟著照葫蘆畫瓢,畫到一半,忽然忍不住,低低的打了個噴嚏。

    墨熄懸腕停筆,低頭看著他:冷?

    顧茫不愿給人添事,何況對方是個雄性,自己也是個雄性,他頗有些爭強好勝的本能,于是搖搖頭,卻又打了個噴嚏。

    墨熄道:回去添件衣服,凍死了還要費神照顧你。

    顧茫揉了揉鼻子道:一點點,不厲害。

    既然顧茫這么說了,墨熄也沒什么好再堅持的,再強求下去,反倒好像是在關(guān)心他似的。于是照舊教顧茫習(xí)字。

    但是寫著寫著,顧茫有些冷得吃不消,他也沒有多想,本能地就往周遭唯一的發(fā)熱體墨熄身邊靠一靠,再靠一靠。

    墨熄沉于字句當(dāng)中,初時倒也沒有覺察到顧茫的這個小動作。等他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顧茫已經(jīng)像是狼群取暖似的,靠在離自己只有尺寸遠的地方,幾乎稍微一動,就能躲進他的懷里。

    墨熄眼中微暗,擱了筆,忽然捏住他的下巴,強迫他抬頭望著自己,有些陰郁又有些狹隘地瞇起了眼睛,之前讓你滾回去換衣服,你不換�,F(xiàn)在想干什么?

    第53章

    無意識勾引

    顧茫望著他,

    赤裸的腳趾在桌子下面不安地來回蹭了兩下。

    忽然道:我和飯兜會一起取暖。

    墨熄淡然看著他:所以呢。

    你的衣服少,你也冷,我的衣服少,我也冷。你冷我冷,

    我們湊在一起,

    就熱了。

    墨熄是個斷袖,顧茫是他的舊情人。哪怕理智的城墻高筑,鎖得住逾越之舉,卻也不可能鎖得住身體的某些本能。他很清楚自己對顧茫有很強烈的反應(yīng),

    若真衣衫單薄湊在一起,

    恐怕就不是熱這么簡單的事情了。

    墨熄因此有種被蓄意勾引的慍怒,盡管這種勾引可以說是他自己一廂的胡思亂想,

    但他的臉色還是明顯地沉了下來。

    他盯著顧茫看了一會兒,忽地松開捏著對方下巴的手指,

    幾乎是有些嫌惡地扯過一張宣紙擦了擦,

    冷冷道:別真把自己當(dāng)回事了。

    不行嗎?

    你以為你是什么東西。

    顧茫聞言,

    沒有任何傷心的神色,

    他只是回望著墨熄,

    并將所有情緒都那樣直白地寫在臉上。墨熄可以輕而易舉地在他的眼里看到茫然、困惑,

    怔忡但卻沒有什么令自己心生快慰的情緒。

    如果顧茫能因他尖刻的話語感到傷心,

    哪怕只有一星半點,墨熄覺得自己也不會這般躁郁。

    顧茫答道:我以為,

    我是同伴。你的同伴。

    墨熄沒吭聲,

    片刻之后,

    抬起手指,單指勾住了顧茫脖頸上的鎖奴環(huán),指尖慢慢往下,在漆黑鐵鎖圈墜著的鐵片上撥弄了兩下。

    他低著頭,說道:你覺得,我會和戴著這種東西的人做同伴?

    你是叛臣,我是你的死仇。墨熄輕聲道,不會變的。顧茫,我們再也回不去了。

    隨著年終尾祭將近,墨熄越來越確認(rèn)顧茫是真的沒有假裝。他確實因為失去了兩魄,喪失了全部的記憶與心智。

    墨熄為此陰鷙了許久。

    這一日,墨熄自朝中歸來,得了一個消息,說姜藥師終于從外頭云游歸來。姜拂黎是重華第一煉藥宗師,廣涉疑難雜癥,顧茫的事情指不上別人,但姜拂黎還是能指望指望的。于是墨熄抱著最后一線希望,帶了顧茫,前往姜宅拜會。

    ===第50章===

    姜拂黎性格非常桀驁古怪,重華貪嗔癡,貪是慕容憐,癡是慕容楚衣,至于嗔,說的是對逆的境界生嗔恨,沒稱心如意就發(fā)脾氣,不理智,意氣用事姜拂黎姜藥師是也。

    這位姜藥師恃才放曠,嘴上從不積德,做事更是我行我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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