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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你知道嗎。我這里,有一道疤。是你給我留下的。

    顧茫微微睜大眼睛。

    墨熄幾乎是自虐地在輕笑著:顧茫,我一直很想問問你,如果當年攔在你面前的不是我,而是陸展星,那這一刀,你還刺得下去嗎。

    我傷過你?

    墨熄側(cè)過臉貼近他耳邊,輕聲道:你差點,就要了我的命。

    就因為我當年,是那么不畏生死地愛著你。

    顧茫像被燙著了似的,想把手抽回來,可是墨熄按得那么重,他移不開,他只能感受著掌心下心跳怦怦的搏動。

    他怎么會想殺他呢

    明明在他的記憶里,他看到他們是那么無間親密,自己怎么會是逢場作戲呢。雖然許多事情他都記不全了,可是弱冠夜的那種開心,那種溫熱的情感他都能回憶起,怎么就會是假的。

    很茫然,對不對?墨熄貼著他的耳廓,呼吸便在咫尺,濕潤沉熾,其實我也想不明白。七年前你推我入地獄,我想了整整七年,到今天我依然想不明白你為什么能那么心狠。

    他的嗓音那么低,咬牙切齒的恨意卻是那么高,我不懂你啊,顧茫,你是覺得我會一次次毫無底線地原諒你,所以才踐踏我。還是因為

    他頓了頓,喉頭滾動:其實你心里,根本就沒有過我。

    所以可以把我的心當做爛泥一樣踩在腳底,無所謂我腹背受敵,抉擇兩難,恩義不能全。

    顧茫被這些鮮血淋漓的質(zhì)問逼得無路可退,他覺得自己可憐的腦子快要轉(zhuǎn)不過磨來了。他只有一瓢的回憶,可墨熄卻要從他這里舀出一海的情衷。

    我不知道他喃喃地說,我真的真的不知道

    你知道的,這個答案就埋在你心里。墨熄低聲說,我留著你,等你想起來的那一天。我會讓你跪在我面前,給我一個答復(fù),一個道歉。

    ===第59章===

    他說完這句話,秀長冷白的手一松,將緊攥著的顧茫的發(fā)髻松開,而后滿是脅迫地拍了拍顧茫的背。

    我的耐心其實沒比慕容憐好到哪里去。

    所以。他慢慢拉開和顧茫的距離,長夜無極的眼眸盯著顧茫的臉,手指尖在顧茫額側(cè)點了點,低聲道:師哥,別讓我等你太久。

    作者有話要說:

    《比慘大會》

    顧茫茫:大家好我叫顧茫,我是個一出場就入獄的男子。

    慕容憐:大家好我叫慕容憐,我是個一出場就拉仇恨的男子。

    茜茜公主:大家好我叫墨熄,我是個一出場老婆就跑了的男子。

    江夜雪:大家好我叫江夜雪,我是個一出場老婆就死了的男子。

    陸展星:大家好我叫陸展星,我是個還沒出場就已經(jīng)死亡的男子。

    眾:那還是陸哥你最慘,陸哥穩(wěn)了,陸哥贏了,陸哥勇奪第一。

    陸展星:可是得到這個大會的冠軍并不能讓我感到絲毫的快落

    第63章

    澤公主

    這天之后,

    顧茫對墨熄有了新的認識。

    盡管墨熄無時無刻不透著一種冷淡且強大的氣場,且在大事面前處變不驚。但隨著他們之間的接觸變多,

    顧茫回憶起來的往事變多,他便隱隱覺得不是這樣的。

    墨熄一直在壓抑著很多情緒,這些情緒都被他掌控下來,卻排遣不去。以至于墨熄的脾氣總是很焦躁,

    一個人站在廊廡下看雪出神的時候,

    眼神也都復(fù)雜得令人心驚。

    更別提他對自己說話時那種時不時變化的語氣,前后打臉的矛盾,

    簡直就像一個病入膏肓的瘋子,快要被自己的內(nèi)心折磨死了,卻還戴著一張冷冰冰的假面。

    顧�?傆幸环N感覺,他覺得在這張面具之后藏著的臉,

    其實很脆弱。

    因為這種直覺,他甚至沒有辦法去記恨墨熄之前打他嫌他,他骨子里好像有一種無法磨滅的習慣,

    這種習慣讓他能夠輕易捕捉到墨熄眉眼之間細微的痛楚,

    這種習慣讓他本能地想要保護他。

    真的奇怪。

    墨熄分明是一個強大到令人無法想象他失敗的男人。比他高,比他強健,比他尊貴,也比他聰明。

    自己這是怎樣的妄自尊大,

    才會升起這樣自不量力的保護欲呢?

    因為這些復(fù)雜的念頭,

    恢復(fù)了一星半點記憶的顧茫,似乎比之前沒心沒肺的顧茫難受多了。

    他經(jīng)常坐在碼好的柴堆上盯著自己的手掌心發(fā)呆。每一天每一夜都在回想自己重拾的那一點往事,

    回想墨熄跟他說過的話,反反復(fù)復(fù)地想,來來回回地念。

    墨熄警告他不許把弱冠之夜的事情告訴其他任何人,他也就沒有說。他希望靠自己梳理出一些過往,可他擁有的記憶太少了,他無法把往事串掇,到了最后他就只能抱著頭,茫然地在院子里待上好久。

    他也試圖問過李微,陸展星是個怎么樣的人,他以前是個怎么樣的人,墨熄和他又究竟是什么關(guān)系李微一概諱莫如深。

    只說:不該問的,你就別問了。有時候知道多了,反而不是什么好事。你看你之前,呆呆傻傻的多好。

    如此霧里看花水中望月,就在這樣的懵懂中,歲末除夕到了。

    這一天,羲和府張燈結(jié)彩。傭人們在忙著換桃符,掛燈籠,炊房里裊裊熱氣白煙從早到晚就沒有停過。顧茫也跟著忙里忙外,跟著他們剁餡兒包餃子,起鍋炸春卷,熱熱鬧鬧大半天,忙得不亦樂乎。

    糾結(jié)于自己回憶的顧茫在這片人間煙火里,難得又露出了最初的天真,他蹲在火塘邊往里面塞稻梗,然后搖著小扇子往里頭呼哧扇風。

    稻草在爐膛內(nèi)燃起的樣子讓他眼睛發(fā)亮,為了多看幾次,他往里頭添了好多遍柴火。

    然而并沒有必要。

    廚娘一轉(zhuǎn)身,大驚失色地喊道:七九零!你在干什么�。�!

    七九零是顧茫脖子上掛著的奴籍編號,這些下人不習慣叫昔日顧帥的名字,所以都管他叫七九零。

    顧茫從爐膛邊探出個腦袋,臉上熏著草木灰,花貓似的打了個噴嚏。

    因為他亂添柴,廚娘的這鍋春卷算是炸廢了,膀大腰圓的女人怒氣沖沖地拉著他去找李微:李管家,你能不能給他換個地方!他要是再留灶臺旁,咱們今晚的年夜飯就只能吃幾大盤子的焦炭啦!

    這女人生氣起來像眥毛的老虎,李管家立刻慫了,好言安慰了她半天,領(lǐng)著滿臉灰的顧茫去了后院,塞給他一只掃帚,說道:你就在這里掃掃地吧。

    掃地本來是最周全的活兒,但是顧茫這回也沒搗騰好。

    按照重華慣例,除夕夜家家戶戶地上都要丟些花生桂圓之類的干果,討個富貴吉祥的彩頭。李微忙昏了頭,忘了跟顧茫叮囑,于是等他回來一看,顧茫把他們?yōu)⒃诨▓@里的吉祥彩頭全都掃了。

    掃了就算了,還全倒了。

    李微臉色發(fā)青,心道,不、不祥之兆啊。

    生怕顧茫再因不懂規(guī)矩,觸了什么霉頭,于是干脆塞了他一本《三字經(jīng)》,這還是之前為了教顧茫認字,他特意上街買的。

    李微把他拉到書房,讓他乖乖在書桌邊坐下:算我求你了大爺,你哪兒都別去了,啥也別干了,你就在這里看書,等著吃飯就好。

    顧茫倒是很講規(guī)矩:我要做事的。

    李微沒轍,給他弄了一疊紙來:抄書,抄書總可以了吧?也算是做事了,抄完一百張,然后過來吃飯。

    顧茫點頭道:好。

    安頓好了這個游走的搗亂鬼,李微松了口氣,哼哼唧唧地出去繼續(xù)忙活了。今晚的菜肴豐盛,而且全都歸他們這些仆伺享用,羲和君晚上是要去宮中赴年宴的,不與他們一起。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李微自然是十分快活。

    正神清氣爽哼著小調(diào),拐角處卻撞見了那個黑袍及地的男人。

    李微像被掐著脖子的鴨似的,嘎地一聲把小調(diào)生生碾滅在喉嚨口,趕忙換上熱氣騰騰的諂笑:主上,您準備出門啦?

    時辰也差不多了,該去宮內(nèi)了。墨熄腳步?jīng)]停,一邊走,一邊整頓著自己的袖口褶皺,備車。

    哎,好勒。李微應(yīng)了,正準備走,卻被墨熄叫住了。

    等等。

    主上還有何吩咐?

    你把顧茫叫過來,讓他跟我一起去。

    李微一聽,先是微怔,繼而大喜過望。

    微怔是因為雖然每家貴族都會帶上一兩個親衛(wèi),但他沒想到墨熄居然愿意把顧茫帶過去。大喜則是因為顧茫吃得很多,留在府上會跟他們搶糧,帶走了正好省去一張嘴。

    不過如此自私的想法是一回事,李管家畢竟還是個稱職的管家,他不忘盡忠職守地問道:主上,這大過年的,你帶這么一個叛徒過去,別家會不會看了不高興啊。

    墨熄眉宇間隱有黑氣:君上昨日點了名要把他帶過去,看看他如今被訓的怎么樣了。不然你以為我愿意?

    哦,哦,原來如此。

    墨熄蹙眉道:他人呢?你讓他捯飭好了來大廳見我,隨我一道進宮。

    李微忙不迭地應(yīng)道:是!

    于是顧茫書還沒抄幾句,就被李微拽過去梳頭換衣然后塞進了羲和君的馬車內(nèi),李管家這一套動作行云流水手腳麻利干得極快。

    太開心啦!把主上和飯桶都送走啦!

    李微內(nèi)心砰砰放著燦爛的煙花,臉上卻不無恭敬,朝著絕塵而去的馬車沉穩(wěn)道:恭送主上。

    太好啦��!年夜飯大家可以撒歡撒野盡情地吃啦��!

    重華的除夕晚宴沒有那么多規(guī)矩,菜肴是早就在流水臺上布好了的,貴胄們來的或早或晚,也都沒有關(guān)系。

    墨熄到的時候,大殿內(nèi)還沒有太多的人,但宮人已將金鑾殿布置的極為華美堂皇,宮廷內(nèi)上千盞福壽花燈照徹長夜,地上鋪著厚重的紅色繡牡丹長毯,靈力化成的彩蝶和雀鳥在空中翩躚,羽翼上散落點點華光。

    墨熄來的雖然低調(diào),但他寬肩窄腰大長腿,旁邊還帶著眾人矚目的叛徒顧茫,自是十分吸睛。大殿內(nèi)來了的貴胄都依次過來與他招呼。

    羲和君,今日來的好早啊。

    羲和君新春快樂啊。

    禮數(shù)雖然是向墨熄盡的,十雙眼睛卻有九雙往顧茫身上瞄。

    那些眼睛或是好奇,或是憎恨,或是嫌惡,看得顧茫有些不太自在。墨熄一一應(yīng)酬著,岳辰晴也來了,回頭看到他,連蹦帶跳地躥過來

    他今日倒是好看,束了一個金冠,雪白的岳家袍服熨燙妥帖,倒也襯得少年人英姿勃發(fā)。

    墨帥!你來啦!新年快樂新年快樂!

    墨熄一看他這興高采烈精神旺盛的樣子,就知道他四舅肯定也來了,不然岳辰晴這個懶鬼不會開心地滿場轉(zhuǎn)。果不其然,目光越過岳辰晴,他就看到不遠處慕容楚衣一襲銀邊白袍,束帶銀流,正站在流水臺邊提著一壺桂花酒打量。

    感覺到了墨熄的目光,他微側(cè)過頭來,和墨熄點了點頭,這就算是打過了招呼,然后又管自己挑酒去了。

    癡仙清冷不守規(guī)矩,果然名不虛傳。

    正在心中這么想著,忽聽得岳辰晴道:對啦!夢澤姐姐也來啦!

    夢澤二字入耳,像是一根柔軟的小刺扎了墨熄的心口。他先是怔了一下,而后道:她回來了?

    回來了呀,前幾天就回來啦。岳辰晴眨了眨眼睛,奇怪道,咦?她沒有和你說嗎?

    那根柔軟的刺往心里越扎越深。

    夢澤公主對于墨熄而言,意味著一種極特殊的感情。

    他說不上那是什么,應(yīng)當是愧疚混雜著感念,濃到極處,便成了一種比愛戀更細水長流的情誼。

    這世上曾有兩個人,只要他們一句話,墨熄便會獻上自己的性命。

    一個是他的顧師兄。

    還有一個便是慕容夢澤。

    顧師兄是他深愛著的人,但最后卻辜負了他。而慕容夢澤是深愛他的人,卻被他給辜負了。如今墨熄已再沒有顧師兄了,他自以為的軟肋便只剩了夢澤長公主一個。

    夢澤從很早之前就一直喜歡墨熄,但那時候墨熄年少輕狂,不懂得姑娘的心意,拒絕的十分干脆,講話硬邦邦的,一點情面也沒有給人家留,一點溫和也沒有給人家存。好在夢澤是個知書達理的女性,骨子里很要強,被傷著了,沒有一句抱怨,也沒有多做糾纏。只退到一個打擾不到他的角落里,十年如一日地默默待他好。

    墨熄的性子雖冷,但他并不是真的鐵打的心。

    那么多年她對他的情意,他都看在眼里。

    從前她身子骨好的時候,明是個金枝玉葉,卻一心要跟他一塊兒上戰(zhàn)場。她不肯說是放不下他,只說是自己想要歷練,巾幗不讓須眉。

    她為他療傷,替他上藥。燈火朦朧里,總想溫言說兩句,那時候的墨熄卻只給她一張疏冷的臉。

    她看進了心里,于是不再多話。

    慕容夢澤太過隱忍克制,以至于當年甚至給了墨熄一種錯覺,好像她已經(jīng)不再喜歡他了,好像她的喜歡很淺,被拒絕幾次,也就散了。

    可直到那一年,他被顧茫重傷。他的心被顧茫捅了個血窟窿,靈核崩散,是慕容夢澤率著藥修援軍奔襲趕至。

    是那個,他本以為,喜歡他喜歡得很淺的姑娘,死死抓住他的手,把他從生死邊緣帶了回來。

    他曾以為他與顧茫相愛篤深,而慕容夢澤的喜歡很淺。

    其實不是的。

    他把一切都獻給了顧茫,換不來顧茫的一個回頭。

    而她什么都不要,便把自己的靈核之力盡數(shù)渡給了他,只希望他能活著。

    當年為了救他,她受了很重的傷,為了讓他的心脈不停,靈核不碎,她竟用了自己的畢生之力來換從此,她再也沒有了一具康健的身子。再也不能施強力的法術(shù)。

    她曾經(jīng)笑著說過,想要以女兒之身,戰(zhàn)遍九州,橫掃天下。

    如此愿景,都再也不能成真了。

    這世上還有很多美好之事,可喜之人。你總會遇到。當年墨熄醒轉(zhuǎn)之后,得知夢澤以自己的靈核,守護他的靈核時,他到她的病榻前,他那時候真的是崩潰的,被深愛之人背叛,辜負了暗慕自己的深情。

    他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他不知道顧茫為什么能這么狠,夢澤為什么能用情那么深。

    他在夢澤床邊問她為什么那么傻。

    她嘴唇蒼白著,卻仍笑著:不要再為一時意氣,不珍惜自己的性命。我不求你能夠喜歡我。她抬手點了點墨熄的胸口,我只求你下次沖動的時候,能想一想我的心。這就夠了。

    她也確實如她所言,從此只字不提自己為墨熄獻出靈核一事。

    你不必因為感恩和愧疚而勉強自己。我知道你仍是不愛我的,我看得懂你的眼睛。

    所以病愈之后,她還是像以前一樣,隱到不起眼的地方,以自己的方式默默地照顧著他,追隨著他。哪怕重華所有人都覺得墨熄應(yīng)該識趣,應(yīng)該和她終成眷屬,但是夢澤自己始終很清醒。她從不攪擾他本就已經(jīng)很煩亂的心。

    可是她愈忍,他對她的愧歉就愈深。

    她雖未成為他喜愛的人,也沒有嫁作他的妻子,卻終究在這十年如一日的深情付出里,成了羲和君在這世上唯一珍視,唯一憐惜的姑娘。

    她到底是特殊的。

    岳辰晴看他臉色似有悵然,問道:羲和君,你怎么了?

    墨熄回過神來:沒什么。她人呢?

    去飛瑤臺啦,她說臺上的花燈好看,在那邊看燈呢。

    墨熄皺起眉頭:那么冷的天,她一個靈力虛弱之人,怎么他沒有再在大殿內(nèi)多作停留,徑直往飛瑤臺方向走去,說道,我去看看她。

    作者有話要說:

    夢澤公主:我覺得我還可以搶救一下,我想去言情組拿女主劇本。

    宋秋桐:呵呵姐妹,我是從隔壁劇組來串門的,聽我一句勸,除了大屌女尊誰都不能拿到女主劇本,你還是和我一起來當女炮灰吧。

    夢澤公主:本座貴為千金之身,怎會與你這種卑鄙小人同流合污。

    宋秋桐:???姐妹你有沒有搞錯!我在隔壁劇組可是皇后娘娘!論輩分你還比我低好伐???

    ===第60章===

    第64章

    結(jié)

    飛瑤臺上懸著錯落有致的花燈,

    竹扎的,紙糊的,

    像是星河燦爛流于長夜。細雪在燈火輝煌里簌簌而落,輕薄一層,覆積在朱漆雕欄上。

    燈花雪色里站著兩個女子,一個穿著紅底繡蝶紋襖裙,

    正巧笑嫣然地說著些什么,

    而另一個則穿著鵝黃色繡梅竹小曲,正站在朱欄邊,

    仰頭望著一盞輕盈的魚形燈。

    雖然記憶缺失,但顧茫還是幾乎是立刻就辨出了后者才是慕容夢澤。

    剛剛在大殿里他就覺得墨熄神色不對,認識墨熄這么久了,還從來沒有見他對誰那么上心過,

    當時顧茫心里就覺得這個傳說中的夢澤公主應(yīng)當是個極好看的美人。而此時于飛雪霓虹里瞧見她,卻覺得此人用好看形容,似乎是太淺了些。

    慕容夢澤的身段并不出眾,

    但她高挑清雅,

    自有陽春白雪之意。燈花流照在她細膩白皙的臉龐上,散發(fā)著剔玉般的光澤。更別提她一縷白玉后頸,花莖般從領(lǐng)口里抽出,脖頸纖秀,

    愈發(fā)襯得氣質(zhì)極佳。

    夢澤。

    慕容夢澤回過頭來,

    怔了一下,隨后笑道:啊,

    墨大哥。好久不見。

    她身邊跟著的那個穿紅衣的,是她的貼身侍女月娘。月娘也朝墨熄斂衽行禮,笑道:見過羲和君,羲和君萬安。

    墨熄朝夢澤走過去:你怎么在這里站著。不冷么。

    我剛從湯泉宮休養(yǎng)好。那么好看的花燈,一年就這一次。夢澤笑著說,沒關(guān)系的。

    她既然都這么說了,墨熄也不知該如何勸。但這時候,忽有一只手抬起來,摸了摸她的耳鬢。

    回去吧,外面很冷。

    夢澤畢竟萬金之軀,輕易沒誰敢這樣冒犯她,她下意識地就往后退了一步。而當看清跟在墨熄身后的那個人是誰時,她的臉色就有些變了。

    顧帥

    作為曾經(jīng)重華最會討姑娘芳心的男人,顧茫骨子里仍殘存著些對女性的溫柔。所以盡管他心中隱約對墨熄和這個女人那么親近而有些莫名的不悅,但他仍是好心道:那么大的雪,你的耳朵都凍紅了。

    慕容夢澤一時有些語塞。

    饒是她回來之前已經(jīng)知道了顧茫的情況,但陡然間和這個叛徒魔頭那么近的接觸,她還是有些接受不能。

    月娘是潑張脾氣,眼里揉不得刺,朝顧茫怒道:你這個叛徒狗賊,還敢把你的賤蹄子伸出來碰我家主上?當初要不是因為你--

    好了。慕容夢澤輕聲打斷她,別說了。

    月娘撇撇嘴:公主,你怎么總是這么好脾性我,我都替你委屈!

    什么糊涂話。慕容夢澤輕輕地,但卻有幾分威嚴,月娘你莫再胡鬧,先進屋去暖暖吧。

    是月娘雖不情不愿地應(yīng)了,但臨走前還是狠瞪了顧茫一眼,腮幫子氣得鼓起。

    慕容夢澤遣走了月娘,轉(zhuǎn)頭問墨熄:他如今是住在你府上么?

    他指的是誰,自是不言而喻。墨熄嗯了一聲。

    慕容夢澤垂下睫簾,嘆了口氣道:我也不想多說什么,你是受過傷的人,有些事情,自己要多留心。

    我知道。

    顧茫沒太聽懂夢澤的言下之意,只覺得她沒有讓那個兇巴巴姑娘繼續(xù)謾罵他,那應(yīng)當是個好人。恰巧這時一朵瑤臺邊的梅花落下,正掉在夢澤的發(fā)鬢間,于是顧茫伸手想替她摘掉

    可這次手還沒有碰到夢澤,就被墨熄握住了。

    顧茫道:她頭上落了一朵

    墨熄打斷他,聲音聽不出任何波瀾,這是夢澤公主。行禮。

    夢澤道:算了吧。他神識有損,行不行禮又有什么重要。

    顧茫沒吭聲,藍眼珠左右轉(zhuǎn)動著,看了看夢澤,又看了看墨熄。最后慢慢地把頭低了下來:我只想幫個忙

    墨熄頓了頓,決定結(jié)束這個話頭,于是道,你先回大殿去吧。我有些話要和她說。

    她趕走她,他趕走他。

    原來他也和月娘一樣,都是要被遣走的那一個?

    顧�?粗ê蛪魸桑瑳]吭氣。過了一會兒,默默地轉(zhuǎn)了身。

    他對姑娘一貫溫和忍讓,失去記憶前是這樣,如今也仍沒有變太多。

    他總覺得她們羸弱、嬌嫩、漂亮,應(yīng)該得到最好的庇護,而他自己皮糙肉厚,大老爺們,應(yīng)當把好的都給她們,禮讓她們。

    因此他覺得墨熄做的也沒錯,夢澤公主是公主,是非常了不起的雌性,更應(yīng)該受到尊敬和照顧。

    而自己是臟的,是奴隸。確實是不該對她動手動腳。

    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心里就是很難過,他回到了大殿內(nèi),搓了搓自己也有些凍紅的手指,又捂了捂耳朵這時候殿內(nèi)已經(jīng)來了許多賓客,但是舉目望去卻沒有什么熟悉的人。

    這種境況讓顧茫陡生出一種強烈的無助感,就好像把一條狗拋于荒野棄之而去,他本能地就回過頭想要再去找唯一可靠的墨熄,但回頭的一瞬,卻又意識到正是墨熄打發(fā)他離開的。

    他無處可去了,于是只能呆站在露臺門邊,遙遙看著燈火中的兩個人。

    花燈下,墨熄低頭對夢澤說著話,夢澤一直在笑,有時候咳嗽幾聲,后來墨熄似乎問了她一句什么,夢澤搖掩口咳嗽,而后搖了搖頭。

    距離太遠了,顧茫什么也聽不見,但墨熄五官深邃,隔了那么遠的距離也能瞧清他的神情。

    墨熄很明顯是嘆了口氣,然后他解下軍禮服的外袍,遞給了慕容夢澤。

    他沒有親手給夢澤披衣,也沒有其他更多的舉動,可不知道為什么顧�?吹竭@一幕,心臟竟又是驀地一陣抽痛。

    顧茫皺了皺眉頭,抬手摁在自己心口還沒等他琢磨這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情感,他的腦海中就閃過一些陸離光怪的對話--

    師兄,我是真的喜歡你。

    是墨熄的聲音,和夢境里一樣的年輕而真摯。

    君上敕封我為羲和君了,以后我再不用看人眼色,答應(yīng)你的我都會做到,我想和你名正言順的在一起。

    顧茫,我會給你一個家的,你再等等我,好不好。

    你相信我

    心疼得越來越厲害,好像一根荊棘在里頭生根抽芽,又猛地拔出。

    耳中舊言未散,眼前璧人成雙。

    顧茫一時竟因痛心,身子都有些佝僂,他一把扶住露臺門框,低頭喘息著。

    他并不能太明白自己忽然回憶起來的這些話語意味著什么,也想不起來當時的前因后果,盟約之景。

    但這種痛

    以及當時的心情,卻如此清晰地刻在了骨髓里。以至于他竟連呼吸都有了些微的不暢。

    他潛意識里覺得這種痛不是毫無預(yù)兆的,好像過去的他早就預(yù)料到了會有這一天,好像他從來就沒有把墨熄以前的許諾當真過。

    盡管墨熄給他描繪的未來是那么好,記憶里的那個年輕男人似乎要把自己的一輩子一顆心一個人一腔熱血和全部的愛意都在一瞬間許諾掉。

    顧茫能感覺到,自己曾是想信的。

    想到發(fā)痛,想到發(fā)顫,想到支離破碎,想去握住墨熄的手,想豁出去了不管不顧就信了他愛了他。

    可是臨到了頭,還是怯的。

    墨熄是天之驕子,是重華貴胄,是四代將門之后。

    而他只是一個小人物,這份愛意太沉重了,他到底還是承受不起。

    他知道墨熄總有一天會成長,會懂事,會明白對他的感情不過是年少韶華的一時沖動,一輩子很長,能陪他走下去的不會是一個蹩腳又卑賤的奴隸。

    不過這些話,自己當年都好像沒有和墨熄傾吐過,而現(xiàn)在他回憶起來了原來他那時候是在害怕。

    好像說了,就輸?shù)锰珣K了,他有的本就很少,不能再把一顆真心賠進去。

    他的心對于貴族而言或許并不算什么,可以傷害可以玩弄可以拋棄甚至可以將之踩為齏粉。

    但對于他而言,這一顆小小的心臟,便就是這一輩子,他全部的家當。

    所以墨熄可以愛,可以一時沖昏了頭跟他玩禁忌。

    但他是愛不起的,命有貴賤,他雖不想承認,可人生如此,并非閉上眼睛就能回避真實。

    他的命太薄了。

    墨熄要的,他給不起。

    墨熄給的,他承受不住。

    他最好的位置,就是如現(xiàn)在一樣,站在瑤臺邊上,一個陰暗不起眼的小角落里,去看一眼與自己無關(guān)的風花雪月,兒女情長。

    然后笑一笑

    可是顧茫笑不出來,他隱約知道自己應(yīng)該一笑釋然,有一種根深蒂固的本能在保護著他,可他畢竟不是從前的顧帥了。

    他笑不出來。

    他別過頭,不敢再看露臺上的情形,轉(zhuǎn)身逃也似的走到了流水宴臺邊,站在這里緩了緩自己陣陣抽痛的心。

    過了一會兒,來赴宴的人越來越多,顧茫一個重犯之身,直愣愣地孤身一人杵在那里,不免引起了許多人的側(cè)目。有幾個與顧茫有血仇的,眼睛直掛在顧茫身上,若不是場合有礙,他們恐怕都要沖上去將他生吞活剝。

    顧茫慢慢緩過來之后,覺著有些不對了。他往周圍望了一圈,舉目望去盡是一張張冰冷仇恨的臉,于是他手忙腳亂地從流水臺上胡亂抓了些東西揣懷里,像一只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倉皇逃竄,最后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蹲了下去。

    這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抓的東西不好吃。

    他的覓食能力當真十分糟糕,滿桌肴饌,他拿的居然只是兩塊蔥油燒餅。

    有蔥,還是冷的

    但到了這地步,也挑揀不得了,顧茫低頭小口小口地啃餅,正默默吃著,忽有個溫沉的聲音在他身后響起:顧茫?你怎么在這里。

    顧茫叼著燒餅回頭,瞧見江夜雪坐在木輪椅上,正略有詫異地看著他。

    是替他戴上項鏈的男人

    顧茫松了口氣,他對這人并沒有太多的惡意,甚至覺得親切,于是咬著餅子,小聲道:這里不礙眼。

    江夜雪想也知道其他人對他會是怎樣一個態(tài)度,嘆了口氣:羲和君呢?

    他在陪公主。

    原來如此。難怪了,他會丟你一個人

    顧茫咽下一口燒餅,低聲問道:你為什么也來這里了?你也不討人喜歡嗎?

    江夜雪笑道:算是吧。

    他瞥了一眼遠處,岳辰晴正在笑嘻嘻地跟他四舅講東西,眉飛色舞的樣子,但慕容楚衣照例還是不搭理他,一臉淡漠地,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

    江夜雪看了一會兒,將目光轉(zhuǎn)開了,說道:我確實也是不討人喜歡的。

    顧茫就挪了挪位置,給他也騰了個地。

    兩人默默無聲地看著窗外飄著的細雪,顧茫忽然瞥了瞥他的腿,問道:你為什么一直坐著?

    打仗時受了傷,再也站不起來了。

    顧茫沒有立刻說話,他又咬了幾口燒餅,實在受不了蔥油的味道,便忽然把餅子遞給江夜雪:吃嗎?

    江夜雪:

    幾許沉默后,江夜雪嘆道:你還是和以前一樣。

    顧茫微微睜大眼睛:你以前也認識我?

    江夜雪笑道:天下誰人不識顧茫道:我聽太不懂。

    我以前確實認識你。我、你、羲和君、陸展星,那時候時常一起配合著南征北戰(zhàn)。江夜雪說著,看了一眼顧茫手中的燒餅,你那時候吃不掉的東西,也喜歡塞給我們。

    顧茫怔忡地看著他:這么說,你也是我的故人?

    是啊。江夜雪道,一起生死與共過的。他輕聲嘆道,所以我恨不了你。

    顧茫垂眸道:可是墨熄恨我。

    江夜雪輕輕笑了一下,望著夜幕的黑眼睛流淌著寧靜而通透的光澤:話雖沒錯,可這世上最不想恨你的人,恐怕就是他了。

    是嗎?

    是啊。

    雪花伏在窗欞上,被殿內(nèi)流照的燈光浸成橘色。

    江夜雪整了整肩上披著的寒衣,和顧茫一同賞了會兒雪,說道:他從前其實待你不薄。

    顧茫沒吭聲。

    江夜雪的嗓音和緩低沉:你被困重圍了,他性命不要也要救你。你重傷昏迷了,他幾天幾夜都沒有沾過床守著你。你獲封嘉獎,他比自己得了功勛還要開心。你講笑話他那么嚴肅的人,就一直坐在士卒之間看著你,看你眉飛色舞地講完,他第一個笑。

    但這些你都不記得了。

    到底是歷經(jīng)苦楚看透生死的人,他沒有什么濃墨重彩的感情摻雜其中,只是像與舊友心平氣和地談及往事。

    語氣和神情都是清淡的。

    可是顧茫在他的字句之間陷入怔忡,他仿佛能捕撈到一些模糊的影子,一些過往的殘片一個擁擠熱鬧的小酒館里,氣氛熱烈,將士喧鬧。

    他站在椅子上,笑嘻嘻地和下面的人吹牛聊天。

    視線倏地游曳過,下面歡騰吵嚷的臉龐,他都記不清了,可是一抬眼,卻瞧見酒柜旁邊坐著的那個青年。

    腰背挺直,目光溫柔,隔著熱鬧的人群專注地凝視著他。

    那一瞬的心跳,在此刻被再次喚醒。

    還有那些方才想起來的誓言,盡管從前的自己并沒有選擇相信,可不管怎樣,至少他能感覺到墨熄說的時候是真心的--

    我是真的喜歡你。

    我會給你一個家的。

    你再等等我

    顧茫閉了閉眼睛,一時沒再吭聲。

    江夜雪道:如果不是你拋棄他,傷害他,觸了他的底線和逆鱗,他又怎會恨你。一直以來他都在護著你,外面的風雨他都愿意給你擋但你卻在他的身下給他捅刀子。

    ===第61章===

    顧茫心中一顫。

    是嗎?

    是這樣嗎

    他想起墨熄緊攥著他的手,抵在胸口低訴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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