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墨熄說,你差一點就要了我的命。
人心都是肉長的,他護了太久,能付出的,都付出了。他是個貴族,是重華出身最高的公子之一,他的祖輩世代功勛,家族榮耀纖塵不染,但他為了你,當(dāng)年把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差不多做了個遍。
是你最后給他的那一刀,讓他護不住了。
從沒有人對顧茫說過這樣的話,更何況哪怕早幾年說了,他也不會信�?墒沁@一段時日與墨熄的接觸,這些天想起的往事,讓顧茫在江夜雪的低訴中心亂如麻。
顧茫的藍眼睛閃爍著:你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
江夜雪道:我曾是你的同袍,也是他的。他略一斟酌,目光有些復(fù)雜,我不是很想再見到你們彼此傷害。
顧茫發(fā)了會兒呆,像是在抓住最后的浮草來解釋自己曾經(jīng)的過錯。他幾乎是有些無助地說:可他也也很兇,他說我很臟
那是因為你不知道他生平最恨的事情就是背叛。
顧茫愣住了:他為什么最恨這個?
江夜雪沉默片刻,道:今夜我本只是想與你閑說幾句,但是
他頓了頓,還是嘆了口氣,罷了。說都說一半了,也無妨。我且問你,你知道他父親弗陵君是怎么犧牲的嗎?
顧茫搖了搖頭。
是因為一個叛徒。
江夜雪說著,回頭看著他:弗陵君當(dāng)年與燎軍作戰(zhàn),卻不料副帥投了敵,反水將駐地圍城逼至絕境。他為了讓百姓撤離,被那叛徒活捉。
顧茫睜大眼睛:然后呢?
那個叛徒為了討燎君歡心,將昔弗陵君親手殺害,割了他腦袋,奪了他的靈核,獻與敵國,并因此大獲封賞而后那人和你當(dāng)年一樣,直接被封了將軍。
字句血腥入耳,扎入肺腑。顧茫的手微微顫抖著。
更為諷刺的是,在弗陵君未來得及寄出的家書中,他竟還在夸那個叛徒重情重義,說有此兄弟,家人不必?fù)?dān)心。江夜雪望著自己的膝頭,低嘆道,他還在說,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弗陵君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交給了對方,可他的兄弟連一具完整的軀骸都沒有給他的家人留下。棺槨入城的時候,弗陵君骨血破碎,肢體分離,死無全尸。江夜雪轉(zhuǎn)頭看著面色蒼白的顧茫。
那一年,墨熄只有七歲。
顧茫像被塊壘噎住似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顧茫,現(xiàn)在你知道羲和君為什么那么痛恨背叛了么?
江夜雪頓了頓,說道。
你和他的殺父仇人做了差不多同樣的事情。
顧茫呆呆地看著他,只覺得骨縫里都竄著寒意:
你捫心自問,你自己想想。江夜雪輕嘆一聲,他要怎樣圣賢,才能對你毫無芥蒂。
第65章
妹能喝
當(dāng)墨熄和夢澤從外面回來的時候,
大殿內(nèi)已盡是賓客了。公主宴平瞥見他們,立刻奔來,
言笑晏晏,甜甜地道:姐姐,姐夫!平安喜樂呀!
夢澤輕咳一聲道:小丫頭別胡說。
墨熄瞥了宴平公主一眼。
回城那日,宴平勾搭他的事情還近在眼前,
這妮子如今就能充作個沒事人似的,
臉皮也確實厚的驚人。
宴平?jīng)_他嫵媚地眨了眨星眸:嘿嘿,羲和君可是無時無刻不惦念著我姐呢,
你們倆也就差個指婚了,我叫聲姐夫怎么了。
夢澤:宴平!
好啦好啦,不打擾你們了。宴平說完朝墨熄拋了個媚眼,美人兒姐夫,
回見哦。
她一陣香粉跑沒了影,留得墨熄和夢澤面面相覷萬分尷尬。墨熄頓了頓,看了眼水滴漏,
說道:君上差不多就快來了,
我送你入席。
夢澤笑道:不用,我還得去和幾位姐妹們說說話,打個招呼,羲和君自己去忙吧。
她說罷便走了,
墨熄原地站了一會兒,
環(huán)顧四周,卻沒有瞧見顧茫的身影,
不由微微蹙起眉頭。這人去哪兒了?
雖然可以用鎖奴環(huán)感召,但墨熄對那奴隸環(huán)扣多少有些排斥,于是邁著大長腿四下里找了一遍,最后在一個幽僻的角落里找到了正在和江夜雪說話的顧茫。
你們怎么在這里?
江夜雪回頭,瞧見了他,溫和道:碰巧遇到,閑聊而已。
你和他有什么好聊的。
江夜雪笑了笑,倒是直言不諱:聊了你。
墨熄把目光投落在顧茫身上,但見顧茫低著頭,手指不安地搓著袖角,正想說些什么,忽聽得背后傳令官吊著嗓子喊了聲:君上到
墨熄于是便沒再多說什么,沖顧茫淡道:走了,跟我回坐席。
君上一到,除夕夜宴便正式開了,自然是琳瑯豐盛,祝酒頌宏,賜菜賞舞,四處盡是絲竹之聲。
一番禮數(shù)盡后,宴會便喧嘩熱鬧起來,各家相互祝酒,彼此攀扯,許多人臉上都帶著熏熏然的笑意。
君上閑適地靠在王座椅背上,懶洋洋地笑道:諸君,今夜孤對你們只有一個要求。高興。
眾臣祝酒謝過,祝國祚繁昌,一派融融其樂的景象。
酒過三巡,賓客之間便開始相互走動相敬。
慕容憐歪在椅靠上抽著水煙,桃花眼低垂著,臉上帶著三分醉意,七分慵倦,墨熄轉(zhuǎn)頭掃到他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也瞇著眼睛盯著顧茫看,那迷蒙的眼神中似乎藏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情緒。
來,羲和君,我敬你一杯。
長豐君攜著他那位得了狂心癥的小女兒來了,墨熄將目光收回,敬了一盞千秋歲,照例與長豐君說了幾句祝詞,便問道:令嬡可好些了?
長豐君摸著小女蘭兒的頭,笑得眼尾堆起褶子:好些了,姜藥師回城之后一直在照看她,多虧了藥師啊。
蘭兒小小的身子,站在酒席前也就和桌案差不多高。她見了顧茫,眼睛一亮,小聲歡欣道:大哥哥!
顧茫的藍眼睛眨了眨,眉眼像是春葉舒展,笑了起來:小蜻蜓。
嘿嘿,我叫蘭兒,我
但是話沒能說下去,筵席上人多口雜,與這樣一個眾矢之的多言總歸是不好的。長豐君按住了小女兒的頭,示意她別再多言。
蘭兒茫茫然地:爹?
顧茫卻不再似從前那么懵懂,他如今也明白自己是個叛徒,而叛徒是可恥的了。更別提方才江夜雪點醒他的那一番話。
他從前對背叛這兩個字,并沒有太直觀而深刻的感受,只知道每個人在他面前說起它的時候,眼里都裹挾著一股難以言說的恨意。而墨熄提到這兩個字的時候,除了恨,似乎還有比海還深的痛苦。
七歲。
就像還不會狩獵的幼狼崽子,父親就因為兄弟的背叛,落得一個尸骨分離的慘境。
自己原是做了和那個人相同的事情。難怪所有的人都惡心他,唾棄他叛群的狼合該落個被生吞活撕的下場。
大哥哥,你不開心么
顧茫的眼神黯淡下來,他低了頭,陷入了思忖,默默地沒再多言。
蘭兒年幼,不杳世事,還以為他也因為自己的狂心癥而不愿搭睬自己了,眼眶里不禁盈了些淚花:大哥哥,我們之前一起玩過的,我
好了蘭兒。長豐君強笑著打斷她,把她往自己膝邊帶了帶,羲和君,我們先去別家敬酒了。羲和君平安喜樂啊。
說罷帶著那一步三回頭的女兒,匆匆地去了。
墨熄覺出了顧茫的不對勁,轉(zhuǎn)頭看向他:你怎么了?
沒什么。顧茫吸了吸鼻子,對墨熄說道,新年快樂。我也他學(xué)著其他人從桌子上端起酒盞,我也敬你一杯。
墨熄:
江夜雪那個多事的濫好人,絕對是和顧茫多說了些什么。
墨熄沒有去接顧茫遞上的濁酒,而是盯著他透藍的眼睛,似乎要這樣筆直地看到顧茫的骨髓血肉里去。
他咬牙道:你到底聽說了什么?
但顧茫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又有一茬人過來祝酒。墨熄不便在人前與他談?wù)撍绞�,只得先行�?yīng)酬。
他是重華為首的貴胄將領(lǐng),這一晚來與他攀談敘事的人著實不少,走了一批,又來一批,墨熄雖然想抓著顧茫細(xì)問,但是漸漸地就發(fā)現(xiàn)自己這個想法實在是太過天真。
羲和君,平安喜樂啊。
來來來,喝了這盞酒,祝羲和君來年再建奇功。
重華的貴族那么多,一個一個過來,一人一盞也足夠他喝到眩暈了。墨熄的酒量還算不錯,不像另一位望舒君,慕容憐是直接已經(jīng)喝醉了,歪靠在座上,咬著煙嘴目光癡癡地啜著浮生若夢。
但是到了華宴的后半旬,墨熄也有些支撐不住了,偏生還有老士族前來相敬。那些都是胡子花白的叔伯長輩,墨熄不能不給面子,于是強忍不適,陪他們推杯飲盞。
英雄席上北境軍的幾位高階軍官遙遙看過來,不由地小聲嘀咕:他們這是要把后爹灌暈過去啊。
還有人幸災(zāi)樂禍地笑道:噗,以前羲和君征戰(zhàn)在外,除夕都是在駐地過的,他是老大,誰給他敬酒他都不喝,有一年還頒了禁酒令,現(xiàn)在回了帝都,倒是身不由己啦,哈哈哈,蒼天繞過誰!
更有人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眼冒精光地說:你們猜,后爹今晚會不會喝醉啊?
哇!那場面一定很精彩!
我還從來沒有見過后爹喝暈過去的樣子呢,你們說他會不會發(fā)酒瘋?
我覺得他會直接昏睡過去!
來啊來啊,不如來賭�。∥屹咱們后爹喝暈了會直接睡過去!
那我賭他喝醉了之后會丟火球砸人!
買大買小,買定離手啦!
這群軍痞子不懷好意,灌墨熄酒的老貴族們也并沒有什么好心。他們雖然和墨熄一樣都是貴族出身,沒有什么階級矛盾,但是家族仇恨與妒忌心理卻是半寸也不會少。
試問同樣都是佩藍金帛帶的高貴血統(tǒng),憑什么墨熄如今就要比他們的兒子孫子高出那么一大截?
這個人明明早死了爹,母親當(dāng)年還和亡夫兄弟搞在了一起,家族丑聞一件接著一件,墨家本來早該完球了的�?烧l知道墨熄這個倔狠性子,竟能把這些凄風(fēng)苦雨都忍下來,熬到了現(xiàn)在這樣權(quán)傾朝野的地步。
憑什么?
更令他們意難平的是,墨熄不但戰(zhàn)功顯赫,人品還極其端正。與他們那些個嬌生慣養(yǎng)的同輩公子簡直是云泥之別。
老君上就不用說了,就連新君提起他都是滿口褒贊,貴族家庭出身的公子哥兒們,哪個沒被拎出來羲和君比較過?就連這些老頭老太之間互相攀比兒女,到最后也都會扯到墨熄頭上
有人說:哎呀,我家兒子越長越俊俏了呢。
對家就酸道:呵呵,沒羲和君好看。
有人說:犬子天賦了得啊,十三歲就點爆學(xué)宮的測靈之柱了,哈哈哈!
對家就酸道:呵呵,羲和君十歲就爆過了,十根石柱全部燃斷,令郎做得到么?
還有人說:我家小兒別的不行,但貴在人品清雅,這不朝會上還被君上褒獎呢,我這當(dāng)?shù)囊埠苄牢堪 ?br />
對家就酸道:呵呵呵,比得過羲和君清水芙蓉?
真是奇了怪了,這個人又不是神仙,成日介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難道他真的渾身上下沒有半點污泥,不會犯下一星半點的過錯?
于是日積月累的,墨熄就成了這些長輩心里一個解不開的心結(jié),許多人嘴上雖然都是捧著他的,心里卻一個個巴不得瞧他出些差錯,鬧些丑聞,這樣自家寶貝兒小心肝被打壓多年的苦楚,才能一口氣舒坦地吐出來。
才能感慨備至且自命不凡地說一句:嘿嘿,我早說呢,這羲和神君,到底也只是個普通人而已啊。
所以這會兒他們趕著勁兒地給墨熄灌酒,也是這個道理。原本這些老東西也就只是圖個熱鬧,但一來二去的,壞心就上來了。
老東西們想,人一喝醉就容易做錯事,說錯話,羲和君的大毛病他們現(xiàn)在是攥不到了,但小缺點暴露一些也不錯。
假清高個什么嘛。
幾個老狐貍眼神一對,話都不用說,彼此都是福至心靈心照不宣,開始車輪戰(zhàn)似的給墨熄去敬酒。
羲和君,再來一杯,哈哈哈,平步青云,升官發(fā)財!
我可一直在教我小兒,處處都要跟羲和君學(xué)著呢,來來!給羲和君滿上!
墨熄是真的有些受不住了,若是平輩或晚輩來,他自是可以拒絕,但這些人都和他父親一個年歲,又都捧著張熱氣騰騰的笑臉,于情于理他都沒法兒拒絕。
一來二去的,鳳眸的眼眶都有些被酒氣熏紅了。
北境軍的軍痞們在喃喃:我看后爹再喝兩杯就該倒了。
兩杯?我覺得一杯就夠。
后爹好像真撐不過去了
但墨熄撐著,又喝了整六輪。等第七杯酒推過來的時候,他的臉都青了,近乎是反胃地:抱歉,秦叔,我
那秦叔小眼晶晶,情深意切道:熄兒啊,我當(dāng)年跟你爹可是同袍兄弟,出生入死啊,這杯酒,我敬你父親!你可千萬不能推脫,替他一口悶了!
其他人也跟著起哄道:喝了喝了!虎父無犬子!
===第62章===
替你爹和他的老友來一盞!
到了這份上,墨熄又怎么會不知道他們這是在輪番灌他,要看他的笑話?但墨熄便是鐵鑄的硬脾氣,不看出他們的心思倒還好,一看出來就愈發(fā)不可能服輸。他眼前暈暈乎乎地,盡是咧嘴笑著的肥膩臉龐,一束束兀鷲撲食般的目光。
他胸腔中一陣血氣翻涌。
他父親這些人怎么有臉再在他面前提他父親?
當(dāng)年他爹去世之后,伯父弄權(quán),母親改嫁,這些人是怎么對他的?一個個都趨避于他,恨不能將他像鞋底的爛泥一樣碾掉蹭掉,如今卻一口一個舊友故人掛在嘴邊,還說小時候抱過他,教他騎馬打獵過
墨熄心口燙的厲害,眼眶愈紅,他陡升一股強烈的怒焰與倔意。
喝啊喝�。�
哈哈哈,墨家的酒量向來不好,讓我想到故弗陵君啦,也是酒水不能沾的人啊。
熄兒和弗陵太像了。
他們怎么配再提!
這些嘴臉像是枯草團在他心里,一壺酒,一抔火,滾油四濺,驀地火起��!墨熄忽然站起來,眼睛死死盯著面前的男人們。
大抵是他雙目赤紅的樣子實在駭然,那些長輩的臉色微變,笑容有些僵住了。
墨熄若是發(fā)火,他們還是忌憚的。立刻有人強自鎮(zhèn)定道:羲和君,不喝就不喝了吧,你爹他其實也不愛喝酒,你和他
話未說完,砰地一聲!
墨熄單手拍開了桌幾旁的一壇烈酒,目光半寸也沒有從對方臉上移開。他臂上青筋暴突,將酒壇粗暴提起,抵到了對方懷里。自己則又開一壇。
那老貴族面上肌肉抖動,怵然強笑道:羲和君這是什么意思?
替先父敬秦叔。墨熄一字字咬牙,空著的那只手抬起來,不輕不重地拍了拍對方皺紋橫生的臉,輕聲道,我干了。秦叔最好也一滴別漏。誰慫,誰孫子。
說罷提壇仰首,閉著眼睛將那足足整壇酒灌下!
這回別說羲和君座旁的一圈人了,幾乎整個殿的人都被這樣的豪飲吸了目光,瞠目結(jié)舌地扭頭看著這邊斗酒。
秦叔看著墨熄以壇痛飲,再看看自己手里那比臉盆還大的酒壇子,不禁吞了吞口水,背后發(fā)涼。但礙于周圍人都在看熱鬧,他丟不起這人,也只得把心一橫,仰頭灌了下去可他畢竟沒有墨熄這么強韌的心氣,喝了一半,便受不住了,彎著腰哇地一聲吐了出來。
瓷器碎響,酒壇子在地上砸個粉碎。
秦叔勉強抬起頭來,對上墨熄睥睨而下的狠戾眼神,染著酒氣的,鳳目通紅的,卻仍能靠意志撐著清醒的。
那雙刺刀般的眼。
墨熄濕潤的唇齒森然輕扣:秦叔叔還喝么?
秦叔驀地打了個寒噤:不喝了,不喝了
他不喝,卻有其他人覺得墨熄再來一點就該摧折了,懷著不能半途而廢的心思來應(yīng)戰(zhàn)。眼見著又一壇烈酒送上,墨熄待要再去接,手臂卻被另一個人止住了。
墨熄暈暈沉沉地,眼眶洇紅,側(cè)目看去。
他看到顧茫站起來,神情清明堅定,竟讓人分不清是當(dāng)年的顧師兄,還是如今破碎的那個俘虜。
顧茫把酒壇提過來,說道:你們一群人,為什么要欺負(fù)他一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最希望頒布的禁令是什么?》
熄妹:禁酒令
顧茫茫:禁止虐待動物令
江夜雪:禁止欺負(fù)殘疾人令
慕容楚衣:禁止岳辰晴尾隨令
岳辰晴:禁止四舅不理我令
阿蓮:隨便你們八,反正別頒布禁煙令就好=
=
姜拂黎:禁什么我都無所謂,反正禁什么我都能擺平,只要國家給我減稅令就好。唉,錢多真煩。
第66章
不配
墨熄頭痛欲裂,
卻仍是咬牙把他掙開,低聲道:不用你管。你給我坐下。
為什么要在過節(jié)的時候,
提他爹爹?顧茫卻不聽,不知是不是墨熄的錯覺,那雙向來空濛的藍眼睛里,此時竟有他從未見過的憤怒。顧茫緊緊攥著墨熄的手腕,
像是愧疚,
又像是要贖罪。怎么也不肯松開。
你們不知道他爹爹很早就過世了么?為什么要讓人傷心?
老東西們臉上掛不住了,口出惡語:你這個惡心的孽畜,
你還敢殿上沖撞貴胄?!
腦子壞了就來撒野?滾開!沒你說話的地兒!
顧茫不滾,他盯著他們,忽然抬手狠狠扯開自己的領(lǐng)口,露出蒼白脖頸上勒著的鎖奴環(huán)。他戴著這樣恥辱的烙印,
卻用那樣強悍的姿態(tài)站在墨熄面前。
看他的樣子,圍觀的眾人甚至有一瞬恍惚。
好像昔日氣吞山河指點江山騙人騙鬼勢吞天下的神壇猛獸,又回到了這具破爛的殼子里一樣。
顧茫道:我是羲和府的奴仆。他是我的主人。
墨熄眼前暈的都快倒地了,
全靠意志才勉強站著,
他閉了閉眼睛,沉聲道:顧茫,你給我
滾還沒說出口,顧茫就打斷了他。
這壇酒,
我替他喝。
他說著,
也學(xué)著墨熄之前的樣子,沉著臉拍開封口,
但他還沒開始喝,就被盛怒的老貴族當(dāng)胸踹了一腳:沒學(xué)會規(guī)矩嗎?!
酒壇子砸在地上,碎了滿地。
那老貴族的兒子正是死于從前與顧茫的對決交鋒中,因此他氣得滿臉充血,手顫抖地指著顧茫:你、你這個國賊!萬死難贖其罪��!你憑什么立在這里說話!��!
局勢到此其實已經(jīng)失控了,但眾人一時竟也不知如何相勸。而君上那個唯恐天下不亂的變態(tài),他恐怕是覺得除夕只是普通的吃吃喝喝沒意思,見人吵架反而來勁,居然沒有立刻喝止,還饒有興趣地支著下巴往這里看。
顧茫倒也是個狠人。
他沒有什么意識的時候,尚且能不管。
但他如今恢復(fù)了一些回憶,還知道了一些自己從前對墨熄的虧欠,意識摻雜著本能,竟令他在氣勢上不遑相讓,盡管這種不遑相讓是如此的大逆不道。
顧茫指著墨熄道:我有錯。但他沒有。
你們一群人欺負(fù)他,就是不要臉。
墨熄的眼前越來越暈眩了,他低低止住他:顧茫,你別
顧茫回過頭,清亮的藍眼睛看了他一眼:對不起。我知道你之前為什么說我臟了。你是好人。我不讓他們欺負(fù)你。
說罷回頭狠狠盯著那些老東西。
來吧,你們這群他斟酌了一下,一時竟想不到合適的詞,于是隨口扯了一個道,采花賊!
君上:噗!
原本劍拔弩張,可周圍的人聽到顧茫居然說了這樣一個字,不由一個個全都失笑出聲,岳辰晴嘴里的酒直接就噴出來了,拍著桌子大笑道:哈哈哈哈哈!��!
但那幾個老頭臉上愈發(fā)掛不住,抬手就要打人,這些人也真是氣瘋了,情緒和酒氣上頭,下手沒輕沒重的。
墨熄努力眨了眨眼睛,甩了甩頭。
他腦子亂作一團糨糊,唯有一種本能,一線靈明。他想起顧茫脖頸上的紅蓮血咒,又看到顧茫被這些人毆打的模樣,他忽地生出一種強烈的不甘與痛楚。
為什么��?
為什么每個他喜歡的人,最后都會落到這樣一個支離破碎的地步?父親早亡,夢澤病重,顧茫再也不復(fù)從前他是命主孤煞嗎?
別打他墨熄眼里爬著血絲,喉管里發(fā)出一聲含混的低喃,所幸他的低喃很輕,并沒有任何人聽到。
就像他曾經(jīng)乞求過的地久天長一樣,上不通天,下不臨地,他的真心,誰也不相信,誰也不知道。
你們別打他。
他幾乎是哽咽地,一把護住抱著頭被逼得幾乎猥瑣逃竄的顧茫。他的手在抖,嗓音在抖,眼里的世界是濕潤的,都在顫抖。
他醉的有些不清醒了,動作的意圖也很模糊,雖然是在下意識地護著顧茫,不過其他人并沒有看出來異狀,只道這里居然打起來了,羲和君也被連累了進去,一時都有些色變。但他們抬頭看看君上時,君上卻仍沒喝止,手里捏著一顆漿果,正瞇著眼睛瞧著這一團亂狀,似有所思。
先沉不住氣的是北境軍的幾個高階軍官。
開玩笑,后爹也是爹啊,一起生死與共過,由得別人這樣為難?他們也懶得賭了,趕忙掠來,一邊笑嘻嘻地拉架。
哎呀,永樂君消消氣呀。
星河君不要動怒嘛,大過年的。
一邊勸,給幾個老貴族飽以黑拳。
那些老貴族哪里是這幾個軍痞的對手,沒兩下就被收拾得服服帖帖。但剩下幾個和顧茫有血仇的,此時卻是完全失了神智,也不顧地位不顧場合了,扭著顧茫就打,口中還暴怒喝嚷著:你就該死!你怎么不去死!
夢澤公主也看不下去了,她擔(dān)心墨熄在一片混亂中受傷,不顧宴平勸阻,過來勸架�?赡菐讉老頭哪里肯聽?
喪子之痛,刻骨血仇清醒時一直都在竭力壓抑著,此刻卻猝不及防被點燃了,他們眼里又哪里還有什么公主不公主。
姓顧的!你他媽給我聽著!沒人管你腦子到底怎么樣,你忘了也沒用!你就是個殺人狂!叛國賊!!你是要下地獄永世不得超生的��!所有的死人都看著你!!他們都看著你!��!
顧茫的心猛地一顫。
所有的死人都看著他就像在喚魂淵時一樣,是嗎?
他們都在看著他,向他索命。
你怎么不死�。。�!老子盼天盼日地就是盼你早死�。�!
沒爹沒娘的野狗畜生!
已全部失態(tài)了。
剝?nèi)サ匚唬A服,榮辱。
人的舐犢本能與愛恨情仇和野獸也是一樣的。
顧茫被猛地推了一擊,沒有站穩(wěn),驀地倒在了地上,摔翻了身后的桌盞茶幾,酒水潑了滿地,碎片扎進后背皮肉。
血滲了出來,顧茫卻不覺得有多疼。他盯著那幾個老頭子猙獰熾烈的仇恨,一句話也說不出。
眼見著一個酒壇被提起,就要當(dāng)頭砸下,忽地一個重物砸來,將酒壇凌空擊破!
碎片落了滿地,酒水四濺。
顧茫抬手遮臉,瞇著眼睛避開著豪雨似的烈酒,等他睜開眼睛時,瞧見一桿煙槍落在他身邊,剛剛丟來砸了壇子的正是這桿煙槍。
他怔了一下,扭過頭。
幫他擋下這一擊的竟是慕容憐?
慕容憐離了席,抓著那個失控的老貴族的腕子。
他醉的不輕,伸手彈了彈人家的腦殼,懶笑道:怎么了小寶貝?你想要趁亂報私仇��?你算老幾,本王的仇還沒報呢。你他媽的滾后頭排隊去。
慕容憐!你--!你居然敢這樣稱呼老夫!你這個,你這個
喲,叫你小寶貝還不滿意��?慕容憐舔著嘴唇笑道,真會撒嬌,好吧好吧,那小心肝兒?
你--��!
這下羲和望舒夢澤都摻和進來了,君上再想看戲也不行了。
君上終于在王座上清了清嗓子,仿佛此刻才注意到這驚天動靜似的,威嚴(yán)道:干什么呢這是?除夕之夜,你們不給孤討個彩頭也就罷了。還在這里撒潑胡來?侍衛(wèi)隊!
在!
給孤把他們拉開!
是!
顧�?偹銖囊粓F焦灼中脫身,他被侍衛(wèi)們拽出來,和那幾個老貴族扯開,猛地喘了口氣,他下意識地去看墨熄,卻見墨熄已經(jīng)被夢澤扶著走到旁邊坐下了。
墨熄方才被傷到,肩膀處不知道是給誰割了一道深口,正在往外汩汩淌血。這時候因為混戰(zhàn)結(jié)束,他也不需再強撐,他不那么倔強后,整個人就因為烈酒上頭而顯得很疲倦。
夢澤道:你靠下來,我看看你的傷。
墨熄闔著眼眸,慢慢靠在石柱上,夢澤柔荑般的手心疼地?fù)嵘纤募绨�,喃喃道:你方才為什么不躲�?br />
我沒事。墨熄長睫毛垂落,躲不開。
你怎么會躲不開夢澤并不傻,你就是看他給你擋酒,你就又意氣用事他是叛臣�。∧銥槭裁匆淮蝺纱蔚乜傄卜植磺�!記不住!
墨熄睫羽輕顫,低沉道:我不是為了他。
夢澤不再與他多說,她知道他的性格,真要倔了,十頭牛都拉不回來。她于是只是把手覆蓋在他的傷口上。
我替你止血。
顧茫在不算遠的旁邊把這一切都盡收眼底。而這過程中,夢澤一直沒有看其他任何人,墨熄也是
他忽然有些明白了為什么墨熄會待她那么好。
誰都眷戀溫暖,感恩柔情。
他給墨熄的傷口與痛苦。而夢澤給他的是照顧與守護。
他原本是想贖罪的,他原本想要為那些不記得的事情,和墨熄說一聲對不起。但他現(xiàn)在喉頭阻鯁,什么也說不出來。
所謂叛徒。眾叛親離,給人帶來的永遠是傷害,就是這個意思,對么?
顧茫不再去看墨熄和夢澤,他將臉轉(zhuǎn)了開去,抬手把深戳在他胳膊里的一片尖利的殘瓷碎片拔出來,擲在地上。
他之前扯開衣領(lǐng)說自己是墨熄的人,所以可以替墨熄擋酒分憂,這簡直像是莫大的諷刺,令他想起來都面紅耳赤。他慢慢地,幾乎是有些猥瑣地矮在角落他把自己蜷成一團,抱坐著,希望躲開滿殿好奇又挑剔的目光。
可是他躲不開啊,他剛剛已經(jīng)一時沖動站在了墨熄面前,嗓音響亮像個傻子似的自表過立場,所有人都聽到了。
現(xiàn)在他反而給墨熄添了麻煩,他不敢到墨熄身邊去,墨熄也不要他。
===第63章===
誰也沒有原諒他,誰也沒有再理會他。
他只能硬著頭皮獨自蜷縮著,低著頭獨自去承受那些刺骨的打量。
他還說羲和君是他的主人呢
呵呵,他不是一直就這么自以為是?我看這就是他為什么曾經(jīng)如此能打卻還是注定要失敗的原因。一個沒有自知之明的人,沒腦子,血統(tǒng)差,野心大,整個兒就一無是處,過去當(dāng)上將軍全靠他靈核天賦強撐,現(xiàn)在靈核廢了,就更能看出他有多可笑。
真是不知斤兩,惹事精。連累羲和君也受傷。
太不像話了
顧茫便在這些細(xì)細(xì)碎碎逐漸響起的議論聲里,喪失了他剛剛拾回的那一點強大的舊影。
他又佝僂了。
作者有話要說:
顧茫茫(好奇臉):你為啥要出手干架?
墨熄(傲嬌臉):我不是為了你。
顧茫茫(好奇臉):那你呢,你又為啥要出手幫忙?
夢澤(倔強臉):我不是為了羲和顧茫茫(好奇臉):那還有你呢,你又為啥要來插一手?
阿蓮(呵呵臉):我只是希望能降低一波自己的仇恨值。
岳辰晴(懵逼臉):四舅你為啥不出手?不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一下嗎?
慕容楚衣(冷漠臉):與我何干。
江夜雪(溫柔臉):你四舅喝多了,醉了,不然他會出手的。
第67章
拜
這天晚上,
是夢澤送墨熄回府的。
原本此事與一國公主身份不符,但夢澤和她那位當(dāng)君上的大哥一樣,
都是不介意世俗眼光的人。顧茫替她拂開馬車幰幔,想幫忙扶墨熄到車廂內(nèi),夢澤卻看了他一眼,說道:有我就可以了。
顧茫踟躕道:對不起。我之前不是故意的,
我是想替他擋酒。
夢澤對他并不兇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