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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夢澤眼神濕潤,瞧著墨熄,又瞥一眼墨熄身后的顧茫,似是欲言又止,但最終還是低低地嗯了一聲,轉(zhuǎn)身離開了軍帳。

    第155章

    蓮遇刺

    營帳里又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墨熄走到榻前,

    在顧茫身邊坐下,抬手摸了摸顧茫的額頭觸手仍有些偏燙,

    但終歸比前幾日好許多了。

    夢澤說你白日的時候醒來過,但許是我運氣不好,每次來瞧你的時候,你都昏睡著。墨熄低低地對他說,

    像是希望他聽到,

    又像是希望不攪擾到他。

    一個人在面對自己的摯愛時,無論平素有多強大,

    都是軟弱的。

    血魔獸的殘魂已經(jīng)被重新封印起來了,封存得很周全,你又一次完成了你的任務(wù)。墨熄輕聲道,你啊,

    無論旁人給你的任務(wù)有多難,要求有多苛嚴,你總是能夠完成的。君上從來就沒有看錯你你比誰都更能成事。

    他低下頭,

    額頭輕抵著顧茫的前額。

    只是你什么時候才能多關(guān)心自己一些呢。

    躺在榻上的人安安靜靜的,

    柔長的睫毛在眼瞼處垂落濃深的影。

    墨熄低聲道:明明知道自己身上的黑魔之息已經(jīng)壓不住了,卻還是要解封妖狼之血,就為了拖住國師,讓慕容憐能有時間把錦囊交到我手里。他閉上眼睛,

    眼珠在薄薄的眼簾子之下不安地動著。

    師兄

    睡熟的人并沒有任何的回應(yīng)。墨熄就這樣與他額頭相貼,

    良久之后說:所有能做的事情你都做完了,等我們回到都城,

    你就好好養(yǎng)病。什么都不用再憂心,一切都有我。

    我不知道我能護你多久,但只要我還在一天,就不會教任何人欺負你。

    你安心休息吧。

    墨熄說完之后,又陪他坐了好一會兒,待到有傳令官急報城東災(zāi)民安置情況,他才起身離開了帳篷。

    外頭的風刮得湍急,帳簾一掀,帶起獵獵風聲,一落,帳內(nèi)又復(fù)歸闃靜。

    在這無聲的靜謐中,躺在床榻上的人睫毛輕顫,淚水順著柔軟的臉頰淌落到鬢發(fā)深處去顧茫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他其實根本就沒有睡著,每一天晚上墨熄來看他的時候,他都是清醒的。

    只是不知如何自寬,怎樣面對。

    他不畏天不畏地,唯獨畏別離。

    那一天他自解封印,激發(fā)體內(nèi)所有的妖狼之血與國師對戰(zhàn),自此之后黑魔之氣就在他體內(nèi)信馬由韁失了控,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記憶幾乎是崩塌似的地在流逝,而這種流逝是無論如何遮掩也遮掩不了的。

    而墨熄已經(jīng)這樣萬事纏身了,如果每天來看他的時候,都發(fā)現(xiàn)他的頭腦比前一天更不清醒,墨熄會怎么樣?

    快刀梟首固然可怕,但鈍刀子一寸一寸地割肉更讓人煎熬,顧茫不希望將墨熄拽入這煎熬之中,于是他寧愿選擇不與墨熄直接地交談。

    只是當夜深人靜,大帳無人時,他會從枕褥深處摸索出之前寫下的回憶集,小心翼翼地展開了撫平,猶如溺水之人捉住浮木,近乎偏執(zhí)地一遍一遍細看。

    那上面寫著的內(nèi)容初時還能努力想起,但是一天過去,又一天過去,紙上的字就越來越像別人的故事,到了今天,他幾乎已半卷都無法回憶出任何的細枝末節(jié)了。

    顧茫抬起手,將那因翻閱太多而皺巴巴的紙頁揣在心口。他是那么用力,以至于手背處經(jīng)絡(luò)浮起,將回憶集摁在懷中,仿佛這樣就能把那些分崩離析的記憶都鎖回心底。

    他蜷在床上,終究是一夜未眠。

    重整戰(zhàn)后的大澤城耗了七日。

    到了第七日晚上,大軍諸事抵定,準備拔營班師。而到這個時候,顧茫因為時光鏡而閃回的記憶,已經(jīng)所剩無幾。但這還不算最糟的,記憶就算缺失,再怎么說人也至少能像前往蝙蝠島前一樣,最惡劣的是因為黑魔之息不受控制了,所以顧茫的精神隨時隨刻都面臨著崩潰暴走。

    夢澤每天都必須給他服下安神寧心的藥,才能勉強壓制住他的邪氣。

    這一天晚上也不例外,顧茫照例喝完了夢澤送來的藥,而后坐在床沿,一邊默默玩著手指,一邊想著明天該以何種姿態(tài)面對墨熄。

    他總不能一直裝睡。

    正在他想得出神時,忽聽得外頭有近衛(wèi)道:公主,望舒君求見。

    ===第144章===

    夢澤正在收拾湯藥,聞言一怔,和顧茫對視一眼。

    顧茫微感詫異:他怎么來了

    不知道,但你先戴上覆面吧。夢澤說著,將面罩遞給他。

    盡管軍中修士現(xiàn)在大多篤信了這個神秘的近衛(wèi)就是顧茫,此事已然是昭然若揭,但再怎么樣,揭開和沒揭開也不是一碼子事。最起碼的窗戶紙還是需要的。

    顧茫剛剛戴好覆面,慕容憐便金刀大馬地進來了。

    一進屋,桃花眼先掃過顧茫,而后才落到了夢澤身上。夢澤將最后一包藥粉放入藥匣子當中,轉(zhuǎn)頭對慕容憐微笑道:憐哥,明早就拔營回朝了,你不去早些歇息養(yǎng)足精神,來這里找我做什么?

    慕容憐沒吭聲,抽了兩口浮生若夢,目光就又落到顧茫身上去了。

    最后他吐出青煙,拿煙斗朝著顧茫點了一點,說道:我不找你。我找他。

    夢澤神色微變,但仍是溫聲道:他不過就是個小小的近衛(wèi),你有什么事,還是

    小小的近衛(wèi)?慕容憐冷笑,夢澤,你幫墨熄瞞著別人也就算了。何至于連我也瞞著。你以為我不知道他是誰?

    他把錦囊交給我,向我求援的時候,可是自己向我亮過身份的。

    夢澤頓時默然。

    慕容憐道:顧茫你過來。

    夢澤忙道:憐哥,他之前解封妖狼之血,受的損耗很大。而且這些天他的神識也不穩(wěn)定,很容易就會暴走,你還是先回吧。有什么事,返了都城再說也不遲啊。

    什么意思?你是覺得我要揍他?還是覺得他要揍我?

    慕容憐涼涼看了她一眼:放心吧,你哥我還不至于和個廢物崽子動手。說罷又朝顧茫不耐煩地一招手,過來。我有話和你說。

    顧茫想了想,起了身,夢澤卻道:你精神不穩(wěn),最好還是別去

    慕容憐卻不理她,二話不說拽過顧茫的手,拖出走到營帳之外。

    班師前夕,修士們各自都在忙碌自己的行禮,主營帳周圍沒什么人。慕容憐一聲不吭地拖著顧茫走出了好些距離,走到僻靜的城郊河灘處,才總算松開了他的手。

    顧茫不明所以,揉著被他捏紅的手腕:有什么事嗎?

    慕容憐沒有立刻回答他,而是在河灘邊來回地走。月色照耀著粼粼湖水,反射在慕容憐蒼白的臉上,慕容憐看上去頗有些焦躁,他衣襟微敞著,下面是重疊纏繞的繃帶之前那一戰(zhàn),他也受了不輕的傷,以至于將養(yǎng)了這些日子,依舊有些精神懨懨。

    絲履咯吱咯吱踩著灘涂邊的碎石,反復(fù)踱了幾圈之后,慕容憐停下腳步。

    他盯著顧茫,抬手狠抽了幾口浮生若夢,干巴巴地開口道:有個問題。想和你確認一下。

    又狠抽兩口。

    抬起桃花眼兇狠地盯著顧茫:但說之前我先問一句,你他媽的到底恢復(fù)了幾成記憶?

    顧茫誠懇道:之前恢復(fù)了好幾成�,F(xiàn)在大概兩成都不剩了。

    慕容憐看上去仿佛噎了一下,而后臉色愈發(fā)陰沉:那你現(xiàn)在還記得泥姨嗎?

    顧茫搖頭,還沒搖兩下,就被慕容憐厲聲喝住了。

    搖什么頭!前兩天求我送錦囊的時候你還記得她,你小子給我想清楚了再回答!

    前兩天好像記得,現(xiàn)在記不清了。

    慕容憐暗罵一聲,沒好氣道:當時在望舒府讓你跟我說真相,你偏和我裝蒜,裝瘋賣傻。好啦,這回真的又傻了,他媽的!你有什么用?

    說完又罵罵咧咧地踹了一腳石頭。

    顧茫無奈道:你找我到底想說什么?總不能就是為了來罵我?guī)拙浒桑?br />
    慕容憐惱怒道:廢話!來找你當然是有事,不然你以為誰愿意瞧見你這張臉?

    顧茫摸了摸自己的面罩,確信自己的臉是完全都已經(jīng)被面罩擋住了,單純只是慕容憐在無理取鬧而已。

    顧茫道:那你接著說罷。

    慕容憐張了張嘴,但卻沒有發(fā)出什么聲音。如此反復(fù)幾次之后,他咒罵著扭過頭去,兀自走到灘涂邊,狠吸了兩口浮生若夢,而后猛地吐了出來。

    一片淡青繚繞中,慕容憐一臉陰郁,說道:我有件事情,是你從前腦子還清醒的時候告訴我的。我本來想找你再確認一遍。

    但當時我覺得你言辭太過荒唐,我是不怎么信的。直到發(fā)生了最近這些狀況。

    顧茫微微地睜大了眼睛:��?我曾告訴過你一件事情?

    慕容憐哼了一聲。

    只告訴了你一個人嗎?

    慕容憐又用鼻子哼了一聲。

    什么時候?

    慕容憐再哼一聲,答道:是你剛被送回重華的時候。

    顧茫瞧著他浸在湖水倒影里的身形,有些茫然:是嗎?但我那時候應(yīng)該已經(jīng)糊涂了呀。我多少都還有點印象,我被燎國送回城之前,他們重新破壞過我的記憶。

    慕容憐吞云吐霧道:他們要真能把你的記憶毀徹底了,你至于還有那么一點印象?

    顧茫:

    好像說的也有道理。

    慕容憐道:你給我聽著,我接下來要跟你說的這番話,就是回城那一會兒,你親口告訴我的。我頭先覺得你這人心機頗深,與重華仇恨又多,所以并不愿意信你挑唆。但如今看來

    他垂下睫毛,抖落煙鍋里的灰燼。

    煙灰像是點點殘雪般飄落在風里。

    慕容憐思忖片刻,似乎在做最后的決斷,最終他抬起頭來,目光落在了顧茫臉上。

    你說的也未必就是假的。只是有些內(nèi)容,我仍舊要與你取證,你是不是

    話未說完,忽地勁風斜刺!

    慕容憐本能地一驚,抬掌展開一重守護結(jié)界,只聽得清脆一響,一支附著木水靈流的利箭從暗林中射來,徑自擊在結(jié)界上,猛地爆濺開!

    砰�。�

    慕容憐畢竟積弱已久,加上之前的傷勢未愈,這一擊之下結(jié)界便潰散皸裂,散作齏粉。他一下子跌倒在石礫嶙峋的灘涂上,嗆出一口血來。只一次交鋒,慕容憐便已知此人實力遠在他之上,他來不及再做第二次防御,便立即反應(yīng)過來,對顧茫厲聲道:逃�。�!

    顧茫大驚!

    周遭林木便如那鬼影憧憧,枝葉樹梢之上不住地傳來暗殺者疾掠而過的瑟瑟聲,慕容憐喘了口氣道:快逃�。∵愣著干什么?!

    可你

    密林深處陡然傳出一個明顯用幻術(shù)扭曲過的嗓音:望舒君,你不用急著讓他逃。沒有人會傷著他。

    慕容憐森然道:你是什么東西?

    呵呵,你覺得我會告訴你么?那聲音尖銳如夜梟地笑起來,帝王宮闈,王室血脈,竟還有你這么天真可笑之輩,慕容憐,你可真令我大開眼界。

    慕容憐咬了一下沾血的嘴唇,忽然抬手迅速結(jié)起一道防御屏障,示意顧茫道:還不快跑!

    笑話!

    砰的一聲響,隨著對方的冷嘲,屏障被猛然震碎了。

    你覺得以你一個羸弱之身,還有顧茫這一具殘損之軀,你們倆誰能逃出生天?

    不過,慕容憐,你大可以放心。我要殺的只是你而已,至于他那人的笑聲便如尖刺一般鉆入耳膜,我若將他殺了,試問誰來替你的死背債謝罪?

    放心吧,你死的不會很痛,不會很狼狽,反倒會很有價值。

    來,動手吧!

    林木中那些游走疾行的暗殺者身影一下子得令竄出,十余名黑衣勁裝的修士擒弓持箭,立在杉樹林頂,猶如狼群撲殺般地圍困住他們。

    為首的是個披著金邊黑斗篷的男子,他一掠而起,身形輕盈地立在了最高的一棵樹頂,背著天穹上一輪明月。

    顧茫仰頭看著這群刺客,原想抬手召喚永夜,可他的身體目前根本受不住任何的黑魔法術(shù)。就在那他召念的一瞬間,他頭顱中忽然暴起一陣劇痛,繼而驀地跪倒在了地上。

    眼前晃動,耳中嗡鳴,恍惚間,顧茫聽得那個黑衣刺客冰冷地下令道:

    就地誅殺慕容憐。

    放箭!

    第156章

    容憐的回憶(上)

    河灘旁黑鴉嘲哳,

    從杉樹林里啊啊驚起,撲騰著翅膀四下飛散。

    風里彌漫起了濃重的血腥味,

    鮮紅緩慢地從慕容憐的傷處洇開,浸潤到他身下的瓦礫磚石上。

    刺殺只在轉(zhuǎn)瞬間就開始,又很快地又結(jié)束。

    這一伙人行動迅猛,受過最苛嚴的訓(xùn)練,

    顧茫和慕容憐站的那么近,

    那些法咒卻只攻擊到了慕容憐,沒有傷及顧茫半分。

    并且他們暗殺的箭是由靈力凝成的,

    在沒入血肉的瞬間便爆裂,因此慕容憐身上雖沒有帶著任何箭鏃,卻已被炸出了十余處血窟窿。

    他受傷的最開始,還沒有立刻倒下,

    但是血越流越多,痛越來越深,最后終于支持不住,

    驀地跪跌在地上,

    猛嗆出一口血來。

    顧�?粗@樣,腦袋里嗡地一聲像有什么炸開了。

    慕、慕容

    慕容憐捂著胸口最深的一處傷,不住喘息著,淡薄的嘴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失去血色,

    變得蒼白發(fā)青。

    樹梢上的刺客里忽有一人悶聲道:主上,

    有人來了!

    快撤!

    嗖嗖幾道黑影閃掠,刺殺者就像來時那樣,

    迅速消失在了密林深處。

    慕容憐虛弱地罵道:他媽的賤人有種別跑咳咳咳咳

    話方說完,就又哇地吐出一口血,搖搖晃晃地整個撲倒在了沙礫尖銳的河灘上。

    明月當空,鮮血彌散,河灘邊上瞬時只剩下了顧茫和重傷了的慕容憐。

    雖然在顧茫的記憶里,與慕容憐有關(guān)的好的回憶已然剩下不多了,但當他真的看到慕容憐渾身是血地倒在他面前時,他顱內(nèi)最隱秘的那根神經(jīng)還是被刺痛了。

    他指尖發(fā)涼,原處站了一會兒,忽然回過神來,忙上前去查看慕容憐的傷勢。這一看之下,更是觸目驚心,別的且不說,胸口那一處,已然被靈力箭鏃爆得血肉模糊,血流不止。

    顧茫本能地想拿手去捂,可是卻無濟于事,粘膩的鮮紅很快就沾了他滿掌,卻根本堵不住慕容憐的失血。

    慕容慕容

    慕容憐這時候已經(jīng)不行了,他的眼神光都開始渙散,仰躺在砂石地上,胸口急促地一起一伏,每一次呼吸都有更多的血涌流出來。

    他費力地轉(zhuǎn)動琉璃色的眼珠,看了顧茫一會兒,低聲道:你

    你當真那些咳咳,與我,與我有關(guān)的事情你什么都不記得了?

    如果這番情景這次問話提早一個月,在顧茫重聚的記憶尚未消散的時候,那么顧�;蛟S會把真相都告訴他。

    可惜太遲了。

    顧茫瞧著慕容憐那雙微微上挑的桃花眼,明明是那么漂亮的眼睛,卻因為琉璃色的眼珠上浮,天生一副三白眼的陰狠模樣。

    你至少至少也應(yīng)該慕容憐喘了口氣,顫抖地伸出手來,似乎想要做些什么。但他的傷勢實在太過嚴重,以至于渾身使不上一點兒力氣。他死死盯著顧茫的臉,眸中閃動著某種極其復(fù)雜又極不甘心的光澤,他張了張嘴,剛想繼續(xù)說什么,可是出口的卻不是聲音,而是淤血。

    遠處密林里有人聲與燈火逼近,慕容憐蒼白的臉龐上忽然閃過一絲清明。

    他抬起鮮血淋漓的手,聚起一層薄薄的華光,抵著顧茫的胸膛很輕地點了一下,而后將他推開。

    跑。

    慕容憐這時候神智已經(jīng)瀕臨熄覆了,他的眼睛開始失去焦距,但他仍低啞而渾濁地催促著。

    快跑不然就

    又是一口鮮血涌上來,慕容憐的聲音幾乎已經(jīng)微不可聞,他那雙漂亮的桃花眼大睜著,眼珠子左右微弱地動一動,里頭倒映出漫天星斗和顧�;倘坏哪榿�。

    囈語般的最后一句話從沾血唇齒間飄落:就再也解釋不清了

    慕容憐!!

    顧茫神智模糊之際,他低低道,其實我我也沒

    話未說完,已是一口血涌將上來。慕容憐的手動了一動,似乎想最后再做些什么,可是他再沒有力氣了,手還是驀地垂了下來。

    這一切發(fā)生地太突然,以至于顧茫腦袋里嗡嗡地,根本轉(zhuǎn)不過磨來。

    慕容憐想說什么?

    幾乎是在這一瞬間,聞聲趕來的北境軍巡邏修士提著風燈掠出了密林。燈火晃到他們身上,為首的巡邏隊長沉默須臾,手中的燈盞驀地跌落在了河灘邊。

    那修士失聲道:望舒獵獵腥風刮過,戒哨自河邊刺破蒼穹,傳遍了整一片黑夜

    快來人!!望舒君遇刺了!�。�

    抓住這個刺客!

    擒住他!!

    顧茫并沒有打算逃跑,可那些修士哪里會管?忽地斜刺里射出一道法術(shù)的極光,狠狠擊中了顧茫的后背。

    極光射來的地方有人大喊:打中了!他跑不了了!

    ===第145章===

    押回去!

    顧�;杌璩脸恋卦谀饺輵z身邊倒下,他正巧是面對著慕容憐的,面對著那張怎么也教人看不透的臉--

    這張臉此刻血色全無,那雙總是帶著嘲諷的桃花眼也緊緊閉著。

    慕容憐之前是想和他說什么呢慕容憐又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缺失了記憶的顧�;煦绲叵胫瑓s是全無頭緒,而他失去意識前最后的景象,便是一眾赤翎營的人圍了過來。

    .

    你當真那些咳咳,與我,與我有關(guān)的事情你什么都不記得了?

    你至少至少也該

    也該怎樣?

    也該記得些什么?

    慕容憐昏迷前的話語像是夢魘一般,在他夢境深處回蕩著。

    顧茫浮沉在一片茫茫然的黑暗之中,有一束光陡地自他胸膛處滲透而出。他在夢幻中坐起身子,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散發(fā)光芒的位置正是慕容憐最后用手指點過的地方。

    光芒越來越明亮,從他心口處源源不斷地涌流出來,最后在黑暗里化作了一只瑩白的蝴蝶。

    顧茫仿佛受到了某種說不清的招引,他從地上爬起來,跟著這只白蝴蝶不住地往前。

    夢境越來越深了。

    隨著靈蝶引路,他看到了趙夫人霧一般扭曲的臉:你如此冥頑不靈,以后如何才能繼承你父親的家業(yè),為望舒府的門楣添光?

    他看到望舒府管家在濃霧里向他深處手來:少主,時辰不早啦,你需得趕緊回琴房修行去,若是遲了,免不了又要被夫人一通責罰。

    他還看到縹緲的霧氣深處,少年墨熄擒著弓箭站在靶場上,黑金邊的寬大衣袍隨風飄擺,周圍是一些面目模糊的學(xué)宮長老,都在夸贊他,褒獎他。

    而慕容憐在角落里陰沉地看著,手里攥著一卷自己并不愛讀的樂修書簡。

    夢境里陡然響起了無數(shù)潮汐般的聲音--

    先是趙夫人的:你永遠比不過他。

    而后是學(xué)宮長老的:你總是不如他。

    最后那些聲音獰笑著,擰成了慕容憐自己的自言自語。

    慕容憐,你永遠比不過他。

    你是個跳梁小丑,陰暗小人你連自己喜歡什么都做不了主

    你是慕容憐嗎?不,你只是一個你爹的翻模一個牽線傀儡哈哈哈哈哈

    一路往前走著。

    慢慢地,這些聲音褪去了,白蝴蝶的光芒變得越來越強烈,它閃動翅膀時振落的熒光在不住地飄飛,逐漸將無盡的黑暗驅(qū)散。顧�?吹讲贿h處的前方裂出了一道天光,起初是有風聲從光束里傳來,而后一點一點地飄下了花瓣,飛舞出了更多幻術(shù)凝成的蝴蝶。

    他向前走去走到了那片潔白中央。

    他聽到了孩提時慕容憐的聲音,輕輕地自那一片潔白的深處傳來:是你嗎

    顧茫尚未回答,那只一只在前面翩躚的蝴蝶便陡然化作一個模糊的影子。

    小小的慕容憐站在白光里,回頭看著他:是你

    幾乎隨著他這句話,忽地一道耀目的光閃過,激得顧茫猛地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兒,他聽到檐角懸掛的叮咚風鈴。

    一個諂媚的聲音在說話:

    慕容小公子,您要的點心匣子,您再仔細瞧一瞧,要有什么不滿意的,小的立刻就讓糕點師傅拿回去重做。

    顧茫慢慢地睜開眼睛。

    夢境已經(jīng)換了模樣。

    映入眼前的是一間金紅相間的建物,滿廳都堆擺著碗口大的山茶花,傭人大多是四五十歲的憨胖女人,穿著制式統(tǒng)一的粗布花衣,在廳內(nèi)堆著笑來回忙碌。

    這是玲瓏齋。

    重華都城最有名的糕點鋪子。

    幼年的慕容憐站在高高的杉木柜臺前,仰著頭,和掌柜的頤指氣使地說話。

    他那時候看上去才四五歲,非常稚嫩的一個孩子,全從頭到腳都被竭力裝扮上貴氣逼人的飾物,恨不能連指甲都鑲上寶石。但他又那么小一個,金的銀的,翡翠珍珠全堆在一起,所以旁人乍一眼看去瞧見的不是個活人,而是個移動的小短腿珍寶柜。

    生意人對于這種恨不能在腦門上都寫著我有錢的客倌自然是歡迎到不得了,再加上慕容憐又是重華數(shù)一數(shù)二的貴公子,所以哪怕是個乳臭未干的小娃娃,年過半百的掌柜的也恨不能曲意逢迎跪著喊爹。

    慕容憐伸出小短手,接過糕點匣子,打開一看,只見黃澄澄的酥餅油亮松脆,淡粉色的荷花酥層次分明,還有玲瓏齋獨有的奶凍,晶瑩剔透的一小個,上頭擱著一朵含苞待放的春桃。

    慕容憐盯著看了一會兒,自己先伸手毫不客氣地拿了一個然后塞進了嘴里。

    含糊命令道:這個我要了。你再去重做一盒。

    掌柜的雖覺得他這一本正經(jīng)卻又饞蟲大動的樣子很好笑,但又不敢笑出聲來,只得點頭哈腰地應(yīng)了,重新命大師傅又去蒸糕做餅。慕容憐便在這等待的過程中坐在玲瓏齋的上座,就著一壺月季茶,半點兒也不含糊地把點心都吃完了。

    顧茫正不解于慕容憐留給自己的幻境為什么會是這個,就見得掌柜的一掀竹簾,提著重新包好的一匣子點心走到慕容憐跟前。

    慕容公子,又重新做好一份啦,您再瞧瞧看?

    慕容憐很有些人小鬼大的意思,學(xué)著他娘親的樣子,頗為威嚴地擺了擺手:不必了,我拿走便是。銀錢從我每月的賬上劃。

    掌柜:公子,您沒有帳啊,只有您家的趙夫人有固定賬要不小的從趙夫人的賬上劃?

    不行!慕容憐瞪大眼睛,立時拒絕了他,而后又道,你等著,我有錢。

    說完便開始從自己的小布兜里掏。

    那布兜是趙夫人平日給慕容憐裝閑錢的地方,趙夫人管的嚴,給他的錢兩其實并不多,而且大多是散錢。于是掌柜的就眼瞅著穿金戴銀的慕容公子從兜里掏出一把又一把寒磣極了的白貝幣,攏在一塊兒,一二三四地數(shù)了一遍,發(fā)現(xiàn)不夠,又掏。

    但四五歲的孩子能有多少錢呢?掏了半天,也都是一些零零碎碎的破貝幣。

    慕容憐仰起頭來,顯然有些心虛,但架子還是要有的,于是道:就這些了。不用找了。

    后會有期。

    說完便提著糕點匣子,人五人六地在掌柜目瞪口呆且欲哭無淚的眼神中張揚而去。

    回了望舒府,慕容憐就召來自己最親近的侍從,先是裝模作樣地喝了一口茶,然后才掀起眼簾問道:咳那個那個小賤奴,昨兒被我推了一下摔破了頭,現(xiàn)在還活著嗎?

    顧茫怔了一下,多少還有些印象,于是便模糊地反應(yīng)過來--

    原來這段記憶是發(fā)生在自己被慕容憐從秋千推落,撞破了腦袋被林姨抱著去療傷的那一段日子。

    侍從摸不透慕容憐的心思,誠惶誠恐地答道:回少主,他還、還活著呢。

    慕容憐高深莫測地哦了一聲,眼神迷離不定,重復(fù)道:還活著。

    是、是啊,林姨帶著他及時去看了藥修,現(xiàn)在那小子大概是在林姨屋里歇著。少主有什么吩咐嗎?

    沒什么。慕容憐道,你下去吧。

    待侍從離去后,慕容憐翹著腳坐在桌前想了一會兒,最后他從儲物盒里摸出了一枚古幣,捏在手里自言自語道:拋著正面,我就去道歉。拋著反面,我就把這盒點心都自己吃掉。

    說罷一丟,錢幣骨碌碌在桌上打了幾個圈,最后正面朝上,不動了。

    行吧。慕容憐沒好氣道,反正是我推的你,道歉就道歉,也不會少根毛。

    于是跳下椅子,踮起腳從桌上將玲瓏齋的糕點匣子拿起來,朝著林姨的房間走去。

    第157章

    容憐的回憶(下)

    顧茫雖然跟著慕容憐的腳步往前走,

    但他對于慕容憐要去看他這件事,是感到迷惑且意外的。

    雖然他對慕容憐的記憶所剩無幾,

    但是他很清楚慕容憐從來都沒有好言好語地對待過他,更別提買了一盒點心去向他道歉了。

    小孩子的愛恨情仇沒那么復(fù)雜,今天你推我一下,我記恨上了,

    但你若明天給我一串糖葫蘆,

    之前的記恨也就煙消云散了。所以顧茫篤信自己絕對沒有收到過慕容憐的那一盒糕點如果他確實收到過,他和慕容憐之間的關(guān)系無論如何也不會像后來那般愁云慘淡。

    懷著這樣的疑問,

    他一路跟著慕容憐,最后來到了林姨的小屋外。

    林姨的房外栽種著一株桃花,此時正值花期,開得風流稠艷。慕容憐在花樹下站定了,

    整了整衣冠,不尷不尬地輕咳了兩聲,確保自己擺足了少主的架子,

    這才抬手準備敲門。

    可指節(jié)還未觸上門板,

    就聽得里頭傳來了兩個女人對話的聲音。

    怎么摔成這個樣子。首先說話的女人音色威嚴,充滿著壓迫力,正是慕容憐母親趙夫人的聲音,我讓你帶孩子,

    你就是這么帶的?

    慕容憐聽到自己娘親的聲音,

    臉上露出了些敬畏又吃驚的神色,本欲敲門的小拳頭就放了下來。

    接著,

    林姨柔怯的聲嗓就從門板后頭傳出:對不起,是我疏忽大意了。

    我看你不是大意,你是沒有腦子。林姨,你在望舒府待著的這幾年,我趙素素何曾欺辱過你?這孩子受了那么重的傷,你為何不來及時報我,難道是覺得我不會幫你?

    林姨忙道:不,不是的。我沒有

    趙夫人卻是冷哼一聲:何必解釋。我知道你一貫恨我,全重華都當我是個妒婦小人,難道就你是個例外?

    夫人

    不用再說了。趙夫人嚴厲道,孩子我?guī)ё�。你自己做好你該做的活兒,少在我眼皮子底下打晃�?br />
    林姨沒有出聲,但門板后面響起窸窸窣窣的腳步動靜。

    過了一會兒,趙夫人拔高了音調(diào)的嗓音刺透木板傳了出來

    你這又是干什么?

    林姨小聲哀哀道:夫人,求求您,您就把他留給我吧,您別看阿茫平日里總鬧,他其實很怕生的,他在您那里根本沒有辦法好好歇息

    我是生人嗎?!

    不是

    那為何他怕我?我是會吃了他還是會毒死他?

    我沒有這個意思

    那你還不松手!你擔心什么,我就算再不待見他,難道我會坑害他?

    林姨,你清醒清醒,我是望舒府的當家,而他好歹是望舒家的種!

    死寂。

    顧茫腦袋里嗡的一聲悶響,簡直炸開了,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

    誰是望舒家的孩子?

    趙夫人她,她這話是什么意思她在說什么??!

    血流轟鳴聲中,小屋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可同樣瞠目結(jié)舌的不僅是幻境里的顧茫,還有慕容憐。

    慕容憐似乎想拔腿就跑,可是渾身就像被灌滿了水銀,動也動彈不得,在門口傻站著。

    就這樣和趙夫人撞了個正著。

    阿,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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