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他也無所謂,只很平靜地問了一句:那我過得怎么樣?
墨熄沉默良久,他的喉嚨好像被最咸澀的海水浸泡了,濕潤和苦意幾乎要彌漫進他的每一次呼吸里。
他在顧茫坦然而好奇的凝視下,整頓了好一會兒,才笑著說:遇到的都是好人,碰見的都是好事。是很好的人生。
顧茫微瞪大了透藍的眸子,長睫毛輕動。
是嗎?
墨熄還未及再忍著痛楚應聲,就看到顧茫展顏笑了。
那我真是好幸運。說著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就是有點兒可惜,那么多好事,可我都不記得了。
我就記得你,你對我一直很好。
墨熄的酸楚更成了砭骨的尖刀,他幾乎不敢張看顧茫澄澈的眼底,近乎有些無措地:也不是一直很好。
我也我也做過傷及你的事情。
我也曾經(jīng)疏離過你。
可顧茫偏著腦袋思索了一陣,修改道:你一直都是最好的。
說完,伸出手,模仿著墨熄安慰他的樣子,照葫蘆畫瓢似的也反過去摸了摸墨熄的頭發(fā)。
在這一刻墨熄忽然那么清晰地意識到,其實不記得太多對顧茫而言未嘗不是一種解脫。他不用再為陸展星的死痛苦,不用再為七萬袍澤的亡背責,不用再每日每夜從自己掌縫里看到無辜之人的血。
他可以只看著回憶卷,只捕捉到過往所有美好的東西。
只是墨熄無法這么選擇
顧茫黑魔魔氣的爆發(fā)只在旦夕,他找回那缺失的兩魄,喚回完整的顧茫,才能不使他的心愛之人墮入煉獄。
師兄
嗯?
無論怎么樣。墨熄最終握著他的手,認真地對他說,我都會一直陪著你。
顧茫坦然點了點頭:那真好。我也會一直都陪著你。
窗外暴雨傾瀉,又有雷霆響起。但這一次顧茫沒有害怕,他轉過幽藍的眼睛,用一種近乎懵懂的好奇,望著鉛灰色的天幕。
反倒是一直伏在旁邊沉睡的飯兜被驚醒了,它嗚嗚低哼著,起身踩著四爪跑來床邊,偎著他的兩個主人坐下。
夜深了,驟雨滂沱。
然而雨總會停的,黎明也總會來。
就像擱在兩人之間的那一卷回憶書一樣,回首望去,所記得的都最是光明的。
君上一開始并不想讓墨熄陪著顧茫到臨安去。
用他的話說:去這一趟找到大修的可能實在太渺茫,你不如還是等姜拂黎云游回來,他診斷了之后再說。
又道:我們得了血魔獸的殘魂,如今周鶴正在鉆研其道,或許不久之后就能創(chuàng)出抑制黑魔氣息的術法,你留在都城,多少還能去看看狀況,如果真的創(chuàng)生出來了,也能馬上給顧茫使用。
但墨熄執(zhí)意先去一試,再加上夢澤從旁勸諫,君上最終還是松了口。
只是臨行前,他把墨熄喚道朱雀殿,對墨熄道:羲和君,如今燎與重華的邊關戰(zhàn)事頻頻,恐怕很快就會再次爆發(fā)大戰(zhàn)。你一向頭腦清醒,也當知道顧卿的心意,明白他的為人。他一定不會愿意你因為他的事情而耽誤戰(zhàn)事,孤雖允你一月閑假,讓你陪他去臨安尋求招魂之道,但希望無論結果如何,一月后,你都要按時歸來。
墨熄道:是。
君上點了點頭,想了一會兒,又叮囑幾句:如今望舒君險境未脫,岳鈞天又年老病重,重華國內境況其實很是令孤不安,更何況宮中刺客,暗殺望舒君的刺客均還沒有查出眉目,孤?lián)哪切┠缓笾诉會對你下手。你這一路上,要多多留意。
另外,等到了臨安府,若是有閑暇,你也去拜會一下岳鈞天,敦促他快些將周鶴需要的法器煉出來,也讓他們一家行事當心些,孤總覺得那些刺客的暗殺遠還沒有結束。
墨熄一一都應了,臨離別時,君上卻又喚住了他。
等等。孤還有一事。
墨熄側過頭來,但這回君上卻沒有很快地說出他的想法,神情之間反倒多有些猶豫。他斟酌了好一會兒,才道:這段時日,坊間有些傳聞,說你和顧卿的關系
孤且不多問什么,但是人言可畏,眾口爍金,無論你們之間是什么情誼,只要存了心想中傷你,話都會說得很難聽。你們之間的事情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們會揣測你的居心,甚至已有人說你和顧茫一樣,最終的目的都是想重演花破暗自立為王的舊事,其心不純。
墨熄聽完了,卻對君上笑了一下:君上信么?
你說呢。君上翻了個白眼,孤再是多疑,至于多疑到一個立過天劫之誓的人身上?孤只是覺得這樣下去與你馭軍不利,你最好還是離顧卿稍遠一些。頓了頓,又試探地望向墨熄,唉,但你不會真的與他
君上不是說不問么。
孤也只是隨口一說。
墨熄道:十多年前,我家門蒙塵的那些日子,一直是顧師兄在照顧我,于泥濘里陪伴我。他最好的兄弟陸展星曾在那時候勸他別和一個落魄貴族走得太近,以免以后我生出什么不幸,會累得他連坐受苦。君上知道他是怎么回答的么?
君上一時默默。
他當年的答案便是我今日的答案。墨熄頓了頓,曦光透過大敞的窗映照在他清麗的臉龐,他平靜卻執(zhí)著地說了四個字。
人貴有情。
言下之意已很明顯,無論是什么情,兄弟,袍澤,戀人情誼所在,人言也好,困苦也罷,都是九死不悔的。
他不會放下顧茫,亦不會因與顧茫在一起會染上污點而卻步。因為當年,在他深陷泥淖的時候,是這個人伸出塵埃不染的手,將他從寂冷與污臟中救了出來。顧茫不是他的污點,而是他長久以來,心底不滅的光明。
言至于此,若不想將場面鬧得難看,也沒有什么可再追問,君上頗有些疲倦地往夔龍黃花梨圈椅里一坐,朝墨熄揮了揮手:真行,那孤還能說什么?再說孤就不是人了唄。好吧就這樣吧,趕緊滾滾滾。
頓了頓,又憤憤道:你也是不給孤省心的,你們都不給孤省心。
墨熄抿了下薄唇,行作一禮,轉身離開了朱雀殿,準備回去收拾東西,帶顧茫啟程前往臨安地域。
第163章
安封地
從重華都城到臨安不算太遠,
乘靈舟走水路,一天也就到了。
這一路上順風順水,
兩岸重山猿聲相啼,
所過城鎮(zhèn)也漸漸地從深檐斗拱的恢宏建物變成了粉墻黛瓦,
枕水人家。
替他們掌船的是個約摸十七八歲的船娘,臨安人氏,常年往來于這一條水路之上。墨熄和顧茫常服出行,這船娘平日又只關心魚蝦多少一斤,明日風浪如何,對政事毫無興趣,所以也沒將他二人認出來。
一路上,她操一口吳儂軟語,
咯咯笑著和兩人談天說地,
一會兒講梨春國的風俗,一會兒講燕北城的嚴冬,樊城的牛肉湯粉要隔著胡辣子最是好吃,
北境一家炊餅攤子賣的炊餅咯吱酥脆。
顧茫一邊咬著船娘贈給他們的小魚干,一邊懵懵懂懂地聽著,
忽然來了一句:你去過好多地方。
我?我才沒有去過呢。船娘的笑聲比細竹竿子點起的清浪還要晶瑩,
我到了一個口岸,
教人家把吃的用的都送上來,
我一年都不下幾次船,嘿嘿,腳尖不沾土,
我是水上仙。
這要換作別人說,未免顯得輕狂造作�?蛇@娘子確實生的明若芙蕖,艷若桃李,笑起來的時候梨渦濃深,眼眸更是含情帶水,黑得發(fā)紫。她立在船頭,素手纖纖撐著竹竿,衣袂飄飛烏髻如墨的樣子,倒真有些洛神出水的驚艷模樣。
只可惜是個小話癆。
一路上盡聽她得兒得兒地舌燦蓮花,墨熄聽得有些累了,但側頭一看顧茫,他倒是津津有味,一雙藍眼睛瞪得大大的,有時候聽入神了,魚干銜在嘴里還忘了咬。
我從小就跟揀我回來的師父在這小船上過,師父駕鶴后,就我一個人過,別看我船小,什么風浪沒見過,什么人物都載過。
===第151章===
墨熄見顧茫有興趣,于是也就順著船娘問下去:你都載過誰?
船娘頗為得意地:不少大修啦,他們名號太長的,我都記不住的。不過我跟你們說,我?guī)煾冈诘臅r候,臨安封王岳鈞天還撐過咱們的船呢。
墨熄頗有些無言,苦笑道:岳鈞天自己是煉器大師,他怎需得乘旁人的船?
船娘一下子瞪圓了眼睛:我又沒有說謊,怎么不會。他年輕時好喜歡微服出行,就有坐過我家的船,我當時還小,認不得他,回頭我?guī)煾妇透嬖V我,說那個色瞇瞇的就是岳鈞天。有事沒事就愛來臨安城惹些風流債。
我?guī)煾高說幸好我小,再大一些,見到這個人,就要往臉上抹淤泥,不然我那么漂亮,就會被他看上,抓回去當小老婆。
船娘道:幸好這些年他年紀太大了,玩不動啦,我們這些掌船人都說沒再瞧見過他私行南下。說著拍了拍胸脯,松好大一口氣哦。
這一番話顧茫聽得糊里糊涂的,墨熄卻頗有些尷尬。
岳鈞天這個人好色,這是重華人盡皆知的事情。慕容楚衣和江夜雪這種后輩的孽緣歸根結底也都是因為岳鈞天太花心而導致的。
只是他沒想到岳鈞天在民間的名聲這么糟,尤其他自己封地的姑娘們,居然都把他當做鬼怪傳說一般駭然的人物,私下里這樣說他。
不過船娘講的也沒錯,岳鈞天確實不靠譜,得虧他這些年身體不好,年紀也大了,不然繼江夜雪,岳辰晴之后,他沒準還能給自己再作出第三個繼承人來。
船娘聊著聊著,有些飄飄然起來,邊撐桿邊道:哎,也無怪岳老頭兒喜歡往我們這里跑,臨安府多美人,有幾家姑娘生得那叫一個水靈標致,我好幾回在水上瞧見她們洗菜浣紗,那模樣真是動人,也就比我差了那么一點點。
墨熄聽得頭有些疼。
顧茫倒是很淡定,又咬了一口小魚干,說道:你是好看的。
船娘一下子便心花怒放笑逐顏開,嬌聲夸道:小哥你也很俏。
顧茫回頭看墨熄:俏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也好看。
顧茫于是點頭,對墨熄道:那這條船上你最俏。
墨熄一時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最后轉過臉去,望著粼粼湖水被一葦剪破,輕咳了兩聲。
快到臨安城時,水上頭的船只明顯得多了起來。水鄉(xiāng)到底與帝都不同,船楫橫流,窈女浣紗,漁舟唱晚,越兒爭泅。
墨熄甚至還看到一個最多四歲大的孩子浪里白條似的在河中游得歡騰。不由道:水性真好。
那可不是,這臨河一帶的住戶都是先學會戲水,再學會走路的。船娘咯咯地笑著,兩位客人,你們記得拾掇拾掇東西,等前頭看到更多踩浪捕魚的,那臨安口岸就到啦。
墨熄謝過了,又問道:姑娘,你這些年見過那么多人,可曾聽聞臨安山郊有個隱士,掌握著重生之術?
他見她爛漫天真,也不在乎什么仙門術法,原本只是僥幸一問,并不太指望她能回答些什么。卻不料船娘歪過腦袋:那是傳說中的三大禁術之一嗎?
墨熄心中一亮,說道:正是。
哦我之前確實有聽幾個船客談起過這個傳說,說什么臨安城外是有這樣一個高人。
可知具體方位?
船娘搖了搖頭:那我可沒記那么清楚。我?guī)煾刚f過,生老病死都不能勉強,什么重生之術的,我聽著也覺得太玄乎,當時就當成幾句閑談過了耳。你們若是有興趣,不如去城內找一找修士問吧。最近岳鈞天大老爺來封地修養(yǎng)祭祀,舉家相伴,問那些修士肯定比問我有用得多。
她言談間瞳眸清澈坦然,自有一番尋常百姓的從容釋然。
其實也是,如若放舟天外,一生過得漫長悠閑,生死倒也不是什么非執(zhí)念不可的大事。只是這樣的恬淡寧靜,卻是從他們出生開始就注定求而不可得的。
到了口岸,墨熄與船娘結清了貝幣,顧茫卻有些依依不舍地盯著船娘懸掛在桅桿邊的麻布袋。于是墨熄又問船娘買了一麻布袋的小魚干,這回顧茫才高興了,抱著麻布袋,一邊吃,一邊跟著墨熄走在臨安城的巷陌里。
賣蒸糕荷花糕桂花糕,步步高升
白蘭花啦,賣白蘭花~
此間風物與帝都不同,和北境邊關更是迥異,顧茫一路下來左看右看,雖然一句話也不多說,但只有看到喜歡的東西,他就盯著那東西一動不動地杵著。過了一會兒,墨熄的乾坤囊里就裝滿了一堆莫名其妙的小玩意兒。
從竹蜻蜓到小泥人,從小瓷杯到小絹扇,丁零當啷一大把。
墨熄本來打算先直接去岳家在臨安的宅邸拜會,但看時辰也不早了,于是改了主意,對顧茫道:我們先找一家客棧住下,然后我?guī)闳コ酝盹�,好不好�?br />
顧茫正叼著一只沾滿糖霜的糖葫蘆果兒,聞言也不出聲,乖巧地點了點頭。
兩人尋了一家臨湖的客棧,此時正值荷花的花期之末,推開窗子便能瞧見蓮葉接天,無窮碧色,在開至繁盛的荷花上頭蜻蜓停駐,更有蓮蓬俏立,娉婷婀娜。墨熄將乾坤囊里的閑雜物件都放在屋子里了,然后兩人下樓去問店家。
小二正在忙著擦拭桌子,見了墨熄便躬身問好。
墨熄道:勞煩,借問一下,臨安城口味最佳的酒樓是哪一家?
小二也是個明白人,見兩位的打扮雖然不惹眼,但裁衣的布料卻是頂好的品樣,于是堆著笑道:哎呦二位客倌,那可得先說清楚了,口味最佳的可未必就是最富貴的,有些個喧鬧巷子里做的小炒頂好,就是怕二位貴客嫌棄。
墨熄便回頭問顧茫:你要好吃的,還是地方舒服的?
顧茫很耿直:不能都要么?
墨熄便再一次詢問地瞧向小二。
又要地方舒服,又要吃的好,那就只能折個中啦。小二道,出了客棧門左拐,穿過三條大街之后會看到一家裁縫鋪,往裁縫鋪的左手邊走,第二個巷子里有一家酒香樓。那家酒樓有上下兩層,位置寬敞,菜嘛,做的雖然不是最好的,不過也很不錯啦。
頓了頓,嘿嘿笑道:掌柜的從前是個跑碼頭的,江南臨水這幾座大城的點心肴饌他們家都有,水晶蝦球和糖醋鱖魚最是好吃。哦,別忘了他們家的梨花白,真是酒香不怕巷子深,那倒是臨安城釀的最好的酒。
墨熄問顧茫:想去嗎?
顧茫仍然沒有放下他那袋小魚干,聞言咬著一尾魚干點了點頭。
謝過店小二,兩人按照指點很順利地就找到了酒香樓。大抵是地方較偏,店面租價公道,所以修的很大,環(huán)境確實比許多店家顯得寬闊舒適。他們要了一間二樓的座兒,點了些特色大菜和小炒,又要了一小壺酒,一些糕點。
菜肴上的很快,不一會兒就齊全了。
但見得蝦球瑩潤白剔,一顆顆飽滿的蝦肉晶瑩剔透,擺在鋪了綠荷的白瓷盤中。糖醋鱖魚芡汁鮮亮,筷子一戳,盡是肥嫩豐腴的潔白魚肉,蘸一蘸撒著細姜末的糖醋汁,端的是酸甜可口。蒜泥白肉亦是特調過的,三層五花肉,煮后切作蟬翼薄片,在冰鑒里凍過,端出來是冒著絲絲涼氣,肥膩全然消卻,可蘸生抽與椒鹽,入口只覺得滋味涼爽,肉質層次分明。
至于一些熗爆的小炒也滋味極佳,爆炒腰花打著好看的卷,端上來時仿佛還猶帶灶臺星火,嫩筍時件亦是爽脆非常。就連落湯青蔬菜湯也是碧嫩清口,教人看來分外有食欲。
兩人正吃著,墨熄見顧茫特別喜歡那蝦球,不一會兒一盤就見了底,所以打算把跑堂叫來再加一份。
正偏過頭準備往樓下喚人,忽然見到樓下柜臺前已不知什么時候來了個熟人,一身白衣,神情凝肅,正和掌柜的說著話。
墨熄怔了一下。
慕容楚衣?
這么巧不對,他隨岳家來臨安封地,不與岳鈞天他們待在一起也就罷了,自己一個人跑到街頭巷陌里來做什么?
第164章
家舊聞
慕容楚衣瞧上去精神狀態(tài)很不對,
他一貫是個飄然出塵的人,眉目間總是沒什么過多的波瀾,
哪怕之前在蝙蝠島與岳辰晴爭執(zhí)憤然離去時,
情緒也是壓著的。
但此刻的他就像早春的寒湖,
有些東西已經(jīng)在他封凍的冰面下藏不住了。哪怕墨熄他們隔著些距離,也都能明顯得感知到他的焦躁與低落。
什么?你問三十多年前碼頭邊的住家?掌柜的顛著發(fā)福的大肚子,正在噼里啪啦地打著算盤,他算錢算的正暢快,所以也只心不在焉地哼唧道,哎呀,我早年是跑碼頭的沒錯,但是臨安碼頭邊住家那么多,
沒有上百戶也有八十戶啦,
我哪里記得每家每戶哦。
那一家姓楚。
掌柜哼哼唧唧的:姓楚的也很多啊,這姓在臨安不罕見。
慕容楚衣在打聽一戶姓楚的人家還是三十多年前的?
墨熄略一思忖,旋即明白過來:端陽節(jié)的時候岳辰晴曾經(jīng)說過,
慕容楚衣這些年似乎都有意尋找自己真正的家人。而他手上擁有的線索其實并不多,只知道自己當年是被慕容凰從寺廟前抱回去收養(yǎng)的,
襁褓里唯有一張殘紙,
紙上歪歪扭扭地寫著一個楚字,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慕容一脈,
男子單名,女子雙名。但慕容凰幼時身體羸弱,算命的先生說要給她起上一個男名才好養(yǎng)活,
于是君上就給他們家這一分族開了特例。然而慕容凰一直覺得雙名更好聽,收養(yǎng)了這個棄嬰后,便以他本家留下的楚字為由,取了一個名字,叫做慕容楚衣。
想來慕容楚衣是近來多了些線索,所以這會兒才會尋到這酒香樓來,向掌柜詢問三十多年前的舊事。
果不其然,慕容楚衣并沒有離去,而是從乾坤囊里取出了一枚金貝幣,雙指一推,遞到了掌柜手邊:您再仔細想一想。
掌柜一見金貝幣,那打算盤的胖手指立刻頓住了,他一邊把貝幣收好,一邊笑著抬頭道:貴人您看您這客氣的,其實
他的笑容卻在瞧清慕容楚衣長相的時候,忽然有些僵住了。
慕容楚衣:怎么?
掌柜卻仿佛記憶深處的層巖被撬動,入了神地盯著慕容楚衣看了半晌,神情迷迷瞪瞪的,突地啊了一聲,陡然睜大了眼睛:是你?但轉而又連連搖頭,不不不,是她?
隨即又猛搓一把臉。
不是,你難道就是她的
掌柜的講的顛三倒四,似乎十分震驚且糊涂。但慕容楚衣卻似聽懂了他言下之意,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上前一步,鳳眸里閃動著明滅不定的光澤。
慕容楚衣低聲道:三十多年前,臨安口岸,您是知道些什么的,對嗎?
掌柜的神情就跟做夢一樣,緩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他見周圍的客人與手下都向他二人投來好奇的目光,于是哆哆嗦嗦地掏出汗巾擦了一下肥膩的臉,猶豫片刻,對慕容楚衣道:仙長您您先隨我上樓去,我捋一捋我捋一捋,上樓去我再說。
兩人便往樓梯口走。
顧茫見墨熄劍眉微蹙,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便問道:你認識這個白衣服的俏人嗎?
他剛從船娘那里學來一個俏字,見慕容楚衣生的好看,于是干脆就叫別人俏人。
墨熄道,認識,你之前也認識他。你只是忘了。
哦,那我要去和他打個招呼嗎?
墨熄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將他按下來,搖了搖頭。
他有自己的私事要處理,何況你我與他并不算太熟,此時相見未免尷尬。墨熄輕聲道,你先吃飯吧。
對話間樓梯處便傳來了腳步聲,掌柜的引著慕容楚衣到了一間雅座,墨熄他們雖然瞧不見這兩個人了,但聲音卻聽得愈發(fā)清晰。
瓷盞叮咚,繼而是沖泡茶水的響動,而后掌柜有些虛弱的嗓音從竹簾子后頭傳過來:冒昧問一句,仙長是哪一年生人?
慕容楚衣便報了他的出生年份,那掌柜聽了,反復呢喃了好幾遍,似乎是在推算什么,隨即又連連嘆氣。
難道真的是真的是她當年說的那樣?
慕容楚衣的聲線潤如浸水之玉,但其中裹藏的情緒卻似巖下熔流:掌柜若有所知,何不明言。
我唉,我實在也是不敢確信,不過仙長這相貌掌柜說著,又哀嘆一聲,好吧,好吧,我就先把我知道的都與你說罷。
那確實就是三十多年前的舊事啦
掌柜的慢慢開了口,聲音顯得那么恍惚。
三十多年前,我來臨安水路跑碼頭,那時候我是個窮佬鬼,吃了上頓兒沒下頓兒,有時候餓得急了,就揀地上別人丟的半塊餅,兩口饅頭。
有一回我在碼頭邊揀饅頭的時候,被水岸邊一家小飯鋪的老板瞧見了。那老板是個好心人,便讓我去他店里小坐,給我炒了一碗炒飯,一碗紫菜蝦干湯。
老漢店里頭有兩個女兒,一個兒子,三個人幫著阿爹一同拾掇飯鋪。我還記得那飯是他家大女兒炒的,擱了一勺子豬油,一大勺子醬油,滿滿當當一大碗,又香又熱騰。我捉襟見肘的時候,常去他家店里吃飯,不過也不吃白食,吃完了,我就幫著他家做些重活兒粗活。
吸吸溜溜的啜茶聲,掌柜的又喝了幾口茶水,平復了一下心緒,接著道。
這戶人家姓的就是楚,一家都是善人,幺兒還小,那兩個姊妹則是臨安城內頗有名氣的美人,方一及笄就有不少富商老爺上門提親。不過她們倆的爹爹對她們寵愛有加,那些富商老爺因為門第緣故,是無論如何不可能將她們明媒正娶的,而納作妾,老漢又絕不情愿。寧愿就由她二人自己選擇,也沒有將她們草率地嫁出去。
名花無主,自然惹人惦念。她們姐妹倆的芳名便在當時越傳越遠,求婚的人也越來越難以對付。最后將一些橫行霸道的貴族老爺也惹來了,軟的不行,就來硬的,硬逼著人家爹爹交人。
===第152章===
那后來呢?
后來掌柜的長嘆了口氣,其實后來發(fā)生了什么,我也沒有親眼目睹,我當時開始做船運,跑商去了,一個多月都在泉州。而等我回來的時候,楚家的飯鋪子已經(jīng)被燒作了一片焦土。
慕容楚衣:!
我拉了周圍的鄰居詢問,但他們都支支吾吾的,不敢多言。我那時候年輕,氣不過這樣的事情發(fā)生,于是不假思索地就沖去了官府里鳴哀報官,太師爺告訴我,是楚家經(jīng)不住踏破門檻的姻親糾纏,所以舉家搬離了臨安城。
慕容楚衣沉冷的聲音里隱隱透著一股幾乎已壓不住的憤怒。
舉家搬離又怎會要燒舊宅?
掌柜道:我也是這么想的啊。我當時就知道官府是沒有和我說實話了。唉,楚家畢竟于我有恩,我不愿此事就這樣不明不白地過去,所以我就在臨安城不斷地找線索,詢問旁人后來后來
后來怎樣?
哪怕事情過了那么久,舊事重提時,掌柜依然十分痛苦,他嗓音發(fā)著抖,又喝了好幾口茶,壓低聲音:后來我就自己去找,最后在臨安城郊,竟尋尋到了楚家老爹的尸體,身首分離
他說到這里,禁不住一個寒顫,眼眶發(fā)紅,他不敢也不愿再描述具體情形,緩了一會兒,接著道:我又是害怕又是傷心,正大哭著,忽聽得那,那草垛深處,隱約傳來細細碎碎的聲音,我就扒過去看,看到他們家的幺兒躲在草垛子深處,像小貓崽子似的瞧著我,也渾身是血。
墨熄聽到這里,已是十分忿然,而這時竹簾后頭傳來砰的一聲瓷盞碎裂聲。
掌柜驚道:仙長,你
似乎是慕容楚衣太過于憤怒又太過于壓抑,所以不慎把手中的茶盞給捏碎了。
你,你手上都被劃劃
慕容楚衣淡道:不礙事。
綢布窸窣,他好像是拿了塊巾帕替自己把血跡擦止了,而后低聲道:您接著說。
掌柜哦了一聲,發(fā)著愣,眼圈紅紅的。他已經(jīng)許多年不曾再憶此事了,此時真的再一一回顧時,情緒也就漸漸地漫了上來。
他沉默一會兒,接著道:那個孩子年紀還很小,我問他話,他也說不太清,問他姐姐去了哪里,他也只是哭。我便埋葬了楚公,把孩子帶回了我跑商的船上養(yǎng)著,他還沒到記事的歲數(shù),我希望他以后過太平日子,也就從此不再和他提這段往事,希望他長大后不要記得這個仇
慢慢地,一天天過去,甚至連這個話都還不太會講的孩子,果然不再記得這件事情。城里的人也漸漸把楚家一家給淡忘了直到有一天。
他頓了一下,而后道:楚家的長女忽然回來了。
不過她已經(jīng)完全是另一副模樣啦。掌柜的嗟嘆道,蓬頭垢面,患了失心瘋,一直反復不停地說自己有個孩子,但那孩子被她一時糊涂拋下了。別人問她什么孩子,和誰生的,她都答不清楚,問她妹妹去哪里了,她就一直哭,說不要怪她,她也是有苦衷的。
慕容楚衣:
掌柜掏出手帕,捻了捻鼻子,感傷道:官府的人聽聞了這個消息,將她接去診判,確定了她精神受了莫大的刺激,再也恢復不了正常以后,也就沒有再去管她。鄉(xiāng)人見她可憐,給她讓了間荒僻的小屋住著,一開始去探視她的人還很多,可漸漸地,大家發(fā)現(xiàn)她嘴里顛三倒四就那么幾句話后,覺得無趣,也就沒有誰愿意理會她了。
我倒是帶著她弟弟去看過她,可是她弟弟根本就不認識她,也不記得她了。而她一看到小孩兒就開始哭,說自己不該那么狠心,把自己的孩子丟掉不要,說不管再恨都不該恨去娃兒身上,又說看到小孩兒變成鬼了,坐在血里看著她。唉
雖然當年的事情什么佐證也沒有,但我多半也知道,其實當初他們一家根本不是什么舉家搬遷,而是被王都的某個達官貴人看上了,強擄了那倆閨女過去。恐怕是楚公護女心切,便被他們殘忍殺害,幺兒也丟在草垛里,由著他自生自滅。
掌柜的說到這里,發(fā)了會兒呆。
楚大姑娘當時說她有了個孩子,又不停地喊嚷說讓她妹妹不要怪她,她是有苦衷的。慢慢地,大家就猜想,她當年是不是為了活命,做了什么不該做的,害死了她妹妹所以活著回來的只有她一個,楚二姑娘卻不見了。
慕容楚衣神色漸黯,似乎并不愿意接受這是真相:
就因為這個猜想,人們開始疏離她,諷刺她,拿她的瘋癡開她玩笑。
我當時我當時也沒阻止,因為我對她的了解也不多,從前都是楚二姑娘為人更溫柔熱情,而她作為姐姐,總不太愛說話。我就覺得她或許真的對自己姊妹做了什么,才被自責逼瘋的。這事兒擱在我心里,始終是個疙瘩,直到她臨終的時候,我才知道
慕容楚衣一驚,驀地打斷他,沙啞道:什么?她已經(jīng)不在了?
早幾年就不在啦掌柜傷感而自責地嘆道,她走的時候,我去送她。許是回光返照,她終有一時半刻的清醒。那會兒她跟我說
掌柜的停了須臾,似乎是在思量自己是否要把這最后一重秘密告訴他。
最后他許是瞧著慕容楚衣與故人極其相似的臉,終于道:她說,當年她與妹妹被貴胄擄掠,她自知逃不過,便佯作順從,自愿解衣服侍,哄騙得對方放松了警惕,終于找著了機會可以放她妹妹逃走。可是她妹妹以為她為了存活竟不顧父仇委身人下,恨極了她,說寧愿死也不愿受她恩惠。
慕容楚衣:
這時候我才知道鄉(xiāng)人都誤會她了,她根本沒有為了自己茍活,害死自己的妹妹,所謂的苦衷,竟然是這個原因
她催楚二姑娘逃跑,遭了拒絕和誤會,沒有能夠實現(xiàn)。她心中焦急,隨及又想到她們如今已身在王都,到處都是權勢駭人的門閥貴族,就算妹妹聽了她的話逃出去,又能逃多遠?
楚大姑娘日思夜想,最終心生一念。她曲意逢迎作陪自己那位貴族時,曾見過不少世家貴胄,所以她最后的打算,就是想設個計,能讓她妹妹得到其中一位的照拂。
為了楚二姑娘能夠好好活著,不用受辱,她一直在看,一直在選。在想誰能好心接受一位孤女。那個貴族必須足夠善良,正直,地位顯赫,能夠官壓一級。最后她把目標鎖定在了兩個人身上。
慕容楚衣:誰?
掌柜道:弗陵君墨清池,先望舒慕容玄。
墨熄冷不防在這場對話中聽到自己父親的名字,不由驀地睜大了鳳眼。
第165章
我非孤孑
沒有想到居然能在這一場往事中聽到自己父親的名字,
墨熄一時間也是五味陳雜。
掌柜道:楚大姑娘幾經(jīng)打聽,得知墨清池家中已有一女,
且十分善妒,
于是最終把目標定在了尚且獨身的慕容玄身上。
慕容楚衣低聲問:但那楚二姑娘性子既然如此之烈,
又怎會愿意聽從她姐姐的安排?更何況若是讓她知道姐姐的所謀所忍皆是為了自己,她又怎會甘愿偷生?
是啊。掌柜道,所以楚大姑娘做的打算,就是根本不打算讓她妹妹知情。
她希望她妹妹能夠不存痛苦,好好地把日子過下去。于是有一天當滿城王室去城郊游獵之時,她把妹妹帶在了自己身邊,趁之不備,往其飲的水里投了她偷來的忘憂藥散。
!
她妹妹飲下忘憂散后,
一切前塵往事皆忘,
昏睡不醒。楚大姑娘便在這時候,把她悄悄地背到了慕容玄必經(jīng)的路上慕容玄見一個孤女奄奄一息,狼狽可憐,
果然心生惻隱,命人將她救了下來。
楚姑娘做完這件事后,
明白自己之前所有的媚惑逢迎都將被識破,
所以打算孤注一擲乘夜逃離�?蛇沒等她逃遠,
那個擄掠了她的貴胄就發(fā)現(xiàn)了她做的手腳,
立刻勃然大怒,派人要將她追回。慌亂逃亡間,楚姑娘跌落陡坡,
掉入了五毒淵。
慕容楚衣喃喃道:重華城東郊那個聚積著濃郁瘴氣的積洼?
是啊楚姑娘掙扎著從里頭出來時,已經(jīng)因為吸入了過多的毒瘴,頭腦不太清醒了,開始變得有些錯亂。但是仙長您應當清楚,那種瘴氣的效力不是立刻就發(fā)作完的,而是會隨著時日的推移變得越來越嚴重。
楚姑娘還有些清醒意志的時候,懷抱著微渺的希望,想回到臨安城去尋找自己的爹爹與弟弟�?墒堑人搅擞腥僳E的地方幾番打探,得到的消息卻都令她倍感絕望,她一天瘋過一天,而等到她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已經(jīng)懷了那個貴族的骨肉時,這種精神上的刺激到了頂峰她差不多完全崩潰了。
雅間里靜得可怕,別說是慕容楚衣自己了,便是墨熄,也一下子就明白了慕容楚衣就是楚姑娘和那個強辱她的貴族的孩子。
顧茫望著墨熄,低聲道:你怎么臉色有些難看?
墨熄搖了搖頭。
他實在是不想再聽下去,想帶顧茫離開�?墒沁@時候走出去只會更易引起對方的注意,而他是無論如何也不知道該怎么面對此刻的慕容楚衣的。
在這令人難堪的死寂中,慕容楚衣忽然聽不出任何情緒地問了句:她為何不墮去那孩子。
這又怎么能夠說得清。掌柜的嘆道,她一定自己也沒有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不過啊人的情緒本來就是最捉摸不定的東西。不是說一念魔一念佛嗎?我想她當時也應該是在棄和留之間掙扎了很久,猶豫著猶豫著,就到了不再適合墮了孩子的時候了。所以她后來才會又動了念頭,把嬰兒拋棄在一座寺廟的門口。
慕容楚衣驀地閉上了眼睛。
掌柜道:楚姑娘臨終前反復跟我說,當時她躲在樹林里,看著一個衣著華貴的女子將她的孩子抱走,如釋重負之余,就只覺得心痛。痛到不行了,忽然后悔想要將孩子追回,可那女子已經(jīng)乘著車輦遠去了,她怎么追也追不上,怎么喊也沒有人理。
那成了摧毀她的最后一根稻草,那一天晚上,她便徹底瘋了。
掌柜講到這里,自己也發(fā)了一會兒呆,然后才慢慢地開口補敘:至于他們楚家的小兒子那孩子一直在船上替我做活兒。后來我年紀大了,想過更安穩(wěn)的日子,就到臨安開了家酒樓,但他倒是對船有感情了,所以直到現(xiàn)在,他也還是在跑碼頭,做著老營生。我從來沒與他細說過他幼年時的事情。
慕容楚衣的聲音低緩,有些沙啞,他如今過得怎么樣?
有妻有子,太平日子,說想趁著這幾年年輕力道大,多賺些錢兩,等再過幾年,就帶著媳婦兒孩子回臨安置辦個家業(yè),讓孩子好好念書。
慕容楚衣又默默地,半晌道:那很好。
過了一會兒他又問:店家,您知道當初擄走那對楚家姐妹的貴族是誰嗎?
掌柜微微色變,肥厚的嘴唇囁嚅著他雖然在敘述的過程中從未提過那位貴族的身份與名字,但顯然他是知道的,只是說傳聞是一回事,指名道姓地供出那個惡貫滿盈的男人來,卻又是另一回事了。
這世上每個人的正義都不盡相同,有的人只能做到這里,再多的勇氣便沒有了,但終究也算是有自己的良善,不當太過強求。
慕容楚衣很明白這個道理,更何況他其實不用得到一個確認,心里也已多半有了個答案。
還能是誰呢。
連一向最不愛多管閑事的墨熄都能輕而易舉地猜到那個孽畜的身份。
慕容楚衣將掌柜的反應盡數(shù)看在眼里,也沒有再多話,只道:我明白了。多謝店家。
不,唉,不謝有什么可謝的呢。
又是一陣默然。
忽然間
店家,煩請您再答一個問題。
仙長,我想冒昧問一句。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
慕容楚衣道:您問。
掌柜支吾且猶豫地道:您不會真的就是楚、楚姑娘當年那個孩子吧
算、算了。唉,當我沒問,當我沒問。還是說說您的吧,您想問我什么?
慕容楚衣靜了一會兒,說道:我想問的是,臨安府這一片,是不是有許多人家會在孩童降生后不久,就于他們的肩膀上刺一些刺青圖騰?
聽到這句話,墨熄的手微微一頓,不禁怔住。
哦越人好文身,確實是有這樣的風俗,不過也不是所有越人都這么干。
掌柜道:其實這種習慣還是要看祖宗。具體的我也說不太清楚啦,聽說就是很久之前,有些人家的老祖宗會供奉花神,認一種花當作是家族的辟邪象征,然后請當時的一位大修在自己手臂上落一個印記。比如供奉芍藥的,就落一個芍藥痕,供奉牡丹的,就落一個牡丹痕。
墨熄的臉色愈聽愈差,聽到這里,幾乎有些發(fā)白。
掌柜還道:當時主持烙印的大修用的法術很精純,這種印記不但落在了當時的那些信徒身上,還會被傳承下去,他們的孩子也會于出生時自行帶上這樣的胎記。
不過因為那位大修施法的年歲實在太過久遠,各家的印記其實都在慢慢淡去,有些效力不足的,其實已經(jīng)看不太到了,估計再傳個幾代,這種胎記也就沒有啦。
慕容楚衣靜默片刻,問道,那當年那戶姓楚的人家他們是否也有這一印記傳承?
===第153章===
掌柜想了想,答道:有的。
空氣凝窒得可怕。
是什么?
蓮花。
如同雷霆震心,耳目昏聵,墨熄眼前一陣一陣地發(fā)黑,抬起眼來,隔著酒肆昏暗不定的燭光,看著對面顧茫渾然不知發(fā)生了何時的臉。
蓮花蓮花
過去的諸多碎片走馬燈一般從墨熄胸臆中穿過:先望舒與臨安姑娘的傳聞,顧茫與慕容憐的不對盤,慕容楚衣與顧茫的些微相似之處
最后一個清雅沉和的聲音從他的記憶里響起,那是不久前,姜拂黎在醫(yī)治顧茫的病癥時曾對說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