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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不錯,

    這霧氣并非是尋常山霧,

    而是只有燎國某些高階術士才會使用的“夢里人”。

    這是一種幻術,

    可以改變周遭的真實情景,重新造出一片天地。若是被它勾起欲望,沉溺其中,心智就極易被摧毀。不過墨熄曾多次在戰(zhàn)場上和使用“夢里人”的燎國術士交手,抵御此道對他而言并非難事。

    指環(huán)的針尖指向的就是這里,也就是說顧茫此刻就身處“夢里人”迷霧之中。

    他必須進去。

    墨熄思忖片刻,抬手沉聲道:“幻蝶�!�

    一只傳音蝶應聲而出。

    墨熄道:“把位置和情況都告訴君上,我先去查探,讓他派人來援�!�

    蝴蝶扇動翅膀,不消一會兒,消失在了山林深處。墨熄則一腳踏入了這片化不開的濃霧里。

    周圍白茫茫的一片,伸手難辨五指。

    “顧茫!”他提聲道,“顧茫,你出來!”

    聲音在霧氣中回蕩著,過了須臾,空濛寒霧中傳來一個人輕輕的笑聲:“羲和說話的人并不是顧茫。

    那人嘆息道:“唉,真是大意了,我總覺得捉來的這個神壇猛獸身上似乎帶著些陌生的靈流。原來是你在他體內(nèi)打了追蹤符�!�

    “……閣下何人?”

    “我是何人,羲和君查了那么久的青樓案,心中就沒個猜測么?”那個隱綽的身形在霧氣中顯得那么淡薄,顯現(xiàn)一瞬,很快便又消失了。

    可也只不過就是這個驚鴻一掠,墨熄卻已迅狠地出手,一束熾烈火球砰地砸了過去。

    “哎喲。”濃霧里傳來哼聲,靜默些許,那個聲音嘆了口氣,“鐵血戰(zhàn)神羲和君,果然是名不虛傳�!彼鋈挥稚奈kU地笑了,“你性子可真差�!�

    墨熄咬牙道:“顧茫在哪里?你與他是什么關系?!”

    “我與他沒有什么關系。至于我是誰,重華城里不是有很多種說法了么?”那人甜絲絲的,仿佛在講述什么讓他覺得極有趣兒的東西,“什么青樓采花賊,什么落梅別苑跑走的廚子……”他嗤地笑出聲來,笑聲繚繞在越來越濃的霧里,“真是有趣兒極了。我聽了好多段,自己還講了一出呢�!�

    他自己還講了一出?!

    似乎是能看到墨熄微微睜大的眼睛,那人慢悠悠笑吟吟地說:“是啊,我閑來無聊,也曾扮作個說書先生,跑到茶樓里開壇講故事。我說我夜御七十眾,你的那位朋友,岳小公子,他偏偏不滿意,要說什么青樓早泄客,當真是淘氣得可以。”

    “你竟……那真正的說書先生……”

    “自然是殺了�!蹦侨藷o所謂地,“殺了之后好像丟到了枯井里?好像扔到了亂葬崗?對不起,我殺的人太多,自己也記不清了。”

    他最后笑道:“不過說起來,你可比那位望舒君靠譜,他只是自己胡思亂想,想了一出答案,就急著從犯人嘴里撬出證詞。你卻知道好好地勘察那些尸體身上為數(shù)不多的劍痕�!�

    那人頓了頓,幾乎算是愉悅地問,“那么,查出什么來了嗎?”

    墨熄嗓音沉熾:“……你真的是李清淺?”

    對方在大霧中沉默了片刻,而后忽然咯咯咯地笑了起來,那笑聲越來越響,越來越森然,不停地縈繞在四周,辨不清任何方位。

    “李清淺……李清淺,哈哈,哈哈哈哈……”這個名字好像觸及那人心中的某種痛處似的,他喉嚨里鉆出的長笑便如兀鷹盤桓,久久不散。

    “我不是!”他驀地擰緊聲線,在余音回蕩時,厲聲道,“《斷水劍譜》第一章,仁劍斷水,義劍斬愁,清貧也濟世,萬苦仍不辭……簡直可笑,可悲,可憐!什么李宗師啊,不過就是個窮光蛋,一個廢物膿包,迂腐至極!”

    他兀自罵了一會兒,怒了一會兒,過了好一陣子才逐漸安靜下來。寒霧寂寂里,他忽然說:“我就是看不起你們這些偽君子,明明心里貪嗔癡三毒俱全,還偏偏為了名利清白,拿不起也放不下�!�

    言語間已爬滿危險之意。

    墨熄對殺氣自是再敏感不過,立時目光一凜,沉聲喝道:“率然!召來!”

    一道紅光起,蛇鞭神武嘶嘶作響,持在他手中。

    “哦,率然�!蹦侨撕叩�,“是了不起得很。有石破天驚之威,只可惜,我想在這里你大概是用不到的�!�

    “……”

    “我打不過你,不和你硬碰。不過我有幸偷聽到過一些你的秘密,想要困住你,多的是別的法子�!�

    “比如……”頓了頓,忽然饒有興趣地問道,“當初顧茫在落梅別苑被幽閉的時候,你是不是跟他說過……他脖子上的蓮花紋,是你烙下的?”

    墨熄心中一冷,咬牙道:“……你到底是什么東西!”

    “你先別急著問我是什么東西。不如我來問問你罷。”那人頗覺有趣地說,“我來問問你——重華的第一帥領,清冷潔白的羲和君,男女不近,三十載自持自守,夢澤公主用心也沒能融卻的薄情人�!�

    他的聲音忽近忽遠,這會兒幾乎貼在墨熄耳根之后,語氣濕潤。

    “你和那位顧帥,你們是什么關系��?”

    刷地率然鞭抽下,怒火讓鞭身爆濺出陣陣火花。

    那個鬼影卻像早有意料似的,這次沒有再被抽到,他又不知散到哪里去了。

    “軍爺,你好兇,那看來我猜的是一點兒也不錯咯?”

    墨熄不答,厲聲道:“把顧茫交出來!”

    “交出來?我又不傻。他是燎國從前的第一猛將,雖然靈核被廢,但是我自有法子,可以操控他,重新喚回他的戰(zhàn)力�!惫碛耙琅f笑著,“如此得力門將,我為什么要交出來?”

    頓了頓,笑得更鮮明:“在你們重華,能和他單打獨斗的也就只有羲和君你了。只要有他替我鎮(zhèn)守,其他人來了,打不過他。至于羲和君你來了呢……”

    言語中的狎昵更□□。

    “我也有別的辦法。”

    他說著,尾音竟慢慢地遠離,似乎打算就此消失似的。

    “今夜你既有孤膽之勇,為了他踏入這片幻境,那我自然要盡盡地主之誼,讓他好好招待你。”

    那人輕笑道,“羲和君,良宵苦短,還請及時行樂。”

    “你--!”

    仿佛是應著他的意思,前方忽然亮起一簇紅光,伴隨著咿咿呀呀的吊嗓。有人在清唱著:“玉茗新池雨。金柅小閣晴。有情歌酒莫敎停�?慈o情蟲蟻也關情……”

    “……”

    墨熄知道“夢里人”幻境一旦踏入,不能從里破解,只能等君上的援軍抵達。在此之前,眼前這些幻境場景是躲也躲不掉的。不過只要自己保持清醒,支撐下來倒也不是難事。

    然而就在這時候,那個鬼影的聲音卻又在幻境深處響起:“羲和君,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你想硬撐,是不是?”

    他嘻嘻笑了起來:“可惜啦,雖然你能撐得住,但顧茫卻不一定撐得住�!�

    墨熄一凜:“你什么意思?”

    “人都言,羲和君自律驚人,難亂意念。我自然不會傻到挑個硬骨頭磕。而顧茫如今缺了魂魄,只是一個心智不全的可憐蟲�!易匀皇悄盟率指菀住!�

    他幽幽漫漫道:“你的那個扳指在給你指路的同時,有沒有告訴你他被下了藥呢?”

    墨熄的血一下冷了,怒道:“你——!”

    “我什么?我卑鄙嗎?”鬼影笑道,“我只是給他下了點催醒他體力的藥,好讓他來當我的守衛(wèi)。清雅君子羲和君,您想到哪里去了?”

    稍事停頓,鬼影又喜滋滋地:“不過你說的也沒錯,我確實不要臉。因為我接下來打算給他吃的,就是另一種藥了�!�

    “……”

    “被我丟在這個幻境里的,可不止是你,還有他�!惫碛吧ひ艋�,“你清高自持撐得住,但你就忍心看著他……呵呵呵,不說了,不說了。”

    墨熄氣得想破口大罵。可這個采花賊的真身究竟是誰,李清淺?燎國的廚子?還是哪個喪心病狂的野鬼?

    “人不過就是由欲望聚成的血肉,有人耽于聲色犬馬,有人追求清名超然。然而情愛之欲是欲,清名之欲不也同樣是欲嗎?”鬼影輕輕地笑了,“又有什么區(qū)別�!�

    “……”

    “往前去吧。你的顧茫哥哥,他就在前面等你�!�

    他的聲音徹底消失了,而絲竹管樂聲卻越來越響,戲子的花腔幾可入云,毒蛇一般蜿蜒過來:“國土陰中起。風花眼角成。契玄還有講殘經(jīng)。為問東風吹夢——幾時醒——!”

    隨著最后這一聲“醒!”,周圍的迷霧倏爾散盡。

    墨熄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一片燈火繁燦中,是一個夜晚,人流來來往往,穿梭如織,正是星河燦爛不夜天。

    眼前那個粉墻黛瓦的輝煌大門口站著兩個侍衛(wèi),穿著藍色滾金邊云雷紋的術士袍,入府步道八盞明燈正熱烈地燃燒著,門楣之上一個藍色蝙蝠紋圖騰流轉著靈力光輝。

    慕容憐家族的徽記。

    ——怎么是……望舒府?

    夢里人營造出的幻境,往往與某些難以割舍的記憶有所關聯(lián)。

    此時陷在同一個幻境里的并不止他一個人,還有顧茫,那么這個場景應當不是由著他的心魔而生的,而是同樣身在其中、并被下了迷藥的……

    顧茫。

    雖然顧茫記憶不全,但心中執(zhí)念卻可以攝取,可為什么是望舒府?

    望舒府。迷藥。欲望。過往。這幾個詞一一浮上心頭,再仔細思考下去,墨熄忽然想到什么,清麗的臉龐瞬間就色變了。

    難道顧茫是被攝取了……那段往事?

    他暗罵一聲,身影一潛掠上鴟吻高啄的瓦檐,朝望舒府的某一個角落掠去。

    第29章

    私會之地

    沒錯,

    是這個方向。

    指環(huán)銀針隨著墨熄的腳步而變得越來越明亮。

    墨熄停在一間狹小的傭人房前,緩著略有些急促的呼吸。他抬起蒼白修狹的手指,

    指針已經(jīng)重新恢復成了騰蛇的紋路——顧茫就在里面。

    顧茫被下了藥,此刻心中最強的必然就是情欲,而這間屋子……

    墨熄喉結攢動。

    ——這間屋子,是他曾經(jīng)和顧茫私會最多的地方。

    當年慕容憐卑鄙無恥,

    在第一次大戰(zhàn)后,把顧茫在戰(zhàn)場上的功勞全部奪走,君上于是對他大肆封賞,而顧茫依舊只是個望舒府籍籍無名的小奴隸。

    從沙場歸來后,

    王府深深,

    君不得見。于是墨熄只能克制著,

    隱忍著,

    一個月,兩個月……終于再也按捺不住,看樣子顧茫也不能夠來找他,

    于是墨公子只得紆尊降貴地,板著臉來到望舒府拜會——

    他原本只是想借著和慕容憐談軍務的由頭,

    去看顧茫一眼的。

    可是管家說慕容憐在演武場閉門修煉,

    一時半會兒也出不來,

    如果墨公子不介意,

    不如去后院走走,

    讓傭人跟著侍候。

    墨熄很平靜地說道,

    那就請顧茫來罷,

    算是舊識。

    這也不是多無禮的要求,正巧顧茫也閑著,于是管家就命人把他找了過來。顧茫走近大廳,驟然看到墨熄的時候,多少有些錯愕。

    墨公子和慕容公子水火不容,墨熄駕臨望舒府,那簡直比君上他老人家親自來還要讓人意外。

    管家吩咐他:“少主要一個時辰后才能出來,你好好陪墨公子在府里轉轉�!�

    顧茫道:“……好……”

    墨熄看了他一眼,淡淡地把目光轉開去。

    望舒府七進宅邸,前五進人多,后兩進則主要用作庭院擺置,栽種靈藥芳草,平日里也沒有什么傭人前來。

    墨熄走在前面,顧茫跟在他后面,從前院往后走,一路上和墨熄介紹望舒府的景致,房院布局。

    他們倆表現(xiàn)得太過疏遠客氣,以至于走過他們旁邊的侍衛(wèi)家仆根本看不出倆人的任何異狀,可是只有墨熄知道自己當時有多焦躁。

    他明明很想和顧茫單獨說說話,很想看著他的眼睛,很想把這個當時還屬于慕容憐的男人拆吃入腹,骨血不留。

    可他得忍著。

    “左邊那里是琴房,少主閑暇時也會去那里撫琴,房中有一尾五弦焦尾桐木琴,是老王爺?shù)倪z物……”

    院落越走越深,周遭的人也愈來愈少,心便越來越燙,血仿佛都是在燒灼的。

    終于在走進一方藥圃時,四下什么人也沒有了。顧茫說:“藥院中七百六十五品名藥,其中——”

    其中什么并沒有說下去,因為前面的墨少爺忽然停下了腳步。顧茫沒注意,還在往前走,于是猝不及防地撞著他寬闊的后背。

    墨熄回頭沉默地望著他。

    “……干什么?”

    “你……”墨熄的臉板著,明明那么渴望,那么思慕,真站在了顧茫面前,瞧著顧茫無所謂的樣子,卻又覺得自己簡直賤兮兮,拉不下面子來,于是硬邦邦道,“就沒什么想對我說的�!�

    顧茫沉吟一會兒,揉揉鼻子笑道:“公子好久不見?”

    “……”

    “喲,別瞪我,你也知道我比較忙,要擦桌子,還要劈柴,還要給菜花捉蟲,這些都很重要……”

    墨熄的臉色越來越差,一臉毒氣攻心的樣子。

    但顧茫那時候并沒有和他確認什么真正的戀人的關系,顧茫在軍中的時候就涎皮賴臉地說這種事情很正常,年輕人,上床莫要太當真。

    年輕人的心都要被這個老流氓熬壞了。偏偏這個流氓還在東一榔頭西一棒槌地講自己在望舒府的“要事”——好像他堂堂墨家大公子還沒慕容公子家的一張破桌子重要似的。令墨熄恨不得立刻扔個火球把慕容憐的書桌給砸了,看顧茫還能擦什么!

    顧茫還在滔滔不絕地講述慕容公子對于書桌的要求有多高,什么紫檀桌面要能當鏡子照,正說了一半,眼前就一陣旋轉,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被墨熄按在了墻邊。

    “你……”

    你什么?他沒有說完。那男人高大的身形就覆壓而落,清冷的臉側了過來,一手握著他的腰,一手撐著他臉側的墻面,低了頭,嘴唇不由分說地封住了他的低語。

    墨熄的親吻太用力,像是要把所有的欲望都傾瀉給懷里的人,又像是想要把顧茫連骨帶皮地吞吃侵占掉,他的所有動作都帶著驚人的強迫欲與控制欲。他的呼吸是那么急促,唇舌是那么熱烈。好像人前冰雪般冷淡的墨公子是與他毫無關系的另一個人而已。

    “你瘋了……這是望舒府……”唇齒交纏間顧�;剡^神來,狠狠拆了墨熄的鎖制,濡濕的嘴唇開合著,“會有人看見!”

    顧茫下手太重,墨熄又沒打算反抗,悶哼一聲,竟是被對方掰到了胳膊脫臼。

    “……我靠。”顧茫沒想到他不設防,自己居然真的得手,頓時頗為尷尬,喉結上下滾動,而后道,“行行行,你瘋,我服你,我錯了行了吧,我?guī)湍憬雍谩!?br />
    他伸手想要替墨熄接骨頭,結果人家少爺居然一側避開了,不讓他碰。只恨恨盯著他。

    “……大哥,我給你跪了,你讓我接好吧,不然等少主出來,看到客人傷著了,問我怎么傷的,那我怎么說?”

    顧茫哼哼唧唧的,這個硝煙中所向披靡的家伙,其實離開戰(zhàn)場到哪兒都讓人看著生氣。

    “總不能說是我打的吧?”

    墨熄沒吭聲,那張臉居然還是清冷的�?勺屑氃诳�,眼底卻涌流著某些極其危險的情緒。只是此刻還被他克制著。

    僵了半天,忽然又硬邦邦地重復問了一遍:“你就沒什么想跟我說的么�!�

    “……有。”

    “說�!�

    “你是不是中了重復咒?”

    一看墨熄臉色,又忙笑道:“哎哎哎!我錯了我錯了!”

    墨熄怒道:“不要你碰我!我自己會接!”

    “你不會!你療愈的法術和手法都太差了!”

    墨熄臉色更差了。

    卻被顧茫攔住,顧茫笑著,笑得有些惡作劇得逞似的快活。然后他忽然湊過去在墨熄臉頰上親了一下。

    “……”

    “怎么我的公主殿下沒反應?”顧茫摸著下巴喃喃道,“那再親一下�!�

    他又為自己的頑劣付出了好幾個親吻,然后墨公子總算才不情不愿地讓他給自己接骨了。咔噠一聲正回來的時候,明明并不是很疼,墨熄瞪著他的眼睛卻有些濕紅了。

    “咦,你……”顧茫想看仔細,卻遭了墨公子一巴掌蓋臉上,把他那張城墻厚的臉皮推開。轉過了目光,沒有讓他瞧清楚。

    沉默半晌,墨熄偏過臉道:“我兩個月沒見你了。”

    “不。還差十二天呢�!�

    墨熄倏地回頭狠狠剜了他一眼。

    顧茫雙手抱臂,好整以暇地靠在粉墻上,笑著看他,微微仰著下巴。

    “找個沒有人能看見的地方�!弊詈笊贍敯逯樥f。

    其實這么久沒有見面,克制不住的并非一個人,只是墨熄用清冷和高傲做了掩飾,而顧茫的掩體不過換作了無賴與無謂。

    可擁抱揉搓在一起的時候,兩個年輕人都是炙熱煎熬的,到最后顧茫引著他去了一個并不起眼的小屋。這種暗示實在是太明顯了,幾乎是一進門,顧茫就被重重地推抵在門扉上,昏暗無窗的小屋內(nèi)只有男人低沉的喘息和接吻廝磨的聲響。

    顧茫睜著眼睛,脖頸被嚙咬吮吻著,情潮起伏中不忘喘息道:“別親這么上面,會被……會被少主看到……”

    這個時候提慕容憐顯然不是什么明智的行為,墨熄停了一下,似乎在生生勒住自己的某種可怕的欲望,顧茫在他身下喘了一會兒,這幾許寂靜后,他忽然被粗暴地背翻過身來……

    腰封被扯開,就著把顧茫抵在門上的姿勢,墨熄仿佛隱忍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似的,悶聲不吭地親吻顧茫的臉頰,脖頸,最后落到那個慕容憐給他烙下的鎖奴環(huán)上。

    這個冰冷的黑環(huán)似乎在刺痛著墨熄,告訴他無論他有多渴望,渴望地發(fā)疼,渴望地心臟幾乎都要撕裂了,懷里的人也仍然是慕容憐的。

    慕容憐想什么時候召喚他都可以。想怎么折磨他都可以,甚至可以主宰顧茫的生死寵辱——一道鎖鏈,勒入骨血,掌控一生。

    他抱的是慕容憐的人。

    這種嫉妒燒熱了墨熄的眼眶,令他更加失控地去掰過顧茫的臉頰,讓顧茫趴在門板上反過來和他吃力地接吻,黑暗讓他心中的野火縱得熾烈,唇舌也不知是怎么樣激烈的糾纏,津液濕粘地交纏著……

    后來,一直到他們重新再受命出征之前,墨熄常常會來找他。望舒府雖有禁咒,可是對于墨熄而言并不是什么事。

    那段日子,著實是有些荒唐了,現(xiàn)在想起來,墨熄甚至會為自己年少時的那種不管不顧而感到怔忡。

    明明是什么承諾都沒有,什么未來都瞧不見。

    卻仿佛能一輩子這樣糾纏下去,一顆心總也涼不下來。他們什么都沒有,只能把愛意、控制、占有,都化作那樣隆盛而渴切的糾纏。

    一個是高不可及的公子,一個是卑賤入骨的奴仆。

    最令人心驚的丑聞。

    卻包裹著最令人心軟的青澀的愛意。

    那是他們的年少韶華。

    此時在幻境中,顧茫又被送到這里,“夢中人”勾起了他心里潛藏著的欲念,那么自己推門進去的時候,又會瞧見什么情形?

    墨熄咬牙,盯著那扇從前看過無數(shù)次的門。

    現(xiàn)在這種情況,如果他給了顧茫更多的呼應,顧茫心念動了,“夢中人”就會得到更多的力量,愈發(fā)將顧茫拽陷其中。

    可如果他絲毫回應都不給,那個鬼影是給顧茫下了藥的,那種藥劑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若是不及時得到撫慰,或者吃下解藥,只怕同樣會被折磨到發(fā)瘋。

    ……他只能在君上的援手到來前,盡量拖延時間,維持顧茫的清醒。

    墨熄沉默片刻,抬手,終于將門抵開——

    幾乎是一瞬間,他就被里面的人猛地推在了門板上,無助又躁郁的藍眼睛便在黑暗中對上了他的眼眸,還未及說話,嘴唇就被顫抖著噙住了。

    第30章

    難逃之欲

    墨熄心跳驟快,

    腦中嗡地一聲,

    反手就要去制他,可他還沒碰到顧茫,就被環(huán)住了后頸。

    一片漆黑里,顧茫幾乎是崩潰而顫抖地,

    親吻間沙啞含混地喃喃:“你。抱我……”

    曾經(jīng)顧茫打仗的時候,

    人們都說他身上有股頭狼的獸性,兇狠,

    機敏,

    勇猛,

    而且很有統(tǒng)帥力,

    是重華帝國仰不可及如在神壇的戰(zhàn)將,

    所以他得了那么一個名字,

    叫做“神壇猛獸”。

    但旁人不知他在其他地方的野性。

    只有墨熄清楚顧茫在床上是什么樣子的,他有強悍緊繃的肌肉,

    線條凌厲的腰身,

    交頸之間充滿了張力。從前兩人糾纏不清的時候,墨熄曾無數(shù)次被他主動吻過,

    而后深陷溫黁,

    不可自拔。

    可不是現(xiàn)在。

    現(xiàn)在已經(jīng)隔了那么久了,

    隔了背叛與生死,國仇與私恨,

    忽然再被反制著強吻,

    墨熄心里落了心火,

    燒出欲念,耳中嗡嗡作響�?伤允墙吡θ套�,反手制了顧茫,不由分說地將手指埋進對方的發(fā)髻里,血腥氣在唇齒間彌漫開。

    墨熄咬牙道:“……你別招惹我�!�

    掌心倏然亮起火球,將這一方寢臥照亮——還是墨熄記憶中的樣子,沒有窗的奴居小屋,東西擺放得亂七八糟,床邊翻著放了一只小壇子,算是床柜,上頭擺著一只插著野花的小胖肚瓶。

    顧茫的神智似乎已經(jīng)完全潰散了,他茫然又渴望地望了墨熄一會兒,好像墨熄說的話他一個字也沒聽懂似的,過了一會兒,又湊過去想要親他水色淡薄的嘴唇。

    墨熄心中又煩又燙,怒道:“別碰我!”

    可那個鬼影不知給顧茫服了什么見了鬼的藥,他的體魄恢復得極好,稍加松懈幾乎就制不住。

    兩人爭斗太烈,一不留神顧茫腳下一絆,竟帶著墨熄一同往床上摔去。小木床發(fā)出一聲危險的吱呀,墨熄沉重地壓在顧茫身上,顧茫幾乎是在同時發(fā)出了一聲沙啞的悶哼——與另一個男人廝磨接觸的動作讓他的眼神愈發(fā)混亂,他服了情藥后的身體是滾燙的,藍眼睛里也燒著濕潤的光澤,仿佛河面燃起了火,要把墨熄的魂靈吞噬掉。

    墨熄低頭看著躺在自己身下的這個男人,血也燙的厲害,他禁欲了那么多年,再加上他對顧茫本來就有強烈的渴望,要強按住自己的欲念才能沒有任何逾越之舉。

    可是,舉止能控制,反應卻是控制不住的,墨熄的呼吸變得粗重,沉熱,充滿了雄性的張力,他一邊低聲命顧茫別動,氣流卻拂在顧茫耳側,激起一陣戰(zhàn)栗。

    顧茫喉頭滾動著,濕潤的眼眸看了他一會兒,沙啞道:“難受……”

    “……”

    “很……熱……”

    墨熄低沉地呼吸著,從他湛藍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籠罩在迷離的欲望里。

    “我很……熱……”

    很熱的也并不止你一個人——不過這種話,墨熄是怎么也不會說出口的,他胳膊強硬地壓制著顧茫,可顧茫一直在他身下掙扎磨蹭,一來二去的,墨熄又怎么可能不起反應。肢體交纏間,墨熄低聲怒喝道:“別再亂動!”

    但是顧茫感受到了,男人就硬實地壓在他身上,隔著衣袍,只是無意的一蹭,那種硬度就像是勾起了深埋在他顱內(nèi)的某種記憶,他整個人都戰(zhàn)栗了,喉嚨里漏出低沉的呻吟。

    不近任何美色的羲和君被他這么輕輕一哼,就覺得硬得發(fā)痛,漲得發(fā)瘋。太難熬了……更何況顧茫此時躺在床上,衣衫凌亂,目光空濛,胸口一起一伏地喘著。

    他的神情很難過,好像在責備墨熄為什么不愿意碰他,又好像只是單純的感到痛苦和空虛。

    “我難受……”

    墨熄咬牙道:“忍著�!�

    “你再……”顧茫神識不清地,“你再蹭蹭我……”

    這種赤.裸而直白,簡單卻羞恥的語句,被顧茫這樣說出來,惹得墨熄胸中騰然火起,他驀地閉上眼睛,暗罵著,不愿去看顧茫的臉。

    可是這種事情不是眼不見就為能為凈的,顧茫抬手去撫摸他的臉,顫抖著又想去噙住他的嘴唇。墨熄一下子睜開眼睛。

    黑眸暗水深流。

    明明已蓄積了那樣熾烈的欲,卻在顧茫要吻他時,抬手捂住了顧茫的臉,墨熄怒氣沖沖道:“我絕不會……再碰你!”

    顧茫顯然是聽懂了,他微微睜大眼睛,好像在委屈什么,痛苦什么似的,藍眸子里的水汽越來越深。

    墨熄不能給他任何回應,否則引起顧茫的共鳴,這幻境便會愈發(fā)難破。

    但他也無法解除顧茫此刻身中的情毒。

    顧茫額頭沁出細細的汗,混亂中,他似乎是再也受不住了,在墨熄身下掙扎著:“……難受……”

    “……”

    瞳孔在藥勁的刺激下收縮著,顧茫煎熬不得,便是萬蟻噬心,哽咽道,“……不要……不要這樣……”

    墨熄制著他,懷里的人抖得越來越劇烈,到了最后,幾近痙攣。

    “好……難受……”

    忍到后來,顧茫幾乎崩潰了,像是瀕死的魚,大口大口喘著氣,臉上浮著異樣的潮紅,不住地掙扎哽咽著,一片混亂暴虐。

    “你……不如……殺了我……”

    墨熄心中一窒:“顧�!�

    “你殺了我吧,干脆點……殺了我……”

    “……”

    墨熄知道再這樣下去絕對不行。他緊咬臼齒,一面壓制著顧茫的掙動,一面沉郁焦躁地想著辦法——忽然明光一現(xiàn)——如果……如果暫時讓顧茫失去意識,能不能再拖一會兒?

    雖然不知有沒有用,但也只能這么一試了。

    他這樣想著,喘了口氣,驀地起身,一擊手刃劈在顧茫頸后側,正中昏迷穴位。顧茫昏了過去。

    劈完之后,墨熄低喝道:“率然!召來!”

    軟鞭應召而出,墨熄命神武將顧茫捆縛住,以防他清醒之后會做出任何自己意料外的舉動�?删驮谶@時,他忽然聽到門外傳來腳步聲。

    嗒嗒嗒。

    誰——?

    幻境中的人統(tǒng)共只有三個。他自己。顧茫。還有就是……

    那個鬼影采花賊。

    墨熄的眸色驀地狠戾一沉,將顧茫擋在身后,指端凝出梅花靈鏢,他心中怒得厲害,只待那人進來,將之碎尸萬段。

    停住。門開了。

    月光之下,有一個手持刺刀的人立在門口,皎潔的光華照亮了他的臉——

    纖長的眼尾,幽藍的眸子,一管周正鼻梁挺而柔和。他束著利落的發(fā)辮,囚衣微敞,露出小片肌肉勻稱的胸膛,肩上還披著墨熄之前留給他的黑金色外氅,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墨熄神色一變:“顧茫?!”

    那,床上這個是……

    他回過頭,便像是在回應他的愕然,忽地一陣黑煙卷起,床笫上的那個人竟驀地散成了灰燼!

    一陣尖銳瘋狂的笑聲驟然從四壁涌出,無處不在:“哈哈……哈哈哈哈……”

    是那個鬼影又在說話!

    鬼影獰笑夠了,說道:“羲和君,方才你床上那個,是夢里人生出的幻覺啊�!�

    “……”

    “你知道他是怎么生出來的么?”鬼影無不得意道,“是你聽了我的話,從一開始被我引著往顧茫中了情藥那一處想,你以為你沒有和幻境相呼應,但當你推斷時,就已經(jīng)不知不覺地把你的想法輸送給了它!”

    鬼影越說越是囂張,氣焰猖狂道。

    “你以為維持心念不動就算完了?你以為就不去相信就毫無破綻了?從前你們接觸的不過是燎國普通術士造就的夢里人,與我所創(chuàng)的怎能相比!在我這幻境中,除非你根本不思不想,摒棄所有念頭。否則就算是你的心念一動,一個猜測,我也一樣能利用得到,哈哈哈哈!”

    笑聲桀桀回蕩,寒氣陰森。

    “來啊,你再來看看眼前的這一個顧茫,他馬上就要來殺你了。他到底是幻境還是真實?你分得清嗎?”大笑聲里充滿著捉弄人的痛快滋味兒,“你是要相信他是幻覺,擊碎他?還是不信他是幻覺,手下留情?”

    墨熄側眸朝門口立著的顧茫看去。那個顧茫逆光而立,黑衣上的北境軍軍徽在月色在流淌著瑩瑩金光。

    “真正的夢里人術士,會讓你難辨虛實,必須得猜,猜對則生,猜錯則死……你敢動手嗎?”

    言語間,顧茫已將披在肩頭的黑袍嘩地脫下一拋,持刃飄忽而來。刀刃鋒鳴,刺刀與率然相碰,瞬間激起好幾簇金紅火花!

    鬼影的話縈于耳側,墨熄手下已與顧茫狠勁迅捷地拆過十余招——顧茫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神情冷冰冰的,就像叛國后,他以燎國將帥的身份縱馬出現(xiàn)在重華大軍面前時那樣。不帶任何的舊情。

    率然纏上刺刀黑刃,卻被刃尖一挑,刺斷靈流,反手向墨熄襲來。刃光映著顧茫的臉龐,猶如一道帛帶,正好從他眼前擦過。

    墨熄暗罵一聲,反手向后掠去,喝道:“化刃!”

    率然鞭倏地游回他掌中,紅光閃爍中,化作一把血色長劍,“錚”地再次和刺刀碰在一起。

    墨熄咬牙,隔著一刀一劍,望著咫尺內(nèi),那張冷冰冰的臉。

    是夢里人的虛像?

    還是真實被派來的顧�!�

    鬼影肆意放縱地大笑著:“來吧,以你的能耐,真要想置他于死地,倒也不是不可能,照著他的胸口,你刺啊……哈哈哈哈哈,你刺啊!萬一他是真的,他也就死了——他死了,不是正合你們心意嗎?”

    “一個叛徒,一個國賊……來吧羲和君,你還在猶豫什么呢?”

    “殺了他��!哈哈哈!��!”

    殺了他啊,他是叛徒。

    害死那么多百姓,害死那么多兵士,讓曾經(jīng)深信過他的那些人都跌入谷底。

    叛出母邦,歸降燎國——

    可是如今重華的第一王師,不也是他一手帶出來的嗎?用自己的血和淚,甚至是性命……帶那些人從硝煙地獄中爬出來。

    是顧茫帶著兄弟們爬出來,帶著戰(zhàn)死的尸首們回來,他看到生機與未來,于是他吼著,堅持著說,來啊,沒事了,你們叫我一聲顧帥,我一定帶你們回家。

    我?guī)銈兓丶摇?br />
    一群臟兮兮的修士、一些無父無母的奴隸,用鐵血和忠心,想為死去的袍澤兄弟換一塊有名有姓的墓碑,一場體體面面的安葬。

    可是重華不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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