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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墨熄心焦道:“我?guī)熜值男悦?br />
    “他的性命、眼睛都不會有問題�!苯骼柰nD片刻,走上前,抬手點了一點顧茫的額心,“……神識說不好,不過也不至于什么都保不住。得先治了再說,不管怎么樣,我盡力。”

    姜拂黎這人寡情,沒有任何立場,他做事的原則只有一個,那就是錢。

    只要錢帛到位,他必然盡心盡力。

    姜拂黎在床沿坐落,抬手解開了顧茫的衣袍,查驗著顧茫身上的傷疤。

    一邊看一邊感嘆道:“花了這么半天才治成這樣,庸醫(yī)啊�!�

    神農(nóng)臺眾人:“……”

    姜拂黎抬起頎長的手指,疾迅地在他幾個要穴處點落,涌流的血立時便止住了。他抬手道:“遞一下�!�

    他沒說遞一下什么,大概覺得旁人能夠自行參悟,離他最近的那個小藥修忙不迭地給他遞上了藥箱。

    姜拂黎:“……我要你們這小破盒子做什么?給我紗布!”

    小修士被他杏眼一盯,嚇得哆嗦,忙慌亂地雙手遞上一塊紗布。

    姜拂黎替顧茫擦了擦那幾處重傷處的血,擦著擦著,擦到肩膀時忽然愣了一下。

    墨熄立刻道:“怎么了?”

    “……”姜拂黎皺著眉頭看著顧茫肩膀上的一處疤痕,“這個花瓣型的疤印子……”

    “這不是這一次落下的,他年幼時就有。”

    “我自然知道不是新傷�!苯骼璧哪抗庖琅f落在那個疤痕上,“我只是覺得眼熟,怎么感覺之前在另一個病人身上也看到過一個差不多的……”

    說著說著自己也不確定起來,搖了搖頭:“大概是有點像,記錯了�!�

    說罷將那沾了血的紗布扔了,坐直了身子,開始正式為顧茫施法療傷。

    寢臥案幾旁的水滴漏在緩緩流淌著,屋內(nèi)十分安靜。姜拂黎坐在顧茫身邊,兩根修長的手指搭在顧茫的手腕處,一邊診著脈,一邊往這具身體里輸送著法咒靈流。

    他所用的醫(yī)咒和重華傳統(tǒng)的法咒并不相同,因此周圍一群藥修也看不出什么門道來,只眼巴巴望著,瞧見顧茫皮肉上的傷痕以一種驚人的速度在愈合,臉頰上的青紫也慢慢消退。

    夢澤輕聲說:“詭道回天姜拂黎,果然是名不虛傳。”

    姜拂黎從容不迫道:“公主過譽。”

    神農(nóng)臺長老謹慎地湊上前,問了句:“姜藥師,您看……您需不需要別的什么,我們可以搭得上手?”

    姜拂黎道:“哦,有啊,需要啊�!�

    長老忙道:“姜藥師您盡管說,我們一定照做�!�

    姜拂黎道:“我需要你們安靜�!�

    可事情仿佛偏偏跟他對著干似的,就在他剛說完這句話沒多久,外頭忽有個小廝火急火燎地跑進來,扯著嗓子大聲嚷道:“不好啦,不好啦。”

    姜拂黎:“……”

    墨熄倏然回頭:“又怎么了?”

    小廝:“不好啦!主上,李管家在外頭快撐不住了,趙公已經(jīng)大怒,說主上您抗旨不尊,若您再不出去,他就要率人硬闖押您入宮啦!”

    第128章

    峙

    李微籠著衣袖垂著眼簾立在正門中央牌匾之下。他的身后是重重閉鎖的羲和府大門,

    面前是先君御賜的鎮(zhèn)邸石柱,上頭用小篆刻滿了墨家四代英烈的榮勛。

    “李管家,

    你這是翻了天了!你們羲和府難道要舉府抗旨嗎?��!”

    “趙公,您這是哪里的話啊。我不都和你解釋過了嗎?羲和君這會兒身體抱恙,沒有辦法出來接王旨,等他狀況稍好了,

    我立刻向他稟明圣意。您可千萬別動怒,

    氣壞了身子多不好�!�

    趙公簡直怒發(fā)沖冠,指著李管家的鼻子罵道:“李微!你說謊也要有個度!今夜羲和君私闖司術(shù)臺的事情已經(jīng)捅上了天!他可是從周長老眼皮子底下把那個姓顧的叛賊給劫走的,

    你現(xiàn)在來說他身子骨不舒服,您是把誰當(dāng)蠢材?!”

    李微摸著鼻子:“咳,此事也是說來話長,其中恐有誤會……”

    “能有什么誤會!一晚上,

    神農(nóng)臺進府去了,夢澤公主進府去了,姜拂黎進府去了——怎么著,

    這些人羲和君都能見,

    卻唯獨把王上派來的人擋在門外——什么道理?!”

    李微一拍手:“哎呦喂您說的可太對了!您也發(fā)現(xiàn)了吧?進去的都是藥宗修士,全是給主上夜診的,主上他可病的不輕啊!”

    “你——!”

    正激烈爭執(zhí)著,忽然“吱呀”一聲,

    府門開了。

    墨熄站在大門之后,

    月色中央,抬起一雙疲憊卻依舊凌厲不減的鳳眸,

    冷冷看將出來。

    李微實在已經(jīng)拖到了不能再拖的地步,見墨熄出來,不由地立松了口氣,忙趨避到一旁,垂首道:“主上。”

    墨熄邁出門檻,嗓音低緩沉熾:“辛苦你了。下去吧�!�

    “是�!�

    李微退下了,墨熄走出來,目光順著府邸臺階,自上而下俯看著趙公。趙公雖是君上身邊最親近的奴仆,備受君上信任,但地位尊卑仍擺在那里,更何況墨熄身上天然有著一股極冷冽的氣質(zhì),他不開口,不笑的時候,這種氣質(zhì)幾乎能讓所有人感到萬鈞重的壓力。

    趙公方才的鋒芒一下子便收斂了。

    他低頭行了個禮:“羲和墨熄沒有吭聲,微抬頭,望著眼前的星夜,眸中閃動著一些說不清道不楚的情緒。

    趙公接著道:“君上請您——”

    “君上貴體如何?”

    趙公愣了一下。他想過墨熄的各種反應(yīng),坦然接受、怫然動怒、不遵從……卻還是被墨熄這句沒頭沒尾的話給問得噎了一下。

    “夢澤說他前些日子舊疾復(fù)發(fā),如今他怎樣了�!�

    “……勞煩羲和君惦念,君上自有天佑,已然好得差不多了。”

    “行。那就好�!蹦ㄇ吨F皮的軍靴踩著地面,他走下臺階,淡淡道,“我隨你進宮�!�

    王城深處。

    朱雀殿。

    這座寢殿是整個宮城內(nèi)最暖的地方,宮殿不大,但皆用運自于極南之處烈火山的巖石斫就,殿內(nèi)終年熏著驅(qū)寒香料,到處鋪著厚織絨毯。每次寒疾發(fā)作的時候,君上都會選擇在這里歇息,溫養(yǎng)身體。

    墨熄隨著趙公來到朱雀殿外。趙公進去稟報了,而后籠著拂塵退出來,躬身對墨熄道:“羲和君,君上有請�!�

    墨熄邁進殿門——他一貫不喜歡來這座殿廳,因為朱雀殿的地毯鋪的實在太厚了,只要一進門,他的腳掌就會深陷到柔軟的墊子里,仿佛一只落入了泥淖的野獸,又像墮入蛛網(wǎng)的蟲蛾,一股身不由己的感覺就會順著脊骨森森然爬上來。再上乘的香薰都驅(qū)散不掉。

    趙公將殿門合上,珠環(huán)翠繞的朱雀殿里流散著沉甸甸的香味,仿佛連空氣都粘稠了,無法攪動。

    這個時節(jié),天氣已經(jīng)有些熱了,但朱雀殿的中央仍生著一盆炭火,熊熊烈焰燒得正旺。君上正側(cè)坐在一張沉檀小榻上,裹著厚重的狐裘,垂著眼簾,轉(zhuǎn)著掌心里的菩提天珠手串。他的臉色很差,很白,就連火光鍍在他臉上也無法給他添上一星半點的精神。

    聽到動靜,君上轉(zhuǎn)動珠子的手頓了一下,隨后一聲嘆息比紙還微�。骸棒撕途�,來啦�!�

    墨熄沒有說話。

    事實上從他看到真相的那一刻起,他就有過滔天的憤怒,想要立刻進宮質(zhì)問君上諸多事情——可是顧茫一直未脫險情,他也無法抽身,直到姜拂黎兼程趕回開始替顧茫穩(wěn)住了狀況,他才終于能到宮里來,面對這個其實早已知道一切的男人。

    而當(dāng)他真的站在君上面前時,他的憤怒更深了,但卻不再如初時那般劍拔弩張。他可以勉強壓抑下自己怒火的爆發(fā),盯著裹在狐裘里的那個君王。

    君上道:“今夜找你前來,也無甚大事。只是周鶴方才稟奏了孤一件奇聞,孤覺得應(yīng)當(dāng)與羲和君同賞。羲和君有興趣聽一聽嗎?”

    “……”

    等了一會兒,不見墨熄回答,君上便兀自接了下去:“周鶴跟孤說,今日他在踐行孤授任給他的黑魔試煉。正進行得好好的,外面就闖進來了一個人。那個人不顧他的勸阻,也全不把孤的命令看在眼里,一意孤行要帶試煉體離開。甚至還違背訓(xùn)誡召喚神武,就差讓司術(shù)臺的修士血濺當(dāng)場�!�

    “羲和君是不是覺得這個截胡之人乃是個大奸大惡之徒?”君上又轉(zhuǎn)過一枚天珠,嗤笑道,“孤當(dāng)時也是這么覺得。直到周鶴告訴孤,救人的那位英雄——”

    他緩然抬起眼來,虛弱的臉龐上,一雙眸子卻寒銳至極。

    “是你。”

    兩個字猶如從齒縫里截碎了道出來。君上坐直了身子,深邃的眉弓在眼窩處籠出濃重的陰影。君臣二人隔著燃燒著的炭盆相望,熱氣和熏煙上竄,彼此眼里的臉都被模糊得有些扭曲。

    君上陰鷙道:“羲和君,你太令孤失望了�!�

    “孤問你,孤在將顧茫交給你的那時候,跟你說過什么話?”

    “……”

    “孤當(dāng)時就告誡你,以顧茫犯下的重罪,早當(dāng)處以極刑,之所以還留他活著,只是因為他身上的燎國法咒值得鉆研。有朝一日他注定將被提作試煉之用,孤希望那時候你不要忘記自己是誰,頭腦一熱站在了錯誤的地方�!�

    這些話語確實是君上曾經(jīng)與他申令過的。當(dāng)時他聽在耳中只覺得沉窒,可如今再一次聽到,卻覺得諷刺得厲害,荒唐得厲害,可怖得厲害。

    墨熄俯視著君上的臉,試圖從那張臉上找到哪怕一絲一毫的愧疚、傷心、或者猶豫。可是沒有。

    那是一張精致極了的假面,每一寸情緒都像是丈量過百遍再描繪出來的,甚至連眼神都沒有一星半點的動搖。

    最難窺見的是君王心……這句話又怎么會有錯呢?

    墨熄緩緩闔上眼眸,寒意和憤怒、失望和悲慟順著他的血液流遍全身。君上的言語卻仍舊像蝎子的毒螯猛扎進他的耳膜里:“羲和君,如今看來,你是已經(jīng)昏了頭,把孤的叮囑都徹底拋在了腦后。你根本就已經(jīng)不記得自己是重華的第一統(tǒng)帥,也根本就不記得當(dāng)初是誰在你心口當(dāng)胸刺了一刀,你不記得是誰救回了你給了你第二次性命,也不記得是誰殺了我邦國數(shù)以萬計的子民——你根本不記得誰是叛徒了。對不對。”

    炭盆中有一顆花椒木噼箥爆裂,一簇晶亮的星火竄上來,飛舞在空氣之中。

    墨熄睜開眼睛。

    他忍著自己憤怒到出離的情緒,忍著自己憤怒到顫抖的手,強自壓著熔巖般翻騰的怒火,嗓音低壓地說道:“君上說完了么�!�

    君上驀地一怔。

    他的黑眼睛盯著墨熄的臉,這時候他才發(fā)覺墨熄的狀態(tài)非常差,再一感知,甚至連體內(nèi)的靈流都極度不穩(wěn)。

    難道說——!

    君上陡生出一股極度的不安,手指不自覺地捏緊了天珠手串,臉上最后一點血色也褪去了。一君一臣在這樣的眼神交鋒中似乎什么都已捋得清清楚楚。

    “如果君上說完了,那么我這里也有一件奇聞。不知君上敢不敢聽�!�

    “……”

    半晌后,君上往榻椅深處一靠。他幾乎已經(jīng)猜到墨熄想說什么了——能讓他忽然發(fā)生這樣堅決的態(tài)度轉(zhuǎn)變的,就只有那件事。

    他們之間最后那一層紙已經(jīng)瑟瑟顫然,行將刺破。

    墨熄盯著君上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將那層紙撕開:“……很多年前,我認識一個人。那個人曾為邦國立下過赫赫戰(zhàn)功,征戰(zhàn)多年,唯獨只敗過一次。后來,他為了七萬座墓碑,為了他的君上曾經(jīng)向他許諾過的公允天下,深入敵營,忍辱負重備受煎熬整整五年,這五年間,他沒有一天不在痛恨自己沾染的鮮血,沒有一天不在希望他的君上能夠讓他看到昔日的諾言兌現(xiàn)……”

    他每說一個字,君上的面色就更難看上一分,這些字句就像是尖刀刺在了他那張完美無瑕的假面上,要把他所有的偽視都劃得破碎支離。

    墨熄說的字字句句,都裹挾著濃重的鮮血,抵在君上眼前。

    “那個人最后回了邦國,卻失去了記憶。可是除了他曾經(jīng)交托以性命的君上,沒有誰知道他是蒙冤的。他于是被萬人唾罵,被凌辱關(guān)押,所有人都恨他怨他指責(zé)他欺凌他恨不能他死——而他的君上……那個曾經(jīng)親口許諾他……總有一天,要會替他沉冤昭雪,親自替他戴上藍金佩綬的人——卻說容他活著的唯一意義就是拿他去做黑魔試煉!”

    砰然迸濺的怒火灼燒上了墨熄的眼眶。哪怕再是隱忍,說到此處,墨熄的聲嗓都在發(fā)抖,火光像是淬進了他漆黑的眼珠里。

    “……君上。這個故事,不知您耳熟嗎�!�

    君上的面色已比紙還白了,在這僵凝的氣氛中,他將串珠套回腕上,他的手有些顫抖,套了一次,并沒有套上,第二次才將串珠繞好。

    “墨熄。”君上抬起眼來,“你好大的膽子……你竟敢私闖御史臺盜取載史玉簡……”

    “這么說來……”墨熄闔了闔眼眸,聲音因為激憤而顫抖得厲害,“那些玉簡果然是被你銷毀的!”

    他驀地睜開眼睛,此刻他眸中的那種痛苦與寒光,是君上前所未見的。

    簡直令人心驚。

    ——君上與墨熄的歲數(shù)差不多大,可以算是一路成長過來的,他很清楚這位年輕的帝國將領(lǐng)是個怎樣的人。

    他的父王曾經(jīng)說過:“墨氏一脈,忠誠、強大、勇敢、固執(zhí)、堅韌……認一個死理。這種人絕不會覬覦你的王座,也不會輕易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但是一旦有一天,他認為你做的事情違背了他所認為的‘道’,他就會不顧生死、不畏榮辱地站到你的對面去,成為你眼中最尖的一根釘,肉中最痛的一根刺。”

    他無時無刻不記得父王的這一番話,在與墨熄相關(guān)的事上,他一直步步為營。

    但墨熄還是站到了與他對立的位置。

    墨熄森然道:“君上,他為你做了那么多,而你就非要把這一段真相隱藏嗎?!”

    朱雀殿內(nèi)一時靜的可怕,屋頂飛粱上刻繪纏繞的蛟龍像是活過來了一樣,虬髯猙獰俯瞰著殿內(nèi)的針鋒對峙。

    過了好一會兒,君上開口說話了。

    沒什么可以躲避的,也沒什么可再掩瞞。

    君上抬起眼,低聲道:“……不然呢。”

    第129章

    不由己

    君上抬起眼,

    低聲道:“……不然呢�!�

    明明是四季如春的溫暖屋子,卻突然散發(fā)出了砭人肌骨的寒意。

    君上靠坐在深深的扶椅之中,

    于王座自上而下睥睨著墨熄。他裹緊了狐裘,慢吞吞道:“過去的事情都已經(jīng)過去了,孤留著它們,沒有任何意義�!�

    “羲和君,

    請問你冒著性命危險修復(fù)的這一些玉簡,

    它們是能為邦國添磚加瓦,還是能讓百姓安居樂業(yè)?是能讓燎國土崩瓦解,

    還是能鎮(zhèn)九州太平天下?”

    君上頓了一下,說道:“都不能。”

    “那些玉簡留著,只會造成不必要的誤解和麻煩。只會造成……你看,造成今日你我君臣相向的局面�!�

    “你還記得御史臺大殿門口矗著的石碑吧?上面寫著‘昨日已死�!�

    這四字箴言其實是沒錯的。有些往事、有些秘密,合該被歲月掩疊過去,一旦挖出來,

    于時勢有百害而無一利�!�

    沉默須臾,

    君上淡道:“孤沒料得到你這樣想不開�!�

    墨熄的眼睛被猩紅血色所彌漫。他的心腔里仿佛流淌著滾沸的熔漿,血流都往腦門上沖。

    他指捏成拳,嗓音低啞地厲害:“不是我想不開。而是君上……您想得未免也太開�!�

    “八年前風(fēng)雨夜,你幾乎在黃金臺上對顧茫許諾了他想要的一切,

    你把所有漂亮話都說盡了,

    你說從來沒有不把他們當(dāng)做螻蟻孽畜,你說會還給他一個人人得之公允的天下,

    你說遲早有一天會親手為他配上英烈帛帶——所有這些你說過的話,許過的諾言,難道這些都是你的君王權(quán)術(shù),都是假的?!”

    “羲和君上眸光乍然冷冽,他鼻梁微微往上皺起,宛如虎狼撲殺時的眼神。

    “——你簡直太放肆!”

    “我放肆什么?!我只想要事情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我只想看到他得到他應(yīng)有的尊重而不是接著被人構(gòu)陷!八年了……這個秘密他在心里漚了八年,再痛苦的時候他都沒有背叛過你,沒有告訴過別人哪怕一星半點的真相!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力竭了,他再也不能為你效力,你還他一個該有的清白就有這么難嗎?!你騙到他走投無路,然后一棄了之,君上,你昨天的棋子是他,今天的棋子又是誰?!我嗎?�。 �

    砰地一聲爆響,案幾上的果實糕點稀里嘩啦打翻一地。豆糕砸成了爛泥,葡萄果子摔碎了,漿汁流了滿地。

    君上霍然起身,臉上浮起一層沖涌的血色。

    “墨熄!孤提醒你,別忘了自己曾經(jīng)立下的誓言!”

    他也是猝不及防被逼到極處才會脫口說出這一句話。而他一說,自己幾乎是立刻就后悔了。

    果不其然,墨熄眸中光影閃動,他以手加額,仰起頭,幾乎是嗤笑地喃喃:“……天劫之誓……”

    君上:“……”

    “減壽十年,自立血誓。從此奴籍修士不舉兵而反,我亦不會舉兵而反,誓死效忠君上,效忠重華。”

    當(dāng)年立下血誓身不由己,長磕而落的情形仍歷歷在目。墨熄喉頭攢動,闔著濕潤的眼眸,低聲道:“……真是天大的笑話。”

    他靜了片刻,手臂遮擋著眼睫,努力壓克著自己的情緒,可是這只是徒勞的,咬牙切齒的恨意在他消瘦的臉龐上印刻得清晰無比。幾許之后他驀地放下了手,黑眸再次睜開時,眼底已是冷鋒驟亮!

    君上心底頓時一涼,立刻抬手格擋,可他沒想到就算墨熄的靈核已經(jīng)崩潰到這個程度了,暴怒之下卻仍有這樣的余威。只聽得“砰”地一聲,破空游出的率然蛇鞭猛地擊破了他造出的結(jié)界,爆濺著猩紅光芒的鞭子當(dāng)空狠抽,繼而化作一柄吹毛斷發(fā)的利劍抵在了君上咽喉。

    君上臉色瞬變:“羲和君,你若對孤下手,是會灰飛煙滅死無全尸的!”

    墨熄眼底彌漫的都是血色,他提劍上前,森森然咬牙道:“用不著你提醒�!�

    “君上,你當(dāng)時明明已經(jīng)知道真相如何,你明明已經(jīng)拿定了主意不會去動顧茫的殘部——卻還要在我這里再求一次心安。”

    “羲和同一個籌碼用兩次,一次捆他出生入死。一次綁我永不能叛。一石二鳥,君上不愧是君上,好權(quán)謀!”

    “……”君上將頭扭了開去,“孤當(dāng)時根本不能和你解釋�!阕约夯叵牖叵�,孤是否曾一直回避于你?可你在孤的宮殿前跪了三天三夜……”

    他霍然又轉(zhuǎn)過臉來,劍光映在那張臉上,竟顯出幾分猙獰。

    “三天三夜!孤還能說什么?要你滾回去?打死也不見你?請你替孤想想吧羲和君!滿朝文武幾千雙眼睛盯著孤呢!如果孤告知你真相,你會做出什么事情來你自己心里沒個譜嗎?你能眼睜睜看著你那位好師兄去燎國受那么多年罪,受那么多年辱?!你根本做不到!”

    君上說到這里,眼睛因為激怒和不甘而布爬滿了血絲,他瞪著墨熄,顫抖道:“你做的那些事情,何嘗不是在逼著孤?——你以為孤愿意那么做嗎��!你以為孤真能問心無愧高枕無憂嗎?!”

    墨熄怒道:“君上若問心有愧,為何今日還能做出這樣殘忍之舉?”

    “可孤有什么選擇?”君上喘息著,眼睛通通紅地瞪著他,他反手指著自己的坐席,對墨熄道,“你要不要坐上來看一看?有多少事情孤根本身不由己,你不在這個位置上,魑魅魍魎你都看不清!”

    “……”

    “你以為孤不想還他一個清白嗎?你以為孤不想看到孤的戰(zhàn)神重新披甲上陣征戰(zhàn)沙場,你以為孤不愿意拉著他的手告訴整個重華,告訴他們,他們的信仰從來不曾破滅,他們的顧帥仍是他們的顧帥,一顆丹心始終沒有變過,你以為孤不想嗎?!”君上咬斷了最后一個字,聲音都有些哽咽了。

    “我實話告訴你……”

    “日日夜夜,我做夢都想有這么一天……”

    君上驀地轉(zhuǎn)過頭,忍著一國之主不該有的激動,將臉側(cè)到一邊。他的情緒緩下來了,終于不再自稱我。

    “但孤做不到�!�

    “重華老士族的根系尚未動搖,奴籍修士的境況雖有改善但依舊不好,燎國依然時時刻刻危及我國邊邦,對于他們的黑魔咒,重華仍是聞之色變,知之甚少——你讓孤怎么還給顧帥一個清名?”

    “……”

    “是在這個時候昭告天下,顧茫其實是孤打入燎國的暗探?”

    “還是在這時候?qū)︻櫭2患咏忉�,寬仁以待?�?br />
    君上有些哀戚又有些荒謬地慘笑起來,“羲和君,你清醒一點。顧茫手上沾著的血太多了,后者已是絕無可能。而照著前者做的后果會是什么,你冷靜下來想一想就能想到。是,他的污名是會被洗清了,可然后呢。”

    “燎國會知道顧茫曾經(jīng)竊取他們的法術(shù)機密傳于重華,因此嚴加設(shè)防。老士族會猜到孤當(dāng)年與顧帥做的交易,而后人心動蕩。內(nèi)憂外患一舉交織,顧卿這五年潛伏,三載受辱……所承受的一切痛苦,所付出的一切努力都將付之東流!”君上停頓片刻,眸光熠動地轉(zhuǎn)向墨熄,“這不是他想要的。”

    “……”

    “羲和君,你是他最珍視的人,你知道他的選擇。”

    墨熄擎著的長劍光芒顫抖,心頭大震。

    他怎會不知道?

    那些年顧茫曾無數(shù)次在他耳邊說過的夢,初時說的那么小心翼翼,仿佛生怕自己的天真理想會被同伴嘲笑。

    后來又說的那么斬釘截鐵,那時候顧茫已經(jīng)認定了死理再也不會回頭。

    他怎么會不知道他的選擇。

    從看到顧茫在黃金臺跪下來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jīng)明白了顧茫心中的路究竟是什么……可是——

    想到方才司術(shù)臺那個渾身是血的男人,想到那個倒在他懷里,大顆大顆地往下滾著淚珠,懇求不要剝奪自己記憶的男人,他又怎能釋然……

    萬念纏心,五內(nèi)俱焚,他整個人都像是被一剖為二,一半的自己在心疼顧茫所受之罪,叫囂著說別管了。什么家國天下忠孝仁義,什么人人公允海晏河清,他的師兄就是太傻了明明什么都沒有被這個世道贈與,卻還把自己的一腔熱血、一世清名、一具血肉之軀奉上。墨熄,他意志崩潰的時候曾經(jīng)那樣向你哀求,他是怕痛的啊,你怎么忍心不救他?

    而另一半的自己卻在喃喃著,不是的……顧茫自幼就渴望著每個人都能夠得到公平的對待。他的師兄為了這一天的到來,在這條路上走了那么多年,蹭得一身是血,滿目是傷。他如果清醒著,他那么固執(zhí)的人,是一定會讓你堅持的……墨熄,你怎么可以背叛他。

    兩半意念互相爭斗著,互相折磨著。

    他之前靈核就已近崩裂,神農(nóng)臺的長老雖勉強將它□□,但終究還是太過虛弱。這時候心血交涌,原本就已經(jīng)岌岌可危靈核竟是陣陣劇烈絞痛,激得他猛地一下嗆咳出血來!

    君上見他如此狀況,一直緊繃著的神情稍微松垮下來:“羲和墨熄反手將率然化作的長劍拄在地上,劍身削鐵如泥,徑直沒入金磚。他喘息著,拭去唇角的血,卻仍是唇齒猩紅,啞聲問道:“……即便……你不能在此時還他清白,那我問你——”

    他用力閉了閉眼睛,脖頸處經(jīng)絡(luò)突起,他捏著拳,一字一字地從齒縫中擠出來。

    “黑魔試煉,又是為了什么?!”

    君上:“……”

    一句如石沉海,得不到回聲。

    墨熄瞳仁上抬,又是憤恨又是悲愴地盯著君上那張驟然蒼白下去的臉。

    染著血的嘴唇慢慢翕動著,他傾吐出來的字也是腥甜的:“他回城之后,你為一國主君,縱使你出于這樣那樣的苦衷,無法保全于他……但是,讓他少受些折磨,你也做不到嗎?”

    墨熄的嗓音像破陋的陶塤,眼圈更是紅的厲害。

    “黑魔試煉那可是剜骨擢筋之痛!君上!你是為了什么?做戲?給不知情的人一個血債血償?shù)慕淮�?還是你想要得到更多黑魔咒的秘密!”

    君上臉色青灰,似是欲言又止,最后卻咬了下唇,將頭轉(zhuǎn)了開去。

    半晌才道:“羲和君,有許多事你并不明白——”

    “我是有很多事并不明白,我不知道你這些年究竟是怎么想的你的話到底哪一句是真哪一句又是假,我就是因為什么都不知道才被蒙在鼓里整整八年!但是君上,你以為你就知道所有的真相了嗎?”

    君上眼眸中光影微動,他慢慢道:“……什么意思�!�

    墨熄心緒太震蕩了,喉頭又有一陣濃烈的腥甜彌漫上來。他閉著眼睛,微仰起頭,沒有立刻說話。而這時候朱雀殿炭盆上的那兩個施了法咒的小金獸蘇醒了,它們將火盆里熏起的煙炭吸納入腹,而后打了個嗝兒,十年如一地扯著嗓子開始嚷。

    “君上洪福齊天!”

    “君上威加海內(nèi)!”

    墨熄沉默地聽著這兩只小金獸爭前恐后的吹鼓,慢慢地,幾乎是有些諷刺又無限可悲地笑出聲來。

    君上神情愈發(fā)緊繃:“顧卿之事,孤還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墨熄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道:“君上。慕容憐贈你這一只炭盆熏爐,是為了安你之心,以示臣服。無數(shù)人向你下跪,對你稱頌,為的是官爵地位,身家性命……你要想在重華找一個心如磐石且對重華忠誠不移的人,其實很少很少。而顧茫是其中一個�!�

    “……”

    “你因為你的種種苦衷,沒有兌現(xiàn)你的承諾。但他與你不一樣。他答應(yīng)過你的事情,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他都做到了。”

    墨熄說著,輕笑一聲,那笑容里無盡悲傷與凄愴:“君上,你知道我們在蝙蝠島的時候,顧茫其實已經(jīng)恢復(fù)了大部分記憶了嗎?”

    君上眸光隱動,怔了一下,隨即大駭!

    “……他已經(jīng)……?”

    墨熄幾乎是殘忍的,看著他瞬間色變的臉,一字一字切入這顆君王之心:“除卻身在燎國的那五年,他幾乎什么都記起來了。自然也記得你對他的承諾,記起了他自己是個什么樣的人,他記起了陸展星的死記起了鳳鳴山的敗記起了黃金臺上你說過的樁樁件件——他都想起來了�!�

    君上臉上血色全無,搖著頭,喃喃地后退,他怔愣的,好像還沒有咀嚼過來這段話的意思,又好像已經(jīng)全都明白了,所以渾身都在細微地發(fā)著抖。

    “……怎么可能……”

    他驀地后退,幾乎是不可置信地望向墨熄,眼神卻是空洞的,仿佛某種一直支持著他殘忍的東西垮塌坍圮了。

    支離破碎一地。

    君上那張素來薄涼的臉龐上皸裂出一絲無形的裂縫,而后越來越明顯的情緒開始從那裂縫中涌現(xiàn)出來。君上搖頭道,聲音慢慢響起來,變得有些失控:“他怎么可能想起來了?……他若真的都想起來了,那……那豈不是……”

    墨熄隱忍著淚,說道:“他是在知道真相,也知道自己已經(jīng)被你放棄的情況下,依然守住你們的秘密。”

    “……”

    “八年了,你曾許諾給他的東西,他什么都沒有得到。只看到自己聲名狼藉,遍體鱗傷——但他還替你守著。他沒有來質(zhì)問你,沒有把委屈告訴任何人,在周鶴將他的血肉剖開依照你的旨意對他進行黑魔試煉的時候……他是清醒的……”墨熄壓抑著自己聲線的顫抖,但眸前已是氤氳一片,“君上,你明白了嗎?……他跟周鶴走的時候,已經(jīng)知道自己是蒙了冤的!”

    君上頹然跌坐回了榻椅之中,看起來寒疾又要翻了,嘴唇青白得厲害:“他知道……他都已經(jīng)知道了……那他……他當(dāng)時……”

    到最后已是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君上抬起蒼白枯瘦的手指,將自己的面龐深埋,低啞地喃喃道:“顧卿……顧卿……”

    明知自己被棄,卻一言不發(fā)步入修羅間的時候,他會是怎樣的心情呢……

    君上愴然合眸,聲至凝絕,終成悲咽。

    這一真相的刺激對他而言實在太大了,良久良久,君上都無法緩神。他一直在喃喃自語,掌心已經(jīng)被淚水浸潤,眼眶周圍俱是濡濕的。他低著頭,頸柱仿佛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指爪給折斷了,肩膀也垮塌得不像話。

    墨熄認識他這么多年來,從來就沒有見過君上這般模樣。

    君上深陷于王座軟座中央。又過了很長的一段辰光,他怔忡地望著眼前熊熊燃燒著的火盆,望著火盆里的劈柴。他雙目空空的,頹然道。

    “墨熄�!�

    “……”

    “你是不是覺得孤鐵石心腸,將顧卿利用絕了,就棄之不顧,毫無舊情可言,承諾可守?”

    君上說完這句話,抬起頭來,眼圈和鼻尖仍是紅的。他閉了閉眼睛,在這沉默里,最終下定決心,起身道:“如今孤說什么,你都不會再信。罷了……當(dāng)初的載史玉簡,其實還剩下一卷,孤一直戴在身邊�!�

    墨熄驀地一凜!

    君上疲憊至極地說道:“……既然事已至此,孤也沒什么好隱瞞的了,就請你跟孤來吧�!�

    作者有話要說:

    如何迅速完結(jié):

    君上:不然呢?

    墨熄:別嘴遁了!削死你!

    系統(tǒng):【君上】撲街。

    系統(tǒng):【墨熄】因違背天劫誓言,撲街。

    系統(tǒng):【顧�!恳蚧锇椤灸ā繐浣�,缺少外援,被boss輕易殺害,撲街。

    系統(tǒng):勝敗乃兵家常事,西芒請從頭來過。

    第130章

    魂山真相

    君上領(lǐng)著墨熄,

    來到了朱雀殿的后殿。

    那里有一池聚夢水,能夠?qū)⑼戮刍癁楝F(xiàn)實,

    浮現(xiàn)在看客眼前。

    君上在池邊站定,他看著池中他與墨熄的倒影,然后從手腕上慢慢地將那一串菩提天珠褪下來,握在手中盤玩。菩提珠包漿溫潤,

    被他一顆一顆地撥弄過去,

    撥到第七顆的時候,他停住了。

    “墨熄,

    孤……雖然選擇了毀去御史臺的玉簡,但是……”

    他闔眸扼腕:“但是,請你相信,孤從來沒有想過要誆騙顧卿�!�

    “這一顆能夠還給他清白的天珠,

    孤一直都隨身佩著。如果孤有生之年能夠?qū)⒊兄Z兌現(xiàn),那孤必將親自昭告百姓。但是如若孤難抗天命,那么孤也會將這一顆載錄著真相的天珠留存于世,

    等有朝一日,

    時機成熟了,自會有后人將當(dāng)年黃金臺的盟約大白于世�!�

    夜風(fēng)起了,吹得池邊的梧桐葉子嘩嘩作響。

    “那么,孤九泉之下,

    也終于有了顏面,

    可以再見忠良�!�

    他說著,指尖點在那枚天珠上,

    不出一會兒,天珠散發(fā)出了耀眼奪目的輝光,一縷銀白色的記憶從其中飄然而出,落到了化夢池里。水波漣漣,碎了一池月影霜華,緊接著渺渺寒霧從化夢池中四下溢散。

    寒霧逐漸聚化成了場景,亦有微弱的聲音從大霧深處傳出,繼而變得無比清晰。

    燕語鶯聲的青樓在他們眼前徐徐展開。

    “荼縻香散一簾風(fēng),杜宇聲干滿樹紅。南軒一枕梨云夢,離魂千里同。”雙調(diào)水仙子的曲聲自花樓戲臺上悠悠傳來,清倌兒纖細的嗓音猶如吊著的絲線,在胭脂粉場里吹拂而過。

    “日斜花影重重。萱草發(fā)無情秀,榴花開有恨秾。斷送得愁濃。”

    池中飄出的霧氣越來越濃深,將整一座朱雀殿的后露臺重重包裹,營造出珠環(huán)翠繞的幻影。

    杏花樓。

    墨熄和君上站在大霧中央,慢慢的,一切都變得清晰無比。墨熄發(fā)現(xiàn)自己又一次看到了時光鏡中的情形,這是八年前顧茫叛變的前夕,顧茫正在青樓的廂房中,和那個神秘的黑衣人說話。

    只是當(dāng)時墨熄還并不知道這個黑衣人是誰,如今想來,恐怕就是君上無疑了。

    果不其然,君上走到墨熄身邊,看著霧氣化成的黑袍男子,說道:“這是顧卿叛變之前孤與他的最后一次見面。他當(dāng)時知道自己很快就要走了,情緒不太穩(wěn)定,所以孤與他約定好了,這天的午夜來找他,帶他去戰(zhàn)魂山上看一樣?xùn)|西�!�

    和時空鏡內(nèi)的對話分毫無差,幻境中,裹著黑袍的君上推給了顧茫一個包裹,擱在桌上:“給你帶來的。去換上吧�!�

    顧茫的舉動亦是如出一轍,他抬起手,掀開了包裹一角,但很快地,又將包裹攏上了。

    顧茫問:“這什么意思?”

    “你要去那個地方,總該準備準備�!本系�,“那里的情況,只跟你說,怕你不信。今夜帶你親眼去看一看,眼見為實�!�

    周圍的場景黯淡下來,待一切復(fù)又重新亮起時,濃霧里的情形已轉(zhuǎn)換到了戰(zhàn)魂山山腳。

    顧茫和君上二人都披著黑色的斗篷,從頭到腳遮得嚴實。

    顧茫走到上山的曲徑前,看著蜿蜒深入的青石板小路,將斗篷的帽兜摘落,仰頭看著那巍峨山道。

    君上問:“不上去嗎?”

    顧茫道:“只是想到很快我就要離開這里,手上將沾上重華軍士的血,我心中……”

    君上打斷了他:“重華如今的局勢也就是這樣。鳳鳴山敗北后你也親眼見到了,你與你的軍隊落魄,只有落井下石的,沒有雪中送炭的�!�

    他看出了顧茫想要辯駁,于是又補上一句:“你不必跟我說如果羲和君在,他會向著你。他向著你也沒有用,你是個聰明人,你應(yīng)當(dāng)已經(jīng)很清楚,以你一己之力,并不能扭轉(zhuǎn)什么�!�

    顧茫:“……”

    君上道:“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叛國這一棋,你已是落子無悔。”

    他說著,在渺然寒夜中抬起手,握住了顧茫冰涼的五指。顧�;仡^看向他,也微微動了一下,似要掙脫,但最后卻沒有這么做。

    墨熄看著眼前的情形,第一次在時空鏡里看到這段過往時,他覺得這個黑衣人是燎國人,覺得顧茫被握住手時的顫抖是因為猶豫不決。但此刻他知道了真相,他心情復(fù)雜至極,從腦海中浮出的第一個完整的句子,居然是:“……冷嗎?”

    君上立在他身邊,怔了一下:“什么?”

    “他的手。”墨熄輕聲道,“那時候很冷嗎�!�

    明明已經(jīng)是八年前的往事了,照理而言誰也不可能記得當(dāng)時的這些細節(jié)�?墒蔷显谄痰恼吨�,明白了過來。

    他垂下眼簾,說道:“……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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