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程迦抬眼看他,問:“你笑什么?”
彭野回頭望向遠處的青山藍天,道:“正因人不夠堅定,才想從更堅定的東西里尋求慰藉。因為,最有靈性的是人,最無定性的,也是人。”
程迦默了一會兒,輕輕地冷笑:“也對。祈求愛情美滿的人,大都是不信任對方的堅定�!�
彭野把她這話在腦子里轉(zhuǎn)了幾圈,問:“你有過不美滿的愛情?”
程迦說:“愛情這東西,陷在里邊的時候,以為是愛;出來了,才發(fā)現(xiàn)只是一灘泥�!�
彭野沒再問了。
過一會兒,程迦問:“有用么?”
“什么?”
程迦說:“用這瑪尼堆祈福有用么?”
彭野說:“沒試過�!�
程迦問:“你沒有什么祈愿?”
彭野低下頭去,無意識地拿腳踢著枯草上的冰粒兒,有一段時間沒說話,陽光從冰粒兒反射到他臉上,一閃一閃的。
“有。”
“是什么?”
他沒抬頭,但微微側(cè)過臉來看她,眼睛瞇著,說:“這怎么能告訴你?”
程迦不強求:“那就不說吧。”
她抱著相機往前走了,走開不遠,淡淡的聲音隨風(fēng)傳來:“祝你得償所愿�!�
祝你得償所愿。
彭野聽了這話,就沒拔動腳。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走風(fēng)坡上山風(fēng)涌動,落進山下的峽谷。他不禁回頭,望天空中的風(fēng)聲。
等他繼續(xù)要走時,看見前邊程迦從鏡頭里抬起頭來。
她剛給他拍了張照。
雪山,枯草,冰川,風(fēng)馬旗,藍天,瑪尼堆,他站在山坡上,仰望天空。
程迦很坦然,彭野也沒有異議。
他走上前,問:“要我給你拍一張嗎?”又補充一句,“你這一路專給別人照,自己也沒留下點�!�
程迦抬起眼皮,無語地看他。
“怎么?”
“攝影人通常都受不了別人的水平,尤其是給自己拍照的人�!背体日f,“最掃興的事,莫過于你給別人拍出一張好照片,別人卻回報你一個次品,不如不報�!�
彭野斟酌半刻,淡淡一笑:“不僅是照片,別的事也一樣�!�
他轉(zhuǎn)眸看她,又笑了笑,說:“不放心我的照相技術(shù)?”
程迦抬頭,說:“我更信我自己。”
彭野問:“你?”
程迦靜了一秒,突然別過頭去,笑了。
她低著頭,眼睛望著身后的風(fēng)馬旗,無聲地笑了好一會兒,才回頭又看他,說:“你關(guān)注我了�!�
彭野沒正面回答:“沒事兒干的時候搜了一下�!�
程迦平靜地問:“好看么?”
“什么?”
“那些照片好看么?”
彭野緩緩笑了,卻沒回答。
程迦說:“人好看,還是景好看?”
彭野又笑了笑,還是不答。
程迦:“說啊�!�
彭野摸了摸鼻子,道:“都好看�!�
程迦扭頭繼續(xù)往前走了,一串旗子攔住她的去路,她尚未彎腰,彭野抬起繩子,她走過去了,問:“想知道誰拍的?”
“誰?”
程迦環(huán)顧四周,很快敲定一個她眼中最美的景色和角度,從彭野背上的包里拿出三腳架,支起來,把相機放上去,調(diào)整高度,角度,快門光圈,各種參數(shù)。
她勾勾手指,把彭野叫過來:“看著�!�
鏡頭顯示屏上是覆著冰晶的山坡,堆著瑪尼堆,一串串風(fēng)馬旗在飛揚。
程迦摁了自動拍攝倒計時,10……9……,
她立在三腳架邊,松了頭發(fā),雙手抓了好幾下,讓它蓬松。
彭野看著屏幕上的倒計時,5……4……
突然,身邊的人跑了出去,她的衣角飛進鏡頭里,亞麻色的長發(fā)如海藻般散開,她裙子上的繡花在陽光上閃著星星點點的光。
3……
一面紅色的旗子揚起來,模糊了鏡頭的近角。
2……1……
她回頭,嫣然一笑。
風(fēng)托起她的長發(fā)和藍裙子,在冰原上拉出一朵花兒。
風(fēng)還在走,四周卻似乎突然沒了聲音,那一瞬,彭野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
咔擦。
與快門聲重疊。
那畫面定格在屏幕上,
完了。
彭野緩緩從屏幕上抬起目光,落到現(xiàn)實里。
程迦表情淡淡的,笑容撤得干凈。她捋了捋頭發(fā),朝他走過來,問:“怎么樣?”
彭野往后退了一步,平靜地說:“自己看�!�
程迦端起相機看了一會兒,問他:“你覺得怎么樣?”
彭野沒回答,立在一旁拿了根煙出來點。
程迦等著他點完煙抽著了,眼神筆直看著他。
彭野問:“怎么?”
程迦:“我問你話兒呢。剛這張怎么樣?”
彭野說:“還行吧�!�
他拔腳往山坡上走,一言不發(fā)。
她剛才燦爛的回眸一笑,是在……勾引?
他明明知道她有目的性,可知道又有什么用?
她回頭的那一刻,他的理智崩塌得片瓦不留。
他完了。
**
山坡上有座很小的寺廟,和程迦從前見過的不一樣。是座白白的塔,暴露在陽光下,接受風(fēng)吹日曬。塔上掛著彩色的經(jīng)文。
四周有燃燒的香,一排排信徒在附近留下油燈。塔底開著幾束不知名的小花,花心黃燦燦的,繞一圈粉色的花瓣。
程迦問:“這什么花?”
彭野說:“格�;ā!�
原來這就是格桑。
程迦問:“有什么寓意嗎?”
彭野說:“意思是美好時光,和幸福�!�
美好時光,幸福……
程迦不自禁抬頭望天空,白塔映在藍天之下,曠遠,干凈,一塵不染。
彭野說:“你要有什么心愿,在這兒許吧�!�
程迦去附近走走。
繞著塔有幾排轉(zhuǎn)經(jīng)筒,她摸著轉(zhuǎn)經(jīng)筒,步履不停,經(jīng)筒在她身后接二連三地旋轉(zhuǎn)。
心愿。
程迦走了一圈,什么都沒想出來。
她沒有任何心愿。
她盤腿坐在白塔下,摸出根煙來抽,心里空蕩蕩,安靜極了。
身體健康?事業(yè)有成?愛情美滿?婚姻幸福?父母安康?
她沒有任何心愿。
佛祖也說她沒救了。
過了很久,程迦無意地一轉(zhuǎn)眼,看見遠處彭野爬上了樹。
樹上系風(fēng)馬旗的繩子松了,他抓著繩子兩三下爬上去,把繩子重新系好。
整棵樹的樹枝都在劇烈地晃蕩。
她忽然就想變成那棵樹。
她深吸一口氣,往后靠去,腦勺撞到木板上。程迦捂著腦袋回頭看,是個功德箱。
程迦把煙掐滅了,從包里拿出一疊錢,淡淡道:
“佛祖啊,我不信你靈驗,跟你說這些也不恰當(dāng)。要覺得我褻瀆你,你讓我死了下地獄。要不,讓我明天死都成。但……
是你讓他把我拉回來的……”
程迦把錢塞進功德箱,拍拍木箱的頭頂,說,“今晚,你就得讓我把他睡了�!�
☆、第30章
chapter30
r30
到了下午,驅(qū)車駛離雪山地帶,草原樹林茂密起來。
氣溫也回升了。
程迦吃過藥,戴好護目鏡和面罩,躺在車后座上睡著了。中途,她隱約感覺車停了下來,有人在說話,可她腦子太沉,沒醒。
十六開車,彭野坐在副駕駛上,看到路的前方停了輛車,一男一女站在路中央攔車。
對方是輛路虎,男的看上去三十多,像個精英人士,身上的沖鋒衣和登山鞋都是名牌貨;女的二十八.九,嬌俏艷麗,是都市白領(lǐng)。不過她手里抱著一個非常專業(yè)的相機,看著有點兒像是程迦那樣的攝影師。
彭野讓十六把車停下。
白領(lǐng)麗人把手搭在車窗上,微笑:“朋友,我們車胎破了,不會換輪胎,幫個忙吧?”
彭野推開車門。
“謝謝啊�!卑最I(lǐng)麗人笑容放大,可無意間瞟一眼后座,見躺著個人,她臉色一白,再看東風(fēng)越野后邊還跟著輛紅色吉普,里邊還有兩人。
她瞧著精英男士,眼睛在說:會不會遇上綁架團伙了。
精英男士沒吭聲,眼神制止她,讓她別表現(xiàn)在臉上。
彭野剛要下車,后座上的程迦有了點兒動靜。她睡得很沉,因為天氣熱,手無意識地扯了幾下領(lǐng)口。
彭野把兩邊的窗戶都搖下來,又打開她腳邊的車門。
白領(lǐng)麗人這才意識到是一路人,松了口氣。
彭野檢查了他們的車子,說:“你們車上忘放千斤頂了,以后出門記得帶著。有那玩意兒,女人都可以換輪胎�!�
精英男士忙道:“誒誒。4s店賣車的時候說這車性能好,怎么都不會壞的,可這買了都沒一個月�!�
彭野不經(jīng)意哼笑一聲,說:“換胎后到下個地兒買個備胎。這邊路不好走�!�
“謝謝謝謝�!本⒛姓f著,趕緊從口袋里掏出一盒煙。
彭野看了一眼,南京。
精英男給彭野遞上一支,見他在身上摸火機,又飛速掏出自己的火機打燃,給彭野點上。
彭野吸燃了煙,說:“你太客氣了�!�
精英男忙著給十六石頭他們發(fā)煙,笑道:“你們出手相助等于在救命�!�
白領(lǐng)麗人也把車上的礦泉水給眾人一人分一瓶。
彭野拿了千斤頂,把車撐起來,又返身去拿扳手。經(jīng)過車邊,見程迦還在睡,沒有絲毫要醒的跡象。
她平常并不是睡眠很穩(wěn)的人。
彭野心里一緊,掀開她的帽子,摸了摸她的額頭,并沒發(fā)燒,體溫很正常。
他這才想起是藥物作用。
白領(lǐng)麗人無意間看過來,便看到彭野摸她額頭時那安靜的側(cè)臉,竟流露隱約的溫柔。反差太大,她好奇,瞄了瞄,后座上的女人戴著護目鏡和面罩,遮得嚴嚴實實。
太陽很大,曬一會兒就熱了。
彭野站在車邊脫衣服,脫套頭衫時,里邊的t恤帶著往上拉一下,露出緊梆梆的八塊腹肌和隱約的人魚線,轉(zhuǎn)瞬又被t恤遮住。
白領(lǐng)麗人看了一眼,想拿手中的相機拍下,已來不及。
過了會兒,她看彭野蹲在地上拿扳手擰螺絲,手臂上的肌肉緊實而有力。想了想,偷偷摁了快門。
不到幾分鐘,彭野就換好了輪胎,說:“沒問題了�!�
白領(lǐng)麗人笑道:“太感謝了,你們下一站去哪里?順路的話,請你們吃頓飯吧?”
精英男也道:“對啊,相遇也是緣分,交個朋友�!�
彭野說:“小事兒,吃飯就不用了�!�
石頭說:“我們往流風(fēng)鎮(zhèn)走�!�
“省線上那個小鎮(zhèn)么,我們剛好往那兒去�!�
**
彭野他們的兩輛車先開動,精英男上了車,若有所思的樣子。
女人眼看前邊的車走遠了,催促:“怎么了?開車��!”
男人發(fā)動汽車,左思右想:“我好像在哪兒見過那個男的�!�
“修車那男的?”
“嗯,總覺得有點兒面熟�!�
“就你那圈子還有這號型男?”
“……”男人在沉思,“應(yīng)該有很多年了,不是什么好事�!�
女人哼笑出一聲:“檢察官大人,你覺得面熟的人,該不會又是逃犯吧�!�
“林麗你別開玩笑,沒那么嚴重。”男人想想,說,“算了,想不起來�;蛟S記錯了�!�
林麗歪頭靠在車窗邊出神,過了一會兒,說:“金偉,你以后可以辦*身卡,沒事兒多去練練。”
金偉:“你還是專心拍照片吧,不是想拿獎么�!�
**
程迦睡了一路,傍晚到達流風(fēng)鎮(zhèn)。她從車上下來,皺了眉:“那老頭兒是不是給我下了安眠藥?”
身旁,石頭忙著搬行李,興奮道:“最后一晚,明天到站。”
程迦聽了,不動聲色地看彭野一眼。
而他正好也在看她。
兩人都沒說話,眼神也平靜,但分明看出各自的或心懷鬼胎,或心知肚明。
程迦經(jīng)過彭野身邊,輕聲問:“我的高跟鞋呢?”
**
程迦拿了高跟鞋回房,行李都沒收拾,先洗頭洗澡。因為身上有傷,要避著傷口,費了好些時間。
她從行李箱里翻出一件黑色長裙,款式簡單,綿軟貼身,襯得身材凹凸有致。
又拿出化妝包,彎著腰身,對著鏡子描眉,涂眼影,睫毛膏。
最后涂完唇彩,她微微抿一下唇,直起身把手伸進胸衣里攏了攏,又理了理蓬松的頭發(fā),這才出門。
**
石頭準(zhǔn)備借老板家的灶屋做飯時,林麗和金偉后腳到了。兩人說什么也要請大伙兒吃飯,就請客棧的老板給大家做頓家常飯。
一伙人坐在堂屋里嗑瓜子聊天。彭野見程迦很久沒下來,上樓去看。才到樓梯間,身后有人叫他:“誒……”
彭野回頭,是林麗。
她脫了沖鋒衣,穿一件淡紫色的v領(lǐng)衫,臉上剛補過妝,笑盈盈走上來:“怎么稱呼?”
“彭野。”
“這名字真適合你。”她笑著朝他伸手,“林麗,請多關(guān)照。”
彭野看了她的手一兩秒,才伸過去,簡短地握了握,但……
對方?jīng)]有立刻松手的意思。
有意無意,她的拇指肚輕輕摩挲彭野的手背,臉上的笑容得體又禮貌:“你住哪個房間?我買了點兒謝禮,是這兒的土特產(chǎn),過會兒拿去給你�!�
樓梯上方傳來高跟鞋的聲音,一道黑色的纖瘦的影子下了樓轉(zhuǎn)了彎。
彭野收了手,抬頭,先看到高跟鞋上白雪一樣的腳,腳踝處有黑色的蛇形紋身。
腳步停下,黑色的柔軟的裙擺,像海上的波浪。
程迦一手夾著煙,一手扶著樓梯扶手,居高臨下,淡淡睨著他。
彭野看向她的臉,有好幾秒沒眨眼睛。
她化了妝,看上去更加嫵媚妖嬈,眼神卻冷靜疏遠。
林麗一開始沒認出這個明顯與此情此境不在一個個調(diào)上的女人,后來才意識到她是車后座上睡覺的蒙面女。
再一看,眼熟,這不是……攝影師程迦嗎?
程迦沒看林麗,呼出一口煙了,才淡淡地問彭野:“找我?”
彭野清了一下嗓子,說:“準(zhǔn)備吃飯了。怎么這么久?”
“洗澡啊,”程迦說著,往臺階下走了一步,裙擺漂浮像滾動的云,
“身上有傷的地方不能沾水,費了點時間�!�
她表情平淡,聲音也不大,和他講著瑣事。林麗卻察覺到隱約的曖昧,心里琢磨一下,轉(zhuǎn)身走了。
她一走,程迦臉就冷了一度,拿眼角瞪著他,不說話。
彭野覺得她像極了在外邊給足男人面子回了家就發(fā)狠收拾的女人,有些好笑,問:“怎么了?”
程迦嘲諷一聲:“一會兒沒人看著,你就出來聊騷�!�
彭野笑了笑,聲音像清水似的,低低道:“吃醋?”
程迦冷笑一聲,沒答。
她扔了煙,走下樓梯,站在他上一級的臺階上。
她不發(fā)一言,眼睛直勾勾盯著他,細細的手腕繞去他腰后。隔著薄薄的t恤,五指張開,握住他的背肌,來回撫摸。
彭野的身體在渾不知鬼不覺中緊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