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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剛剛牌桌上,欒妍隨口提了一句想放煙花,

    余哲寧當(dāng)時?什么都沒說,卻又把這個要求記在心?上。

    賀嶼薇的鼻翼在口罩后憋得?實在難受,她挪開口罩,深深地呼吸一口新鮮的空氣。那是一團冰冷的霧,沒有形狀和歸處。

    “如果你?說想要看?煙花,那我就會幫你?準(zhǔn)備。嗯,酒店肯定有這項服務(wù),我去問問�!辟R嶼薇堅定地說。

    余哲寧已經(jīng)打電話跟酒店的人吩咐過,要他們采購煙火和整理場地。

    她沿著他的目光往下看?,幾個穿著黑色西裝的酒店工作人員抱著什么東西往私人海灘上走,似乎在布置什么

    海風(fēng)吹著他的發(fā)梢,余哲寧低聲說:“圣誕節(jié)放煙火的話,所?有人都能?看?。但海風(fēng)這么大,放煙花效果恐怕不如意�!�

    賀嶼薇其實把手套帶到秦皇島,但不知道?為什么,她卻又說把手套落在北京自己的房間。

    “不過,我還為你?準(zhǔn)備了一個游戲手柄�!�

    余哲寧轉(zhuǎn)過頭,臉上恢復(fù)了笑容:“準(zhǔn)備了兩個禮物嗎?沒超出?咱倆定的預(yù)算吧?哈哈,那等回去的時?候一起送給我吧。”

    海風(fēng)很大,女孩子頭發(fā)像野草一樣向各個方?向蔓延著,余哲寧伸出?手,想撥開賀嶼薇的頭發(fā),她卻向后一躲。

    余哲寧若無其事地伸回手。

    賀嶼薇意識到自己的回避后,露出?歉意的目光。她的頭上有傷,而且昨天被?流浪漢觸碰過�;剡^味兒來?的時?候,很厭惡觸碰。

    她為了掩飾尷尬:“晚上風(fēng)大的話,可以多買拿在手里的禮花。專門賣煙花的攤位離酒店不遠,我過去挑一下煙花的具體種類�!�

    余哲寧笑著:“那采購的任務(wù)就交給你?了。我哥他們不在t?,你?也不用總是照顧我。我這里有龍飛留下的一張SPA券,拿去用吧�!�

    *

    五星級大酒店的spa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說實話,賀嶼薇根本都不明白。

    采購?fù)隉熁�,檢查完今晚煙火的準(zhǔn)備工作后,她還是盛情難卻地來?到酒店的美容室。

    漂亮的接待小姐和善地問她,想做臉還是身體。她小聲說都可以。對方?便推薦了熱石按摩。

    他們先?把她帶到一個浸泡著玫瑰苞蕾的乳白色浴缸里,輕柔地按壓著肩膀和腳,全身涂油,最后再用加熱過的石頭,迅速在她后背和酸澀的小腿皮膚上滑過。

    薰衣草精油的舒緩香味,外加輕柔的背景音樂,昨夜遭受的暴力和傷害悄然淡化。

    一切輕柔的似乎是裹在圣誕雪花球里的凌波之夢。

    賀嶼薇暈暈乎乎地睡過去。等從美容床上睜開眼睛,已經(jīng)晚上九點?。

    手機里有余哲寧的一條微信。

    你?在哪兒?我們正在中餐廳。

    *

    萬豪酒店也為圣誕節(jié)做了各種準(zhǔn)備,除了圣誕樹,酒店的角落也擺放著紅帽子綠圍巾的毛絨小熊,有紅色鼻頭的雪人燈牌,而酒店員工喬裝的胖胖圣誕老?人也站在門口,為兒童住客發(fā)氣球和包裝精美蘋果。

    中餐廳也有一棵圣誕樹,下面掛著福袋,透明玻璃上貼著圣誕節(jié)和迎接新年?的祝福標(biāo)語。

    大堂的散客都已經(jīng)吃得差不多,但還有一個包廂亮著。

    欒妍他們坐在包廂里面。桌上的殘羹都收走,只剩下一盤像新娘花束般的水果船。擺放中間的是四個椰子,椰子上面用餐刀雕刻著酒店的名稱和圣誕快樂。

    賀嶼薇進來后就道歉:“我來?晚了對不起!”

    除了余溫鈞以外,剩下的三個人驚訝地看?著她。

    欒妍漠然地從她身上收回視線,繼續(xù)剝著晴王葡萄,那是日本進口葡萄,就像綠色的鴕鳥蛋一樣,顆粒飽滿,串型非常圓潤好看?,吃下去也滿口清香。

    她將剝好皮的葡萄遞給余溫鈞,余哲寧也對賀嶼薇展露一個微笑。

    “沒有來?晚,我們也剛吃完。你?吃了嗎?”

    賀嶼薇后知后覺,包廂里只放著四把椅子——哦,她看?了余哲寧的微信,就急匆匆地跑過來?。

    她居然自作多情地以為,他們在等自己一起吃晚餐。

    怎么可能??

    大約是因為回到故鄉(xiāng),她就徹底忘記自己不過是一個小保姆。

    就算和這些人打麻將,就算她每天在最近距離看?著他們的喜怒哀樂,雙方?之間有層層且極嚴(yán)密的階級壁壘。

    換言之,他們絕不可能?邀請她同桌吃飯。

    賀嶼薇低下頭:“之后安排了煙火。欒小姐不是說想看?煙火嗎?”

    欒妍頗為驚喜。而余龍飛的目光卻停留在賀嶼薇的臉上。

    酒店餐廳的燈光是柔和暖光,賀嶼薇剛剛慌張地跑進來?的瞬間,忘記低頭,而所?有人都多少看?她一眼。

    第一眼看?上去,好像鼻子不夠挺,眼睛也不夠大,但當(dāng)注視她的眼睛的時?候好像不止如此。她的氣質(zhì)、說話的語速,就給人一種又像春天又像秋天時?分生?長的植物,每一句,每一個動作都輕輕柔柔卻又從骨子里透出?的干凈,讓人忍不住多看?一眼,忍不住覺得?她有一個總是站在微雨里的剔透靈魂。

    余龍飛笑著說:“是我錯覺嗎?哲寧你?的小保姆的臉變白凈了?”

    賀嶼薇只做了身體項目,但一整套流程下來?,神清氣爽,血液循環(huán)也明顯變好,嘴唇有了血色罷了。

    余哲寧從她的身上收回視線,他說:“別無聊。我們?nèi)タ?煙花吧,嶼薇,麻煩你?回房間幫我把助力車推下來?�!�

    余龍飛拖長聲音:“你?也跟著去?在樓上看?著不就好了嗎�!�

    余溫鈞開口依舊是很冷靜的聲音:“沙灘上用助力車很吃力,你?去替他拿雙拐下來?。”

    *

    北方?的沙灘是會結(jié)冰的。

    冬天的海,沉、靜、暗得?像深淵,仿佛可以把人吸進去。遠處傳來?海浪的聲音,風(fēng)太大了,海又很黑,看?不到任何東西。

    煙火,嗖的一聲,升到半空中。

    海風(fēng)很猛,大型煙火在最初竄到夜色里,總是會先?神秘地消失幾秒,隨后又在令人期待的等待中綻放光芒。仿佛是櫻桃和檸檬做得?火藥炸彈,把黑暗徹底穿透。

    十五分鐘的大型煙火放映,火光倒映在海面上,依舊是極度浪漫的場景。

    除了他們,還有不少酒店住客也買了煙火,在圣誕夜拿到沙灘。每個人都愛煙火。尤其是和喜歡的人一起看?煙花。

    欒妍全程舉著手機拍照,她不停地拽著余溫鈞的胳膊,余龍飛和余哲寧在旁邊聊天。

    而在他們很遠的后方?,隔著其他圍觀的游客,賀嶼薇和海灘消防的工作人員一起站在臺階上。

    有的時?候,她真的無法理解余家那幫人。

    欒妍親手弄壞了紙鳶,卻還能?無事人似的和余溫鈞相處。余哲寧明明喜歡欒妍,但看?到余溫鈞和欒妍的親密依舊只能?強行忍耐著。余龍飛瞧不上她和欒妍,又拉著她倆打麻將。

    煙火在頭頂綻放,賀嶼薇的身體哆嗦著。

    海邊好冷!

    她昨晚用酒店的針線包,勉強把破掉的衣服補好,此刻,風(fēng)從布料的縫隙里透出?來?。

    她被?凍得?大腦僵硬,煙火快結(jié)束前,才看?一眼天空煙火留下的青煙和余輝。

    賀嶼薇用食指打了個十字扣,默默許愿:希望爺爺奶奶在天國也能?圣誕快樂。

    *

    結(jié)束完煙花已經(jīng)是快到零點?,賀嶼薇和他們不是一個樓層,但依舊堅持扶著余哲寧送回房間。

    出?門前,余哲寧叫住她,祝她圣誕快樂,并鄭重地感謝她送的游戲手柄

    賀嶼薇也只是像一個合格的小保姆說:“圣誕快樂,還有……”

    還有?

    “還有,你?的腳很快就會好的。到時?候,你?可以想去哪里就跑去哪里�!�

    余哲寧忍不住笑了,依舊是很好看?又溫和的笑容:“我可不是小孩子。而且,沒收到你?織的手套真遺憾。這可是第一次有女孩子送我親手織的手套。”

    嗯,他在說客氣話。

    全世界最漂亮的手套都比不上欒妍送的巧克力。

    賀嶼薇微哽了一下:“回去后會把手套送你?。請——好好期待吧。”

    余哲寧笑著說:“和你?說話真有意思。”

    #

    賀嶼薇回到房間洗了好長時?間的澡,試圖讓溫暖沖淡饑餓的感覺。

    房間里贈送了蘋果和香蕉,她反復(fù)確認(rèn)是免費的贈送食物后,小心?地全部吃掉。

    臨睡前,賀嶼薇不經(jīng)意地瞥了一眼窗外。這所?萬豪的普通客房都是海景房,透過玻璃,她能?看?到遠處黑色的大海,私人沙灘,萬豪自家的花園。

    剛才放煙火的地方?已經(jīng)沒有一個人——不,還有一個黑衣人,大概是工作人員或住客,正慢悠悠地往外走。

    不對,賀嶼薇瞇著眼睛張望,隨后她就匆匆地拿起房卡,跑出?門。

    *

    余溫鈞插著兜,在午夜時?分獨自在海邊步行道?行走。

    散步是他昨天的計劃了,雖然有點?晚,但依舊想來?走走。

    走著走著,后面?zhèn)鱽?深一腳淺一腳的腳步聲。

    他最初以為是路人,并沒回頭,但對方?卻在距離幾米之外停住腳步,顯然是為自己前來?,

    旁邊的保鏢先?余溫鈞一步,攔住對方?。

    余溫鈞回過頭,準(zhǔn)備迎接欒妍的面孔時?,卻發(fā)現(xiàn)另有其人。

    “余、余董事長,你?還沒有回去睡覺?”

    怯生?生?的語調(diào),和因為社恐而不太會做人所?以有點?沒禮貌的說話方?式,也沒有別人了。

    余溫鈞無意識地嘆一口氣,他莫名覺得?,這是一個比欒妍更具有重量級的麻煩小人物啊。

    賀嶼薇看?到余溫鈞獨自在海灘邊散步,第一反應(yīng)是不假思索地就跑下來?。

    但她真的不知道?,這人身邊除了秘書,居然還有保鏢。

    她有話對他說。

    “昨天晚上真的很謝謝您,把我送回來?還帶我去看?醫(yī)生?,我都沒來?得?及對您道?謝。要不是您,我肯定已經(jīng)死了。”賀嶼薇想到白天里看?到余溫鈞負傷的手,內(nèi)心?更是愧疚,她吸了吸鼻涕,一股腦地說,“那您好好休息。以后有任何需要我的地方?,都可以……”

    余溫鈞的聲音遙遙地沿著海風(fēng)傳來?:“換個地方?。”

    *

    毫無疑問的,余溫鈞住的是總統(tǒng)套房,

    擺設(shè)和面積和余哲寧的豪華行政套房完全不一樣,300平方?米的面積,擁有三個覽海陽臺,兩個客廳一個餐廳,極為富麗堂皇。

    賀嶼薇一走進來?都有點?害怕,頭都不敢抬,也不敢主動說話。

    余溫鈞回到自己客房后,先?叫客房服務(wù)點?夜宵,看?眼賀嶼薇,又料定她不敢提要求,就自己點?了。

    他站t?在餐桌前,順手開一瓶紅酒,又看?了一眼此刻正緊貼著墻角罰站的人。

    “坐下說話。”

    賀嶼薇默默從命。

    余溫鈞邊晃著酒杯邊掃她一眼。

    在他的印象里,這就是一個透明人,他對她的評價幾乎都來?自墨姨。

    墨姨嘴里的賀嶼薇,是一個老?實、負責(zé)但極度寡言的女孩子。和自己最初判斷差不多。

    然而余溫鈞也發(fā)現(xiàn),每當(dāng)提到弟弟,她的微表情會像彩燈一樣生?動地變來?變?nèi)ァ?br />
    他單刀直入地問:“今晚的這場煙花,是哲寧為欒妍特意準(zhǔn)備的?”

    賀嶼薇已經(jīng)很習(xí)慣余溫鈞的說法方?式,卻還是被?他的敏銳而心?驚。

    她幾乎是一頭冷汗地說:“不是的!”

    余溫鈞凝視著她。

    賀嶼薇絕望地躲避他的眼神。她真是一個熱衷自投羅網(wǎng)的蠢貨,就不應(yīng)該來?找余溫鈞!

    “是我準(zhǔn)備的煙花。因為覺得?,嗯,圣誕節(jié)應(yīng)該有儀式感,您和欒小姐是情侶,就想放放煙火挺好的。而且酒店旁邊是煙花攤位,我自己去買的煙花,聯(lián)系酒店場地也是我……”

    絮絮叨叨地說完一堆,余溫鈞耐心?聽著。然后他依舊扔出?三個字。

    是哲寧。

    賀嶼薇憋了會:“掏錢的人是余哲寧。但放煙花這事真的是我……嗯,我提議為大家所?準(zhǔn)備的!”

    余溫鈞還是那個平靜調(diào)調(diào):“是哲寧。”

    一丁點?不給人辯解的機會。

    雖然余溫鈞確實猜得?很準(zhǔn),他還是自己的救命大恩人,賀嶼薇卻罕見被?勾起一股極不服氣的心?態(tài)。

    當(dāng)初在農(nóng)家樂,這人用篤定的口氣說是鴛鴦不是鴨子,仿佛自己的判斷永遠不會出?錯。

    太霸道?了。

    “我可以發(fā)誓!余哲寧和欒妍現(xiàn)在清清白白的!我沒有把在天臺上看?到他們見面的事告訴余哲寧。但是,如果您懷疑什么——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都在余哲寧旁邊,他絕對、絕對都沒有和欒小姐私下見過面�!彼龜蒯斀罔F地說,“而且,您為什么就百分百確定不是我準(zhǔn)備的圣誕煙花?”

    余溫鈞平靜說:“因為你?不屬于主動服務(wù)型人格。你?大部分的時?間都活在自己的想象里�!�

    仿佛內(nèi)心?深處最緊閉的門一下被?推開,賀嶼薇抓緊桌角跳起來?。

    ……“活在自己想象里”什么的,這形容詞未免太絕對了,仿佛在暗示她本質(zhì)上不關(guān)?心?他人。

    余溫鈞微微一皺眉:“給我坐下說話�!�

    賀嶼薇再下意識地重新坐回椅子上。既然,余溫鈞認(rèn)為她缺乏“服務(wù)”意識,當(dāng)初為什么要逼她當(dāng)小保姆?

    他繼續(xù)說:“你?和哲寧的性格有相似的地方?。當(dāng)你?們認(rèn)識一個人,和他產(chǎn)生?交情,即使對方?作出?不可理喻的行為,你?們都會想理解對方?。都是天真的小夢想家——門鈴響了。”

    *

    預(yù)定的客房服務(wù)來?了。

    侍者推著的銀色餐車上有瑪格麗特披薩,海南雞飯、龍蝦湯、沙拉和炸薯條,其實就點?了四五樣極其普通的西餐,但餐品精致,很快把餐桌裝滿。

    余溫鈞以強硬的方?式給了一筆豐厚小費,讓送餐的侍者繼續(xù)留在房間里。

    賀嶼薇還茫然地坐在對面。

    說真的,她現(xiàn)在很想速速跑開卻不敢動。原本以為,余溫鈞叫自己進房間是說什么,但這個男人的談話方?式,讓人永遠搞不清楚他的在意點?是什么。

    余溫鈞突然在對面站起來?。

    她立刻縮住肩膀,怯生?生?地看?他,但對方?只是叫侍者過來?拿濕帕子,自己擦了擦手。

    “我不喜歡獨自吃東西。你?跟著吃點?,吃完后就和他一起離開房間�!�

    余溫鈞說的“他”,是指垂手等候在一旁的侍者。

    ——嗯,這是邀請自己吃夜宵的意思嗎?

    賀嶼薇思考好一會不敢確認(rèn)有如此好事,只能?問:“您晚上沒吃飯?啊,果然是因為手受傷的原因嗎?”

    余溫鈞手上的傷勢,比他想象中更嚴(yán)重,打牌時?還好,到晚上就腫起來?。

    今天露面兩場晚餐,一場是在阿那亞,和父親和繼母的飯局硝煙彌漫。另一場是和兩個弟弟和未婚妻,場面尷尬卻還算和諧。但他全程只象征性地喝了點?酒。

    抓握困難,用筷子和叉子不方?便,換成勺子的話會被?余龍飛和欒妍纏上。

    余溫鈞懶得?解釋,只說:“我不會吃了你?�!�

    賀嶼薇委屈地哦一聲,她沒擔(dān)心?這個。

    面前,是一盤海南雞飯,雞油飯黃澄澄的,粒粒分明又油香溫潤,雞肉散發(fā)著香氣,緊致雞皮下似乎有一層美麗的“果凍”。除此之外還有兩勺紅色和白色的蘸料。

    據(jù)墨姨和小鈺透露,余溫鈞不怎么吃雞肉,所?以她可以吃這盤食物吧?

    當(dāng)咀嚼第一小口米飯時?,賀嶼薇才意識到自己真的餓了。這兩天,她雖然住在高級酒店,但是既沒睡好也沒吃好。

    余溫鈞的用餐叉動作無可挑剔。她偷偷地再次收回視線,吃了人生?經(jīng)歷里最舒服也最滿意的一頓西餐。

    賀嶼薇和余哲寧曾經(jīng)去三里屯吃過西餐,在那一家昂貴法式西餐廳店里,余哲寧紳士地讓她點?單,賀嶼薇不懂法語又不敢點?貴的,最后,稀里糊涂點?的是純奶酪意面,在吃一口就膩的情況下硬吞完。

    她也在余家吃過西餐,小鈺總是逼問她吃完每一道?菜的想法,墨姨則會反復(fù)描述食材的新鮮和珍貴程度,賀嶼薇覺得?壓力很大。

    和余溫鈞吃飯,沒有以上的顧慮。

    他是一個超級大家長,有財有權(quán),能?用穩(wěn)定的情緒把各種場面承接下來?。無論是日常還是在昨夜的荒屋,他的身上沒有任何緊張、迷茫和動蕩——也可能?是真的懶得?搭理她。甚至于,他都懶得?訓(xùn)斥她昨晚的愚蠢行為。

    兩人呈斜對角坐,視線并不會碰上。于是,賀嶼薇吃著吃著就開始忘我了。

    她一口氣就把海南雞飯,半個披薩,海鮮湯都裝進肚子里。等賀嶼薇意猶未盡地吃完碟子里最后一根薯條后,才突然從夢幻的狀態(tài)中醒過來?。

    斜對面的座位已經(jīng)沒人了。

    剩下房間里等候的那一名侍者,看?她用餐完畢,便走過來?收拾桌面餐碟。

    賀嶼薇也想幫他一起收,侍者哪里敢讓住客碰,兩人正推搡的時?候,又有不速之客徑直從開著的門走進來?。

    欒妍穿著紫色睡袍和同色調(diào)的拖鞋,邊笑著嚷嚷看?完煙花后睡不著邊順手解腰帶,隨后就吃驚地看?著房間里的賀嶼薇。

    “你?——大半夜的在余溫鈞的房間里做什么?”反應(yīng)過來?后,欒妍幾乎兇神惡煞地吼叫。

    賀嶼薇感覺像是被?人抓住做不好的事,還沒來?得?及說話,欒妍卻咚咚咚地跑進各個房間,沒有找到余溫鈞的身影。

    賀嶼薇手足無措地站著,耳邊聽到欒妍和侍者的交談聲。

    “余先?生?已經(jīng)走了。他剛剛囑咐過我收拾完餐具后就要離開房間,而這位小姐也得?走�!�

    “你?一直都在?”

    “是的。“

    欒妍猛地轉(zhuǎn)頭直視賀嶼薇,依舊半信半疑的,而且警惕心?大起:“你?是不是跑來?向他告狀的?警告你?,我絕對絕對不允許和余溫鈞單獨相處,聽到?jīng)]有?不要那么下賤,你?看?我不開除你?!還有,你?和余溫鈞都說了些什么?”

    賀嶼薇不想看?到欒妍,不過,她還是回答問題:“余董事長剛才說,我一直都活在自己的想象里�!�

    這種評價顯然很有余溫鈞的個人風(fēng)格。

    欒妍緊閉雙唇,簡單地說:“滾。”

    賀嶼薇不需要重復(fù)第二遍,快步地走出?總統(tǒng)套房。

    第31章

    CHAPTER

    31

    弱降水

    余溫鈞在前臺結(jié)完他們?幾人的消費賬單,

    接他的車正?好泊到酒店門?口。

    司機幫他放好行李,李訣拉開車門?,往余溫鈞身后看一眼,

    向來如影隨形的玖伯并沒有跟著。

    余溫鈞拍了拍李訣的肩膀,

    遞了一個裝著厚厚現(xiàn)金的圣誕紅包。

    李訣有點不好意?思但沉默地接過?來。

    其實并沒有什么緊急的公事需要處理,李訣試探地問:“您不如休息到早上,

    我們?再回去?”

    余溫鈞面對他這個傳話筒秘書時,

    話會變得多一點:“走?。沒衣服穿了。而且欒家?的小朋友今晚估計會跑來煩我�!�

    李訣想到欒妍豐滿的身材,

    實在很難把她定義為余溫鈞嘴里?的“小朋友”

    *

    夜晚的高速公路起了一層濃重且稠密的霧,行駛得比平常的速度慢點。

    回程的路上,

    兩人說著說著公事,

    余溫鈞突然沉默片刻。

    “到明年五月,你就不會在我身邊工作�!�

    他說的是李訣調(diào)動的事,李訣等著話語里?的高潮。

    “所以?,我還得多用用你——給你最后派個活,

    再去查一下賀嶼薇的底t?細�!�

    李訣一怔。

    余家?對傭人的選擇向來極為謹(jǐn)慎。

    在把賀嶼薇拉過?來照顧余哲寧前,

    玖伯已?經(jīng)查過?這個女孩的資料——家?世清白的孤女,

    家?世清白的孤女,爺爺奶奶都是老師,但因為家?中火災(zāi)去世,她輟學(xué)照顧喝酒中風(fēng)的父親,在父親也離世后來農(nóng)家?樂的后廚打工。

    李訣取下眼鏡,

    先仔細地擦了擦。

    “查她家?火災(zāi)的原因,

    還是查她母親的身份�!�

    “火災(zāi)這種事故,從頭?查起來會很費事。她的身世也和?我無關(guān)�!庇鄿剽x瞇起眼睛,看不出?想什么,他作出?更明確的指示,

    “去查她父親去世前,他們?在哪里?居住。我需要知道具體地址�!�

    李訣內(nèi)心滿是疑惑,但立刻答應(yīng)了。

    余溫鈞這個人,其實有一個特點。他對特別的事物,異常敏感。能?在他身邊久待工作的人,基本看不到?jīng)]有特點的人。

    換言之?,他很欣賞有個性的人。

    余溫鈞翻著文件的時候,順便看了一眼手指的淤青,真?的已?經(jīng)很久沒有打架,更因為打架受傷了。

    大部分的普通人并沒有他們?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有城府。一個人,內(nèi)心渴望什么,絕對是掩蓋不住的。這,就是人性。

    那個叫賀嶼薇的小孩,她對錢、權(quán)和?舒適的生活似乎都沒興趣。但如果她僅僅是那種粗茶淡飯都能?活的人,余溫鈞也不會很把她放在眼里?。

    她給他一種有點形容不好的感覺。

    幾個小時的車程,余溫鈞于清晨回到瑰麗酒店。

    下車的時候,袖子?上沾到車門?上的露水,冰冰涼涼的,潤物無聲。

    他的腦子?里?冷不丁地閃過?另外一個可以?精準(zhǔn)形容賀嶼薇的詞——活死人。

    *

    余溫鈞只給欒妍留了一條信息,便在夜里?不告而辭。

    余龍飛對哥哥的做法怨聲載道,下一秒也直接收拾行李走?人。最后,只剩下在總統(tǒng)套房苦等一夜的欒妍。

    賀嶼薇住的是基礎(chǔ)的大床客房,提供免費早餐券。

    第一次吃如此多豐盛的自助早餐,她整個人震驚了,選擇太多反而也不知道吃什么。她走?了一圈,捧著的盤子?里?就多出?班尼迪克蛋、水波蛋、煎蛋和?溏心蛋餅這四樣食物。

    以?后可以?來五星級酒店當(dāng)洗碗工,賀嶼薇思考著。

    吃完早飯后,她踩著軟綿綿的地毯去余哲寧的房間,等拿著備用的房卡打開門?,里?面有其他聲音。

    “他怎么敢?怎么敢!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這次回國是真?的想嫁給他,但是他呢?忽視我的存在,要不是為了家?里?,我才不會回來!他年紀(jì)大我這么多,又不肯登記結(jié)婚——”

    余哲寧面對欒妍的控訴,露出?苦笑。

    他看到她的肩頭?一顫顫,剛疑心她哭了,卻感覺一道冷淡視線看過?來。

    欒妍也感覺到背后有人,懷著希望回過?頭?。余溫鈞難道回來哄自己了?

    發(fā)現(xiàn)來人是賀嶼薇,她大失所望。

    “嶼薇,我一直把你當(dāng)作好朋友,你現(xiàn)在又跑過?來看我笑話嗎?”

    余哲寧溫和?地制止住欒妍:“對我發(fā)脾氣就算了,不能?對賀嶼薇發(fā)脾氣�!�

    “我已?經(jīng)不知道自己應(yīng)該怎么做了……”欒妍的眼睛通紅,不知道是哭了還是熬夜,“好羨慕你啊,哲寧,你身邊有一個無論?怎樣都會忠心耿耿陪你的小保姆。但是,這個世界上肯定沒有男人會喜歡我。”

    欒妍丟下這句話就跑走了。

    之?后,余哲寧也問賀嶼薇,聽說他哥在臨走前把她叫到他房間里?,都說了什么。

    賀嶼薇小心地說:“余董事長就問煙火是不是我準(zhǔn)備的。我說,是的�!�

    余哲寧把頭頸重重地靠在扶手椅的枕頭?上。

    他的表情變得很冷淡和?冰冷,就像那天,余哲寧用拐杖指著地面質(zhì)問為什么沒有扔掉巧克力時那樣冷淡。

    *

    余家?庭院里?的露天篝火依舊還在燃燒著,但木材已?經(jīng)比最初時減少了三分之?二?,氣勢沒有那么驚人。

    墨姨站在門?廳迎接了從秦皇島回來的余哲寧和?賀嶼薇。

    趁著兩個少爺不在,墨姨給三樓的套房做了專業(yè)的深度掃除和?氣味管理,連墻面都散發(fā)出?一種令人沉醉的香薰味。

    回到五樓放行李,賀嶼薇看著書包里?面的那件質(zhì)地極為精良的花襯衫和?手帕,犯起愁。

    定制襯衫沒有水洗標(biāo),她用酒店里?沐浴露和?洗發(fā)水揉了很久,都無法徹底清除沾染的血漬。

    原主人對于如何處置那件染血的男士花襯衫,只給出?一個批示。

    扔。

    但要是把帶血的余溫鈞專屬花襯衫貿(mào)然地扔在垃圾房,墨姨絕對會跑來問怎么回事。

    把襯衫留在自己的房間似乎也不怎么合適。

    賀嶼薇最后憂心忡忡所想出?解決辦法,是先把花襯衫混進余哲寧旅途的換洗衣服里?,一起送到家?里?的專屬洗衣房里?。

    等洗干凈后,再讓余哲寧出?面還給哥哥好了。

    解決完帶著血跡的襯衫,她想到另一個棘手問題:余溫鈞房間里?壞掉的紙鳶。

    她該以?怎么神不知鬼不覺的方式偷出?來,交給風(fēng)箏店的老板修好,再毫無痕跡地放回去?

    唉,賀嶼薇不想處理欒妍惹下的這一個爛攤子?,可是,欒妍不僅僅是余溫鈞的未婚妻,是余哲寧喜歡的人。

    欒妍并沒有跟著他們?一起回到余家?。

    她從秦皇島直接跑到市內(nèi),據(jù)說也去瑰麗開了一間套房。畢竟是一個大小姐,被余溫鈞三番四次的冷落,婚戒和?婚禮都沒有給出?準(zhǔn)信,也會鬧脾氣。

    而賀嶼薇有一種悲觀預(yù)感,修復(fù)紙鳶的事,也指望不上欒妍。

    賀嶼薇打開衣柜換了一套新的工服,再靜下心來給陳紅校長發(fā)了短信,說自己有事先回北京,改日再見面。

    做完這一切,她整個人都變得疲憊不堪,直接睡著了。

    *

    下午的時候,賀嶼薇走?到余哲寧的房間。

    收拾完他的書桌,她坐在他旁邊。

    前一段時間,賀嶼薇都在悶頭?織圍巾,現(xiàn)在,她又重新開始看起英語教材——高教授給她發(fā)微信,問布置得英文作業(yè)寫完了沒有。

    余哲寧同樣靜靜地看書。

    從秦皇島回來的路上,余哲寧就一直很沉默,他雖然沒明說,卻很明顯在想著欒妍的事。

    賀嶼薇心想,正?因如此,她無法把手套送給他。

    總覺得,親手編織的手套對沉浸在自己心情里?的余哲寧來說,是一種打擾,甚至于一個負擔(dān)。

    一想到他還得強撐著笑容,給她提供情緒價值。賀嶼薇就覺得有點難過?。

    她主動說:“……我能?問你個敏感問題嗎?”

    余哲寧回過?神來后挑起眉:“好的�!�

    “當(dāng)初,是你先向欒小姐告白的?

    余哲寧收起笑容:“諷刺我嗎?”

    非要說的話,是……羨慕吧。

    賀嶼薇把這個詞說出?口,才發(fā)現(xiàn),她是真?心的。

    欒妍說,世界上沒有男人喜歡她,這絕對是一句撒嬌的假話。

    賀嶼薇活了21年,才是從來沒有任何男生青睞于她,也沒收到過?“表白”。她會產(chǎn)生男女之?情,但那感情是青澀的,微不足道且緊閉雙唇的。

    “我覺得你很勇敢。我就算喜歡上一個人,也絕對沒辦法主動表白,更沒有辦法主動為他做一些大事�!�

    余哲寧聯(lián)想到他慘痛的告白,欒妍驚慌的目光和?哥哥漠然的表情,苦笑兩聲:“告白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不不!向喜歡的人告白,絕對是一件需要勇氣的。嗯,我如果主動向別人告白,就會當(dāng)場死掉。”

    余溫鈞說她活在自己的想象里?,這句是對的、正?確的,一針見血的。

    賀嶼薇是一個被動的人。她和?這個世界,隔著一層乳白色的石膏面具,彼此都從縫隙里?呼吸,彼此摸不到真?心似的。

    余哲寧噗嗤就笑了。賀嶼薇斬釘截鐵的口氣讓他覺得有意?思:“那,你對我試試吧?”

    她不明所以?。

    “不是說會當(dāng)場死?你現(xiàn)在對我告白一次試試。我看你能?不能?活著�!�

    余哲寧說完這句話后有點后悔,覺得不太妥當(dāng)似的,隨后看到賀嶼薇張口結(jié)舌,她猛退幾步,舉高細瘦的雙臂在半空似乎想遮住自己的臉。

    但在如此可笑的動作里?,她的眼睛里?依次閃過?慌亂、無助和?害羞。

    人,是無法做到百分百的隱瞞感情。

    余哲寧悚然一驚。

    在以?前,他隱隱有某種感覺,而現(xiàn)在看到賀嶼薇的這種表情,他可以?百分百的確定——曾經(jīng)的這個高中女同桌喜歡著自己。

    余哲寧瞬間就體會到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喜悅,和?……沉重感。

    他把目光從賀嶼薇的身上移開,每一個字都說得小心翼翼,想拉開兩人的距離,但與此同時也不想讓她受t?傷。

    “你不是說給我準(zhǔn)備了兩個禮物,分別是手套和?游戲手柄嗎?但我覺得,你送手套給我有點不合適�!�

    她不解:“有什么不合適的?”

    余哲寧低下頭?,含糊地說:“不合適。那個,嗯,還是等我二?月過?生日的時候你再送吧。”

    賀嶼薇點頭?,她的臉也已?經(jīng)燒得很紅,隨便借口什么跑出?去。

    余哲寧也遲遲沒有回過?神,明知道喜歡的女孩是欒妍。但賀嶼薇剛才的驚慌眼神和?表情卻還一直回蕩在腦海里?。

    在這種時候,他冷不丁地想到曾經(jīng)的事情。

    好像是在五樓書房,他們?站在那個五彩繽紛的紙鳶下面,兄長抱著胳膊,很沉默地聽完自己要轉(zhuǎn)學(xué),去秦皇島借讀一年高中的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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