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李訣皺眉剛想繼續(xù)問,余溫鈞卻給了他一個閉嘴的眼?神。
房間里?暫時陷入沉默。
沒人發(fā)問,賀嶼薇也?就一動?不動?又?安然地坐著,低頭?看著緊緊合攏的膝蓋。
她真的沒想到,自己?今晚被叫上五樓是回答這些問題。如果換成別人,她決計不會說起這些。
但是,她面對的是余溫鈞。
余溫鈞曾經跟著她去過海邊荒村,還救過自己?,潛意?識里?,她認為自己?有必要?作出解釋。嗯,反正只要?不說最核心的點就可以——
但賀嶼薇也?能感?覺得到,余溫鈞能看穿她話語里?的某種吞吞吐吐和隱瞞。
這個男人很恐怖。
他在對話每一次要?進入真正核心前的一點點時都?會停下來,給賀嶼薇充足的時間,讓她自己?去選擇用詞或編制新的謊言
比起揭穿別人,他在觀察她是什么樣的人,看她有什么其他花招。
“抬頭?�!�
賀嶼薇沉默了會,很不情愿又?無奈地對上他的視線。
余溫鈞凝視著她。
他知道?她的話里?帶有很多隱瞞,但從那凄楚的目光中,他也?能判斷,她并沒有撒原則性的謊。
余溫鈞也?記得第?一次看到她,唯唯諾諾,總是低著頭?,雖然孤僻陰沉,但交流起來并沒有障礙,也?看不出她存在心理?有問題或反社會人格。
然而像這樣的一個高中女生,決絕地帶著她癱瘓的父親住在海邊不通水不通電的廢棄房子里?,足足三年多。這孩子的內心深處,必然有一種不為他人所知的執(zhí)著。
只不過,他依舊沒有興趣知道?。
余溫鈞只是挑著自己?好奇的地方?,閑閑地說:“你和父親住在荒郊野外?,完全沒人發(fā)現(xiàn)?”
賀嶼薇點頭?。
沒有任何人發(fā)現(xiàn)他們的存在。
三年期間,她除了去集市,不和任何人說話。她不用手機和電腦,不看電視,就只是最低程度地,像個街邊的野草一般免費地在自然里?存活著。而人類世界也?就這么輕輕遺忘了她。
余溫鈞說:“兩個人的吃喝拉撒都?在那個小屋子里??”
她點頭?。
“冬天由你來燒爐取暖?”
“對�!�
“你爸爸中風到后期還有意?識嗎?”
“剛開始是半個身體不能動?,還能交流。但漸漸的,他整個人也?就沒有意?識了�!辟R嶼薇無端地打了個冷顫,“我也?給爸爸花錢,畢竟,總得買藥和日常開銷什么的——但等我爸去世后,我交完火化費,身上的錢就差不多了。我跑到小鎮(zhèn)上在網(wǎng)吧接一些翻譯亞馬遜的工作。然后,給爺爺奶奶掃墓的時候正好碰到非叔,他讓我來他家在北京開的農家樂工作。”
再然后,她就遇到了他們。
余溫鈞聽完這一個令人唏噓的故事,從表情里?也?看不出信與不信,他只是很客觀地說:“酗酒的男人會讓整個家庭都?背上負擔。很辛苦�!�
“……嗯,呃,謝謝您的理?解�!辟R嶼薇也?忍不住學著他那種平穩(wěn)的口氣。
余溫鈞卻又?再冷不丁問:“但,為什么允許他活那么久?”
玖伯和李訣都?對這問題不明所以,只有被男人目光牢牢攥取住的賀嶼薇像被引誘似的回答:“因為我很寂寞�!�
脫口而出后,她才恍然自己?說出什么令人駭然的話。
賀嶼薇用力地咬著唇,迫不得已地再擠出一部分真相:“我爸從我印象中一直都?在喝酒,喝了很多年,表面看起來很正常,但思維邏輯都?已經一塌糊涂,總是在胡鬧,沒有人能聽懂他說話。爺爺奶奶一直在替他還錢,想維持表面上的正常。我爸雖然沒對我動?手,但會打爺爺奶奶。像這種人,可能很早沒有生育能力吧。所以,他也?不一定是我親生的父親,我在照顧他的時候,反復思考要?不要?帶他做親子鑒定。到他去世都?沒有這么做。如果他是我親生爸爸,他死了,我在世界上就沒有親人了。而如果他不是我親生爸爸,他中風無法說話,也?不可能告訴我其他親人是誰。像我們這種人,不被任何人需要?,就算活在世界上也?只是給別人添麻煩……”
余溫鈞再問:“那你為什么不自殺?”
玖伯和李訣一震,但都?不敢去看余溫鈞。
他們都?跟了他多年,知道?他本質上是堅定到不為所動?的個性�?纱丝趟鎸Φ氖且粋二十出頭?的女孩子,怎么能說出這種話。
“我每天都?想死�!辟R嶼薇卻像中魔似得立刻就回答了。
一些情感?從封閉已久的內心澎湃而出,她曾經在靈魂深處反復問過自己?的問題都?被眼?前的男人問了:“……照顧他的那兩年,每一天早上睜開眼?,我都?會很煩,思考怎么死。我曾經光著身子跳進大海里?,但沒死成,又?被海浪沖回來。而當時,我從沙灘上醒來后的頭?腦想的第?一件事是如果我死了,我爸就沒人管了,絕對會爛在家里?�!�
喉頭?有什么被堵住,賀嶼薇全身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一瞬間感?覺到心再次碎成粉末。
“我當時躺在沙灘上特別震驚,并不是震驚自己?還活著,而是震驚于,我的世界為什么會開始變得以內心最恨的那個人為中心在運轉。”
說到這里?,她突然屏住呼吸。
不是因為提起過去的悲痛,而是房間里?的其他人——黑眼?鏡秘書李訣把眼?鏡握在手里?,他的肩頭?劇烈地聳動?。
從剛才開始,李訣就很沉默地聽著她的故事,而此刻,他……居然哭了。
她目瞪口呆。
余溫鈞順著她目光望一眼?,揮揮手。玖伯立刻將李訣帶出房間。
房間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賀嶼薇本來確實還有一丁點兒想哭的念頭?,但看到李訣抽抽嗒嗒地被拉出去,原本的眼?淚被生生地吞回去
“別管他�!庇鄿剽x告訴她,但也?一直坐在沙發(fā)上。
無論是聽她陳述的過程或是李訣的突然哭泣,這個男人始終平靜地應對著。
就像京劇舞臺上涂著白?色顏料的官威老爺,他既沒有對當下所發(fā)生的情況置身事外?,卻也?沒有說一句體恤的話去安慰他們的情緒。
他只是用另一種更廣闊且穩(wěn)定的東西把這些全部承擔住了。
賀嶼薇忍不住凝視著他的平靜面孔。
余溫鈞的大腦被切除了哪部分?她都?想拿著他的大腦皮層樣本,也?照貓畫虎地去切,這樣,她就能更從容地面對生活。
然后,她聽到余溫鈞說:“你自由了�!�
余溫鈞站起身,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居然還在他們繼續(xù)之前的談話:“你本質不壞,是一個好孩子,不是那種會毫無意?義就去傷害別人的性格。我只需要?知道?這一點也?就夠了,所以不打算追問你隱瞞的東西。只是,”話音一轉,“我個人不怎么欣賞也?不需要?像你這種頹廢型的活死人。你父親去世,你相當于也?跟著一起死了,現(xiàn)在只是身體還活著。哲寧所喜歡的對象,是積極向上能鬧騰的,那種通天路撞南墻也?要?走一遭的女孩。而如果留你在哲寧身邊,你們倆都?會變得死氣沉沉�!�
他在說什么呢,這事和余哲寧有什么關系。等一下,賀嶼薇突然就反應過來——這是下達驅逐令?
不愧是余溫鈞。
他聽了她的過去,沒有同情也?沒有審判。就算這種時候,余溫鈞的腦子里?所牽掛的,也?僅僅是余哲寧,是她這種陰沉性格的人可能對弟弟造成的壞影響。
或者?說,任何黑暗、恐懼或動?蕩的負面情緒,都?不能把這個人拉到自己?的陣營里?。
不,余溫鈞應該一直都?是這樣的董事長?,他在工作上恐怕更為冷酷,對弟弟們以外?的人沒有多余感?情。她只是成為余家的小保姆,才有機會窺到余溫鈞不為外?人所見的溫情一面。
“四樓允許你繼續(xù)住,就當是讓你享受一下生活。但兩周后,你得走。我不會讓任何人威脅你的人身安全。既然當初是我把你帶來的,也?會保你平平安安地離開。如果有想去的地方?,都?可以在這兩周商量……”頓了頓,余溫鈞有點無奈地說,“講吧�!�
賀嶼薇不敢打斷他說話,就擺出一個初中生上課舉手的姿勢。
“不用等兩周,我后天就走。”她堅定地點點頭?,“哲寧的腳傷已經過了關鍵的恢復時期,不需要?我再照顧他。我也?不會要?您的錢或高中學歷什么的……t?2月14號的那天晚上,您叫人把我送到最近的長?途車站。我發(fā)誓,離開后不會再和您家的任何人聯(lián)系�!�
“想回之前的農家樂嗎?”余溫鈞隨口問。
“……您只需要?讓人送我去車站就行了�!彼惶敫嬖V他自己?的行蹤,便悶聲回答。
余溫鈞低頭?瞧著她。
賀嶼薇來到他家,他沒有再認真地審視她,就記得是一個高瘦女孩,總是處于孤立無援狀態(tài),不愛說話,只有等關鍵時刻才會把向來垂著的眼?睛猛然睜開。
比起她身上若有若無的小秘密,賀嶼薇那一頭?總是亂糟糟且梳不平的頭?發(fā)更有存在感?。
但此刻,他和她對視的那幾秒,再度被她眼?神里?的陰影所驚住。
幽幽的,清泠泠的,帶著一股輕蔑又?極度郁浥的放棄感?。就像被村民們打得奄奄一息的孤女,又?像臨死都?拒絕喝鮮血的病弱吸血鬼。整個人灰撲撲卻又?很欲,她一直都?很怕他,然而也?會有其他時候,一閃而過的溫柔月光之下,晶瑩又?剔透,讓人覺得除了她清澈眼?眸以外?的世界,都?是虛假的不真實的丑陋的——
余溫鈞看著她的那雙漂亮眼?睛,不知道?自己?想起什么,只覺得確實想起什么。
他來不及細究,就把女孩逐漸垂下的下巴重新用食指頂起來,迫使她抬頭?。
大拇指按在柔軟的嘴唇上,還有木地板的香味,全部組合起來,像是一個消音音符。
賀嶼薇再度驚恐地睜大眼?睛,但是不夠,余溫鈞認為他在這雙瞳仁里?占據(jù)的面積還不夠多。
所以這一次,沒有封住她的唇。
余溫鈞強硬地將大拇指指腹插進她因為過分震驚而無法合攏的口腔內壁,她的牙齒潔白?,舌頭?軟而涼。
*
玖伯在外?面讓李訣喝了一杯水,等他平靜下來,拍了拍肩膀。
李訣用手重重地捏起眼?皮。
他悶聲說自己?也?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在被余溫鈞領回家前,也?有段苦日子,聽到賀嶼薇說身世突然想起曾經云云。
男人,偶爾會露出一個軟弱的瞬間,倒是可以理?解。
玖伯讓李訣去樓下抽根煙冷靜,他會跟余溫鈞解釋。
玖伯獨自走回來,抬起手敲三下房門,這是他和余溫鈞之間的習慣,卻目睹房間里?令人訝異的一幕。
余溫鈞正抱著胳膊站在房間當中,若有所思。
在他腳下,瘦弱的女孩子雙膝跪地,跪在他的皮鞋邊,用手緊捂著臉。她的整條脊梁骨仿佛都?被抽走,肩膀和亂糟糟的頭?發(fā)像風雨中的小舟在劇烈地抖動?。
觸到玖伯的目光,余溫鈞解釋了一句:“我把她弄哭了。”
……呃,他肯定又?問了小姑娘什么冷酷的問題!玖伯面無表情地說:“您剛出差回來,我們回酒店休息吧。”
余溫鈞臨走前,隨手再拍了拍她的發(fā)頂。
“讓廚房再多喂喂她�!�
她聽到剛才強吻了自己?的男人對玖伯說。
賀嶼薇此刻依舊狼狽地跪在地面,嘴唇和臉頰都?有不正常的燒意?。是憤怒,是迷惑,是巨大的驚恐和不可置信。
然而,舌尖的位置被親吻得痛而清涼,是強勁薄荷糖的味道?。
第43章
CHAPTER
43
梅雨
余承前在?腸道手術完成?后,
依舊需要住院靜養(yǎng),余哲寧又單獨去病房看望了父親。
在?此期間,他正好?遇到派去幫忙的墨姨,
她殷殷地問他生日的時候回不?回家。
余龍飛也打來?電話。
無非透露,
兄長買的生日禮物?是一輛昂貴跑車,讓余哲寧有?時間就回家看看。
余哲寧說:“沒興趣�!�
“也隨便你。”余龍飛打了個哈欠,
“其?實你搬出去也好?。對我?好?——這次海外出差,
我?是明顯感覺到哥對我?都寬容了很多。哼哼,
畢竟,家里只有?一個弟弟了。啊,
對了,
我?在?家舉辦了一周的party,他這幾天也硬是沒吭聲。換成?以前,那軍統(tǒng)般的鐵拳早就向群眾砸下來?。”
余哲寧目前在?繁華區(qū)的高級公寓獨自居住。
雖說是“獨自”,每天也有?小鈺、男護工、康復師和家里的清潔阿姨輪番□□,
而今天中午,
李訣上門。
這可是一個稀客。
余哲寧和哥哥這位秘書?其?實不?算太熟絡,
但彼此相處得還算可以,就把他迎進來?。
“新聞不?過月,過月無新聞。圈子里男女婚約的事,分?分?合合,聚聚散散,
大家早就見多了�!崩钤E說話很直,
“余龍飛讀大一就被你哥直接趕去管了四年碼頭,整天和那堆壟斷市場的日本人和意大利人打交道。但鈞哥是舍不?得你做這些粗活。你哥其?實替你想得很遠,他曾經說假如你和欒妍好?上了,想和她一起?出國,
他就把海外那邊的數(shù)字和投資業(yè)務給你�!�
余哲寧只是微笑,眼睛里有?疏遠的神色。
李訣再問:“你和欒小姐還聯(lián)系嗎?”
“她爸媽來?找過我?。但欒妍跟我?說,她以后再戀愛也絕對不?會找比我?哥差的�!�
余哲寧平靜說,“這個意思就是,我?比哥差�!�
他倆相顧無言的時候,余哲寧手機震一下。他道歉后拿起?來?查看,稍微一笑。
李訣看他一眼。
“是嶼薇,她突然很頻繁地聯(lián)系我?�!庇嗾軐庪S口說,“半夜很罕見就給我?發(fā)了條微信,問我?生日當天回不?回家。哥現(xiàn)在?還讓她住在?四樓嗎?”
李訣將賀嶼薇被強行抓過來?當保姆的過程斟酌地說了,不?過,略過了賀嶼薇本人的私事。
“小賀不?是你哥這邊兒的人。她……以前的日子,過得挺苦的�!�
李訣說話點到為止。
他還帶來?七八個保溫飯盒,說是親自做的飯,留給余哲寧。
“你的腳傷……”李訣低頭說,“讓你受苦了。但有?句話我?還是想說,比起?其?他看父輩臉色的三代們,你哥替你和余龍飛出頭扛了很多東西�!�
黑眼鏡秘書?不?是會說軟和話的男人,今天卻一反常態(tài)地絮絮叨叨地說這些。
余哲寧面露為難,他苦笑:“我?今年確實不?想在?家過生日。但是,也不?想你在?我?哥面前難做人……這樣吧,2月14日的時候,我?回家露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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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14號是情?人節(jié)。
對余家的另外一個人來?說,2月14號前的每一分?鐘,都過得度日如年。
賀嶼薇心神恍惚,甚至完全忘記還要上英語課。高教授在?一樓等了她足足半個小時,還是沫麗用無線電把她call下來?。
高教授極為不?滿,訓斥賀嶼薇學習態(tài)度是越來?越差了。從圣誕到現(xiàn)在?一直都在?懈怠。賀嶼薇被罵得臉色蒼白,根本不?敢抬頭。
把氣沖沖的高教授送走后,賀嶼薇站在?余家的會客大廳發(fā)呆。
裝飾春節(jié)的花束已經再□□干凈凈地撤走。
豪宅的內裝要義之一是,留白。并非每個角落都得有?家具和裝飾品,要學會斷舍離。
賀嶼薇把她原本就不?多的行李,再次縮減份量。
什么雪花球、什么紙鳶——她在?短暫的留戀后全部舍棄。只帶自己的書?包走。
她的目光望向窗外,仔細地研究那一條花束般的車道。內宅、外宅、私人公路,公路,車站——嗡嗡嗡。
是褲兜里的手機震動了兩聲。
太好?了,余哲寧終于回復她了。
他說2月14號也就是生日的前一天,他會回家。
余家占地面積實在?是太大,又坐落在?郊外。賀嶼薇覺純靠步行絕對逃不?出去的,她也不?想拉其?他傭人下水。
余哲寧,是家里唯一能牽制住他哥哥的人。
賀嶼薇打算搭余哲寧的車離開余家,中途讓他把她放在?城里的車站。余哲寧是一個很善良的男生,他絕對會不?問緣由地幫她。
她沒想好?之后去哪里,但腦海里,有?一個聲音悄聲提醒,先從余家離開比較好?。
余溫鈞……這個人不?對勁。
他很不?對勁。
“你在?這里呆站著做什么?”沫麗突然出現(xiàn)在?她的身邊。
墨姨還在?余承前家?guī)兔�,只能時不?時地抽空回來?,目前依舊是她的副手沫麗在?管事。而沫麗是一個手臂紋著猛虎,紅眉毛的卷發(fā)女人。
賀嶼薇把余哲寧2月14號要回來?的事情?告訴沫麗,沫麗不?驚訝,余龍飛早就吩咐他們要舉辦一個小型的生日party,酒水、飲食和蛋糕已經提前準備好?了。
而今晚,他們還會布置大廳。
“你也一起?吧。”沫麗說。
賀嶼薇連忙點頭。
“哦,還有?林廚那里接到二哥的指示,從今開始,廚房會為你專門開一個小灶�!�
賀嶼薇一怔。什、什么?
“已經給你專門購置兩盞小燉鍋。采t?購食材里也多了一些溫補食材,你有?什么喜歡吃的,可以直接告訴廚房。小鈺在?城里照顧另外的少爺,她暫時回不?來?�!�
沫麗說話不?像墨姨那樣快,她說話很慢,一字一頓的,那雙紅眉毛下的眼睛卻望著她。
出現(xiàn)了一陣短暫的沉默。
諸多情?緒就像蟻群,密密麻麻地爬過小腿、爬過背脊、爬上臉頰,圍著她繞了一個圈。賀嶼薇口干舌燥,她能感覺到,沫麗似乎在?等自己解釋什么。但是,她無法說出余溫鈞對自己做過的事。
余家上下,都把余溫鈞奉為神明。
其?次,這種?事說了很麻煩。
算了算了,她在?14號就能搭乘余哲寧的車離開。現(xiàn)在?,也就假裝一切正常就好?。
但在?離開前,賀嶼薇在?豪華的宅邸只剩下一個愿望。
“聽說余家的花園很漂亮。里面還種?著不?少能提前開花的樹,我?能去看看嗎?”
“可以啊。但,三月才是花期。哦,前段時間家里剛開了臘梅和玉蘭,現(xiàn)在?桃樹、杏樹、臘梅都剛剪過枝。花園的D區(qū)的標志點再往東走,有?一株四色的灑金碧桃,一株樹上能開四種?不?同顏色的花。家里為了它,特意修了路燈�!�
賀嶼薇把沫麗說的方位暗自記在?心中。
*
原本想在?下午去一趟花園,但等幫忙布置完生日party現(xiàn)場以及廚房確認最終菜單,已經到了傍晚時分?。
余哲寧做人向來?親善,家里的傭人們湊錢給他買了一件生日禮物?,聽說是一整套的擦車清潔用品。
賀嶼薇則把她在?寺廟里求來?的平安符和她手織的圍巾也包裝好?。
她趴在?桌子上,寫?了一張生日賀卡。
寫?祝福的時候,賀嶼薇也只是工工整整寫?下身體健康,萬事如意這種?老套的祝福。
雖然余溫鈞不?住在?這里,但每天晚上也會回來?看一眼。賀嶼薇趴在?房間窗戶上觀察了足足半小時,車道的燈光沒有?變亮。
她戴上口罩和帽子,悄悄走出房間。
她如今對余家內宅的各個樓層和房間很熟悉,打算從地下泳池的那條道路繞到宅邸的背面,再從那一片薔薇群里直接跑去花園。
好?巧不?巧,他們還是撞上了。
玖伯跟著余溫鈞一起?進行海外公務,他年紀大了,倒時差有?點難受。余溫鈞便給他放了幾天的補休假期,今晚也沒讓李訣跟著。
前段時間的低溫,車道兩側的路燈出現(xiàn)了不?同程度的頻閃。
沫麗處理?事宜不?如墨姨那般高效,今晚剛剛換好?的燈泡還需要調試亮度,余溫鈞也就沒讓他們開燈。
而余溫鈞剛走到客廳,就見一個帶著帽子帶著口罩的可疑家伙從電梯出來?,鬼鬼祟祟地往外跑。
他咳嗽一聲,對方全身僵硬
賀嶼薇得提醒自己記得呼吸。
“我?待會去花園里散半小時的步。你也跟著�!庇鄿剽x打量了她一下,隨后淡淡地說,“有?話要對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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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家的花園到底有?多大呢?
總之,很大很大。
早春的風不?容小窺,在?肌膚上留下小小的劃痕。賀嶼薇舉著一個防風燈籠,在?前面替余溫鈞引路。
是的,她居然拿著燈籠。
花園里也有?太陽能地燈,但越往深處走,路燈的光線就變得很暗。不?過,余家居然準備燈籠這件事,還是小小的震撼到了她。
賀嶼薇忍不?住走神,在?哪里還見過燈籠來?著?
噢,以前工作的農家樂也掛著燈籠。
不?過,那都是紅彤彤的大紅燈籠,而不?是現(xiàn)在?手里提的,上面淡雅畫著花鳥的輕巧燈籠,把手是木制的,打磨得極其?光滑。
紙鳶、燈籠,還有?四樓走廊側邊的走廊掛著一副據(jù)說幾十萬的定制孔雀雙面繡,余溫鈞出乎意料地很喜歡中式的手工制品呢。
賀嶼薇再抬起?頭,他們曾經在?戶外獨處過。
那還是她在?農家樂后廚里工作,余溫鈞也讓她帶路,他說要看看農家樂的全貌,兩人一起?在?池塘邊看到了鴨子(也可能是鴛鴦)。
賀嶼薇意識到她曾經很怕他,很抵觸他,但這股擔心慢慢地消退,直到……
他吻了她。
在?夜晚冰冷的空氣中,賀嶼薇的眼睛發(fā)痛,余哲寧現(xiàn)在?又在?做什么?
她之前居然膽敢問余哲寧有?沒有?接過吻。因為“接吻”,對自己就好?像登月一樣是觸不?可及的事。她實在?是不?肯承認,之前那種?接觸算是一個“吻”,但如今,她絕對已經被他哥哥強吻了。
自己又該怎么面對余哲寧呢?他會討厭自己吧!雖然,這件事和他沒什么關系。
賀嶼薇被莫名?的羞恥和沮喪折磨的時候,沒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默默走到余溫鈞的后面。
一路無話,反而是他輕車熟路地帶路。
兩人來?到了花園深處,沫麗嘴里說的灑金碧桃樹下。
第44章
CHAPTER
44
對流云團
那是一株樹干嶙峋,
虬枝如龍的桃樹。
天氣還冷,花園里其他植被還光禿禿的,唯獨這棵桃樹生機勃勃地孕育了滿枝蓓蕾,
目前,
整棵桃樹有一個枝頭噴著花,花瓣薄如蟬翼,
金色的花蕊細如絲且尖端微勾著,
芬芳而?喜悅,
仿佛帶動整棵樹在深深呼吸一般。
而?賀嶼薇也注意到,這棵樹的附近有一盞正發(fā)出暖光的太陽能路燈。
據(jù)說就是因?為有24小時不斷持續(xù)的光源,
它每年都提前開花。
賀嶼薇喃喃地說:“這棵樹活得真辛苦。白天有太陽照著,
到晚上也不能睡覺。每天都活在光里,簡直像一個演員。”
說完后?,她暗悔失言。
墨姨曾經說余溫鈞極喜歡這棵灑金碧桃,家里有園丁重?點照顧這棵樹,
每年花開的時候要第一時間通知?他。
余溫鈞聽到這種掃興的話?,
也只是繼續(xù)看?著那棵樹。他淡淡說:“辛苦,
也不全是壞事�!�
果然是……董事長才?能說出的話?。賀嶼薇也只能無言地低下頭。
靜謐之中,余溫鈞突然伸手?。
她在一路上都留著心眼兒,暗中警惕他的行為,此刻如驚弓之鳥般地后?退,但?他只是順手?把面前那一枝桃花折下來。
不是折一朵花,
他把眼前桃樹唯一開花的樹枝,
整個就優(yōu)雅輕巧地折下來。
余溫鈞戴表的位置,比平常男人更往下一點。日常只有做很?劇烈動作,他手?腕上那塊極名貴的表才?會從深色西裝、花襯衫的袖口?,露出低調的一隅。
他手?掌大,
手?指極長卻毫無韌性,但?同時有不可小窺的力道,發(fā)力時有青筋凸起。被他五指搭上的灑金碧桃在燈光下簌簌發(fā)抖,植物似乎有痛感地低吟著,隨后?是撕扯,分離,鮮綠色的黏稠植物汁水發(fā)出“噗”一聲,骨肉分離。
余溫鈞折下樹枝后?,轉過頭。
他沒說話?,眼神示意她走過來。
賀嶼薇實在是沒辦法,遲疑地挪著腳步,小心靠近他,他也就把那開滿桃花的樹枝輕輕遞給她。
她不禁低頭看?著那一根細細的花枝,很?輕的花香。
他再幫她把亂糟糟的頭發(fā)順到耳后?,手?指順著她的臉頰滑到下巴處,不著急摘她口?罩,輕輕地挑起臉。
*
今晚是一個月圓之夜。
月亮就掛在上面,毫不吝嗇地灑下白銀色的光輝,那個男人薄薄的黑色西裝外套里面穿著花襯衫,就像月光與樹柏之間的交影,看?上去神秘莫測。
賀嶼薇手?上的燈籠開始顫抖,一股極其強烈的不舒服和不安襲上心頭。
余溫鈞的手?果然下移,他似乎要攬住她的腰,但?半途中,他的手?腕被一雙冰冷的手?牢牢地抓住。
燈籠和桃樹枝跌在他倆的腳下,燈籠里面燃燒的是蠟燭。很?快的,它就開始舔舐薄薄的紙,變成小而?明亮的火堆。
火光下,賀嶼薇的眼睛異常明亮,也如同像小小的火光,倒映著余溫鈞。
“對不起,對不起……”她第一句話?居然就是道歉,“對不起,但?是,我絕對做不到!”
余溫鈞輕輕地歪頭,眼珠有一個稍微從左到右的移動。如果玖伯、李訣或他的秘書們在,就能看?出這是他對什么事情?擁有強烈感興趣的表現(xiàn)。
“我知?道,您,您曾經救過我一命,這段時間也一直很?照顧我。我真的是很?感激也很?尊敬您,您是余哲寧的哥哥,您還是長輩,您幫我請英語私教,這些都特別特別謝謝您。”賀嶼薇邊語無倫次地說話?邊暗自?想架開他的手?。
出乎意料,余溫鈞也就松手?了。
賀嶼薇稍微振作。
他此刻的通情?達理讓她內心抱有一種幻想,眼前發(fā)生的一切肯定是場誤會,她必須要把話?說明白:“請不要拿我開玩笑……”
余溫鈞這才t??把她下巴上搖搖欲墜的口?罩摘下來,她看?不清楚他怎么用力的,口?罩的掛繩在他手?指下碎成兩段。
“你指的是我吻了你?”他平靜地說,“我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我相信,大部分女人也都不喜歡男人開這種玩笑�!�
“不不,我知?道你不是故意親的。所以,那只是一場誤會�!彼尤桓纱喑姓J吻了她,賀嶼薇的大腦再次陷入徹底混亂,她想挪開腳步,剛退一步,余溫鈞就跟上來。她的后?背撞上那一棵柔韌又罕見的桃樹樹皮,“因?為余董事長你自?己也說過的吧,你說根本就不喜歡我……”
這是他曾經說過的話。
賀嶼薇覺得,這種男人一言九鼎,不會推翻他自己的言論吧?
他果然點點頭。
“雖然不喜歡你,”余溫鈞面無表情地補充,“但?也絕對不討厭�!�
與此同時,他緊盯著她,這種目光很?難讓人移開視線:“我現(xiàn)在姑且是單身,也不喜歡有空窗期�!�
他在說什么?什么叫空窗期?他們還在地球上生活嗎?她是不是已?經瘋了?
賀嶼薇不得不用雙手?抵住他,腳下的草坪冰乎乎的,寒氣從地表傳到她的單鞋,再上升到她的胸膛。
她聞到他身上熟悉的紅茶氣息,上一次,他強硬撬開她的嘴唇的場面以最模糊噩夢的形式侵襲她。
震驚,后?悔,憤怒,恐懼,茫然。
賀嶼薇的心理防線崩潰了,又只能假裝無事發(fā)生才?能來繼續(xù)維持日常生活,但?此刻,整個人真的要炸開。
“可,可是,我這輩子?還沒有談過戀愛,也沒有和別人接過吻,我都沒有去過其他城市……我根本什么都沒經歷過,所以,我絕對不想以這種形式和余先?生混在一起。對不起,真的真的很?對不起。你放過我吧……”
說到最后?,賀嶼薇松開抓住他的手?,后?背靠著那棵桃樹坐倒在地面。
比起扇對方一巴掌或者憤怒,居然是腳軟。
她對余溫鈞只有尊敬。
余溫鈞處在未婚妻和弟弟的三角狗血鬧劇里,但?因?為他的控場方式,他在背后?的手?段,整件事,也就輕輕松松滑過去了。余哲寧和欒妍都在他的保護下直接隱身。整件事在圈子?里被壓得毫無水花,連丑聞都算不上。
而?賀嶼薇唯一見到他最像發(fā)怒的時候,也就是余哲寧提出搬走,他突然拔高的聲音。所以她才?在那天晚上說出“傷心人”的那番話?。
她沒有天真到把他當成哥哥看?待,但?是……他曾經救過她。
……不過,當初也是余溫鈞把她從農家樂掠過來的。
頭腦已?經亂成一團,賀嶼薇無法處理這些復雜信息,她能感覺出余溫鈞依舊在凝視自?己,慌忙把臉深深地埋到膝蓋里。
余溫鈞半蹲到她面前,姿態(tài)依舊從容,卻沒有試圖觸碰她。
“我知?道自?己正在難為你。”他沉聲說,“但?你在我家工作了幾個月,大概能了解我的處事方式。所以,稍微聽一下我為什么要做這些事情?的理由——看?著我�!�
賀嶼薇肩膀一顫,被他的威勢壓得抬起頭。她抱著最后?一絲希望,想聽他的解釋。
“我要你�!�
就像魔鬼喉嚨里念出的詛咒,就從這一張日常不茍言笑且端正的臉上飄出來,余溫鈞為了確保她聽清楚,很?慢地說,“不是別人,而?是你。即使拒絕,你和我的關系也絕對回不到之前。從今晚,從現(xiàn)在開始,你每天都要來五樓見我�!�
賀嶼薇整個人徹底嚇呆,她剛剛張嘴,余溫鈞突然靠近。
雙唇再次相疊了。
這僅僅是一個為了堵住她嘴巴的吻。
他們在極近的距離下視線交錯著,余溫鈞明明強迫她做這種事,但?除了嘴唇,他用雙臂撐著桃樹,并?沒有碰她身體的其他部位。
賀嶼薇的臉瞬間漲得通紅,怒目而?視,她咬緊牙關,舉起胳膊用盡全部力氣想推開他的手?臂、胸膛,但?對方紋絲不動。
那棵桃樹樹根兩人沖撞的重?量下發(fā)抖,而?不遠處的路燈,發(fā)出如同太陽般溫暖的金黃光芒。
最初被強吻的時候嘴唇還是冰冷的,現(xiàn)在完全熱起來。她因?為心情?激動而?劇烈的咳嗽,余溫鈞才?離開她,再次冷酷地擺正她的下巴。
他皺眉:“用鼻子?呼吸�!�
賀嶼薇忍不住張開嘴,冰冷的空氣焚燒她的肺,剛呼吸幾次,又被強吻。
這一次,是前所謂未有的深吻。
余溫鈞吻得極慢,但?又濃烈,簡直像是為了讓她記住這一種感覺,不斷地變幻著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