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余溫鈞也不?發(fā)一言地看著?。
路過隧道,賀嶼薇突然用肩膀輕輕地碰了一下?他。
余溫鈞側過頭卻一愣。
那雙澄澈眼睛里沒有夜游香港的喜悅和?快樂,相反,她微垂著?眼睛,顫抖地說:“我……有話想要告訴你。是很重?要的話�!�
余溫鈞沉默地看著?她,她快速一瞥,他目光比她想象中更溫柔。
賀嶼薇的胃里翻江倒海,但并不?是因為暈車。她閉上眼睛,感覺到城市燈光的光暈落在眼瞼上,光怪陸離的,必須去深呼吸,否則就要窒息。
最?終,她以沉靜的語氣?說:“你恐怕很早就猜出來了,但是我……殺了我爸�!�
短暫的安靜,余溫鈞的頭發(fā)也在夜色中飄起。
他平淡地說:“薇薇,你得?從頭講起,否則我聽不?明白。”
第93章
CHAPTER
93
高壓脊
賀嶼薇的爺爺奶奶是工作了一輩子再被學校返聘的老教師。
雙職工,
工作一輩子,返聘的重點高中的主課老師——這代表在小城市里,賀嶼薇算得上是中等家庭出身的孩子。
除了爺爺奶奶,
賀嶼薇沒有見過任何?其他親戚。
爺爺偶爾會站在樓道口和其他老教師聊會天,
見到奶奶牽著賀嶼薇的手回家,立刻以?“要給我家孫女回去做飯咯”告別。
過春節(jié)的時候,
家里最為熱鬧的。學校領導和爺爺奶奶曾經教過的學生會上門拜年和送禮物,
小賀嶼薇也會興奮但不安地躲在房間里,
再被奶奶扯起來,小聲地打招呼。
兩個寡言老人除了日常的教學任務和同事,
不和任何?他人往來。
任何?一個靠近賀家的人,
都會有察覺他家最丑陋秘密的風險——賀老師家的獨生子并?不像他們對外?宣稱,在北京有一份體面的公職工作,工作太忙,小賀嶼薇才?暫時被寄養(yǎng)到這里。
“我爸……每次喝醉酒后?會鬧事,
半夜闖進家扔東西、砸東西,
還會打爺爺奶奶。爺爺奶奶都是老師,
他們這一輩子是特?別要臉也特?別要強的人,寧愿死死捂著也不跟別人說。因為家丑不可外?揚。他們也怕別人說,身為教育工作者,居然連自?己孩子都教育不好�!彼届o地說,“在我印象里,
我爸被送過十?幾次戒酒中心,
有北京的,有青島的,有大連的。每一次住半年,每一次至少花十?幾萬,
是爺爺奶奶掏的錢�!�
爺爺奶奶對這個兒子早就?心灰意冷,但是,他們無法拒絕——
“不給我錢,我就?把我女兒帶走!”
那個乖巧聽話的小女孩,是兩個老人的灰暗人生里唯一的慰藉。
爺爺奶奶從小就?嚴苛地教育賀嶼薇,要她學會積極、向?上和進取的態(tài)度,并?督促她好好學習。
他們也極其注重她的教育,給她報了很多大城市孩子興趣班,但總是因為要賠爸爸因為酗酒鬧事的費用,而無法延續(xù)后?期學習的高昂費用。
童年很長一段時間,小賀嶼薇都處于擔憂的狀態(tài)。
她會期待某種奇遇,比如放學走在路上,會有一個漂亮女人叫住她,自?我介紹是媽媽,她會帶自?己和爺爺奶奶遠走高飛。
再后?來,賀嶼薇連這件事都不期待了。她只希望平安。
*
“我的爺爺奶奶是因為一場火災去世的。爺爺奶奶告訴警察是因為電器老化,老房子失火,不過,那把火其實?是我爸放的。”賀嶼薇平靜地說。
燒傷科病人住院時間長,手術次數多,醫(yī)療和后?期康復需要支出的費用大,需要反復地植皮。
醫(yī)院也是講究救治傷患的存活率。對年事已高且本身有基礎病的老人,重點科室不太愿意做高風險的手術。
爺爺一直昏迷,奶奶在半夜里清醒過來了一小會,讓護士離開,小聲地告訴賀嶼薇事故的真相。
“我們老賀家,一輩子教書育人,活得清清白白的,卻不知道為什么生出他這樣?的孽種。唉,我們已經活了大半輩子,但薇薇你還小,還有大好的前途,如果警察抓走你爸爸,你該怎么辦��?會給你留下親屬犯罪案底,你以?后?在社會上沒法從事任何?正經職業(yè)了。”
奶奶的身上有一種埋進濕土里的朽核和腐肉味道,
賀嶼薇無法觸碰奶奶,只能緊緊地抓著床單,眼淚和鼻涕糊到少女的潔白纖細的脖子上。
“我和你爺爺,一直把錢存在你的銀行卡里,”奶奶的嘴不停地動,水蒸汽凝結在呼吸器里,只聽見她喘氣?的聲音,“千萬不要管他了,要……考上大學,永遠離開這里,忘記這一切……”
賀嶼薇怔怔地聽著,她想,何?其荒謬。
僅僅為了“怕給孫女從事公職工作留下直系親屬犯罪的案底”,兩個老教師到死都咬定火災不是兒子造成?的。而當時的警察也草草結案。
*
爺爺奶奶相繼去世。賀嶼薇全程都沒有哭,很長時間內,整個人是麻的。
她把爺爺奶奶的骨灰盒封印到曲奇餅干盒里,與此同時,她坐在臺階上,做出一個決定——她會殺死爸爸。
并?不是那種高中生在早間休息輕飄飄的“我會努力,我會考上重點大學,我會變成?億萬富翁”的空空愿景,賀嶼薇當時思考問?題的角度像個成?熟穩(wěn)重的成?年人。
她想的是,“為了達成?目標,我愿意付出什么代價”。
答案是,自己的全部。
這一生的自?由、前途、熱情,身為人類的一切一切都可以干脆地舍棄。無論如何?,她都勢必要親手殺死爸爸,親自替爺爺奶奶報仇。
半夜時分,賀嶼薇睡不著,她翻著爺爺奶奶留下的英文字典,坐在墻面焦黑、空無一物的家里發(fā)呆,只聽見門鎖輕微地響動。
爺爺奶奶住院期間從未現身出來探望,一直失蹤的爸爸走回來。
他外?表居然還很整潔,理了頭,穿著新衣服,但渾身酒氣?。
爸爸先為爺爺奶奶的去世假惺惺地痛哭了好一會,在他們的遺照前磕頭,搖搖擺擺地湊過來,跟女兒打招呼,問?家里的錢在哪里。
賀嶼薇早就?不記得她回答了什么,就?記得爸爸一路拖著自?己的胳膊,把她拉到街邊的atm機前,逼她輸密碼。
賀嶼薇乖順地遵從,寬松的衛(wèi)衣上衣里藏有一把從超市買來的尖銳肉刀。
但還沒等她掏出來,爸爸突然之間就?躺倒在路中央。他,中風了。
“我當時就?感覺……自?己太幸運了!”
賀嶼薇說到這里,像是在稀薄的高原里用力的吸氧,長長停頓,再舒出來:“你能相信嗎,我當時是真的真的感覺這一輩子積攢的所有運氣?都用在那一刻!”
她睜大眼睛看?著余溫鈞,似乎要讓他體會到自?己的喜悅。
夜色中,余溫鈞的輪廓深邃,上眼瞼形成?薄薄的一條褶,他的西裝搭在胳膊上,依舊穿著花襯衫,看?起來比往常更難以?琢磨。
余溫鈞只是沉默地聽。
“要直接殺死他嗎?我可以?,但,還這不夠。憑什么要在他毫無知覺的時候讓他舒舒服服地死?這未免太便宜他了。爺爺奶奶在醫(yī)院里躺了那么久,那么痛苦那么孤獨。我要讓他體會到相同的恐懼,我要他清醒的,一點t?點的死。何?況,如果現在殺了他,我會被送到公安局,辜負奶奶為我前途著想的心意。他害死了爺爺奶奶,我要讓他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痛苦和后?悔�!�
少女靜靜地站在半夜漆黑的巷道,從容地發(fā)了好長一會的呆,再次決定后?半輩子的活法。
她先把父親送到急救室,以?照顧父親的理由選擇從高中退學,與此同時,她把卡內所有錢都取出來,再從醫(yī)院里把癱瘓的父親接出來。
*
她帶著癱瘓的父親,住進一座海邊的荒村。
這是賀嶼薇精心考察過的絕佳地點,一個與世隔絕的監(jiān)獄。也是她為罪人挑選的墳墓,放火燒掉房子,處理尸體也方便一點。
剛住進荒屋,外?面下起大暴雨。
連續(xù)三天的雨水加狂風,濕漉漉的,冷冰冰的,滿世界漏風漏水,沒有辦法點火。
賀嶼薇便再次舉起刀,刀尖觸碰到父親濕潤的喉嚨,明明想要用力往里壓,先顫抖的是她的手。
人類,其實?是無法輕易地傷害他人。
明明決定殺死父親,但是當爸爸徹底地癱瘓在床,賀嶼薇又發(fā)現她無法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病人痛下殺手。縱然,她對他抱著極端的仇恨和憤怒。
幾次猶豫,最終只能無奈地有一搭沒一搭地照顧他。
她選擇囚禁著父親。
少量的食物和藥,不給他酒和自?由,任他每日都在破口大罵和哭聲哀求,賀嶼薇根本不理睬他,關上耳朵關上眼睛,一言不發(fā)地執(zhí)行著“看?守者”的職責。
在海邊破舊不堪且條件極為艱苦的屋子里,少女化身為冷漠沉默的獄卒。
每一天,她都痛快看?著父親變得更虛弱,變得更失去意志,變得逐漸衰弱并?逐步地走向?死亡。她只說一句話:“你要對爺爺奶奶道歉�!�
與此同時,賀嶼薇也覺得自?己的人生被深深地徹底困住了。
她把大部分能量維持在心智不要陷入崩潰上,失去探索外?界的任何?渴望。活著挺好,死掉也無所謂,不想計劃以?后?。
#
“在照顧我爸的時候,我曾跟自?己發(fā)過一個毒誓,這輩子要滴酒不沾�!�
余溫鈞終于低沉開口:“但,你偶爾會想喝酒。”
“對,想要喝……我內心的某個部分好想好想好想喝酒,我其實?想活成?我爸一樣?,每天只需要醉醺醺而毫無內疚地活著。和我爸一起生活到后?期,我居然開始能理解他。我也覺得,啊,生活好累好無聊,和別人說話都令人疲倦,能在世界上找到徹底麻痹自?己的東西真好,因為麻痹就?不會感到任何?痛苦了。到現在為止,我偶爾也在克制著想喝酒的欲望�!�
余溫鈞凝視她的額頭。
講述這些話,賀嶼薇的口氣?依舊平穩(wěn),但頭發(fā)已經被汗水徹底浸濕,就?像寒枝露水,搖搖欲墜。
他剛要伸出手觸碰,賀嶼薇卻如驚弓之鳥般往后?退,她微微皺起眉,神情露出厭惡和抗拒:“不要!不要碰我,求你現在千萬不要碰我!”
余溫鈞眸子一沉,在表面上卻又從容地收回手。
“最初以?為,我爸熬不了幾個月。但沒想到他能活那么久。”賀嶼薇像是沉浸在噩夢里,膽怯又迷茫地說,“越到后?來,他的神志就?越模糊,最后?變得像個小嬰兒。眼睛特?別純真,只會對著我笑。我一邊恨他一邊又忍不住想照顧他。因為我……太寂寞了。在那個屋子里,只剩下我和他。我虐待他,又變得像養(yǎng)寵物一樣?養(yǎng)著他。不過最后?,他在我面前咽氣?了。我只感到百分百的解脫。爸爸死了,我活在世界上的使命也結束了�!�
漫長的沉默中,賀嶼薇再用冷冰冰的聲音說:“我,絕對不是你想象中那么純潔無辜的小女孩。住到你家后?,我感覺又活過來一點。原本在這個世界上,我什么都不想要,但你告訴我,我的心是屬于自?己的。嗯,我已經不需要尊嚴和原則,只剩下一點點的心。我也只想百分百地主宰自?己的心,不會把它?交給任何?人。如果你真的有一點‘喜歡’我,請讓我一個人待著,行嗎?”
他們坐在大巴上對望。
余溫鈞并?沒有露出被拒絕的惱火,他的神色自?始至終都沒變過,只是不動聲色地說:“你每次把我隨口說的話都記得挺牢�!�
她一愣:“嗯……嗯,是啊。你不是說我像《基督山伯爵》里的主角。這些日子,我一口氣?看?完了那本書……”
“可以?了�!庇鄿剽x卻微微提高聲音打斷她的話,“我已經了解完主要情況。而從現在開始,你要好好地聽我說。好嗎?”
余溫鈞不顧她的退縮,把胳膊搭在她椅背后?方,面對面地看?著她。
“你父親的死亡原因,就?是癱瘓引發(fā)的后?遺癥。就?像你爺爺奶奶的死因,就?是火災。這是任何?人能在法律文件里能查到的白紙黑字資料。這兩件事的調查結果就?擺在這里,我們不需要再討論�!彼�?篤定冷靜的口吻說,“以?我的角度來看?,你對你爸爸的處理方式也沒有什么大問?題。你是一個很有志氣?的女孩子,沒有做錯過任何?事。如果把剛剛的故事講給其他人,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他們聽完后?絕對都會選擇站在你這邊。不僅僅如此,他們都會站出來保護你�!�
賀嶼薇情不自?禁地說:“才?沒有這回事……”
“薇薇,你是值得的�!�
“那,為什么都沒人來主動幫過我?”賀嶼薇孩子氣?地追問?。
“就?是說啊,他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余溫鈞微微皺著眉,露出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沉思樣?子。
“當薇薇你把這些事告訴我,我想的是,如果我重要的人受到傷害,我不會罷休。薇薇受到一點危險,我也絕對不可能放過那個兇手。除了我,世界上還存在其他不惜一切代價想要保護你的人。而有我們這些人,站在你身后?,你什么都配得上。”
明知道這是安慰,她卻突然莫名其妙地開始哭了。
沒人對她說過這些話。
她總覺得,自?己是孤獨罪人。
從出生起就?被父母拋棄的孩子。如果自?己沒被送到爺爺奶奶家,他們也許就?不用忍受醉酒的兒子上門勒索。爺爺奶奶的遺言是讓她開展新生活,但她卻以?殺死父親為存活目標。即使替爺爺奶奶報仇,她也害死和他們的兒子,她的親生父親。
這么說吧,她一直是世界道德倫理所遺棄的局外?人。
余溫鈞柔聲說:
“你已經被原諒了。你能原諒自?己嗎?”
眼淚靜靜地在風中后?揚,有什么很渾濁的黑暗東西,孤獨、恐懼、無奈和悔恨,和一些曾讓她想放聲尖叫痛哭跳海卻無法用言語表達的東西,正在從身體的最深處,淌流出來。
“你是安全的。完全不需要隱藏自?己。”余溫鈞用手指刮著她頰邊掉落的眼淚,“我以?后?會好好寵著你的,嗯?”
賀嶼薇閉上眼感受他的溫暖。但聽到最后?一句話,內心又萌生起熟悉的戒備和抗拒,而僅僅這么一個微微退縮的舉動,他立刻察覺。
“不準逃�!�
余溫鈞突然攥住她的手腕,他的力氣?極大,輕輕一甩,賀嶼薇幾乎是猝不及防地徹底跌進他的懷里,她的手隔著花襯衫按在他結實?的腰腹上,忍不住抬起頭。
第94章
CHAPTER
94
高壓脊
夏日炎炎的夜風,
還在鼓吹著這個?海島大城市。
余溫鈞垂眸看著她,表情諱莫如深。她感受到,自己正被一種幽深的氣場穩(wěn)定地?攥住,
這幽寒的氣質不昭彰,
無痕無息無形無跡,卻又無所不在。
他慢慢地?,
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薇薇,
我最近的工作真的很忙,
今天從南沙急著趕回來,還得陪你夜游香港。如果?僅僅是告訴我你的過去還遠遠不夠。再給我一點別的東西�!�
*
別的東西?
明明是她鼓起勇氣,
把?最想隱藏的黑暗過去向?他徹底的坦誠完畢,
但余溫鈞表現?得根本不當一回事似的。
賀嶼薇既松口氣又很疑惑地?看著他,余溫鈞的手包裹著釘子手鐲,鉆石勒著她的手腕,略微地?疼痛。
余溫鈞輕聲?說,
“你父親的事,
你有沒有告訴過哲寧?”
“沒、沒有�!彼>氲�?說。
“你告訴過除我以外的任何人嗎?”
賀嶼薇遲疑片刻,
再次搖頭。
夜色當中,余溫鈞的唇角勾起。
兩人的距離很近,賀嶼薇自然?也清楚地?看到男人露出某種不容置喙且志得意滿的篤定笑容,她內心的那股抗拒里也開始摻雜著絲絲縷縷的害羞和煩惱。
糟糕。余溫鈞的下一個?問題絕對是要問,為什么偏偏把?這t?些過去告訴他。
她迅速在腦海里想好答案。因為他說過要認真對待這段關系,
她才決定把?自己的過去說出來。這跟“喜歡”是沒有關系的!
#
“想不想找我接吻?”余溫鈞低聲?問出的卻是風牛馬不相及的一句話?。
黑暗中,
賀嶼薇雙目還噙著清澈溫冷的殘淚,而他這句話?一說出口,她腦海里浮現?出一個?標題:精蟲上腦立毀港城夜色。
余溫鈞再低低說:“脈搏跳得很快啊。很緊張嗎?”
她連忙要從他的掌心里把?手抽回來,余溫鈞緊跟著再說:“最近這段日子,
一直癡迷地?盯著我的嘴�!�
賀嶼薇面紅耳赤,索性扭轉過頭。
余溫鈞卻又扼住她的下巴。
“余溫鈞!”賀嶼薇也有點急了,忍不住顫聲?說:“你都不在乎嗎?”
“說徹底不在乎是假的。不過,那僅僅是一段和我無關的過去,我只需要接受你的一切。以后即使咱們吵架,我也不會拿這段過去向?你開玩笑。我答應你,好不好?”他耐心地?說。
什么?余溫鈞怎么總是只按照他的思路進行著話?題。
她努力回歸到正題:“我是犯罪……”
“輪得著你來告訴我什么是犯罪?”余溫鈞面無表情,卻又直接以一句冷酷威厲的斥責結束冗長的話?題。
賀嶼薇被罵得蜷起身體。
余溫鈞幫她把?被汗水浸濕又被風吹得亂糟糟的頭發(fā),輕柔地?拂到耳后,用?大拇指按住她的嘴唇,她輕輕地?抖一下,想到兩人的初吻也就?是在這一種古怪姿勢里發(fā)生的。
“你還真的很懂怎么去勾引男人,不,是釣我的胃口。”余溫鈞的語氣又恢復到往日的沉穩(wěn)冷峻,“我還自以為算是比較了解你,沒想到我剛剛承認了喜歡。你卻說自己是犯人,寧愿進監(jiān)獄?”
賀嶼薇想反駁自己可?沒打算進監(jiān)獄,余溫鈞大拇指稍微用?力地?按在她的唇上。
“和我上過床,還覺得我是好人?”他危險地?問。
“上過”這個?詞好直白。
不過,他們之?間也就?那么回事。賀嶼薇認真地?思索一下,余溫鈞除了在床上很折磨人,對她不差,她下意識地?點點頭。他應該是個?好人。
余溫鈞一怔,他松開手,擰擰她的臉:“……缺心眼兒。不是我是好人,而是你表現?得好。”
那日冬夜也是如此,他本來想安慰被弟弟拋下的她,她卻為他擔憂。一切也就?稀里糊涂地?發(fā)生,等回過神來,余溫鈞發(fā)現?自己已經被她強烈吸引。
到這一步,余溫鈞可?絕對不允許只有自己墜入泥沼。而目前,他已經穩(wěn)操勝券。
“你的初吻,我已經得到了。你的秘密,我也知道了。但這些東西遠遠不夠,薇薇,你得再給我點別的東西�!�
眼前的魔鬼若有所思地?低語。
他想要什么?賀嶼薇疑惑地?看著他。
“剛工作完,還得聽自己女?人傾訴這些悲觀負面的東西,我想要點別的東西。”余溫鈞把?她抱到自己腿上,再默不出聲?地?把?愧疚女?孩子的手環(huán)繞在他脖子上,“今晚在大巴上的事情,我不會告訴任何人。你如果?主動想做任何事,我也不會告訴任何人�!�
賀嶼薇腦海中不斷回蕩余溫鈞的話?語,卻無法理解其中意思,一時間只能呆呆地?望著他。
“總是專注在同一件事情上,很容易感到疲倦。你累了,薇薇。我們今晚陪你做一件你喜歡的事,好不好?接下來,你不用?考慮任何人�!�
魔鬼的聲?音,壓得極低且淡白,如同流沙,音質聽上去成熟舒服而有閱歷,她只是聽著就?能感覺到堵在胸口沉重且悲傷的陰霾被這人輕而易舉地?揮走,與此同時,籠罩在自己身上某種銀白色的漁網卻一點點地?在收緊。
“我沒有什么喜歡做的事……”她喃喃說。
余溫鈞皺眉說:“你不是喜歡口口聲?聲?地?說自己不是小白花。那就?證明給我看�!�
怎么證明?她想問,但又隱約覺得余溫鈞的臉實在靠得太近了,僅僅是體溫籠罩下來,她的心就?開始揪緊。
他又說:“別看我的嘴,看我的眼睛�!�
賀嶼薇不知道為什么就是無法移開視線,她動搖得厲害。如此曖昧,曾經在最親密的地?方,他們交融得天衣無縫,
她簡直是被蠱惑了,腦子里不禁想,如果?這一次自己主動吻上去,他會躲嗎?
鬼使神差地?就?這么做了,賀嶼薇稍微噘嘴,就?很輕很輕地?貼一下久違的雙唇。
余溫鈞居然?沒有躲。
他說:“不用?怕,薇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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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層巴士在繞城兩圈后,停穩(wěn)在初始站臺,有人在等待。
李訣沿著螺旋扶梯往上走,隨后就?看到了座位上纏繞在一起的兩人。
賀嶼薇幾乎是半騎在座位,她聳起肩膀,胸口劇烈地?起伏,從上到下地?笨拙地?吻住男人。
明明身處南方炎熱的夏天,女?孩子卻渾身都打著哆嗦,手腕處戴有一個?寒冷且銀白色的手鐲,在黑暗中閃出唯一的光芒。余溫鈞安撫地?拍著她的后背,卻也不允許她有片刻離開他。
他們只是接吻,但就?像大海里鬼船的船長和唯一乘客,其他人被徹底排除在外。
李訣原本只是對他們的關系有些猜測,但現?在可?以確定。
他默默地?下樓。
賀嶼薇也聽見?身后微弱的腳步聲?,她一瞬間用?力推開余溫鈞,脫力地?靠在他肩膀上,但舌尖發(fā)痛,那個?粘稠高溫的吻仿佛印刻在腦海里。
她想,完了。
明明從未打賭,余溫鈞一定是徹徹底底的贏了。
在那個?吻里,他依舊是絕對主導,但那個?吻,是由她主動開始的。
雙唇彼此交疊在一起。不僅僅是他渴求著自己,她也主動向?他所求。
明明是眼前的這個?人讓她沉淪和墜落,她卻傻瓜般攀附依靠著他。
余溫鈞曾經說,如果?他喜歡上一個?人,就?不會讓對方陷入混亂。所以,她確定無疑地?知道,這已經不是她對余哲寧所產生的那種閃閃爍爍,朦朧的如同春日泡沫般透明也易碎的“喜歡”。
她對余溫鈞,已經滋生出一種更為沉重而明確的感情——就?像一根冬日里掉落長長的生銹釘子,釘進肌膚,釘進腠理,釘進骨髓。
即使最后的結局,會讓她流盡鮮血,痛苦不堪,到那時候,她都會心懷怨言,卻又繼續(xù)無法自拔地?愛著他吧。
第95章
CHAPTER
95
干質懸浮物
余哲寧回來是一個雨天。
機艙外,
陰雨漣漣,北方城市帶著罕見的憂傷迎接著他。
余哲寧握著手機,他給賀嶼薇發(fā)了一條微信,
我回來了,
你在干什么?
車開到宅邸的林蔭道,雨,
還在如絲如幕地下。
宅邸里靜悄悄的,
只有園丁邊哼小曲邊修剪門口?的小茉莉花樹。
余哲寧這?才?知道,
墨姨、賀嶼薇和家里其他的一干傭人們都浩浩蕩蕩地跟著余溫鈞一起?去了南方。
余溫鈞名下的不動產眾多,家里的常雇傭人還會去國外幫著整理房屋,
哥哥每年夏天也?都在國外度假,
余哲寧倒也?是有點習慣。
余龍飛和李訣也?都一前一后?地追著余溫鈞飛去香港。
余哲寧準備聯(lián)系哥哥,卻發(fā)現沫麗的目光若有若無地看著自己身后?。
余哲寧回過神。
“欒妍沒跟我回來�!�
#
余哲寧飛去芽莊卻撲了一個空。欒妍已經結束越南的度假,轉去馬爾代夫。
這?群衣食不愁的少?女,就像候鳥般在各個海島棲息著度假。
輾轉幾次,
她?終于答應見面。
澳門的大三?巴牌坊下,
欒妍戴著草帽,
穿著一身綠色的短連衣裙。
聽完告白?,欒妍爽快地說:“好�!�
余哲寧吃了一驚,就聽到欒妍繼續(xù)笑吟吟地說:“雖然答應和你在一起?,但我根本不喜歡你,更不可能尊敬你。你在我眼里無非是家族聯(lián)盟的道具。愿意嗎?”
余哲寧眼底劃過陰影。
“幾句話就受不住嘛?”欒妍淡淡說,
“剛剛那些話,
是我和你哥第一次見面時告訴他的。他不過就是笑笑�!�
余哲寧苦澀地問:“你還喜歡我哥嗎?”
大三?巴牌坊是澳門孤立的經典,旁邊都是居民?區(qū)的舊樓,還有戴著小黃帽扯著大嗓門的旅行團走過臺階。
欒妍厭惡地看著這?些普通人,她?深吸一口?氣:“誰當你們余家大嫂誰倒霉!你哥挺有魅力的,
但他的魅力沒有高到,為了惡心他,我轉而和他弟弟交往的程度!我寧愿當年就結束婚約,也?不要浪費彼此這?么長時間!”
余哲寧沉默了。
“你想要我說什么呢?”他最終問。
“明?明?是你來見我的,見面后?卻又問我?”欒妍嘆口?氣,她?似乎也?成熟了不t?少?,玩完這?個暑假,她?會返回美國定居,開始接觸家族生意。
“因為結束婚約,我今年從?我爸那里摳不到嫁妝,身為小女兒也?得打起?精神跟哥哥姐姐爭財產。我可不像你,有個什么都愿意哄你的大哥�!睓桢嘈�。
一股煩躁和痛楚涌上心頭,余哲寧的喉頭像是被堵住了。
他注視著這?個他從?十幾歲就喜歡上的活潑漂亮女孩子。
“其實,我一直想謝謝你�!彼f,“剛認識你的時候,我自己很不快樂。你是唯一帶給我快樂的女孩子�!�
欒妍冷冰冰的臉上閃現出一絲驚奇,她?說:“……我也?不討厭你。但對不起?,我只把你哥當成異性。”
余哲寧勉強笑笑。同時覺得自己盡力了。
追求女孩子,不能只一味地沉默和等待,他主動來見欒妍,表達心意,這?段感情就結束了。
而下一次,他需要一場不需要努力就達成的感情。
*
臨走的時候,欒妍冷不丁叫住他:“你哥,他現在和那個陰暗的女孩子好上了嗎……”
誰?
“他的前女友�!睓桢f,“就叫Sarah的那個,頭發(fā)長長的,眼睛很大,長得很白?。我當初和你哥訂婚后?,那個大姐居然跑上門要來見我,我媽直接把她?趕走了。不過,你們余家的事和我無關了�!�
##
香港的公務算是告一段落。
余龍飛知道哥哥還要繼續(xù)去澳門談新的航線公司合同,李訣要跟著一起?去,他不由撇嘴。
他們正?在海港城旁邊的綠地散步。
經過幾日陰霾,香港終于放晴,天空碧藍如洗,海水也?一片澄色。
“你要跟著墨姨回北京吧,”余龍飛問賀嶼薇的行程,“走之前把我?guī)讉行李箱拎走,里面都是臟衣服。襯衫不能送干洗房,皮鞋不能用豬毛刷,用馬毛刷一遍,然后?再用棉羊毛巾抹一遍�!�
賀嶼薇乖乖點頭,在腦海里努力把所有清潔步驟記下來
余龍飛再兇神惡煞地說:“光記住有個屁用。去�。 �
“……現在就要回酒店去拿行李箱嗎?”賀嶼薇一呆,情不自禁地往前方看。
他們一行人在戶外散步,已經走到僻靜處。余溫鈞為首,他的步伐邁得極快,邊走邊和玖伯與今天到港的老龔低聲說著什么,李訣則緊跟著他們。
這?行人根本就沒有留意到后?面,她?便緊閉著嘴唇,搖了搖頭。
余龍飛不滿意小保姆的態(tài)度,什么,他在香港就命令不動她?了嗎?
余龍飛剛要找茬。余溫鈞卻在前方停下腳步。
一個小男孩正?從?對面的道路跑過來,跌跌撞撞地經過他們。
余溫鈞說:“攔著�!�
男孩被李訣和賀嶼薇以老鷹捉小雞的姿勢抱在懷里,她?才?看到,孩子的臉色極為焦急,再一細問,男孩和保姆走丟了。
余溫鈞吩咐余龍飛去找巡警,李訣和玖伯留下來負責從?孩子嘴里詢問出父母的信息。
沒過半個小時,小插曲就被處理完。
巡警前來,孩子的保姆倉皇失措地出現在道路前方,小男孩明?顯松了一口?氣。玖伯站在警察旁邊轉述情況。余溫鈞則和老龔繼續(xù)談論什么。
“唉,我哥這?人特?別會盯小孩。就跟證監(jiān)會派來的巡邏事媽兒似的�!崩钤E和余龍飛對這?一幕并不感到驚奇。
余龍飛就說他小的時候為了為難墨姨,也?刻意跑丟過,墨姨當時嚇得嚎啕大哭,他每次被哥哥精準地找回來,先給一個大拐脖再批評教育。
李訣的目光中有幾分羨慕。
身為孤兒,他從?小到大被嚴重地欺凌過,從?來沒有強勢兄長替他出頭。
“你這?種雜種能活著,也?虧了我哥�!庇帻堬w輕蔑地說,“告訴你啊李訣,我是永遠不可能把你當親戚!表哥個屁!少?他媽跟綠茶似的,又套近乎還給人添惡心。你要是敢像對哲寧那樣對我,我可不管你是舅舅哪年射出來的東西!”
李訣暴露身份后?,日常還戴著眼鏡,但不再刻意模仿余溫鈞的穩(wěn)重。
他輕蔑地說:“就跟你爹沒射過你似的。”
接著,不遠處的余溫鈞和巡警只聽到后?面?zhèn)鱽頁渫ㄒ宦�,重重的落水聲,岸邊原地只剩下�?雙皮鞋。
賀嶼薇在旁邊拼命地搖著手。
真的不是她?推的!
耀眼的夏日陽光鋪襯在蕩漾的海面,如同碎糖塊般,每個細微角度都發(fā)著透明?折射的光。而與寧靜和諧的氣氛不符的是,即使雙雙落海,男人們依舊跟兩?條靈緹犬般來回撲打,叫罵和撕咬。
巡警著急地跑過來,吹起?脖子上掛著的口?哨,再用無線電要聯(lián)系救護人員。
兩?個年輕男人抬頭看到呼喊的警察,才?慢慢地往岸上游,就像兩?條落水狗似敏捷躍出來,西裝和襯衫緊貼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