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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她在心里唾罵自己對這個(gè)老男人發(fā)什么花癡,又實(shí)在好笑,笑了一聲。

    那嬌滴滴的,并不端莊的笑,宛如貓咪的呼吸,落在耳邊,有絲絲縷縷的癢。謝潯之感覺胸腔的氧氣越來越少,被她嬌縱肆意的香氣逼得很熱。

    他等著她看夠了,玩夠了,就能走�?墒屡c愿違,女人膽子很大,又放肆,又輕浮,又不端莊,她靠得更近,一縷長發(fā)垂下來,擦過他的下頜。

    謝潯之倏地攥緊手掌。

    緊跟著,一抹濃郁的桂花香氣搭在他鼻尖。似乎有什么絨絨的花瓣葉子似的東西在他臉上劃過。

    易思齡拿那支桂花點(diǎn)了點(diǎn)他的鼻尖,“你呢,倒是厲害,對我愛搭不理,就怕是滿肚子壞水,想玩這種騷主意吸引我......”

    “心機(jī)老男人。有本事就醒來,不信你還能裝模作樣�!�

    她甕聲甕氣,手中的葉片簌簌,像貓咪的小爪子,一朵小桂花掉落在他眼皮。

    謝潯之渾身肌肉到了瀕臨爆發(fā)的邊緣,忍無可忍無需再忍——他沒有任何預(yù)兆地睜開了眼,手臂從被窩里騰出來,徑直扣住易思齡的細(xì)腕。

    像壓抑蓄力了許久的箭簇,離弦的瞬間,力量勁猛,不是她可以擋住的。

    易思齡沒想到他突然醒了,心臟倏地一抽,尖叫出聲:“來人�。 �

    謝潯之坐起來,黑眸深邃,宛如黑洞,要吞噬她,他低聲:“易小姐。你擅自闖我的臥室,要叫人也該是我叫吧�!�

    “……”

    易思齡大腦發(fā)懵,纖細(xì)的手腕被他輕而易舉拿虎口圈住,根本動彈不得,酸軟的手指松開那支桂花。

    他的手掌覆著一層薄繭,溫度是燙的,被威士忌和她的輕浮撩撥出來的滾燙,就這樣強(qiáng)勢地握住她,拇指扣住她跳動的脈搏。

    謝潯之深深地看著她,逼問:“你要做什么?”

    “我……”易思齡語言系統(tǒng)崩潰,不知為何,他不為美色所動的做派讓她充滿了說不清的畏懼和羞恥。

    何況他本身就是氣場強(qiáng)盛的男人。

    “我只是…”

    “只是什么�!彼讲奖啤�

    “……”

    半明半昧的燈下,男人眼中血絲如暗潮,就這樣沉沉地攫住她,看不出是否惱怒,因?yàn)檎Z氣很淡:“易小姐,聽過釣魚執(zhí)法嗎?”

    易思齡雙頰越發(fā)滾燙,嚅了嚅唇瓣,“沒聽過…”

    她就是來釣魚執(zhí)法的。

    勾引他,等他上鉤,然后就能嘲他偽君子。

    “我沒有這么無聊的....別亂扣帽子�!彼苄奶�,完全不敢抬眼,掙了下酸軟的手腕,“你先松開我�?禳c(diǎn)!”

    謝潯之沒有動。

    易思齡又羞窘又惱火,“你還不松?好!松開松開松開松開松.....”

    松開了。

    謝潯之被她鬧得沒辦法,胳膊上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被她嗲出來的。他只能緩慢地呼出殘留的酒氣,強(qiáng)迫自己將情緒調(diào)整到正確的數(shù)字。

    他閉了閉眼,待重新睜開眼后,他恢復(fù)七成清醒,關(guān)于她釣魚執(zhí)法這件事他可以揭過,可另外一件,他不打算輕輕放下。

    看著面前眉頭揪緊,嘟囔著揉手腕的女人,他平靜地說:“易小姐夜晚私闖我的臥房,還趴在我的床上,就不怕你那熱戀中的男朋友不高興嗎?”

    弗洛伊德

    “.....?”

    誰不高興?

    易思齡訥訥地凝望著謝潯之,臉頰涌起一陣一陣的燥熱。她過往二十四年都沒這么窘迫過,大腦幾乎宕機(jī)了。

    不是,她哪來熱戀中的男友?還不高興?

    她大腦閃過一幀模糊的畫面。

    服務(wù)生焉頭耷腦地問,有位謝先生想請她去包廂一敘。而她當(dāng)時(shí)心情極差,就想找人出氣,于是這個(gè)點(diǎn)背的謝生成了她隨手一抓的倒霉蛋。

    ——“去告訴那位謝先生,我有男友了,正熱戀,沒心情和別人聊天。讓他哪邊涼快滾哪邊去�!�

    易思齡腦袋一空,眸光落在眼前人,定定地看了好幾秒,到底是把支離破碎的細(xì)節(jié)連成了整個(gè)故事。

    “…你…是那位謝先生?”

    謝潯之不說話,默認(rèn)。

    易思齡深吸氣,終于抓住了把柄,羞恥尷尬一掃而空。

    她底氣霎時(shí)足了,聲音也宏亮起來:“好啊,好一個(gè)謝先生。還說你去港島不是探我虛實(shí),分明就是,騙子。還當(dāng)著好多人的面叫我去包廂和你聊天…你知不知道這讓我很丟臉��!”

    謝潯之覺得她吵架的聲音也如此的…嗲,招架不住,說了抱歉。

    那天的情況特殊,的確找不出更好的方法,只能邀請她來包廂一敘。至于哪里讓她丟人了,他不太明白。不明白沒關(guān)系,不妨礙他安撫她。

    她這樣,好似隨時(shí)隨地能撲上來,咬他。

    易思齡偏過頭,繼續(xù)發(fā)脾氣:“抱歉沒用�!�

    謝潯之無奈,明明是在說她的事,卻被她胡攪蠻纏扯到了自己身上,還得哄她,“那怎樣才有用?”

    “我愿意和易小姐退婚,這樣有用嗎?”他說得從容不迫,凝墨般的眸色,讓人看不出情緒。

    易思齡怔住,難以置信地望著眼前男人,一時(shí)半會沒反應(yīng)過來,“…你說什么?”

    “我愿意成全易小姐和你的男朋友,不好嗎。”他不咸不淡地看她一眼。

    易思齡聽懂了。他是想跟她退婚。

    這男人要跟她退婚,居然有男人不愿意和她結(jié)婚。

    “不好!”

    一口回絕。

    易思齡平生第一次如此生氣,剛剛的尷尬和羞恥都不足以讓她生氣,只是鬧脾氣而已。但現(xiàn)在,她被謝潯之氣到手指都在抖,一雙嫵媚的眼睛兇巴巴地瞪著他。

    “我壓根就沒有男友,你成全我什么?還是你想跟我們家提退婚?休想!”她呼吸很急促,“再說,我那天的話不過是推辭而已,不然誰都能打發(fā)一個(gè)侍應(yīng)生來請我,我成什么人了?”

    她是不愿嫁這么遠(yuǎn),但被男人退婚更不可能。

    她丟不起這個(gè)臉,易家也丟不起這個(gè)臉。

    謝潯之看著她又是氣又是委屈又是要大鬧一場的模樣,一時(shí)倒是不知道該說什么安撫她,只想著她那句“我壓根就沒有男友�!�

    不知道為何,他居然有一絲奇異的感覺,心底某一塊繃住的角落松弛了下去。

    “你不信我說的?”易思齡見他不說話,攥了下拳頭。

    “我信。”謝潯之微笑,“但據(jù)我所知,易小姐對這樁婚事并不滿意。”

    易思齡輕輕哼了聲,委屈溢于言表,“我是不滿意,但你也不能跟我退婚�!�

    謝潯之:“……”

    “我尊重易小姐的選擇。如果易小姐有退婚的意向,我可以配合。對外就說是你不滿提出退婚,不用顧慮體面,這些都由我來承擔(dān)。”

    一番話說得耐心又周全,任由誰聽了都要稱一句風(fēng)度翩翩,不強(qiáng)人所難。

    但易思齡聽不出來,只是委屈說:“但你主動跟我說這件事,我在你這里已經(jīng)丟臉了�!�

    “?”

    “你怎么能先說退婚這件事呢?要說也該由我先說,你表示不接受。我威脅你幾句,你不得不同意…該是這樣的啊…怎么現(xiàn)在變成你不愿意了…”

    她說到最后,幾近自言自語,明媚的眸子沮喪地垂著,像是他欺負(fù)她。

    “……”

    謝潯之算是聽明白了她的刁蠻邏輯。她可以不愿和他結(jié)婚,但他得愿意,他還得哄著她,遷就她,再被迫無奈接受她的退婚,還得因?yàn)楸煌嘶槎鴤碾y過。

    她的嬌貴不容許任何男人進(jìn)犯和試探。

    她享受眾星捧月的感覺。

    謝潯之實(shí)在是第一次碰見這種性格的女人,無奈,又不得不安撫她,不然她會一直糾結(jié)這件事,碎碎念落在耳邊,惹得滿室不清凈。

    “好的,我不愿退婚,易小姐�!敝x潯之語氣溫沉,但含著幾分戲謔和遷就,“是我以為你有男友,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我很愿意和你結(jié)婚。”

    他好似在哄小朋友。

    易思齡咽了咽,唇瓣又微微撅了下,不愿意被人當(dāng)小朋友,他又不是長輩,干嘛擺出那種很包容的姿態(tài)。

    于是她翻了個(gè)白眼:“你愛退不退。反正我沒男友,誰知道是不是因?yàn)槟阌信�,你想退婚,才把黑鍋�(zhàn)屛冶��!?br />
    兩家達(dá)成聯(lián)姻又退婚,這不是小事。

    謝潯之:“.......”

    “我沒有女友�!�

    “誰信,你還說你沒來港島試探我呢�!�

    謝潯之不和她理論,他早就知道她是不講理的,若一直掰扯,能到天亮。

    彼此都沒在說話,臥室陡然掉入安靜之中。謝潯之掀開被子,起來,本來就是裝睡,所以還穿著酒會上那一身,襯衫西裝褲,連馬甲都沒脫。袖口和領(lǐng)口都敞著,褲子多出幾道折痕,規(guī)整之余,透出幾分懶洋洋。

    換上鞋,謝潯之將主燈打開。

    易思齡還在生悶氣,不適應(yīng)突如其來的亮光,斂了斂眸,余光中,男人將挽起來的襯衫袖口撂下去,蓋住精壯而修長的手臂,俯身拿起擺在床頭柜的一對鉆石袖扣,將散開的法式袖口扣好,動作慢條斯理,稱得上賞心悅目,跟著,又將襯衫領(lǐng)口散開的那粒扣子系上,抵住飽滿的喉結(jié)。

    他整個(gè)人重新變回一絲不茍。

    易思齡扯了扯唇,覺得他好板正啊。私底下也要把衣服弄那么整齊,也不知要做出穩(wěn)重的樣子給誰看。

    難怪爹地會喜歡謝潯之,爹地就希望她也能這樣循規(guī)蹈矩。

    “易小姐,你的東西�!敝x潯之整理好儀容,俯身將掉在床上的那支桂花拾起來,遞過去。就是這東西剛剛在他臉上蹭來蹭去。

    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染上了桂花香。

    易思齡不要了,“是在你這摘的�!�

    謝潯之也不多說,隨手將其插在花瓶里。天青色汝窯瓶,配上桂花很雅致。

    如他這個(gè)人。

    易思齡多看了兩眼,心想這花瓶插弗洛伊德會不會好看。

    也許不好看。

    根本不搭。

    謝潯之輕咳了一聲,打斷她的思路,“易小姐,關(guān)于這件事,我想我們還需要再談?wù)劇Hゲ枋艺効梢詥�?�?br />
    他們?nèi)缃裆形创_定關(guān)系,孤男寡女同處一間臥室,于禮不合。

    易思齡怔住,看著謝潯之往外走去,似乎見她沒動靜,男人又停下回頭看她。

    “易小姐?”他目光平整,溫和。

    易思齡神情復(fù)雜,漣漪無數(shù)。

    她心中塞著奇怪的情緒,他越是紳士她就越煩躁。說不出來煩躁什么,大概是從小到大第一次主動,卻栽了跟頭。真是丟人。

    他不肯和她單獨(dú)在臥室里多待一分鐘,寧愿裝睡躲她。他還打著退婚的主意,完全沒想跟她結(jié)婚,美名其曰成全。

    她被千萬男人捧出來的嬌貴,她戰(zhàn)無不勝的美貌,在他這里折戟沉沙。

    她現(xiàn)在是真有點(diǎn)信了,謝潯之和其他男人不一樣。

    其他男人都有眼光,但謝潯之沒有。這就是最大的不一樣。

    “易小姐�!敝x潯之再度沉沉喚她。

    易思齡忽然給了他一個(gè)超大的白眼,雙臂抱住,高跟鞋踏得氣勢洶洶,妝容精致的臉冷著,一言不發(fā)打他身邊過。

    謝潯之蹙眉,不懂這女孩好端端的,又發(fā)什么小脾氣。

    .

    易欣齡放心不下,等了一個(gè)多小時(shí)也沒有等到易思齡的消息,就打算先來云兮酒店。她車技不佳,向來只敢開操控性好的越野,易思齡的那臺法拉利讓她一籌莫展,加上下雨,干脆打車來。

    到酒店后,她坐在大堂等了半個(gè)小時(shí),易思齡才遲遲露面。

    走在易思齡身邊的還有一個(gè)男人。西裝革履,皮鞋纖塵不染的紳士。

    大美人臉是冷的,男人卻神情平和,姿態(tài)從容。

    易欣齡忙站起來,朝她的方向揮手,“公主!這里!”

    易思齡加快了步伐,把謝潯之遠(yuǎn)遠(yuǎn)甩在身后,沒有聽見他輕輕笑了聲。

    公主。

    謝潯之默默念了一遍,眼眸深邃幾分。

    “冷不冷啊�!币仔例g搓了搓易思齡露在外面的胳膊。這女人,為了漂亮什么都不顧。

    今天很冷,尤其入了夜,室外風(fēng)雨如晦,涼意砭骨,她都覺得自己穿少了,凍得打哆嗦。

    “不冷�!币姿箭g倔犟地挺胸抬頭,牙齒打了下顫。

    她一直待在溫暖如春的茶室,上電梯的時(shí)候,就感覺到冷得受不了。

    謝潯之走過來剛好聽見“不冷”二字,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她露在外面的皮膚,上面起了一層極細(xì)的雞皮疙瘩。

    “我備了車,先送你回去。”

    “不用,我妹妹有車,她就是來接我的�!币姿箭g看向正走神的老三,“車呢?”

    易欣齡正悄咪咪地打量著謝潯之,被冷不丁一問,她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小聲說:“我打車來的。你那法拉利我開不好。”

    易思齡瞪她一眼。出息!開個(gè)車都開不好!

    易欣齡假裝沒看到,眼神只是曖昧,“這是誰啊。”

    “謝潯之。”易思齡干巴巴地說。

    謝潯之禮貌地打招呼,“你好,我是謝潯之,是你姐姐的....”他不露痕跡地掩蓋住停頓,“朋友�!�

    易欣齡夸張地睜大眼睛。

    聽信易思齡的一面之詞,她真以為謝潯之是什么又丑又老的油膩男,結(jié)果本人不僅不油膩,還很紳士儒雅,氣質(zhì)出塵,害她擔(dān)心一路!

    爹地媽咪的眼光還挺好,看著比渣男前任靠譜。

    易欣齡發(fā)出一聲怪笑,“哇哦——”抬手揮了揮,“原來是姐夫,hi,我是易家老三。叫我Faye就好�!�

    易思齡沒想到這家伙臨陣倒戈的速度這么快,趕忙掐了她一把,“亂說什么!”

    易欣齡哎喲一聲,捂住屁股,再也不敢胡言亂語。

    謝潯之仍舊波瀾不興,也不默認(rèn)也不否認(rèn),微笑著打招呼:“幸會,三小姐�!�

    “她還是小孩,不要聽她亂說�!币姿箭g尷尬死了,都不敢抬頭看人。

    “無妨�!敝x潯之察覺到她臉頰又在逐漸轉(zhuǎn)粉。她很喜歡臉紅,大概是又嬌貴又臉皮薄。也不知誰才是小孩。

    “既然沒車,還是我送你們�!敝x潯之適當(dāng)轉(zhuǎn)移話題。他望向室外,淅瀝瀝一片雨,“下雨了,又是周末,不好打車�!�

    易思齡還要嬌矜,被易欣齡一把摟在懷里,又哄又騙:“好了好了,有專車不坐,不然你肯在風(fēng)雨飄搖中等滴滴?你的高定,你的小羊皮鞋底,你的鳥籠包,就全部報(bào)廢了�!�

    易思齡到底被她推著走,一邊還嘟囔:“廢了可以買新的.....”

    “那你的妝被雨淋花了,不怕被人拍丑照?”

    “..........”

    “你就是叛徒.....”

    “我覺得他比姓鄭的帥。”

    “噓噓....他在后面呢.....聽得見吶!”

    謝潯之跟在兩個(gè)女孩身后,保持適當(dāng)?shù)木嚯x,偶而聽到她們壓低聲的嘰嘰喳喳,深邃的眸斂了斂。

    一臺黑色的邁巴赫普爾曼早已停在酒店正門口,雨絲斜過,程亮的車漆發(fā)出點(diǎn)點(diǎn)銀斑。

    出旋轉(zhuǎn)門時(shí),謝潯之叫住易思齡,把西服脫下來,走到她身邊。

    溶溶燈火中,易思齡不解地望著他。

    “這里不比港島,夜晚冷,你穿太少了�!彼Z氣和神情都清淡,靠近她,輕輕將西服披在她肩頭,“不然你凍感冒,也是我招待不周�!�

    質(zhì)地精良的西服,連內(nèi)襯也是柔軟光澤的絲緞,沾染了男人的香氣和溫度,罩上來的時(shí)候,宛如溫柔的懷抱,將她圈在里面。

    易思齡小腿繃緊,呼吸微微一凝。

    易欣齡將這一幕收盡眼底,臉上掛著陶醉的笑。

    這兩人果然有貓膩。也不知今晚做了些什么,感情進(jìn)展如此迅速。

    換個(gè)男人,敢主動披西服,早被易思齡扔了。

    弗洛伊德

    夜深,風(fēng)勁,酒店大堂里映出來燈火將細(xì)雨照出具象。

    易欣齡自告奮勇坐上副駕駛,探頭出來,看易思齡:“易昭昭,等下先送我回學(xué)校就好了。我就不跟你住酒店了。”她唯恐自己這電燈泡太亮。

    梅叔笑著問:“三小姐是在哪所學(xué)校?”

    “京大,謝寧寧的宿舍。”

    梅叔驚訝,這緣分未免太奇妙了些,“原來您就是小小姐常提起的那位好朋友,緣分來了真是擋都擋不住啊�!�

    易欣齡說就是啊,又沖易思齡擠眉弄眼,然后把副駕駛門關(guān)上,安心玩起手機(jī)。

    叛徒!又喊她小名!易思齡幽怨地?cái)n著寬大的西服。

    夜雨千絲萬縷,被風(fēng)吹斜,謝潯之上前拉開后座門,也不催促,也不邀請,只是溫沉地注視她,眸色深如凝墨,峻拔的身影被燈光浸染,投下一小圈陰翳,將她蓋住。

    易思齡受不了這種溫柔又詭異的氣氛,飛快地錯(cuò)開目光,細(xì)長的手指拎起裙擺,坐了進(jìn)去,雙腿優(yōu)雅并攏,不過是上個(gè)車而已,一套動作優(yōu)美又矜持,帶著點(diǎn)高傲,難以想象她幾分鐘前還在臉紅。

    謝潯之沒動,雨絲落在他單薄的襯衫上,幾秒后,他俯身,紆尊降貴的姿勢,低在一個(gè)女人身側(cè),把那一截溢在車外的繁復(fù)裙擺整理好,抬手關(guān)上車門。

    .

    車往京大駛?cè)�,沒掛導(dǎo)航,顯然是輕車熟路。近六米的車身過于寬敞,彌漫著干燥潔凈的香味,電臺里播著粵語情歌,音量小,權(quán)當(dāng)背景音。

    前座,易欣齡和梅叔有一搭沒一搭聊著天,一來二去就有些暗藏玄機(jī)。

    “叔,您平日里工作忙不忙啊�!�

    “忙的時(shí)候挺忙,主要是替少爺打理一些生活瑣事。倒是少爺比較忙,天天工作,連休息的時(shí)候都少有�!�

    “.....也是吶,管這么大的集團(tuán),十多萬人呢,肯定忙,我二姐今年才提高級總裁,也忙得不可開交�!币仔例g撥了撥安全帶,“不過二姐平日里應(yīng)酬多,有時(shí)候都想她,可看不見人,不知道忙些什么。”

    忙也不能瞎忙,婚后還是要多多時(shí)間陪公主才是,不然找個(gè)神龍不見首尾的老公等于婚后喪偶。

    易欣齡也不知道自己的言外之意能不能被聽懂。

    梅叔這才真正聽懂了這位三小姐暗藏的玄機(jī),立刻就嚴(yán)陣以待起來。

    這哪是閑聊,這比跟領(lǐng)導(dǎo)說話還要費(fèi)腦子,處處是陷阱,稍有不慎,就會讓少奶奶印象不好。

    梅叔思索片刻,說:“二小姐年輕,事業(yè)正是起步階段,是有些應(yīng)酬推不脫。我們少爺前些年也是這樣,如今好多了,平時(shí)經(jīng)�;刂x園陪夫人,不重要的應(yīng)酬可都推了�!�

    易欣齡:“是的,很多應(yīng)酬都烏煙瘴氣。我不喜歡那些聲色犬馬的場面�!�

    “三小姐說得在理。少爺從不參加這些局,就為這,還有不少人說我們少爺太不合群了呢。夫人就說,以后還得讓少奶奶多帶著他出去玩兒�!泵肥逡粡堊彀衫舶衫�。

    后座,謝潯之仿佛沒有聽見,只是安靜地閉目養(yǎng)神。易思齡也假裝正襟危坐,在聽見“少奶奶”三個(gè)字時(shí),還是不由地交握住手,捏了下。

    這兩人在說什么!

    易欣齡相當(dāng)滿意,逮住機(jī)會欲再問,“那.......”

    后座的易思齡終于聽不下去了,蹙起眉,用粵語說:“Faye,冇嘈咁大聲啦,我想訓(xùn)覺啦(不要吵這么大聲,我想睡了)”

    易欣齡往后看她一眼,笑盈盈地安撫:“好啦好啦,你快睡,我不說話了.....”

    梅叔稀奇地瞧了副駕駛的女孩一眼,明明她才是年紀(jì)小的那位,可做派卻像姐姐,說話的語氣又遷就又寵溺。

    易家還挺奇怪的,姐姐像妹妹,妹妹像姐姐。這位三小姐是大方外向的性格,就不知道另兩位是怎樣的性格。

    雖然沒接觸,但他仔細(xì)研究過背調(diào),易家大小姐最嬌貴美艷,就是脾氣不好,二小姐清冷少言是實(shí)干派,三小姐智商高愛運(yùn)動,四小姐雖然最小,但最古靈精怪。

    總之各個(gè)都是不好惹的,各個(gè)都是出挑的,不然也不會在港島如此有名氣。

    “不礙事,三小姐和梅叔聊吧。路還遠(yuǎn)�!敝x潯之在這時(shí)睜開眼,指節(jié)扣了扣前面座椅,“梅叔,把隔板關(guān)上。”

    梅叔:“好的,少爺�!�

    話落,橫隔在前后座之間的玻璃擋板緩緩上升,緊跟著,一臺觸屏電視也升起。這車中間裝了隔斷,一旦將擋板升起,前后成了兩個(gè)獨(dú)立空間,聲音和視線都不再交匯。

    單獨(dú)的空間,像一只禮盒,把他們裝在里面,逃不出去,只能承受。

    易思齡:“........”

    謝潯之遞來一塊干凈的羊毛毯,“睡會兒。到了我叫你。”

    易思齡本來就吃了癟,一肚子接連不斷的小脾氣,哪里肯接,只是把身體往車窗的方向扭,閉上眼。

    不搭理他。

    空氣無端安靜下來,鼻息里嗅著很淡的從那件西裝上蔓出來的香氣,綿長的呼吸像蝴蝶的翅膀。

    謝潯之想著她也許睡了,這才拿出平板,瀏覽這幾個(gè)小時(shí)落下的工作消息。

    “我還沒考慮好�!�

    一片安靜中,女人忽然出聲。

    謝潯之頓了下,緩緩轉(zhuǎn)頭,窗外一縷霓虹劃進(jìn)來,落在她美到俗愴的臉龐,“我知道。”

    他不動聲色地注視著她,低沉輕柔的嗓音彌散在霓虹中,“慢慢來,不著急�!�

    像一只匍匐在叢林中的獅子,因獵物就在咫尺,它不愿驚擾,越發(fā)斂藏。

    易思齡不再說話,很快,眼皮沉重,不知不覺睡了過去,夢中,好似有什么柔軟的東西蓋在了她身上。

    車中途在京大停下,易欣齡走的時(shí)候她也沒有醒。易欣齡無奈地笑了笑,把酒店地址告訴了梅叔,拜托他們把姐姐安全送到,這還不放心,又留了梅叔的電話號碼。

    易思齡住在云瀾酒店,謝家旗下的高端系列酒店之一,云兮,云瀾,云蔓。

    并不意外易思齡會定這里,因?yàn)樵茷懢频晔蔷┏抢镂ㄒ灰苑▏耸兰o(jì)洛可可風(fēng)為風(fēng)格的頂奢酒店,極盡絢麗與浮華,從地毯到墻壁浮雕到水晶燈再到裝飾畫,每一件物品都是謝溫寧和謝明穗親自挑選的,為此甚至在倫敦頂尖畫廊一次性買下一百幅畫。

    和她昂貴而奢靡的風(fēng)格完全契合。

    車開到酒店后,易思齡還沒有醒,睡熟了,嫣紅的唇微微張開,身上的毛毯滑下來,謝潯之又替她蓋上去。

    叫醒她不太可能。怕她發(fā)脾氣。

    謝潯之就在車上嚴(yán)肅而冷峻地回復(fù)工作消息,所有的語音都用打字代替。對面的高層收到長長一串文字時(shí)嚇了一跳。

    再睜開眼時(shí),夜色沉黑濃稠,模糊的余光里,燈火煌煌。

    易思齡揉了揉發(fā)澀的眼角,迷糊地噥出聲音:“....這在哪?”

    “酒店門前的停車場。”

    耳旁傳來一道清沉,富有磁性的男聲,易思齡神智一跳,迅速望過去。

    她睜著眼,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在謝潯之的車上睡著了,“我睡了多久?”

    “沒睡多久�!�

    謝潯之瞥她一眼,繼續(xù)打字:“兩個(gè)小時(shí)。”

    “!”

    所以他坐在車上等了她兩個(gè)小時(shí)?

    易思齡錯(cuò)愕,剛睡醒的聲音像含著什么東西似的,噥噥抱怨,但更像撒嬌:“那你怎么不叫我呀....”

    謝潯之回復(fù)完手頭的消息,把平板放下,“看你睡得太熟,怕打擾你又讓你不高興�!�

    “.....”

    他說得像是她很容易不高興似的。但她沒有,她是很講道理的人吶。

    謝潯之看著她,眉眼溫和沉靜,等著她說什么。車廂里很暗,只有不遠(yuǎn)處酒店大堂映出來的煌煌燈色,顯得夜色更深邃。

    易思齡抿了抿唇,沒說話,她感受到氣氛有一種輕微的,凝滯的,曖昧。

    曖昧?她為這個(gè)形容詞而心驚。

    深知不能再逗留了,她連忙道了一聲謝謝,拿上包,想到什么,她又把包放下,打算將西裝脫下來還給他。

    她還沒來得及脫,就被謝潯之?dāng)r住,“你回房間還有一段路�!�

    人一旦習(xí)慣溫暖,就有了惰性,易思齡看了眼窗上銀絲般的雨,這個(gè)城市的氣溫一點(diǎn)也不溫柔,說變就變。

    “那好吧,但我什么時(shí)候還你�!�

    她怎么忽然這么乖,以為她回房后就直接把他的西裝扔垃圾桶了,還想著要還。

    謝潯之笑了聲,應(yīng)該是自己浪費(fèi)掉的這兩個(gè)小時(shí),讓她不好意思了。

    他清淡說:“隨時(shí)都可以�!�

    易思齡也沒多想,按下開門鍵,“謝先生,那今晚謝謝你送我和我妹妹。”

    她不耍脾氣,懂禮貌的時(shí)候完全讓人挑不出錯(cuò)�?蛇@乍一下,喊了句謝先生,就像一道無形的溝壑。

    從沒有人連名帶姓叫過他,她是第一個(gè)喊他謝潯之的人,其他人往往敬畏地喊他謝先生,謝董,謝總....

    可從她口中,連名帶姓的叫他,似乎比任何一個(gè)尊稱都要自然。

    她叫謝先生不自然,劃清界限的做派。

    謝潯之眼眸暗了幾分。

    很快,她按下開車門的按鈕,車門勻速打開,冷風(fēng)從罅隙中吹進(jìn)來,和車內(nèi)的暖氣相撞,車窗很快衍了一層薄薄的霧。易思齡穿著禮服,下車的動作很慢,就在兩只腳都要踏出去時(shí),手腕被一道不輕不重的力道攫住。

    力道收斂,卻掙脫不開。

    易思齡蹙眉,回頭看他,不解。

    謝潯之的面容隱匿在夜色里,看不出情緒,“我的提議,希望你能鄭重考慮。別忘了�!�

    易思齡眼瞳驟然收縮。怎么會忘記?

    在那間清雅的茶室里,讓她看不懂的男人將一杯碧螺春放在她手邊。

    ——如果沒有非不能結(jié)婚的理由,易小姐,我希望你可以考慮。

    ——考慮什么?

    ——和我結(jié)婚。

    弗洛伊德

    回到房間,易思齡第一件事就是把西服脫掉,隨手搭在沙發(fā)背,又脫了禮服,身上只剩一件束身胸衣和無痕打底褲。

    玲瓏有致的身段和她人一樣漂亮到挑不出缺點(diǎn),站在光圈中,像一只手辦。

    她從禮服上踩過,走到臥室里,整個(gè)人如歸水的魚,噗通,砸進(jìn)柔軟的床。

    好累。

    今天就沒干一件靠譜事,像象棋盤上的卒,一會兒東跑一會兒西跑,全是瞎跑,最后一個(gè)出乎意料,被敵軍將死。

    ——和我結(jié)婚。

    她不知道他的態(tài)度為何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彎。明明上一秒還在說要成全她,下一秒就要她考慮這樁婚事。他看上去對她沒多大興趣,兩人才見一次面也完全談不上喜歡。他們南轅北轍,走在一起都像是硬湊,以后結(jié)婚也就是搭伙。

    她明白,他肯定也明白。

    再說他一個(gè)京城大少爺,多的是人愿意跟他攀親家,他想找什么妻子找不到,溫柔嫻靜知書達(dá)禮秀外慧中.....哪一個(gè)傳統(tǒng)美德似乎都和她沒什么關(guān)系。

    不對,如何就沒關(guān)系?她也溫柔嫻靜知書達(dá)禮秀外慧中啊,她還漂亮活潑聰明可愛會撒嬌!討人喜歡!

    果然還是她太討人喜歡了…

    棘手。

    焦慮。

    易思齡煩躁地發(fā)出嗚咽,不停地,忽然爆錘一下枕頭,一股腦從床上爬起來,迅速卸妝洗澡,然后敷了一片濕答答的面膜躺在床上。不趕緊卸妝護(hù)膚不行,這臥室里太燥了,開了加濕器也沒用。

    醒來的時(shí)候,面膜就這樣干在臉上,把她痛醒。

    她揭開面膜,敷了厚厚一層混著精華油的霜。在港島她從不用質(zhì)地厚重的面霜。

    她委屈地瞪著天花板,想到以后每年秋冬都是如此難熬,又帶著一堆煩躁入夢。

    臥室沉寂,簾紗靜靜垂落,只有床頭柜的手機(jī)時(shí)不時(shí)亮起。

    群里,被易思齡忘掉的三個(gè)冤大頭還在苦苦等候。

    樂齡:【還沒動靜?】

    瓊齡:【崽子明天還要上學(xué),能不能給個(gè)信啊,到底什么情況了!】

    欣齡:【來了來了!】

    欣齡:【能什么情況,Mia在人車上睡著了,我直接暈死!現(xiàn)在應(yīng)該到酒店了,都這個(gè)點(diǎn)了!】

    瓊齡:【誰的車�。 �

    【眼瞎的老東西.......?】

    欣齡:【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在宿舍別逗我笑!真人不古板,喺靚仔咯。這邊冷,他給Mia披西裝,Mia沒扔,你們仔細(xì)品品�!�

    瓊齡捧著手機(jī)喃喃:【完了,我的公主.....居然穿老男人的衣了....】

    謝潯之剛滿三十歲,在十五歲的易瓊齡面前就是妥妥的上一輩。

    說一句老男人,倒也合適。

    樂齡:【,老四你得把嘴管好,別見面時(shí)張口就喊人老男人,大家都尷尬。】

    瓊齡抗議:【......Lvy,你好清奇!】

    .

    次日,失眠了小半夜的謝潯之照舊起的比打鳴的雞還早。

    天尚未亮,一夜秋雨,黎明的天空像山林深處偶遇的澄凈湖水,藍(lán)得幽邃而深刻,吸一口料峭的空氣,直透胸肺。胡同里沒幾個(gè)人,有也是出來搞晨練的大爺,穿著馬甲的環(huán)衛(wèi)工人,唰唰地掃著落葉。

    這里位于西城區(qū),二環(huán)內(nèi),挨著什剎海,一大片景區(qū)在四周星羅棋布。老話說東城富西城貴,這里真是得天獨(dú)厚,又大隱隱于市。

    順著胡同一路出去,好幾條線都適合晨跑。這兩天落雨,空氣不錯(cuò),等再過一兩個(gè)月,沙霾重了,晨跑也泡湯。

    謝潯之換上運(yùn)動服,沿著固定的路線跑了三圈,最后繞到東邊的巷子,買了一籠香菇燒賣、糖霜山楂和一碗豆汁。

    “又來給弟弟買啊。小伙子越俊了,給你帶倆焦圈兒,剛出鍋的,脆著呢。下次再來哈!”

    老板娘心花怒放,越看越覺得俊,她這店開在這里幾十年,知道謝潯之是百鳥胡同里最大的那戶人家的少爺。

    可這么俊的小伙不是他們能夠保媒拉纖的,不然街坊鄰居要搶到頭破血流了。

    六點(diǎn)半,謝園的廚師開始備早點(diǎn)。

    晨跑回來,謝潯之把東西給梅叔,然后去沖澡,來到餐廳時(shí),是一身整齊熨帖的西服三件套。

    清正得一絲不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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