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他收起全息屏,一抬頭就撞上了顧晏的目光。
“余額好看嗎?”
燕綏之笑了:“挺丑的,不過及時行樂嘛�!�
他說著,隨意朝餐廳門外一抬下巴就開始扯,“人生這東西很難預料,萬一我過會兒下樓在路上碰到意外突然過世了呢?那現(xiàn)在吃的就是最后一餐,想吃羊排卻沒有吃到,豈不是萬分遺憾?”
“……”
羅�!み_勒小姑娘涉世未深,當即被他這段“給亂吃東西亂花錢找理由”的瞎扯淡震撼到了,含著糖半天沒說話。沉思許久后趕緊把甜點吃下了肚。
燕綏之本以為顧晏聽完這段信口瞎話總會擠兌他兩句,然后拿他沒辦法該干嘛干嘛。
誰知顧晏只是在聽他胡扯的過程中瞇著眼出神了幾秒,然后又回過神來,直到他扯完都沒噴毒汁。
“吃飽了?”顧晏垂著目光喝了兩口溫水,這才開口問了一句。
難得沒被擠兌,燕綏之居然還有些不適應。他心說這位同學你喝的是水還是迷幻藥?兩口下去這么大效果?
他愣了一下,才點頭道:“嗯�!�
服務生過來收拾盤子的時候,公證人剛好踩著點進了門,代表酒城的星區(qū)時鐘剛好指著整4點,不早不晚。
“你好,顧律師?我是朱利安·高爾�!�
“你好�!鳖欔讨噶艘幌卵嘟椫�,“這是我的實習律師,阮野�!�
餐廳老板很快被服務生請了出來,跟幾人寒暄之后明白了燕綏之他們的來意。
“攝像頭?確實是環(huán)形拍攝的。”老板說道,“那個搶劫案我聽說過,好像就在那片棚戶區(qū)是吧?如果能幫上忙我當然樂意之至。”
“之前有警方來過嗎?”顧晏問。
老板帶著他們進了監(jiān)控室,“沒有,當然沒有。否則我剛才也不會那么驚訝了�!�
監(jiān)控室里有個年輕小伙子,見老板進來便站起了身,又被燕綏之笑著按回到座椅上,“不用這么客氣�!�
“給他們調(diào)一下23號那天晚上的錄像�!崩习褰淮�。
小伙子操作很利索,很快調(diào)了出來,一時間房間里多塊屏幕同時出現(xiàn)了不同角度的錄像。眾人一眼便找到了對著窗外的那塊。
進度被直接拉到了晚上7點左右。
那塊屏幕頓時成了一片黑。
眾人:“……”
老板干笑兩聲,“這攝像頭年代有點兒久了,畫面有點暗�!�
你這是有點暗嗎?你這簡直暗得像故障黑屏啊……
不過主要也是酒城冬天夜晚黑得太早的緣故,棚戶區(qū)的巷子里連路燈都很少,壞了占了絕大部分,剩余能用的那些也暗淡至極,能超清直徑一米以內(nèi)的路就不錯了。
不巧的是,約書亞和吉蒂·貝爾兩家附近還真沒有一盞能用的路燈。
第23章
證據(jù)(六)
幾人忍受了一會兒黑屏似的錄像。
老板問監(jiān)控室的小伙子:“你平時注意過這塊么?真的就這么黑?”
小伙子有些尷尬:“呃……那邊因為不在店里,我沒怎么看。”
其實就是店里的錄像他也不是總盯著的,雖說錄像是為了防止一些麻煩事兒,但這家餐廳畢竟價位擺在那里,能過來就餐的大多是比較講臉面的人,也不太會在這里搞什么小動作。
到了7點34分左右,吉蒂·貝爾家的位置突然出現(xiàn)了燈光。
只不過那個燈光一晃一晃的,看起來像是隨著人的腳步緩緩移動。
“這是……應急手電吧?”小伙子動了動手指,把畫面調(diào)大——
從攝像頭的角度拍下去,位置也有些尷尬,能拍到吉蒂·貝爾家里間的窗子,但只有上半部分,下面的大半依然被近處一家的院墻和堆放的木板擋了。透過放大的畫面,眾人勉強可以看到一個人影拿著應急手電,慢慢地從房間遠一些的地方走到窗邊。
從動作和形態(tài)來看,應該是吉蒂·貝爾老太太本人。
她站得遠一點時,眾人還能透過那上半個窗子看見她的身影輪廓和手電。先是腿腳,然后是上半身,然后是肩膀頭臉……
等她真正走到窗邊的時候,眾人反而看不見了。
“操,這院墻和木板真礙事!”小伙子比律師還激動。
燕綏之拍了拍他的肩,“淡定點兒�!�
這種關鍵時刻掉鏈子的證據(jù)他見得多了,能有這畫面已經(jīng)算不錯了,哪有那么多剛好能證明清楚一切的東西。
雖然看不見人,但是透過光影的晃動能大致有個猜測——
老太太似乎把手電放低了一些,做了點什么,然后屋子里的燈打開了。
“有燈��?我還以為她家線路出了故障或者燈壞了呢�!边@回說話的是老板,“畢竟那片屋子的年紀比我還大一輪呢�!�
公證人朱利安·高爾每天接觸的事情就比老板要多了,他說:“這里有很多人為了省能源費,天不黑到一定程度都不開燈的。不過這位老太太是怎么個習慣我就不知道了,只是猜測�!�
又過了一會兒,那片窗玻璃便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水汽。
“老太太開了暖氣�!�
案件資料里說過,吉蒂·貝爾老太太喜歡做編織,白天有太陽的時候,她會坐在靠太陽的那塊窗邊,晚上則坐在靠著暖氣的地方,一邊暖著手指,一邊做編織。
暖氣對老太太來說是個好東西,能讓她的手指靈活。但是對看錄像的幾人來說可就太不友好了。
因為玻璃上蒙了水汽后,屋里的東西就看不清了,只能看見毛茸茸的光和模糊的輪廓。
那片矮屋區(qū)的人用能源總是很省,大多數(shù)的燈光都黃而暗。老太太家的燈光也一樣,錄像前的幾人看久了眼睛都有些酸脹。
而且盯著一塊昏黃的玻璃看二十分鐘真的無聊至極,萬分考驗耐性。
錄像中時間晚上7點55分,讓眾人精神一震的東西出現(xiàn)了——
“誒誒誒!!這是不是頭發(fā)!一撮頭發(fā)過來了!”昏昏欲睡的小伙子猛地坐直,手指都快戳通了屏幕,指著窗玻璃中出現(xiàn)的一小塊黑影。
那應該是一個人,正從老太太后方悄悄靠近她。
依然是因為院墻和木板的遮擋,只能看見一點頭頂。
但眾人依然屏住了呼吸,緊接著,透過蒙著水汽的那一點兒玻璃,眾人看見有個黑影在那人的頭頂一掄而過,又落了下去。
即便聽不見聲音,也看不見更清晰完整的畫面,還是可以想象那個人正拿著某個硬物,把老太太敲暈。
看錄像的小伙子這次沒搶著說話了,而是兩手捂著嘴,愣了好一會兒,才默默抽了一口涼氣。
老板“哎——”地嘆了口氣,“要那老太太提前聽見動靜就好了,這些老屋里都有警報鈴的,一般就安在燈的開關附近……”
公證人想了想道:“其實這些老屋里的警報鈴壞了很多,不一定能用。而且如果不是怕警報,也不用把老太太先敲暈了�!�
在他們有一句沒一句地討論時,真正需要錄像的燕綏之和顧晏卻始終沒開口,依然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屏幕。
坐在位置上的小伙子感覺背后的人朝前傾了一些,下意識回頭看了眼。
之前這些人進門的時候,他聽老板提了一嘴,知道站在他正后方的這個人是個實習律師。他對這位實習律師的第一印象是學生氣很重,也許是因為看人帶著一點兒笑的緣故,顯得溫和好親近。
可現(xiàn)在,這位實習律師看著屏幕時,臉上幾乎毫無表情,笑意沒了,溫和感也沒了。眼睛里映著墻上的屏幕,星星點點,像極為凈透的玻璃,漂亮卻冷。
一個人笑或不笑氣質(zhì)差別這么大的嗎?
小伙子又瞥了一眼那位正牌律師,他單手撐在桌上,面無表情地看著屏幕,冷冰冰的。
“……”
被兩座冰大山壓著,小伙子縮了縮脖子,默默把頭轉(zhuǎn)了過去,又朝前挪了挪椅子。
在他重新看向屏幕的時候,吉蒂·貝爾家那塊映著昏黃燈光的玻璃突然一黑。
“嗯?怎么黑了?!”小伙子詫異道。
“里面那人把燈關了。”公證人朱利安·高爾道。
就在小伙子瞪著屏幕的時候,他感覺自己的肩膀被人輕拍了兩下。
燕綏之:“勞駕,把畫面再放大一點�!�
小伙子又把畫面調(diào)整了一下。
那一片漆黑的窗玻璃幾乎占了半個屏幕。燕綏之又朝前靠近了一些,身體重心前傾,他左手扶了一下桌子,目光和注意力卻一點兒沒從屏幕上挪開。
甚至沒發(fā)覺手掌壓著的“桌面”有什么不同。
又過了片刻,“桌面”突然一動,從他手掌下抽走。
燕綏之分神瞥了一眼,剛好看見顧晏收回去插進西褲口袋的手。
“……”
顧晏的目光從他臉上一掃而過。
燕綏之下意識捻了一下自己的手指,覺得自己的末梢神經(jīng)大概死透了,手背跟桌面差別那么大居然沒分辨出來。
等他再抬眼時,顧晏已經(jīng)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屏幕了。
那塊漆黑放大之后依然是兩眼一抹瞎,什么也看不見。
又過了一會兒,錄像內(nèi)時間晚上8點05分,屋子里重新亮了起來。緊接著是一個人影匆匆跑到窗邊,忙上忙下……
應該是老太太的侄孫切斯特回來了。
這段內(nèi)容極為有限的錄像被要求來回放了三遍,然后在公證人朱利安·高爾的見證下取了視頻原件。
老板搓著手道:“哎——好像沒能幫上什么大忙,要是沒那么多遮擋物就好了,或者那巷子里有個路燈也行啊,哪知道那么不巧!”
小伙子也跟著站起來,撓了撓頭:“我平時不怎么看窗外這塊,如果當時看了,說不定還能起點兒什么作用�!�
“謝謝�!毖嘟椫�,“這段錄像非常有用�!�
他跟人說話的時候,那種笑意就又出來了,好像之前沒人注意時候的冷都是幻象一樣。
老板也跟他講著客套話:“客氣客氣,這時間也差不多了,你們干脆在這里用個晚餐?”
顧晏擺了一下手:“不了,還有事�!�
“是么?好吧……”拉客沒成功,老板一臉遺憾。
燕綏之、顧晏以及朱利安·高爾從這家餐廳出來后,又去了周圍幾家餐廳,同樣跟老板協(xié)商調(diào)出了23號的監(jiān)控錄像。
不過很遺憾,這當中能拍到窗外的攝像頭一個紅外的都沒有,而且不是角度更偏,就是高度不夠,沒能提供更多有用的信息。
唯一例外的是第六家。
這家的監(jiān)控錄像照不到吉蒂·貝爾家的那面窗,但是負責看監(jiān)控的職員卻說了一句話。他指著院墻不遠處的一個角落說:“嘶——我記得這里原本沒這么黑,這邊或者再靠這邊一點……呃,差不多這個位置上應該有個路燈�!�
“確定?”
“確定,我記得這塊沒這么黑�!�
如果那里有一盞路燈,也許能在吉蒂·貝爾家的圍墻投下一點兒亮光,那么哪個人……或者哪幾個人在案發(fā)前翻過這個圍墻,就能被拍下來。
為了證實他的話,他主動朝前翻了好幾天。
果然,15號那天夜里,那條路的墻角有一盞路燈,不亮,映照范圍也不算大,還有些接觸不良,燈光哆哆嗦嗦,活像吊著一口氣一碰就斷的將死之人。
但是不管怎么說,確實可以照到吉蒂·貝爾家的圍墻。
剛巧出故障了?還是有人故意弄壞了?
那個職員又把15號夜里到16號夜里的錄像加速放了一遍。
“暫停一下�!鳖欔潭⒅聊怀雎暤溃骸鞍堰@邊改成原速�!�
錄像很快恢復原始速度,就見有兩個少年站在路燈附近,正在說著什么。那兩個人對燕綏之來說都不陌生,一個是老太太的侄孫切斯特,一個是約書亞·達勒。
兩人說話間不知怎么起了口角,相互推搡著,像是要打起來的樣子。
拉拉扯扯間,約書亞·達勒拽著切斯特朝燈柱上甩了一下,切斯特背后猛地撞上了燈柱。緊接著他又扯住了約書亞·達勒,一個翻轉(zhuǎn),把他也抵在了燈柱上。
好,兩下重創(chuàng)。
那氣若游絲接觸不良的路燈估計就這么徹底涼了。
就這樣,這倆熊玩意兒還不放過它。
打了又兩三分鐘,旁邊總算來了個勸架的,三人扭成一團,畫面特別美麗。
燕綏之臉都看癱了:“……”
他轉(zhuǎn)頭沖顧晏一笑,特別慈愛地道:“知道么,我想把約書亞·達勒那孩子的頭擰下來掛到路燈頂上去�!�
說的是“孩子”,聽著像“傻逼”。
“……”顧晏撩了撩眼皮,任由他笑了一會兒,突然伸手捏著他下巴把他的臉轉(zhuǎn)了回去,冷淡道:“對約書亞說去,別對著我”
燕大教授還從沒被人這么對待過,被捏得一愣,心說你真是反了天了。
第24章
三合一
等到一批錄像大致掃完,已經(jīng)是晚上7點多了。
燕綏之和顧晏在公證人的公證下取好所有錄像視頻證據(jù),又復制了一份留在自己手里,然后依照流程把新證據(jù)都提交了上去。
如果是普通人,辦完事到了這個點了,總會一起吃個晚飯。然而朱利安·高爾是公證人,按照聯(lián)盟現(xiàn)有的規(guī)定,他們并不適合一起用餐。
這也是相互默認的規(guī)矩。
“行了,那我就回去了。”朱利安·高爾跟兩人告別,徑自離開了。
“你餓了沒?”燕綏之看了看時間,在雙月街邊掃了一眼,研究有什么可吃的。
顧晏瞥了他一眼:“不餓�!�
燕綏之“嘖”了一聲,“那看來你的胃已經(jīng)餓麻了,咱們吃點兒什么?”
顧晏:“……”
兩人說話間,燕綏之發(fā)現(xiàn)揪著他衣角站著羅希·達勒正看著不遠處。
“你在看什么?”燕綏之彎腰問了她一句。
羅希朝他身后縮了縮,又仰臉沖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咕噥道:“認識的�!�
說著她手指朝某個方向戳了戳。
“她說什么?”
燕綏之剛直起身就聽見顧晏問了這么一句。
他的嗓音很低沉,冷不丁在耳邊響起來,弄得人耳根癢癢的。
燕綏之幾不可察地偏了一下頭,這才沖不遠處一抬下巴:“沒什么,她說看見了認識的人�!�
就見羅希所指的雙月街頭、老區(qū)巷子口,一輛出租正停在那邊,兩個人正在車門邊交談。其中一個是略有些發(fā)福的中年男人,扶著車門,似乎剛從駕駛座里出來。
另一個燕綏之他們也認識,是那天開車送羅希去醫(yī)院的費克斯。
這一幕看著有些眼熟。
燕綏之突然想起來,第一天來雙月街的時候,載他的黑車司機就是在那邊把他放下來,然后撥著通訊找人接班。
只是沒想到居然這么巧,找的人就是費克斯?
燕綏之又瞥了一眼車牌號:EM1033。
同樣眼熟,應該差不離了。
不過上一回司機跟費克斯聯(lián)絡的時候語氣就不怎么樣,這回看臉色兩人似乎也不那么愉快。
這種氛圍就沒必要去打招呼了,況且不論是燕綏之還是顧晏,都不是什么熱絡的人。于是他們只是瞥了一眼,便帶著羅希朝反方向走去。
按照南十字律所的規(guī)定,出庭大律師帶著實習生出差,食宿是全包的。當然,實習生自己非要請別人吃飯不算在內(nèi)。
但是人家規(guī)定上原句是“一日三餐”,像燕綏之這樣一天五餐的,稍微摳門兒點的律師心都痛。
好在顧晏一點兒不摳門兒。
于是他帶著燕綏之和羅希去了一家特別特別貴的……素食餐廳。
“……”
燕綏之心很痛。
這個素食餐廳也不是全素食,只是主打素食。
顧晏點了一桌子草,中間夾了一份甜蝦和一份帝王蟹凍。燕綏之以前對顧晏的了解不算特別深,不至于連他吃東西的口味都一清二楚,但是他印象里顧晏對這種生食是沒什么熱情的。
這里甜蝦的分量很少,大碟上面擱著三個袖珍小碟,每個小碟上只有一只甜蝦凹造型。蟹凍更是只有小小兩塊。
顧晏把這兩份食物擱在了羅希面前,而羅希坐在燕綏之旁邊,這兩碟就一直在燕綏之眼皮子底下晃蕩。
于是燕綏之合理懷疑,這混蛋東西點這兩樣就是故意給他看的,因為他挺喜歡吃。
燕教授心更痛了。
一頓飯吃得他如喪考妣,到最后他抱著胳膊靠在椅子上欣賞了一下那份晶瑩剔透的甜蝦,覺得草味越發(fā)清苦。
羅希吃了一只蝦似乎很喜歡,當即把碟子往燕綏之面前推了推,小動物似的一臉期待:“你吃�!�
燕大教授裝了一下大尾巴狼,風度翩翩地笑了:“謝謝,不過我已經(jīng)很飽了�!�
羅希“哦”了一聲,又把盤子朝顧晏面前推:“你吃�!�
燕綏之:“……”丫頭你都不堅持一下?
顧晏對羅希道:“謝謝,不過這是點給你的,我們不用�!�
羅希摸了摸肚皮:“可是我也飽了�!�
說完她干脆把甜蝦分了,一只小碟放在燕綏之面前,一只小碟放在顧晏面前,然后自顧自低著頭數(shù)起了口袋里的糖。小孩說話總是這么有一搭沒一搭的,一會兒的功夫就已經(jīng)自己玩起來了,確實沒了繼續(xù)吃的意思。
燕綏之低頭撥了撥那個小碟,沖顧晏道:“盛情難卻,而且我確實有必要吃一只甜蝦�!�
顧晏:“必要在哪里?”
燕綏之指了指自己的臉,“看見沒?跟草一個色了,吃點別的顏色中和一下。”
顧晏八風不動:“甜蝦是透明的,沒這個作用�!�
燕綏之:“我怎么會教……”
顧晏抬起眼。
燕綏之:“叫你這種人老師�!�
顧晏看了過來。有那么一瞬間,他的表情看起來有些怪,似乎是想說些什么。
“行吧,那我要一份熟蝦�!睘榱松w過自己剛才的禿嚕嘴,燕綏之讓開顧晏的目光隨口補了一句岔開話題。
余光里,顧晏又看了他一會兒,最終什么也沒說,也不知是被噎的還是怎么的。
顧大律師收回目光后,在自己的指環(huán)智能機上抹了一下,點了個音頻出來。
緊接著,燕綏之自己的聲音從他尾戒似的智能機里緩緩放了出來:“我就繼續(xù)乖乖吃草,行了吧?”
燕綏之:“???”
這是他之前吃羊排說的話,萬萬沒想到,居然被顧晏錄了下來!得多棒槌的人才能干出這種事?
燕綏之:“沒記錯的話,我說的是明天開始就乖乖吃草,現(xiàn)在還是今天�!�
顧晏:“證據(jù)?”
燕綏之:“……”
好,你翅膀硬了你厲害。
一頓飯,燕大教授被喂了草又灌了氣,可以說非常豐盛。
回到酒店的時候已經(jīng)將近九點了,羅希兜著一口袋的外帶食物還有一把藍盈盈的糖,獻寶似的回了房間。
“路燈的事先別急著問�!毖嘟椫�,“晚上先把監(jiān)控錄像仔細地翻一遍�!�
顧晏“嗯”了一聲,也沒多說什么,就進了自己房間。
……
燕綏之回房間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放松一下。
他腿上的傷口依然很大,看起來有些嚇人,但實際上已經(jīng)好很多了。顧晏之前不讓他出門也是有原因的,一是傷口被布料摩擦還是會疼,久了會影響愈合。二是酒城這一帶的季節(jié)幾乎跟德卡馬同步,也是冬天。帶著創(chuàng)口在外面凍著,很容易把傷口凍壞,那就有得受罪了。
不過這晚燕綏之主要還是在室內(nèi)活動,來回都攔了車,實際也沒走多少路,所以傷口只是有點兒微微的刺痛,并沒有那么令人難以忍受。
至少對燕綏之來說,這點兒刺痛就跟不存在一樣。
熱水澡泡得人身心舒坦,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什么,洗完出來,他腿上的傷口還發(fā)著熱。
他照著醫(yī)囑又涂了一層藥膏,用那個醫(yī)生給他的紗布不松不緊地裹了一層。
房間里溫度合適,他頭發(fā)也懶得吹,瘦長的手指耙梳了兩下,就接了杯溫水坐到了落地窗邊的扶手椅里。
落地窗外面是酒城昏暗的民居,像一個個巢穴趴在漫無邊際的地面上,星星點點地亮著黃白的燈光。光點很稀疏,顯出一種孤獨的溫意。
燕綏之喝了一口溫水,看著窗外微微出神,沐后沾著水汽的眼睫格外黑,半遮著眼,讓人很難看清他在想些什么,帶著什么情緒。
嗡——
手指上的智能機突然震了一下。
燕綏之擱下玻璃杯,調(diào)出屏幕。
又是一條新消息,消息來源不陌生,是南十字律所的辦公號——
您所提交的卷宗外借申請出現(xiàn)問題,暫不予通過。
處理人還是老熟人,菲茲小姐。
燕綏之想了想,起身去了隔壁敲了門。
顧晏來開門的時候,襯衫扣子剛松了一半,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還屈纏在領口。他正跟人連著通訊�?赡苁且驗榉块g隔音不錯的關系,他連耳扣都懶得戴,聲音是放出來的。
于是燕綏之剛進門,就被菲茲小姐的聲音撲了一臉:“有好幾個1級案件在里面,怎么可能隨隨便便讓實習生外借,別開玩笑了。你以前不是最反對把重要卷宗到處亂傳的嗎,顧。你怎么收個實習生就變啦?雖然那位學生是很討人喜歡沒錯,如果我是他老師我也想給他創(chuàng)造最好最方便的學習條件,但是規(guī)定就是規(guī)定,不能看著臉改�!�
顧晏:“……”
燕綏之:“……”
菲茲小姐這一段話里隨便拎一句出來都是槽點,搞得房間內(nèi)的兩個人癱著臉對視了好幾秒,說不清楚誰更尷尬。
事實證明菲茲小姐最尷尬——
燕綏之適當?shù)亍翱取绷艘宦�,以示自己的存在�?br />
菲茲倒抽一口氣,“哎呀”叫了一聲,“阮?”
燕綏之道:“是我,菲茲小姐。”
菲茲:“顧,你……”
“他剛進門�!鳖欔陶f著,手指放開了領口。
燕綏之瞥了一眼,發(fā)現(xiàn)他居然又把剛解開的扣子重新系上了一顆。
以前燕綏之就發(fā)現(xiàn)了,只要有其他人在場,顧晏永遠是一絲不茍的嚴謹模樣,從不會顯露特別私人的一面。
“那你都聽見啦?”菲茲也是爽快,尷尬了幾秒就直接問出來。
燕綏之笑了一下,“聽見你夸我討人喜歡,謝謝�!�
這么一說菲茲倒不尷尬了,當即笑著道:“這是實話,不用謝。不過規(guī)定在那里,我確實很為難。”
顧晏對她所說的規(guī)定倒是略有些訝異,“我代他遞交申請也不行?”
菲茲無奈地嘆了口氣,活像老了四十歲:“所以說你們這幫大律師偶爾也看一下守則啊,雖然平時用不著,但那也不是個擺設。像這種涉及到1級案子的卷宗外借申請,按照規(guī)定還得往上面報呢,一堆手續(xù)�!�
顧晏皺了皺眉,似乎想說什么。
菲茲語速卻快得像蹦豆子:“不過我知道你們有多嫌棄那些手續(xù),所以沒把這次的申請報上去�!�
顧晏的眉心又松了開來,“好的,那就先這樣吧,等回律所再讓他整理,只是時間會很緊�!�
菲茲一點兒對懷疑外借的動機,“你們不要把這些實習生逼得那么緊,這幾年律師協(xié)會整理出來的過勞死名單已經(jīng)長得嚇人了,別讓它蔓延到實習生身上。”
“不過——”她想了想又道,“好像確實有點緊,你們哪天回來?我估計得再有個三兩天?回來之后很快就到實習生初期考核了,既要整理卷宗又要準備考核,太難為人了,要不卷宗先放放?”
“不行�!�
“不好吧�!�
顧晏和燕綏之幾乎同時開了口。
菲茲:“……阮你別跟著湊熱鬧,給自己留條活路。我以過來人的經(jīng)驗告訴你,兩個一起弄你會哭的,有卷宗分心,考核肯定過不了。更可怕的是,你看看站在你旁邊的顧。對,看著他。這位顧律師是每年初期考核給分最嚴格最可怕的,別人還有老師護著,你沒有,醒醒�!�
燕綏之要笑不笑地說:“醒著呢�!�
菲茲:“醒著就好�!�
顧晏:“……”
他算是看出來了,就不能讓燕綏之和菲茲這樣的碰上,一唱一和令人頭疼。
燕綏之動了動手指,轉(zhuǎn)頭問顧晏:“顧老師,請問初期考核你會護著點你的實習生么?”
顧晏一臉冷漠:“你認為呢?最多50�!�
燕綏之笑著點了點頭,“好�!�
說完他抹了一下自己的指環(huán)智能機,一段音頻重現(xiàn)出來——
“顧老師,請問初期考核你會護著點你的實習生么?”
“你認為呢?最多50�!�
燕綏之晃了晃自己的手指頭,“高不過50算黑幕,這是證據(jù)。”
菲茲那通訊那邊笑厥過去了,“阮,干得好。”
顧晏:“……”
切斷了菲茲的通訊后,吵吵嚷嚷的房間一下子安靜下來。
對比過于強烈,以至于燕綏之覺得有點兒過于安靜了,他正想張口說點什么,卻被顧晏搶了先。
“找我有事?”
燕綏之這才想起過來的本意,他晃了晃智能機:“剛才收到了申請沒通過的通知,本來想來跟你說一聲,現(xiàn)在沒必要了。你是準備洗澡睡覺了?那我先回去了�!�
他說著開了門,一邊往外走一邊很隨意地擺了擺手,“明天見�!�
身后的顧晏似乎想說什么,“你……”
燕綏之一愣,轉(zhuǎn)頭看向他:“還有什么事?”
顧晏皺了皺眉,最終還是沉聲道:“算了沒事,卷宗等回去再整理吧,你洗澡是不是沒避開傷口?”
燕綏之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腿,透過浴袍下擺可以看到靠近腳踝的紗布邊緣皮膚有些發(fā)紅。
“……”
他還確實沒避開……
燕大教授被抓包的第一反應就是拉住了門把手,嘭地一下果斷把門關上了。
等他回到自己房間,重新在落地窗邊坐下,端著玻璃杯喝到一口涼透了的水,才突然有些哭笑不得:傷口長我腿上,我心虛個什么勁……
燕綏之一個人鬼混多年,因為地位聲望的關系沒人管他也沒人敢管,冷不丁來一個人這么盯著他,感覺還挺新奇。
他喝完那杯涼了的水,把今天從幾家店里弄來的錄像復件調(diào)了出來。
這東西倒是他和顧晏一人一份,顧晏在光腦里,他的在智能機里。
他把耳扣和電子筆拿出來,新建了幾張紙頁,開始從頭到尾細看那些錄像。之前在店里因為時間有限,只看了幾個重要的節(jié)點,現(xiàn)在時間充裕,足夠他把那案子前后幾天的錄像都看一遍。
大半時間,他都用的是幾倍速播放,在看到一些特定的時間特定的人時,會放慢錄像,在新建的紙頁上記點東西。
他記東西很跳躍,不是一字一句規(guī)規(guī)矩矩地寫全。
往往是寫一個時間點,旁邊簡寫兩三個字詞,有時候不同的時間節(jié)點不同的字詞之間,還會被他大筆劃兩道弧線連上。
大半錄像看下來,紙頁上的字并不多,分布在紙張的不同位置,長長短短的弧線把它們勾連起來,乍一看居然不亂,甚至還頗有點兒藝術性。
但是細看……除了他自己,沒別人能看懂。
錄像中的這片棚戶區(qū),生活跟雙月街全然不同。
這里面的燈光總是昏暗的,即便是白天,也因為巷道狹窄房屋擁擠而顯得陰沉沉的,影子總是多于光。這里藏污納垢,總給人一種混亂無序的感覺,可又夾著一些規(guī)律的重復。
燕綏之前半頁紙上所記的大多是這些東西——
比如每天早上9點、晚上7點左右,住在約書亞家斜對面的女人會出門扔垃圾。垃圾處理箱旁的機器孔洞里會散一些熱氣,所以常會有一位醉鬼靠著這點熱源過夜。于是有7天時間,這個女人扔完垃圾都會跟醉鬼發(fā)生爭吵,一吵就是十分鐘。
而那位醉鬼一般會在爭吵之后慢慢清醒過來,在周圍晃一圈,然后揉著腦袋往家走,他住在吉蒂·貝爾家后側方的小屋里。
比如每天中午、晚上兩個飯點,那個中年發(fā)福的黑車司機會在巷子外的路口停下車,然后把出租交接給費克斯。費克斯總會把車開進巷子里,去吃個飯或是抽一根煙,歇半個小時,再把車從巷子另一頭開出去。
他接替司機的時間一般不超過一個半小時,就會單獨回來,有時候會在家呆很久,有時候不一會兒又叼著煙出去了。
燕綏之看到這里的時候,原本想起身去隔壁跟顧晏討論一句。他都站起來了,又覺得腿上傷口有點脹痛,太麻煩,干脆用智能機給顧晏去了一條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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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去找一下那個費克斯吧。
顧晏的消息很快回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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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錄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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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那輛車停的位置角度不錯,去問問他裝沒裝行車記錄儀,裝的是哪種,能不能拍鎖車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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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抱太大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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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一咱們運氣不錯呢。
燕綏之發(fā)完這條,想了想又搖頭補了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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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運氣似乎不怎么樣,這得看你。
這回顧晏不知干什么去了,很久沒動靜。
又過了半天,他終于回了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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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嗯個屁。
客氣一下都不會。
燕綏之沒好氣地把消息界面關了,繼續(xù)看起了錄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