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
他大概覺得顧大律師礙于場合欲言又止的模樣很有意思。
特別不是東西。
顧晏沒開口,一臉平靜端起杯子喝掉那杯大地之心,撩起眼皮沉沉看了燕綏之一眼,“我覺得有必要提醒你一句,我記憶力很好�!�
“威脅?”燕綏之挑起眉。
“不是�!薄 ☆欔痰溃骸案嬷��!�
他說著把空杯放回桌上,又道:“今晚來這里的目的是不是達不成了?”
燕綏之“嗯”了一聲,略有些遺憾,“看來是這樣�!�
他們原本打算從那些店主的聊天和抱怨中挑揀些關(guān)于基因調(diào)整的有用信息,但這么一分區(qū),他們顯然聽不到什么。
顧晏站起身道:“那走吧�!�
說話間,C區(qū)有兩個人走了出來,其中一位戴著帽子和口罩,正是之前燕綏之沒看清的那位。
他們似乎要穿過E區(qū)往外走,燈火搖晃過去,從那人臉上一掠而過。
燕綏之看到了一雙藍色的眼睛。
是那位醫(yī)生!
燈光緊接著從燕綏之和顧晏身上繞過,那雙藍眼睛看了過來。
上次在樓道里,燕綏之戴著口罩,但眉眼是露著的。不知道昏暗光線下,對方有沒有看清他的模樣,對他的眉眼還有沒有印像,
如果很不巧留有印象,那這次再碰到就不太妙了。
警惕點的人一定會起疑心。
藍眼睛的目光投落到這邊時明顯愣了一下。
“……”
燕綏之心說自己的運氣是好不了了,這眼神明顯是認出來了。
第95章
藍眼睛(三)
現(xiàn)在的人觀察力記憶力都這么好了?
燕綏之仍然覺得有點詫異。
跟藍眼睛并肩走著的是一個中年男人,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一身行頭看著就價格不菲。他一邊翻看智能機,一邊還在跟藍眼睛說話,后半句伴著酒吧音樂,模模糊糊地傳進燕綏之耳里。
“其他就沒什么要交代的了,我去港口,需要送你去醫(yī)院么?剛好順路�!�
酒吧里除了針對路人的E區(qū),其他區(qū)域都是“內(nèi)部人士”,估計沒幾對情侶,至少這兩人就絕對不是,一看就是來談事情的。
中年男人沒有聽到回答,納悶地抬起頭,這才注意到藍眼睛的目光。
“在看什么?”他順著藍眼睛看過來,表情倏然變得警惕起來。
心里有鬼的人才會這么敏感。
但他顯然在這酒吧里有些地位,面色稍一變,兩個往來的服務(wù)生都停住了腳步。
這時候裝作狀若無事的樣子反而很奇怪。因為正常人突然被一個陌生人盯著看,總會有點反應(yīng)的。要么會覺得對方莫名其妙,要么會認為自己是不是哪里出了狀況。
事實證明,燕大教授真正想要飆演技的時候,意識還是很到位的。
他用比那個中年男人還疑惑的眼光,低頭打量了自己一番,然后重新看向藍眼睛,目光中含著不解和莫名其妙的意味。
被人認出來了怎么辦?
只能假裝自己根本沒記住對方了。
藍眼睛收回目光,沖那個中年男人道:“沒什么,職業(yè)病�!�
中年男人臉上的警惕放松下來,笑了一下道:“這能有什么職業(yè)病?”
“剛才燈光在他臉邊晃了一片紅色,我以為是感染起的疹子�!彼{眼睛說。
“哦,這樣�!敝心昴腥撕咝�,“我剛才說的你聽見沒?問你回不回,我剛好送你�!�
藍眼睛搖了搖頭,“我回B區(qū),慢走。”
他的聲音悶在口罩里,而且似乎刻意壓過嗓子,聽不出本音。
說完后,他便沒了在這里多呆的意思,沖中年男人擺了一下手,轉(zhuǎn)頭從旁邊一條道拐去了B區(qū)。只不過在他轉(zhuǎn)身的過程中,背對中年男人的瞬間,他再度朝燕綏之這邊瞥了一眼。
這次沒帶什么表情,蜻蜓點水似的一掠而過,轉(zhuǎn)瞬就收回目光走遠了。
燕綏之低頭拿起座位上的大衣圍巾,兀自琢磨著。
那個中年男人也沒逗留,沖兩個警惕的服務(wù)生揮了揮手示意沒事,一邊穿大衣一邊朝酒吧大門的方向走。他抬手翻大衣領(lǐng)子的時候,袖口縮了一截,露出了手腕上戴的東西。
顧晏站在桌旁等燕綏之拿東西,目光剛好從那東西上掃過。
那是一串手鏈,看起來像是烏木之類的東西,削磨成珠。在那些黑色的大顆圓珠中間,吊著一個菱形的紅色金屬片。
中年男人翻完衣領(lǐng),動作間,手鏈已經(jīng)重新被袖子遮擋住,再看不見了。
顧晏神色未動,卻記住了剛才那個金屬片的模樣。
如果之前看到,他可能會把那當成一個簡單的裝飾圖形。但這會兒他卻瞬間意識到,那應(yīng)該是一個金屬的“方片”。
這種年紀的人,佩戴一些東西總是含有某種意義。
奇怪的是,這種樣式的串珠顧晏居然覺得有點似曾相識。
他好像在哪里見過,而且應(yīng)該是最近。
有人佩戴過類似的東西?
他飛快回憶了一遍最近見過的人,可以篤定那些人里沒有帶這種串珠的。畢竟他這些天見的不是同事朋友就是委托人,都是常打交道的,印象絕對不會這么模糊。真有人戴過,一眼就該想起來了。
如果不是人,會是什么……
除了人之外,他最近接觸最多的就是案子。
是某篇報道?
只有報道或者細致的案件資料里會附有一些照片,有可能出現(xiàn)過這樣的東西,但并非是報道重點,所以他印象不深……
兩人從酒吧出來的時候,黑市街依然熱鬧。那個中年男人剛好鉆進了一輛豪車里,帶著另外兩輛車離開了這條街,顯然對防追蹤經(jīng)驗豐富。
燕綏之和顧晏也上了車,自動駕駛開啟,帶著他們往城中花園的方向行駛。
“剛才怎么回事?”顧晏問,“那個戴著帽子口罩的人你見過?”
“我之前來黑市街找過那家做基因修正的作坊,當時便衣和警員太多,各家都很收斂,查不到什么明確線索,只在那個樓梯道里見過那個人。他應(yīng)該是作坊里的人之一,本職是醫(yī)生�!�
“醫(yī)生……”顧晏思索片刻,又問:“還有什么特點?”
燕綏之:“藍眼睛。”
顧晏:“除此以外?”
燕綏之:“男的�!�
顧晏:“……”
一個藍眼睛的男性醫(yī)生。
多細致的特點。
照這個條件在德卡馬篩選,沒有百來萬人也有幾十萬吧。
就在顧晏有些無言的時候,燕綏之突然朝他伸出手來。
他修長的手指放松地微屈著,蒙住了顧晏下半張臉,家里那款洗手劑淺淡干凈的香味縈繞過來。
顧晏一時弄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只愣了一下,燕綏之便撤開了手。
“怎么?”顧晏疑問道。
剛問完,燕綏之的手又蒙了上來。
顧晏:“……”
“做個試驗�!毖嘟椫f。
這么來來回回好幾次,顧大律師終于耐不住了,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試完了?”
燕綏之嘖了一聲,“干擾因素太強。”
他看到顧晏涼絲絲的表情,莞爾道:“記憶力很好的顧同學,問你一個問題。”
“說�!�
“假設(shè)我對你而言是個陌生人�!毖嘟椫@次掩住了自己下半張臉,只露出清晰好看的眉目和一部分鼻梁,“光線很暗,而你只看到了我上半張臉�!�
他回憶了一下,又更正道:“準確說來,不是看到,而是這樣一掃而過。那么好幾天后,你冷不丁再見到我,這次沒有任何遮擋,光線依然昏暗,你能立刻認出我么?”
“……”
別說擋臉了,沒臉都能認。
顧晏偏開頭道:“還是換個路人假設(shè)吧�!�
不過假設(shè)或是試驗都只是為了確認,事實上他們不做這些也能有個大致答案——
昏暗燈光下,那樣簡簡單單的瞥一眼,會有印象嗎?當然有。
“如果第二次穿著類似的衣服,跟前一次一樣戴著口罩,在同樣略微昏暗的燈光下,確實有立刻認出來的可能。摘了口罩反而可能不大�!鳖欔陶f。
因為那種前提下記住的并不是真正的五官細節(jié),而是那個場景。70%復(fù)刻那個場景時,就很容易讓看過的人產(chǎn)生聯(lián)想。
就像那個醫(yī)生兩次都戴著帽子和口罩,露出一雙藍眼睛,燕綏之就能很快認出來。
是那雙藍眼睛長得特別好認嗎?不是。一條大街上藍眼睛的人能占三分之一,根本不能算什么特征。
燕綏之能認出來,只是因為對方的裝扮跟之前很像。
“剛才在酒吧,我想錯了方向�!毖嘟椫溃澳莻藍眼睛醫(yī)生看過來的時候,我下意識認為他對樓道里的我有印象,并且認出來了。現(xiàn)在細想覺得不對。那天在樓道,他可能根本沒有看清我的樣子,也就無所謂有沒有印象。他剛才之所以愣一下,是因為本身就認識我�!�
“他認識我,我可能也認識他,或者見過他。”燕綏之篤定道,“但遠沒有到熟悉的程度�!�
如果熟悉,即便只露出眼睛,燕綏之也肯定能認出來。
所以這個人他可能只見過一兩面,沒有仔細看過對方的臉。
一個見過但不算熟悉的藍眼睛醫(yī)生。
這比剛才范圍縮小了一大圈,但對于兩位律師來說依然不算什么。除了法院警署看守所,醫(yī)院大概是他們?nèi)サ淖疃嗟牡胤�,打過交道的醫(yī)生也數(shù)不勝數(shù),藍眼睛的同樣很多。
好在剛才那個中年男人說過一句還算有用的話——
他說,“我要去港口,需要送你回醫(yī)院嗎?順路�!�
兩人把行車地圖調(diào)出來,黑市街到港口自動規(guī)劃出了三條路。
燕綏之上次見過藍眼睛步行離開黑市街時所走的方向,跟著三條路相結(jié)合,當即篩除了兩條,只剩下最后一條。
“跟這條順路的醫(yī)院……”顧晏點了兩下,地圖上這條線兩邊所有醫(yī)療診所都被打上標記。
一共三個衛(wèi)生中心和一所醫(yī)院。
“區(qū)立中心醫(yī)院。”燕綏之念出那個醫(yī)院的名字,挑眉道:“那就怪了——”
如果是春藤、中央、夏花之類的醫(yī)院他倒能有些答案,偏偏是這所區(qū)立中心醫(yī)院。
這所醫(yī)院他還真沒打過什么交道。
線索到這里似乎斷了一截,又變成了云山霧罩的狀態(tài)。
而這種零散細碎的事情辦起來總會讓人記不清日子,以至于這天晚上,燕綏之接到房東通訊的時候,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七天的試租期居然快要過了。
“你考慮得怎么樣?”房東說,“應(yīng)該住得不錯吧?不瞞你說,我后續(xù)合同都準備好了�!�
燕綏之道:“很抱歉,我應(yīng)該租不了了�!�
顧晏端著一杯水,原本只是上樓來跟燕綏之說聲。
結(jié)果一聽到“租”字,顧大律師當即改了主意,靠在門邊不走了,大有通訊聊多久他就等多久的架勢。
燕綏之干脆摘了耳扣,改成外放。
房東的聲音清清楚楚地在房間里響起來,還有點委屈:“為什么?我這么好的房子,租金還不貴,上哪兒找更好的�!�
“……”顧晏一臉冷漠,喝了一口水。
燕綏之道:“確實,不過我可能滿足不了你的條件,所以很遺憾�!�
房東反應(yīng)不過來:“什么條件?”
“那兩條禁令你忘了?”
“哦——你是說不能養(yǎng)動物,以及不能帶女朋友回來這兩條?”房東很納悶,“怎么?你又改主意想養(yǎng)動物了?”
燕綏之:“不是。”
萬年老光棍房東突然敏感:“你別告訴我是因為第二條啊,前幾天你不還跟我一樣是光棍嗎,這么快就找到女朋友啦?”
“不算是�!�
房東敏銳地抓住了重點:“不算是是什么意思?”
燕綏之朝顧晏看了一眼,又輕飄飄地收回視線,莞爾道:“就是指沒有女朋友,但可能……有了個男朋友。”
第96章
當事人(一)
房東好半天沒說話,估計是遭了雷劈。
燕綏之等了一會兒,只等到了突如其來的忙音——萬年光棍二話不說切斷了通訊,看來刺激不小。
燕大教授挑起眉,看著智能機的通訊結(jié)束界面,有點哭笑不得。
沙沙的腳步聲順著地毯響過來,一片影子投落下來。
燕綏之坐在床邊,不緊不慢地給房東發(fā)了一條信息,嘴里卻說著:“你把我的房東氣走了�!�
“……”
什么叫惡人先告狀,這就是了。
發(fā)完客客氣氣的信息,燕綏之好整以暇地抬起頭。顧晏站在他面前,彎腰把那杯水擱在了他的床頭柜上,又兩手插著口袋重新站直身體,居高臨下地垂著眸光問:“什么叫可能?”
“你聽了半天就聽見這兩個字?”燕綏之說著,又踢了踢顧晏的拖鞋,“別站這么高,占誰便宜?”
這話就很不講道理了,畢竟顧律師本來就長這么高,除非鋸?fù)�,不然矮不下來�?br />
但這會兒的顧晏異常聽話,大概是剛才那句“男朋友”的作用。他朝腳邊瞥了一眼,沒有讓開,一邊任燕綏之玩笑似的踢兩下,一邊順從地彎下腰,在燕綏之唇邊吻了一下,不依不饒地問:“為什么是可能?”
“因為男朋友這種稱呼有點……”燕綏之頓了一下,斟酌著挑了個用詞,“奇怪�!�
顧晏始終插著口袋彎著腰,雙唇離得很近,聽完又吻了一下,低聲道:“哪里奇怪?”
他就這么一下接一下地啄吻著,每吻一下就用他那一貫冷淡的嗓音問一句。
燕綏之被弄得很癢,又有點好笑�!澳信笥选边@種稱呼他倒是不排斥,只是沒想過會有用在自己身上的一天,挺新奇的,也挺有意思。
“理由�!鳖欔痰哪抗鈴陌腙H的眸子里投落下來。
燕綏之瞇了瞇眼,不得不承認,這樣的顧晏確實讓人心動,完全招架不住。
但心里感嘆歸感嘆,嘴上卻依然忍不住要逗顧晏一句,他說:“就是忽然想起一些事�!�
“什么?”
“今晚酒吧那杯大地之心,我很多年前就嘗過,大概十一二歲的時候吧�!毖嘟椫f,“那時候家里的管家會調(diào)酒,我那天百無聊賴,騙著他給我調(diào)了一杯……”
他說著話語一轉(zhuǎn),玩味似的問顧晏:“你那時候是不是剛出生?”
顧晏:“……”
他面無表情,看起來似乎有點頭疼,大概是疑惑自己為什么會喜歡這么個不愛說人話的混賬。
燕綏之過了嘴上的癮,又趕緊擼了兩把薄荷葉子算作安撫,“還以為你又要被我氣跑了�!�
顧晏看著他,低低沉沉地“嗯”了一聲,“我也這么以為……但是腳不想動�!�
“那就不動,這是你的房子�!�
顧晏卻說:“這是你的房間�!�
燕綏之愣了一下。
“你有權(quán)要求任何一個人從這里出去。”顧晏說,“包括我�!�
他希望燕綏之能試著把這里當成一處歸屬,不受限制,不受打擾,想獨處時可以理直氣壯將任何人拒之門外,也不用礙于任何原因四處輾轉(zhuǎn)搬來搬去。
顧晏的聲音沉緩如水,明明說得很平靜,卻讓燕綏之心里倏然一軟。
他忽然不知道該說什么。
平日里混賬話玩笑話從沒少說,好像碰上什么他都能應(yīng)接自如,但真到了有些時候,他卻嘴拙起來,總也找不到合適的詞。
燕綏之看了顧晏好一會兒,忽然帶著笑意輕嘆了一口氣,“我上一回這樣找不到詞,還是十來歲過生日的時候�!�
父母十幾年如一日地說著溫柔的祝福,他也十幾年如一日找不到合適的詞匯去匹配,最終只能佯裝隨意地回一句“放心”或是“沒問題”。
但對著顧晏,這樣的回答又太過隨意了。
“我好像撞了個大運�!彼f著,伸手摸了摸顧晏的唇角。
“不會。”顧晏抓住他的手指,忍不住吻過去,低聲道:“我有所圖的�!�
他當然不是什么無欲無求的圣人,他其實很貪心。
在習慣一個朝夕相處的戀人之前,他希望燕綏之能先習慣這個歸屬地,就像習慣一個家。這樣,如果以后碰到摩擦或分歧,燕綏之想到的會是回到自己房間,而不是離開這里。
這并不是簡簡單單回答一句“好”就能達到。
但剛好,他有足夠的克制力和耐心。
燈光曖昧,糾葛間很容易意亂情迷。
燕綏之瞇起眼睛,呼吸有些亂,他感覺顧晏撤開一些,鼻尖抵著他的脖頸肩窩,過了好一會兒才抬起頭。
剛剛還篤信的克制力和耐心,轉(zhuǎn)眼就要兜不住了。
他在燕綏之嘴角碰了一下,低聲說了句“”,又抬手替燕綏之把房間的燈關(guān)掉,起身就走。乍一看背影依然挺拔淡定,但腳步聲明顯比平日快一些。
就這樣,還不忘幫燕綏之把房間門掩上。
“……”
樓梯燈消失在門外,房間內(nèi)徹底黑下來,只有庭院里地燈從窗下映上來,隔著窗簾,在屋內(nèi)投下一層薄薄的光。
燕綏之靠在床頭,在黑暗中坐了好一會兒,呼吸才重新變得輕緩平靜。
他看著門的方向,聽著沙沙的腳步順著樓梯下去,越來越隱約,忽然有點好笑。
急急忙忙的,有鬼追你嗎?
他心想。
……
大清早,南十字律所的氣氛就活像喪葬館。根本原因在于高級事務(wù)官亞當斯頂著一張上墳?zāi)槪瑯巧蠘窍聛砘鼗瘟撕脦妆椤?br />
所里大律師不多,都各有各的事情,根本沒來辦公室。實習生留守兒童似的,撐起了律所里80%的人氣。這幫年輕學生們有點兒承受不拉這種氛圍,紛紛摸出智能機,在實習生聯(lián)絡(luò)群里瘋狂議論:
安娜
-
事務(wù)官先生早飯吃到蟲了?怎么好像渾身不痛快。
亨利
-
蟲做錯了什么……
洛克
-
我們又做錯了什么……
菲莉達
-
崩潰,他第七次從我這邊路過了,現(xiàn)在正靠著茶水間綠著臉喝咖啡,再過十分鐘,你們會看到我渴死的尸體。洛克你人呢???
洛克
-
洗手間。亞當斯先生什么時候下樓,我什么時候回。
菲莉達
-
……
亨利
-
好了,我看到菲茲小姐蹬著高跟鞋去堵槍眼了,菲茲小姐今天真是美極了。我去茶水間偷聽一下是怎么回事。
安娜
-
一路走好。
兩分鐘后,亨利的消息蹦了出來。
-
啊……我總算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菲莉達
-
別賣關(guān)子,說。
亨利
-
搖頭翁案,二號被告的辯護律師定下來了,是顧律師。
一聽跟顧晏有關(guān),安娜、菲莉達都蹦出來了。
-
�。吭趺椿厥�?為什么是顧律師?你確定?
-
不可能吧,顧律師不是正在公示期嗎?
亨利
-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亞當斯先生差點兒想用開水洗頭,冷靜一下。
群里靜默五秒,然后所有人不約而同開始瘋狂召喚燕綏之。
看到群內(nèi)聊天的時候,燕綏之剛從顧晏的飛梭車上下來。他揉了揉自己被震麻的手指,紆尊降貴地看了一眼群里小傻子們的討論,回復(fù)道:
-
?
實習生們被這種級別的敷衍震住了,又愣了幾秒,而后開始一句接一句地蹦豆子:
-
阮!你看到剛才亨利說的沒?
-
顧律師真接“搖頭翁”的案子了?
-
阮!你今天怎么沒在律所?
-
能讓顧律師把亞當斯先生支走嗎?
燕綏之回道:
-
沒看。對。我在春藤醫(yī)院。不能。
眾人一人發(fā)了一串長長的省略號。
那之后他們再聊什么,燕綏之就沒再看了。他回完信息就收起了界面,跟鎖了車的顧晏一起進了電梯,直奔春藤醫(yī)院感染中心11層。
這天早上剛到南十字,顧晏就去了高級事務(wù)官亞當斯的辦公室,五分鐘之后拿著簽完字的委托函出來,徒留亞當斯一個人在里面以頭撞柱、撞桌子、撞書柜。
“剛才在聊什么?”顧晏問。
“在聊你的事務(wù)官會不會被你氣死。”燕綏之笑著道,“據(jù)說劇情已經(jīng)發(fā)展到他杵在茶水間,要用開水洗頭了。”
顧晏:“……”
感染中心這邊異常忙碌,11層又是主層,這里有十來個特殊病房、兩個研究室和一個偌大的醫(yī)護辦公室,整棟樓的護士病人碰到什么問題,都愛往這層跑,以至于大廳和走廊中的每個人都是行色匆匆,走路帶風的。
他們剛出電梯,就差點兒跟一位小護士迎面撞上。
兩人眼疾手快,紳士地扶了一下小護士的肩膀,以免撞個滿懷弄得小姑娘尷尬。
“抱歉�!�
“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小護士連忙擺手,又沖后面招呼道,“林醫(yī)生,電梯到了�!�
林醫(yī)生?
燕綏之循聲看過去,就見一個熟人正穿著白大褂,匆匆往電梯這邊跑。
正是上次幫他們弄基因檢測的林原。
“誒?是你們兩個?”林原愣了一下,“怎么來這了?感染中心可不是好玩的。”
也許是黑市街那個醫(yī)生弄出來的后遺癥,燕綏之見到他時,下意識先看向了他的眼睛。
很遺憾,不是藍色。
“來會見當事人。”顧晏道。
“當事人?”林原問,“誰?”
“一位感染患者,姓季。”
林原“啊——”了一聲,表情變得有點古怪。
第97章
當事人(二)
“怎么?這位患者有什么問題?”
林原醫(yī)生可能礙于職業(yè)禮貌,斂了神色,有些尷尬道:“也不是問題,唔——還好吧。不妄議,不妄議。”
他擺了擺手,“這兩天警署一直盯在這邊,我沒想到辯護律師會是你們。打過幾次交道好歹算朋友,這案子好像挺容易惹麻煩的,醫(yī)院這幾天都被弄得沒個消停,你們……還是小心點吧�!�
“謝謝。”
玻璃電梯降了下去,把林原他們往樓底送。
燕綏之瞥了一眼,跟顧晏一起穿過走廊。
“林醫(yī)生最后想說的話,好像并不是讓我們小心一點�!彼f。
顧晏“嗯”了一聲,“看得出來,中途改口了�!�
“他原本打算說什么?”燕綏之若有所思。
那個口型像是要說“別”這個字,只不過林原抿了嘴唇又松開,最終還是只說了“小心一點”。
可是他想說別什么呢?
別摻和?別接這個案子?別為那個季先生辯護?
“這倒不是重點�!鳖欔痰�。
重點是他為什么會提醒這些。
這么說起來,林原有時候的表現(xiàn)確實值得琢磨。兩人略微回想了一番——
在酒城因為燙傷就診的那次,林原就順手幫過一個忙。
當時的燕綏之醫(yī)療記錄一片空白,這其實有點反常。正常人譬如熊孩子約書亞就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了,并且很詫異。但林原沒有,如果不是約書亞嚷嚷,他甚至沒有注意到這個問題。
現(xiàn)在想來,他究竟是真的沒注意,還是看到了但刻意沒提?
即便被約書亞提醒了,他也沒有去細究“醫(yī)療記錄為什么會一片空白”,甚至還把一次診療分成三塊來寫,幫燕綏之把記錄做得好看一些。
春藤醫(yī)院的醫(yī)生已經(jīng)貼心到這種程度了?
還有上次的基因檢測。
林原說,原本安排的醫(yī)生不是他而是卷毛,只是因為卷毛醫(yī)生有位表姐死在醫(yī)療事故里了,那兩天抽不開身,所以碰巧改成他來代勞。
究竟是不是真的碰巧?
他當時離開檢測室時,也對燕綏之他們說了一句“小心一點”。那時候,燕綏之下意識以為他是讓他們小心使用設(shè)備儀器,但如果不是呢?
如果他其實是在提醒燕綏之和顧晏謹慎一點呢?
……
燕綏之回想片刻,又搖了搖頭說:“不能細想。”
“嗯?”
“抱著某種猜想去看問題,越看越覺得處處吻合,疑人偷斧嘛。”燕綏之挑眉道,“再想下去,恐怕就都是我主觀臆造的東西了�!�
“你還會主觀臆造?”顧晏瞥了他一眼。
在法學院歷屆學生的眼里,燕綏之做什么事都不緊不慢從容淡定,少有感性或過分主觀的時候。
燕大教授一本正經(jīng)地說:“當然,比如我現(xiàn)在看你就主觀臆造了很多東西,想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