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喬少爺捂著臉崩潰了一會兒,故作平靜地說:“慣性�!�
顧晏畢竟是好朋友,一聽就懂。
燕綏之疑問道:“什么慣性?”
顧晏:“……丟人先捂臉�!�
這是喬少爺?shù)娜松艞l。
喬少爺有記憶以來,姐姐尤妮斯就是這么囑咐他的——丟人的時候,要么把別人捂上,要么把自己捂上。
本意可能是逗他玩兒,但是兩三歲時候的喬少爺是個名副其實的小傻子,照做的次數(shù)多了,就習慣成自然了。
對此,顧晏也不是第一回
碰見。
喬少爺騰出一只手無聲沖顧晏比了個拇指,表示你說得對。
燕綏之:“……”
對這時候的喬少爺來說,抬頭見人比受傷流血可怕多了。
不如行行好放他一馬。
“真沒傷到?”燕綏之又確認了一遍,“膝蓋呢�!�
喬搖頭。
燕大教授有些無奈的看了這小傻子一會兒,腦中驀地想起剛才那一幕。
萬分魔性地重播了幾遍。
他終于還是沒忍住,拍了拍喬算作安慰,然后抵著顧晏的肩膀無聲又混賬地笑起來。
顧晏:“……”
客廳另一角落,坐在陽光里的柯謹手指突然抽動了一下,他盯著喬看了很久,像是不能理解他出了什么事,又像一個極致困倦的人企圖從朦朧模糊的意識中掙扎出來。
他茫然了片刻,似乎在努力思考發(fā)生了什么,卻又怎么都做不到。他的睫毛翕張了幾下,目光明顯變得焦躁起來。
又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意識到他可以站起來,走過去。
這么一個簡單的動作他卻有些亂,起身的時候手指不注意碰到了旁邊擱著的水杯。
咣當——
玻璃碎片混雜著水濺了一地。
喬原本能在那里捂到世界盡頭。水杯的啷當脆響卻讓他把“丟人”扔到了一邊,幾乎是在聽見聲音的同時就抬起頭來,直起上身。
他看見柯謹隔著一段距離站在那里,眼睛顏色被陽光映照得很淺,非常無措。
柯謹在安靜的時候狀態(tài)會好一些,舒適溫暖的環(huán)境對他有益,相反,一切突發(fā)狀況,尖銳的聲音和破碎的東西都容易引發(fā)他的失控。
眼看著他越來越無措,喬張開手沖他展示了一下,表示自己并沒有受傷。接著滿不在意又略帶尷尬地笑了一下:“我今天的腿腳可能有點笨,一不小心摔了個馬趴�!�
他這么一開口,柯謹?shù)淖⒁饬τ直灰_了。無措的模樣收了一些。
喬不動聲色地抓住打算收拾玻璃碎片的燕綏之和顧晏,順勢借了把力讓自己站起來。
“嘶——”喬搓了搓自己的膝蓋,絮絮叨叨地對柯謹賣了一會兒慘,假裝自己站不動,可憐巴巴蹲在那里。
柯謹聽他說完,緩慢地反應了一會兒,抬腳朝這邊走過來。
把他從碎玻璃旁引開,確認他不會再去看那一地狼藉,喬這才按了客房服務(wù)。
原本挺安逸的下午茶時間,因為這些突如其來的狀況,被攪得兵荒馬亂,人仰馬翻。
好在管家很快安排了保潔人員,清理起來干凈利索,一點兒玻璃渣都沒剩下,又仔細鋪起了新的地毯。
因為剛才那驚天動地的一摔,喬獲得了柯謹自始以來最長時間的關(guān)注,甚至還似懂非懂地揉一下他的膝蓋。
喬大少爺就像達成了史詩成就一樣,高興得忘乎所以,一時間甚至忘記了他是因為什么才被跑步機掄出來。
十分鐘后,兩名保潔人員收起新地毯的包裝紙膜,禮貌地打了一聲招呼,離開房間,還體貼地替他們關(guān)好了密碼門。
柯謹兩手握著一只玻璃杯,里面是新倒的溫水。他似乎暫時忘記了剛才打碎過一只杯子,小口小口地喝著。
房內(nèi)一時變得安靜下來,比起之前的兵荒馬亂,氣氛似乎很不錯……
就有鬼了。
喬大少爺從房間拿了條毯子來,剛一在沙發(fā)上入座,就和對面的燕綏之來了個面對面。
“……”
活生生的人提醒著他一系列活生生的事實——
實習生就是院長。
就在不久之前,他剛形容過對方是“笑面大魔王”……
當面。
再久一些,他說過法學院的學生全是受虐狂……
還是當面。
他說好像還說過,能氣到顧晏不容易,有那火候的的至今就一位……
哦,這倒沒有當面,而是發(fā)的信息,能留證據(jù)能回顧的那種,還他么還不如當面呢。
他還說過什么來著???
喬大少爺覺得往事不能細想,想得他連呼吸都痛。
他忘了是誰說過來著:說這輩子無論取得多大成就,轉(zhuǎn)頭見到老師依然會慫。
這話在其他人身上真假不論,至少現(xiàn)在,此時此刻在這間客廳里,他還真的有點慫。
盡管他思來想去,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理由可慫。
真說起來,難道不該是身份被揭露的那一方更緊張嗎???
但他可能是瞎的。
不知道別人怎么想,反正他死活沒能從某院長身上看出絲毫緊繃來。
可同時,這種反應也更加證實了一點——
淡定成這樣的,不是那位還能是誰?!
正常人的話……好歹要再掙扎一下吧?
但他轉(zhuǎn)而一想,那種情況再掙扎作用也不大。以院長的性格,可能就索性干脆些了。
喬大少爺抹了把臉,不太敢直視燕綏之,只能轉(zhuǎn)而去盯顧晏。
他崩潰地抱怨:“你怎么不告訴我,不方便說實情沒關(guān)系,你可以在恰當?shù)臅r候讓我閉嘴別說話��!”
顧晏:“我其實說過�!�
“什么時候?在哪兒?怎么說的?”喬絞盡腦汁試圖回憶。
顧晏:“月初,酒城,皇帝的新裝。”
要說別的,喬可能想不起來�?伞盎实鄣男卵b”他倒真的記得,還有什么“皇帝燙了腳”之類的。
但是……
沒有前因后果,這他媽是人能聽懂的?
“皇帝的新裝?”燕綏之聞言挑起一邊眉稍,看向顧晏。
“……”
顧大律師覺得,再這么讓喬小傻子亂問,遲早把他也搭進去。
“晚點跟你算賬�!毖嘟椫Σ恍Φ卣f了一句。
喬仰頭又在沙發(fā)上靠了半天,一手還有一搭沒一搭地揉著胃,企圖幫自己消化消化。想問的東西太多,一時間居然不知道從哪里開口。
就在他直起上半身,打算說什么的時候,因為運動擱在大理石方幾上的智能機突然振動起來。
他點開屏幕,只瞥了一眼就是一聲:“操?”
“怎么?”顧晏問。
喬一副活見鬼的模樣,毫不介意地把屏幕攤出來給兩人看——
屏幕上沒有顯示名字,只蹦跳著一張虎著臉的中年人照片。
喬說:“老狐貍居然給我打電話了�!�
第119章
后遺癥(二)
喬口中的老狐貍,他的父親德沃·埃韋思先生,放在全聯(lián)盟都是響當當?shù)娜宋铩?br />
不過大多數(shù)人對他的印象都停留在各種新聞報道中,埃韋思先生總是帶著平易近人的禮貌笑意,一頭銀發(fā)打理得很整潔,發(fā)尾帶著一點兒未褪的金。
即便已經(jīng)過了盛年,開始衰老了,也依然是個紳士。
埃韋思家接連幾代對外都是這種氣質(zhì),所以大眾好感度非常高。
祖輩從最初的軍工用材起步,到后來轉(zhuǎn)民用,再涉足到各個領(lǐng)域,埃韋思家總能進行得特別順利,這跟他們的家族氣質(zhì)和形象也不無關(guān)系。
到了喬少爺這代……大概是基因突變——
姐姐兇,弟弟傻。
不過,喬少爺屏幕上的德沃·埃韋思先生卻很罕見。
那張一跳一跳的照片里,埃韋思正坐在書房,兩眼瞪著鏡頭,一手抄著玻璃煙灰缸,似乎下一秒就要往鏡頭這邊扔過來。
什么紳士什么禮儀都不見了,跟他一貫的公眾形象相差甚遠。
這種照片一看就是喬少爺?shù)氖止P,也只有他能把大眾眼中的紳士埃韋思先生惹成這樣。
喬虛空彈了彈屏幕,欣賞著他父親暴跳如雷的英姿,嗤了一聲咕噥道:“又手抖了吧……”
說著就毫不猶豫地掛斷了通訊。
“不接?�!鳖欔虇�。
“不接!他肯定是手抖了。這么多年了他什么時候給我撥過通訊,有事都是讓尤妮斯轉(zhuǎn)達的�!眴毯吡艘宦曊f,“你是不知道,去年我就上過一回當。就他住院那次,我以為真有什么事,想也沒想就接了,結(jié)果你猜怎么著,老狐貍一聽我的聲音就說‘打錯了’,說完就把通訊給掛了。這換你你能忍?反正我不�!�
結(jié)果這話剛說完,新的通訊請求就又跳了出來。
他的屏幕設(shè)置還沒改,角度依然是平攤著的,通訊請求一出來,燕綏之和顧晏就看得清清楚楚。
依然是那張暴跳如雷的老父親。
“又來?”喬挑起眉尖。
連著兩次手抖的可能性實在太小,這回大概真的有事。
喬遲疑了兩秒,還是繃著臉捏著鼻子點了確認。
“有事?”他連招呼都沒打,接通就丟出這么一句。
對面不知怎么了,突然悉悉索索一陣響,接著一個女聲傳過來,低聲咕噥了一句什么,道:“喂!”
喬愣了一下,“尤妮斯?你拿老……你有事拿你的智能機啊,你拿他的干什么?生怕我接�。俊�
“我有��?”姐姐尤妮斯道:“就是他撥的,臨到說話了又把耳扣扔我手里。不多廢話,我們?nèi)ゲ涣撕方鸹▓@酒店了�!�
“……哦,拍手叫好�!眴毯吡艘宦�,“不是,他撥過來就為了讓你說這個?警署都封場了,誰進得來啊,還用他特地告訴我?還告訴得這么迂回。你們在哪?”
尤妮斯道:“就在法旺區(qū)。原本已經(jīng)去酒店了,在路上突然收到的消息。老頭子不放心你,所以我們在這邊先住下了。”
這話剛說完,尤妮斯旁邊隱約傳來了德沃·埃韋思飽含威嚴的聲音,“放屁!”
尤妮斯一點兒不怕他,繼續(xù)跟喬說:“別理他,他就是聽說出了命案,心里不踏實,找借口跟你通話呢。死要面子矯情一個小時了�!�
“胡說八道什么東西?!”德沃·埃韋思毫不紳士地在那邊訓斥。
尤妮斯:“怎么胡說八道了?上次天琴星你不也催著我給這傻子撥通訊么?”
喬:“……尤妮斯女士,我還聽著呢,你能不能注意點用詞?”
尤妮斯:“你閉嘴,等會�!�
她那邊似乎是跟德沃·埃韋思兜起了圈,埃韋思怒道:“說什么廢話,你把耳扣給我!”
“晚了�!庇饶菟拐f。
“你搶我智能機干什么!”埃韋思又在一番乒乒乓乓中說。
這對父女對吼時嗓門一個比一個大,即便喬沒開公放,也能聽個七七八八。
燕綏之出于禮貌,跟喬比了個手勢,示意他跟顧晏先回避一下。
結(jié)果喬大少爺磊落得很,沖他們擺擺手,用口型道:“跑什么,犯不著,又不是什么機密�!�
他們說話間,耳扣里傳來一串蹬蹬蹬的高跟鞋脆響,接著是鎖門聲。
尤妮斯的聲音放低下來,“不扯那些了,你們那邊酒店的事你小心點……可能跟曼森他們那邊有牽扯�!�
“什么意思?你們怎么知道跟曼森有關(guān)?聽見什么消息了?”喬問。
顧晏和燕綏之看向他。
“沒有�!庇饶菟沟�,“警署只是簡單跟我們說了一聲你們那邊出了點事,一個監(jiān)控室的值班員是吧?”
“嗯,是啊�!�
“所以才奇怪。一個值班員聯(lián)想到曼森他們是不是有點勉強?但是老頭子就這么覺得�!庇饶菟诡D了一下說,“我覺得咱們之前對老頭子跟曼森家的關(guān)系可能有點誤會,以前的事情可能沒我們想的那么簡單�!�
“……”喬沉默了片刻。這一兩年里,他偶爾會產(chǎn)生一種跟父親埃韋思關(guān)系也不至于那么差的錯覺,比如剛才。
一方面是埃韋思確實在慢慢跟曼森家疏遠,另一方面是因為尤妮斯在當中調(diào)和。
可一旦提起“以前”相關(guān)的話題,他就又會產(chǎn)生一絲淡淡的厭惡。
尤妮斯想了想又道,“不過那些事現(xiàn)在想翻也有點麻煩,信息不全,想避開老頭子的關(guān)系網(wǎng)更難,畢竟有些案子負責處理的人就不簡單�!�
喬抓了抓頭發(fā),對這種話題本能地排斥。他聽完在喉嚨里含混地“嗯”了一聲。
對于尤妮斯的話,他的感覺很復雜。
一方面,如果他這幾十年對自己父親的猜測是個誤會,其實是好事,他甚至有點期待。
但另一方面,他又擔心查出來的結(jié)果是給以前的猜想板上釘層釘。
“也有不是那些人辦的。”喬忍不住說了一句。
但是說完,他又想咬掉自己的舌頭。因為這話聽起來實在很像鼓動。
果然,尤妮斯等的就是他這個態(tài)度。
她立刻道:“對,也有那么幾件邊緣化的事情,當時負責處理的律師、法官、警署也許跟那些瘋子家族們沒關(guān)系,但是……”
尤妮斯說著又陷入了難題,“這其實很難認定,誰能肯定哪個是真沒關(guān)系,哪個是裝沒關(guān)系�!�
有埃韋思這個家族名片在背后撐著,他們曾經(jīng)辦什么都要比別人容易些。消息比普通人來得快,查東西比普通人來得簡單。有的人耗費十數(shù)年才能摸到邊,他們可能起點就在中心了。
但真到了某些時候,他們又會因為盤根錯節(jié)的家族關(guān)系止步不前,比普通人更受束縛,最后反倒又要向那個關(guān)系圈外的人求助了。
“誒?對了,顧呢?他是律師,又是少有的可以放心的,你要不……尤妮斯說。
喬心說我面前三個律師呢,哪個都挺讓人放心的,一點兒也不少有。
他朝沙發(fā)上的幾人看了一眼。
老實說這種事情,他根本不想把自己在意的人牽扯進來,最好一根指頭都不要碰。免得真查出點什么臟了他們的手,還影響關(guān)系。
但是……
如果真的提都不提,完全對朋友保持緘默,同樣也不是好事。
喬少爺覺得自己半個腦子都要糾結(jié)散了,他實在不擅長這種需要反復考量斟酌的事情,閑不住的手把臉搓變了形,“他比我還小幾歲呢,根本沒接觸過那些啊�!�
“那還有年長一些的么?”尤妮斯問。
她說著又有些遺憾,“哎——”
“你哎什么��?”喬喪著臉。
“想起一個人,要是他還在的話,倒是能問問�!庇饶菟拐f。
“誰?”
“你們那個法學院的前院長。”尤妮斯說。
喬有點震驚:“你跟他還有交情?我怎么不知道?”
“廢話我哪天見了誰還要跟你匯報?再說了你不是一點兒家族事情都不想沾,知道個屁!”尤妮斯罵完他又說,“算不上有交情,因為集團里的一些事情打過幾次交道,但我倒是能確定他跟曼森之流扯不上關(guān)系。而且我也是這幾個月才發(fā)現(xiàn)他早年辦過的一件案子其實跟以前那些事有點關(guān)聯(lián)……”
喬愣了一下,“什么案子?”
“挺早的了,一個醫(yī)療案子�!庇饶菟拐f。
醫(yī)療案子?
喬反應了一下,他不是法學院的受虐狂,也不是什么暗戀十年的苦主,所以對燕綏之的人生履歷知道得并沒有那么細致。大多數(shù)還都是從顧晏那里聽來的。
在他所知道的那些里,醫(yī)療案子還真有……當初讓顧晏寫了一個月分析報告又廢了的那個舊案不就是么?
他正在腦子里搜索著呢,尤妮斯又說:“算了,說這些也沒什么用,人都沒了�!�
喬“……”
嗯……起死回生了解一下?
燕綏之和顧晏都沒有什么變態(tài)癖好,對偷聽別人的家庭對話也沒什么興趣。
即便牽扯到了曼森,也可以等掛了通訊再問喬。所以,當尤妮斯的聲音降下去之后,顧晏和燕綏之都自覺閉了耳朵。
他們這時候的注意力更多放在了德沃·埃韋思那張扔煙灰缸的照片上。
因為他們在德沃·埃韋思的書桌角落看到了一個很有意思的裝飾品——
一個做成撲克牌“草花”造型的擺件。
“你覺得呢?”燕綏之撥了撥顧晏的手指,低聲問道。
顧晏朝他亂撩的指頭尖瞥了一眼,“嗯,過會兒問問�!�
兩人說著一抬頭,就發(fā)現(xiàn)喬大少爺掛斷了通訊,耳扣還沒摘,幽幽的目光直勾勾地盯著燕綏之,帶著遲疑、期待、糾結(jié)和……慫。活像壓了什么話,欲言又止。
燕綏之:“?”
顧大律師:“???”
第120章
后遺癥(三)
“有話說話。”顧晏說。
“都是學生,我看兩眼還不行了?”喬少爺難得敏銳,捕捉到了他語氣中的微妙成分,“以前開一回講座底下幾百人盯著,你怎么不挨個發(fā)眼罩呢?”
顧晏:“……”
喬慣性作了個死,逗完顧晏,一轉(zhuǎn)頭就看見燕綏之正沖他微笑。
喬:“……”
當初在學校太無聊,喬為了跟柯謹和顧晏混著,選修過一門法學院的課,講課的就是院長大人。那大概是喬在大學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那課上得他感覺自己頭發(fā)都薄了一層,一度搞得他很恐慌,覺得自己遲早要禿。
結(jié)課那陣子,他抓著柯謹跟顧晏的褲腿哭了三天,才勉強混到了合格線。
那之后有很長一段時間,他看見法學院的樓都繞著走,同時還落下個毛病,看見院長毫無理由地沖他笑他就有陰影。
這毛病持續(xù)了有小一年才好,這會兒突然又有了復發(fā)的趨勢。
原本斟酌好的開場白,就這樣被燕綏之笑沒了。
喬少爺話到舌尖打了個禿嚕,“我……其實我從剛才到現(xiàn)在都很懵,腦子有點木,問題挺多的,都能問么?”
“你問,我聽聽看�!毖嘟椫α诵Α�
他下意識想問燕綏之為什么會變成現(xiàn)在這副實習生的模樣,但他轉(zhuǎn)而又想起之前顧晏讓他幫的忙——找一個話少嘴緊的專家,幫忙安排一次基因檢測。
現(xiàn)在看來,給誰安排的,不言而喻。
他還想問,既然沒死,為什么不恢復身份,還要做基因修正?
但這個問題的答案同樣很明顯。
誰會放棄一個有名望、有地位、生活優(yōu)渥的身份,轉(zhuǎn)而去做一個毛頭小子實習生?
喬一句都沒問呢,先自己想通了大半,也差不多能明白燕綏之現(xiàn)在的處境。
他嘴唇張張合合好幾回,最終問道:“院長你……這個狀況還有誰知道?”
這問題問出來,就說明他已經(jīng)猜了大半了。
燕綏之笑了:“這不挺聰明么�!�
他跟顧晏兩人簡單解釋了一下現(xiàn)在的情況。
喬倒是有點受寵若驚,“所以……實際上你主動告知的就只有我跟顧?連勞拉他們都還不知道,卻告訴我了?”
顧晏無聲地看著他:“……”
“你別這么看著我。我知道是沾你的光,托你的福。”喬說沖顧晏說。
事實上這話也確實不假。
雖然在他眼里,院長是個什么事都不當事的人,但并不好親近。當年在學校里,他們就從不曾聽燕綏之提過私事,可見不是容易漏話的人。
這樣的人,怎么會被他一句話就試出身份來呢?
無非是他跟顧晏一起的時候不設(shè)防備,非常放松。
又或者,他并不介意讓喬知道這件事情。
但喬在這方面很有自知之明,他對于燕綏之來說,唯一的特別之處可能就是“顧晏最好的朋友”。
一切待遇大概都基于這一點。
可這并不妨礙喬大少爺感動,他本來就是“你對我釋放善意,我就加倍砸給你”的人,更何況這都不止是善意,還有難能可貴的信任。
于是,喬少爺當即舉著手指開始表忠心:“好了,不開玩笑,放心,我最討厭辜負人。這事兒到我嘴里就是終點了,未經(jīng)同意一個字也不會透露出去,關(guān)系再親近的都不行。亂說一個字,我就把舌頭切了給你們下酒。”
燕綏之溫和地婉拒了,“那倒不必,自己留著下吧。�!�
喬:“……”
他不太想再討論舌頭給誰下酒的問題,干脆換了個話題,“對了,之前你們說要問我什么來著?就是我跟尤妮斯快要講完通訊的時候�!�
顧晏問:“我們在你屏幕的照片上看到,埃韋思先生的書桌上有個裝飾擺件?”
喬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會是這種問題:“好幾個呢,你們說哪個?”
他干脆調(diào)出那張暴跳如雷的老父親,把書桌桌面放大,豎著屏幕送到燕綏之和顧晏面前,“這一排不都是擺件么?”
燕綏之指了指那個“草花”,“這個。”
喬“哦——”了一聲,“據(jù)說是別人送給他的,有點年代了,進家門比我還早,保不齊我得叫它一聲哥�!�
“為什么送這個?埃韋思先生愛玩撲克?”
“哪兒啊!他玩起撲克來就是給全桌送錢的,愛個屁。”喬說,“這東西是別人送來拍馬屁的�!�
“送草花拍馬屁?這個角度是不是太新穎了?”
“不是,這個其實有含義的�!眴探忉屨f,“我聽我姐姐說,很早之前……具體是四十多年前還是五十多年前我也弄不清了,尤妮斯女士不把我當人,每回講故事時間之類的細節(jié)都有出入,搞得我總以為是她瞎編的,而且很難求證。反正差不多那些年,有大家族牽頭,想搞一個集團聯(lián)合之類的東西,把更多的資源集中整合起來�!�
聯(lián)盟內(nèi)可居住星球數(shù)量多得難以計數(shù),它們是一個整體不錯,但彼此之間的差距也很明顯——
有繁華如德卡馬這樣的,也有破爛如酒城的。
有海盜永遠打不著的紅石星,也有永遠都在打的赫蘭星。
聯(lián)盟上下有意縮小這樣的差距,但單憑某一部分的努力,永遠不夠。
“那個聯(lián)合集團的初衷大概就是這個吧�!眴陶f,“這其實是個挺理想化的東西,但響應的還不少,主力軍就是赫蘭星出生的那幫商人們,他們比較……善良熱情。尤妮斯小姐的原話,真假不知。據(jù)說,酒城如果跟赫蘭星一樣特產(chǎn)商人,沒準兒也是主力軍�!�
“當初那些人還當真聚在一起商討過,畢竟還沒正式搬上臺面,所以商討的時候也不那么嚴肅。前前后后商討了好幾年吧,從我姐還是胚胎,商量到我姐能操著流利的聯(lián)盟官話兇人——尤妮斯小姐原話。我姐說她四歲還是五歲的時候有幸參與過一次那種派對,那回是在木托大雪山的山莊里,那幫人喝著酒玩著撲克的時候,又聊起聯(lián)合的事情�?赡苁蔷坪榷嗔耍牡脚d頭拿撲克牌的花色搞起了事�!�
“哦?花色什么說法?”燕綏之問。
喬再次強調(diào):“以尤妮斯小姐不到五歲的記憶做擔保,這內(nèi)容準確度有限,隨便聽聽吧。說是草花代表家族還是什么來著?方片代表金錢財富,黑桃代表衷心,也可能是工人?紅桃……呃……不太記得了�!�
燕綏之卻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嗯?”喬愣了一下,“我都不知道我在扯些什么,你就知道啦?”
“聯(lián)盟古早時候的經(jīng)典撲克花色論�!毖嘟椫f,“草花是權(quán)杖的杖頭,象征權(quán)利和地位。方片是古早時候一度流行過的菱形鉆石,指代財富。黑桃是箭尖,代表士兵。紅桃代表信徒。”
“如果放在那個所謂集團聯(lián)合里。草花指代的應該是有聲望有地位的家族,諸如你和曼森家,它們能提供最廣的人脈和資源。方片代表出錢為主的角色,黑桃則代表出力為主的,至于紅桃……”
喬少爺舉一反三,學會了搶答:“紅桃可能就獻上一顆心吧,純湊熱鬧……有用?”
顧晏:“……”
“有用,不要小覷那些湊熱鬧的,湊熱鬧的達到一定規(guī)模,往往能影響最終結(jié)果�!鳖欔烫崃艘痪洹�
“啊——那就難怪了。”喬少爺說,“據(jù)尤妮斯女士說,那個倒霉的聯(lián)合設(shè)想討論來討論去,也沒落實下來,后來就不了了之了。那個什么花色理論也就是當晚參與人之間的一個玩笑吧,但后來偶爾會有人借那個理論拍拍馬屁,比如送老狐貍一個草花擺件,不就是拐彎抹角地表示‘你有地位!你有名望!你好厲害!’之類的么�!�
他回味了一下,又點評道:“這事兒吧,初衷挺好的。但是沒能成也在意料之中,人太多了,人少點也許能成。我記得好多年前不是有個匿名財團幫扶過酒城么,據(jù)說那個匿名財團就是兩家人悄悄合作的。雖然酒城有點扶不起,后來財團也不知道因為什么沒落不見了,但至少最初能成啊�!�
喬還在嘟囔。
在他眼里,那個聯(lián)合是個不了了之的夭折品,花色論更是某個雪山夜里的閑聊扯淡,都是陳年舊事,沒什么多提的價值。
但是燕綏之和顧晏卻不這么覺得。
他們覺得這些“陳年舊事”根本沒有像喬和尤妮斯以為的那樣終結(jié)在數(shù)十年前,反而以另一種……也許早已扭曲的形式延續(xù)到了現(xiàn)在。
酒吧里的撲克花色分區(qū)、德沃·埃韋思書桌上的擺件、甚至克里夫把玩撲克時的習慣,似乎都跟這個有著牽連。
還有布魯爾·曼森的戒指,米羅·曼森的耳釘……
現(xiàn)在想來,那三枚黑鉆組成的圖形就是草花,沒有“把柄”的草花K。
第121章
后遺癥(四)
關(guān)于監(jiān)控室值班員巴里·約翰遜的死,警署全員依然在緊張的調(diào)查中。
在悍金花園酒店下榻的客人沒一個簡單的,法旺區(qū)警署不敢掉以輕心,幾乎調(diào)用了全部警力,一邊查著巴里,一邊還在查闖入406號房間的人。
他們的調(diào)查進展屬于警署機密,不可能輕易泄露昭告天下,否則會容易打草驚蛇。
外面還有那么多狗仔和記者全程跟進,以至于酒店內(nèi)進駐的警員們警惕性很高,一個個都三緘其口。
整個下午,悍金花園酒店內(nèi)熱鬧異常,又沉寂異�!�
人比什么時候都多,氣氛也比什么時候都喪。
到了夜里用餐的時候,這種氛圍才終于緩和了一些。
警方似乎縮小了嫌疑圈,很多客人得以重新自由活動起來。
其中一小部分散戶對于這種人命意外很忌諱,不愿在酒店里多待哪怕一晚,餐點也不想用,鬧著要先行離開,又在院子里被肖警長攔下。
“女士先生們,當然,我們并不是要限制你們的自由。”肖警長說,“而是這次的案子實在有些古怪,為了你們的安全著想,請盡量不要選擇在夜里出行。如果一定要走,最好選擇明天白天�!�
那部分客人很不滿,在院子里跟他起了一些不愉快。
肖警長頂著一張棺材臉,說:“我替祖輩們感謝諸位的問候,但我依然要說,勸你們多留一夜,壓力最大的其實是我們警署全員,因為這意味著我們要保證你們在這一夜的安全,為自己說的話負責。如果不是真的為你們著想,我何必沒事找事。”
他的話成功說服了一部分人,最終堅持離開酒店的只有那么兩三位客人,其余都選擇改為白天離開。
而那些背景更為雄厚的客人們,也許見慣了風雨,一個個都淡定異常,該用餐的用餐,該喝酒談事的談事。
喬趴伏在二樓欄桿上,看著樓下三三兩兩聊笑的人,嗤了一聲,感慨道:“哎你看,從他們臉上可一點兒都看不出今早出過命案�!�
顧晏站在他旁邊,垂著的眸子,居高臨下淡淡掃了一圈,“正常�!�
他們都不是第一次跟這些人打交道,對這些人的脾性了如指掌。
“真沒意思�!眴檀笊贍斚騺砀@些人混不到一塊兒去,“要連人命都看得這么淡,那這日子過得可就真沒意思了。那位肖警長十有八九是個二傻子,把這窩狼放在一起多住一天都容易出事,還不如早早驅(qū)散了呢�!�
顧晏朝他一瞥。
這位二傻子居然還喜歡嘲諷別人。
“這些人里有人的嫌疑還沒解除�!鳖欔陶f。
警署不方便明說,擔心得罪人,就會借由不安全之類的理由,把盡量多的人留下來。
一是不容易驚動對方,二來如果最終解除了嫌疑,也不用擔心鬧過不愉快。
“這樣嗎?”喬問。
他一直在用智能機跟誰聊著,時不時動著手指回兩句。
“經(jīng)驗之談�!鳖欔陶f。
在他們身后不遠處的沙發(fā)卡座里,燕綏之正一口一口慢條思理地吃著晚餐。
柯謹安靜地坐在他旁邊,狀態(tài)看上去還不錯。
喬回頭看了一眼,“老實說,我之前還嫉妒過,心說一個小小的實習生有那么討人喜歡嗎?怎么連柯謹都對他特別一些�,F(xiàn)在我算是明白了……這其實還挺令人高興的,說明柯謹在某些方面比我敏銳,也許有一天他突然就好了呢�!�
智能機又震了兩下,喬咬著舌尖看了一眼,表情有些無奈。
他簡單回了幾個字,肉眼可見地敷衍完對方,又問顧晏:“說起來我很好奇,你究竟什么時候知道他是院長的?難不成一眼就認出來了,所以收了他當實習生?”
顧晏:“不是。”
他就算再魔怔,也不至于看見一個略為相像的人就懷疑對方是燕綏之。
顧晏回憶著那天的情形:“第一次在律所見到他的時候,我很不喜歡他�!�
他不喜歡任何跟燕綏之相像的人,因為不管再怎么相像,那些人都不是燕綏之,卻又總會讓他想起燕綏之。
這種感覺太熬人了,沒人會喜歡。
“真的假的?”喬說。
“真的�!鳖欔炭恐戎嘟椫姆较蚱沉艘谎�,又淡淡地說:“菲茲把他安排過來的時候我很排斥,一心想找由頭把他送到視野之外,越遠越好。”
這種情緒和想法占了上風,以至于那天的他罕見地有些反復無常。
“那你為什么又破例收下他了?”喬很好奇。
“因為看到了他少得可憐的資產(chǎn)余額�!鳖欔痰�。
“哦,我就知道。”喬說,“你向來心軟�!�
顧晏沒說話。
心軟嗎?
也許吧。
只是當初看到那個資產(chǎn)余額的時候,他忍不住想象了一下,如果燕綏之真的遇見這種事情,身無分文還處處碰壁……又驀地有些難受。
“所以你其實也花了一陣子才認出來吧?”喬說著,又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樣我就心理平衡了,顯得我觀察力勉強還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