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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緊隨其后,是尤妮斯的又一條信息:

    -

    對,過世了。因為基因手術(shù)失敗。

    喬幾乎立刻聯(lián)想到了燕綏之辦的那件醫(yī)療案:

    -

    操,咱們討論了一整晚的醫(yī)療案……也是基因手術(shù)。它們之間不會還有聯(lián)系吧?!

    這一次,尤妮斯回得有些慢。

    喬一眨不眨地盯著信息界面,生平頭一回這么糾結(jié)忐忑。一邊希望尤妮斯回復(fù)得越快越好,一邊又希望結(jié)果晚一點出來,讓他再喘兩口氣。

    但他再糾結(jié),尤妮斯的信息終究還是來了,而且是長長的一段:

    -

    說不好,這其實是我想重查醫(yī)療案的原因之一,我覺得兩者之間有些聯(lián)系,到?jīng)]有直接證據(jù)。這對夫妻其實有些特別,他們是最先過世的賓客。我早年其實查過很久,也回憶過很久,在他們過世之前,爸沒有什么反常之處,沒打過可疑的電話,沒有流露過突兀的情緒。而那個時候的基因手術(shù)成功率確實很低,因為手術(shù)出意外并不是什么令人驚奇的死亡方式。我沒少費力氣查,但確實收獲很少,所以暫時沒有把他們列進“犧牲者名單”,也沒跟你多提。

    這個結(jié)果對喬來說算不上好。

    雖然尤妮斯費力氣寫了這么長一段,但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一句上——“我覺得兩者之間有些聯(lián)系”。

    喬下意識問:

    -

    什么聯(lián)系?

    尤妮斯:

    -

    諸如醫(yī)療案的被告碰巧曾經(jīng)參與過那對夫妻的基因手術(shù)之類的……你動動你的迷你小腦仁,告訴我,我要知道那么多聯(lián)系還用得著讓你問律師嗎?

    喬:“……”

    尤妮斯:

    -

    好好問,問細(xì)點。你那邊是顧和他的小實習(xí)生?他們畢竟是毫無關(guān)系的旁觀者,總比我們要冷靜一些,也許能看出被咱們遺漏的聯(lián)系。

    喬:“……”

    毫無關(guān)系的旁觀者……

    你口中的小實習(xí)生非但不是旁觀者,還可能是受害者家屬你怕不怕?

    鬼都不知道喬看到這條信息時,表情有多么麻木。

    他徹夜準(zhǔn)備的那些問題,忽然就問不出口了。尤妮斯都能覺察出兩者之間的聯(lián)系,燕綏之會不知道?

    在這種情況下,還要讓他去回憶那件案子的細(xì)節(jié),同時找出證據(jù)來證明老狐貍是或者不是加害者……喬干不出這么牲口的事情。

    “怎么樣了?”燕綏之的聲音把喬拉回神。

    喬猛地抬頭:“什么?哦,可以的。我姐說當(dāng)然可以,我這就發(fā)給你院長�!�

    他匆匆忙忙調(diào)出界面,也不問燕綏之是只要那個片段還是什么,把那幾個視頻一股腦兒發(fā)了過去。

    “謝謝�!毖嘟椫灰唤邮铡�

    這一聲謝謝聽得喬少爺如坐針氈。

    燕綏之輕輕關(guān)上屏幕,在指環(huán)狀的智能機上抹了一下,抬眼道:“我差不多知道你跟尤妮斯女士的想法了,那件醫(yī)療案——”

    “院長。”喬交握著的手指搓了搓,打斷道,“剛才給你們從頭到尾說了一遍之后,我突然也有些思路了,我……我想再仔細(xì)看一遍資料包。”

    “嗯?”燕綏之看著他,目光清亮而沉靜,“你昨晚不是看了很久?”

    喬硬著頭皮咳了一聲,拳頭抵著嘴唇含糊道:“沒看夠。”

    燕綏之跟顧晏對視了一眼。

    “準(zhǔn)備的那些問題?”燕綏之又問。

    喬:

    “看完重新整理了再問吧�!�

    他說完摸了摸脖子,朝臥室方向張望了一眼,又沖燕綏之和顧晏說:“沒注意都中午了,我都說餓了,讓服務(wù)生送餐上來?”

    他那抓耳撓腮的反應(yīng)都被燕綏之看在眼里,他再想些什么,有哪些顧慮,對燕綏之和顧晏來說幾乎就寫在臉上。

    燕綏之有點感觸,又有點好笑。

    他想說“眼珠子別轉(zhuǎn)了,這屋里也沒多少能轉(zhuǎn)移話題的東西�!�

    然而顧晏已經(jīng)開口道:“我們?nèi)窍虏蛷d,你跟柯謹(jǐn)怎么說?”

    有人遞臺階,喬少爺連滾帶爬奔下來,“他醒了一會兒又睡著了,我們就不下去了�!�

    顧晏略有些意外:“又睡著了?”

    柯謹(jǐn)夜里的睡眠狀態(tài)并不好,總是醒得很早,連帶著喬的生物鐘也跟他調(diào)成了同步。

    今天這樣倒是少見。

    “他昨天睡得太晚了�!眴陶f,“坐在窗邊一直不想挪位置。而且今天天氣不好,外面看起來太陰沉,他可能以為天沒亮�!�

    “坐在窗邊不想挪位置?”燕綏之注意到了這句話。

    “我看過了�!眴堂靼姿囊馑�,“窗外沒有什么東西。那時候已經(jīng)很晚了,對面樓的人都睡得差不多了,沒有什么奇怪的人,也沒有什么奇怪的事。外面唯一會動的活物也就只有鳥,颶風(fēng)前兆吧,成群飛過去一片。”

    他繞著窗子找來看去,最終發(fā)現(xiàn)柯謹(jǐn)可能只是因為動物異動而感到不安。他誘哄安慰了很久,柯謹(jǐn)才從窗外收回目光,進了臥室。

    喬又在他床邊的扶手椅里待了很久,柯謹(jǐn)才慢慢放松下來。

    “等他睡著了我才回的房間�!眴陶f,“他早上7點醒過一回,從我房里穿過去,在窗邊站了一會兒�!�

    狂風(fēng)暴雨里沒有人也沒有成群的鳥,或者其他讓人不安的東西。所以柯謹(jǐn)只是站了一會兒就又想睡了。

    燕綏之點了點頭。

    說話間,喬的肚子叫了一聲。這位大少爺摸了摸腹肌,表情活像是聽見了天地初音。他從沙發(fā)上站起來,喟嘆:“真是餓了,我先找點東西墊墊�!�

    “嗯�!�

    顧晏拍了拍燕綏之的手背,“我們換件衣服就下去�!�

    喬晃到冰箱旁邊,聞言“啊”了一聲:“我說怎么今天起床看你哪里怪怪的,你不是向來早上都穿襯衫的么,怎么今天穿了酒店的居家服?”

    顧晏朝他瞥了一眼,沒答話。

    他們本來穿的是襯衫沒錯……

    只是被弄得不能看了而已。

    燕綏之聞言八風(fēng)不動,頂著一張斯文敗類似的臉,淡定地喝著杯子里最后幾口牛奶。

    喬對微妙的氣氛毫無所覺,埋頭在冰箱里一陣翻找,然后納悶道:“誒?”

    顧律師避重就輕地說:“找什么?”

    喬說:“哦沒什么,拿點吃的給柯謹(jǐn),我記得有碗的啊,你們吃了?”

    斯文敗類燕教授淡定地嗆了一口牛奶。

    “院長你沒事吧?”喬聽見咳嗽,從冰箱里轉(zhuǎn)過頭來關(guān)心了一句。

    就見燕綏之抵著嘴唇,脖子咳得微微發(fā)紅,沖他擺了擺手,扭頭忙不迭回了房間。

    第133章

    關(guān)聯(lián)(二)

    白鴿街的啤酒旅館,跟發(fā)生命案的老人酒吧隔著不太遠(yuǎn),是個看起來很不起眼的四層小樓。

    一層以及二層的大半都是餐廳,主打各種口味的啤酒。不過說實在的,哪種口味都很一般。這里的廚師是老板兼職的,手藝不怎樣,還三天兩頭要回老家。

    廚師不在的時候,店里就只有香腸和啤酒,還有一位很不熱情的老板娘。

    老板跟老板娘的臥室占了二層一半的位置,上面的三樓四樓分成了十間鴿籠似的房間,用于提供住宿。規(guī)模跟一街之隔的悍金花園酒店一個天一個地,形成了慘烈的對比。

    這卻是白鴿街少有的能維持經(jīng)營的店面,因為住宿價格真的很低,而總有一些來德卡馬落腳的人需要這種廉價住宿。

    那對叫做本奇和赫西的記者在跟老板娘打聽事情的時候,意外發(fā)現(xiàn)這啤酒旅館的視野不錯,如果坐在二層餐廳的靠窗卡座里,能越過對面一處矮房的缺口看見悍金花園酒店的大門,如果到三樓四樓去,就更沒什么遮擋了。

    本奇不是很想去悍金花園酒店門口的草叢里喂蟲,畢竟夜里不會有什么商界大佬出來晃,更不會剛好晃進他的鏡頭里。

    但他又想隨時能盯著酒店大門。

    這么一來,這家啤酒旅館居然成了不錯的選擇。

    昨晚嚼完一盤香腸后,本奇去三樓四樓晃了一圈,鴿籠房間雖然小但挺干凈,于是他捏著鼻子訂了兩間房,跟赫西一起暫住一晚,等從窗戶里看到悍金花園酒店有客人出門,他們再過去。

    沒想到早上一睜眼就被窗外的狂風(fēng)暴雨糊了一臉。

    不論是房間的窗玻璃還是門玻璃,都在風(fēng)雨中瑟瑟發(fā)抖,水跡模糊,十米之外人畜不分,遑論更遠(yuǎn)處的悍金花園酒店。

    “講個笑話,這里視野好。”本奇語氣嘲諷地說。

    赫西:“……天氣預(yù)報說這并不會持續(xù)很久,傍晚應(yīng)該就結(jié)束了�!�

    “天氣預(yù)報可信的話,我們還會坐在這里?”本奇可能是氣瘋了,什么都罵。

    “德卡馬的颶風(fēng)本來就跟其他星球不同,出了名的難以預(yù)測……”赫西給他倒了一杯啤酒,算是安撫,又悶頭吃起東西來。

    他這話倒是讓人沒法反駁,畢竟德卡馬的颶風(fēng)如果真的能預(yù)測,人家南十字律所也不會選擇在這種天氣里冒險舉辦酒會,把客人們弄得這么不高興,豈不是得不償失。

    本奇當(dāng)然是明白這一點的,所以就是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你這時候嘴皮子又利索了?”

    其實這段時間里,赫西變得比以前話多了一些,也不像以前那么靦腆了,可能是被他帶著跑了不少地方,磨出來了。有時候……偶爾的時候,他會頂兩句嘴,或者主動提出一些建議——

    赫西吃完擦了擦嘴角,斟酌著說:“對了老師,說起南十字律所……”

    “嗯,怎么啦?”本奇喝了一大口酒,含糊地哼了一聲。

    “咱們上次在天琴星碰到的——”

    “閉嘴,我不聽,不準(zhǔn)提。”本奇咣當(dāng)一聲放下啤酒杯,抬著下巴警告。

    “你如果敢砸壞一個杯子,我就讓這瓶子親親你圓滾滾的腦袋�!崩习迥锍e了舉手里喝了一半的酒瓶。

    本奇:“……”

    赫西安靜了一會兒,又試圖提議:“上次那位律師和他的實習(xí)生就是南十字的,我們其實可以——”

    “不可以�!北酒嫫【票家呀�(jīng)拎起來了,余光瞥見虎視眈眈的老板娘,又訕訕地輕放下來。

    “上次鬧得有多不愉快,你這是失憶了嗎?!”本奇一臉怨懟,“我這輩子不想跟他們再打第二次交道�!�

    “他們應(yīng)該是很講道理的人……”赫西不放棄地說。

    “噢——”本奇臉拉的比驢還長,拖著調(diào)子說,“那你的意思就是我不講道理唄?”

    可不就是?

    赫西沒作聲,默默喝酒。

    “我跟你說,我就算在這憋死,也不會試圖聯(lián)系他們問問情況,絕不!在內(nèi)部怎么樣?料多又怎么樣?”本奇斬釘截鐵地說,“我有骨氣我要臉,所以你別白費口舌了,沒用的,做夢�!�

    暴風(fēng)雨依然在肆虐,沒有要停的架勢。

    本奇冷著臉梗著脖子,有骨氣大概十分鐘吧,默默低頭摸出了智能機。

    ……

    悍金花園酒店。

    兩棟莊園樓之間夾著的花園餐廳里,偌大的玻璃頂全部封了起來,狂風(fēng)暴雨便被擋在外頭,因為隔音的關(guān)系,只能聽見悶悶的聲響。

    舒緩優(yōu)雅的音樂不高不低,恰到好處地成了背景。

    用餐的人并不多,大多數(shù)客人跟喬少爺一樣,在這種天氣里,更偏好于呆在房間內(nèi)。

    曼森兄弟里,哥哥布魯爾·曼森就沒有出現(xiàn),倒是他的助理匆匆來去過幾回,耳扣沒有摘下來過,一直在跟不同人連著通訊。

    看表情,他應(yīng)該是在處理什么公事,而且結(jié)果很令人滿意。

    間或會停歇一會兒,然后重新?lián)艹隽硪粋通訊,能從口型看出來他在恭恭敬敬地喊“老板”,估計是在向布魯爾匯報進展。

    弟弟米羅·曼森倒是出現(xiàn)在了餐廳里,經(jīng)過的時候甚至還沖顧晏和燕綏之舉了舉手里的酒杯,他不管干什么嘴角都含著意味深長的笑,以至于很難分清他是單純的打招呼,還是表達(dá)某種無意識的挑釁。

    他最終坐在了飛梭機大戶克里夫的位置上,兩手張開靠在沙發(fā)上,懶洋洋地跟對方聊著天。

    服務(wù)生來送餐前酒和開胃菜的時候,燕綏之朝他們那邊掃了一眼,又垂下目光繼續(xù)擺弄智能機。

    “在給誰發(fā)信息?”顧晏問。

    “房東�!毖嘟椫f。

    顧晏挑起眉。

    燕大教授仿佛多長了幾只眼睛,頭也不抬地糾正道,“差點兒成為房東的默文·白先生,別挑眉了大律師�!�

    大律師面色如常,喝了一口餐前酒:“這兩天跟他聯(lián)系過?”

    “沒有。”燕綏之一臉坦然,“讓一只薄荷精迷了心竅,還沒顧得上別人�!�

    顧晏:“?”

    “不過他也沒有聯(lián)系我�!毖嘟椫f,“這就有些奇怪了。”

    上一架出事的飛梭機還在應(yīng)急軌道上維修,他有點擔(dān)心房東會出事。

    信息發(fā)出去之后,對方并沒有回音。

    燕綏之調(diào)出計時器看了一眼臨近幾條軌道的星區(qū)時間,確認(rèn)不是什么深更半夜,便干脆給房東撥了個通訊。

    突如其來的糟糕天氣并不會影響星球內(nèi)的通訊,但星球外就不一定了。

    果不其然,耳扣里很快響起了提示音——

    信號不穩(wěn)定,通訊未能接通,請稍后重試。

    燕綏之試了三次未果,直接打開了智能機網(wǎng)頁的星際新聞版面。

    “沒通?”

    “嗯�!毖嘟椫c了點頭,開始在新聞里找尋默文·白先生的身影。

    萬幸,默文·白還沒有倒霉到那種程度,這一天的新聞版面幾乎被感染者刷了屏,沒有提到什么別的東西。

    “沒上新聞版就是好消息�!毖嘟椫f,“也許還堵在路上,等一會兒再撥撥看吧�!�

    他說著,順勢掃了一眼刷屏的那些報道,露出了訝異的神情,“感染有藥了�!�

    “什么時候的事?”  顧晏同樣有些驚訝。

    “我看看。”燕綏之掃了一眼各個報道的時間,“都說是今早發(fā)布的,大概一個多小時前吧。”

    顧晏聞言,也跟著打開了新聞版面,將幾篇報道大致掃了一遍。

    一般情況下,聯(lián)盟如果發(fā)生什么肆虐性的感染,各大醫(yī)療商旗下的研究所就開始通宵達(dá)旦拼速度,誰有本事先把藥搞出來,順利通過醫(yī)藥聯(lián)盟的檢測,誰就掌握了主動權(quán)和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的無限商機。

    多數(shù)時候,第一個搞出來的都是春藤醫(yī)院的研究中心,偶爾會是其他幾個規(guī)模略遜的拔得頭籌,諸如蘭花醫(yī)療、蒙帝歌、西浦之類。

    這次的藥就出自綜合排名第四的西浦,它跟春藤這種醫(yī)院體系不同,屬于獨立藥商,后起之秀。從出現(xiàn)到發(fā)展也不過短短20多年。

    有人說在醫(yī)療領(lǐng)域,它跟春藤也就是三十多萬座醫(yī)院的差距。

    不過西浦好像并不急于超越誰,專注于藥業(yè),一直沒有要設(shè)立醫(yī)院的架勢。

    這次的感染藥研制,西浦表現(xiàn)得出乎意料的好,研制出的藥不僅包含治療,甚至還包含預(yù)防。

    報道說西浦已經(jīng)談好了合作,4時內(nèi),會在各個星球設(shè)立專門的領(lǐng)藥處,帶有隔離,檢測和療養(yǎng)體系,以免感染進一步擴散,同時也給各大醫(yī)院減輕一些壓力。

    正看著報道,燕綏之的智能機忽然振動起來,一條通訊請求切了進來。

    “默文·白先生?”顧晏問。

    燕綏之看著通訊請求界面跳動的備注,眉尖挑得很高,表情有些意外,“不是。”

    “那是誰?”

    “你猜?”

    顧晏一愣:“我認(rèn)識?”

    “我通訊簿上面的人你哪個不認(rèn)識?”燕綏之說,“何止認(rèn)識,你還恐嚇過�!�

    “我干過這種知法犯法的事?”顧大律師覺得某人又開始胡說八道。

    燕綏之把界面翻給他看,顧大律師掃了眼名字,不說話了,默默吃起了開胃菜。

    來通訊的不是別人,正是有骨氣很要臉的本奇。

    燕綏之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露出一個斯文優(yōu)雅的笑,接通了通訊。

    顧晏對這種笑再熟悉不過了,每次燕大教授這樣,就意味著對方要被氣死了。

    第134章

    關(guān)聯(lián)(三)

    吉姆·本奇。

    顧晏花了將近一整夜看完喬的資料包,對這個名字印象深刻。

    其實他在資料包中出現(xiàn)的頻率并不算高,跟那些熱門網(wǎng)站的撰稿人或者知名記者相比,他的稿件數(shù)量實在不夠看。

    他也不是量少質(zhì)精的那種,稿子內(nèi)容有點散漫,時不時找不著重點。而他所拍的照片跟稿件有一樣的問題,焦點不突出,雜人雜物太多,一眼看不出主題。

    如果是只關(guān)注案子本身的人,看那份資料包時,對吉姆·本奇的大部分稿子恐怕都是一掃而過,不認(rèn)為有看的價值,也不會注意到他。

    所以這位記者這么多年下來一直沒混出大名堂,也不是毫無緣由的。

    但在顧晏眼里,他的存在感有些強。

    他散漫的、延伸性的報道和跟拍風(fēng)格,誤打誤撞地寫出了很多顧晏感興趣的東西。就像那篇關(guān)于燕綏之去旁聽審判的報道一樣,他還拍過很多類似跟案子有關(guān)又無關(guān)的照片。

    當(dāng)然,很多是關(guān)于燕綏之的,畢竟他是那次案件的焦點。但并不僅限于燕綏之,還有被告,原告,甚至辦案的警員等等。

    從他那些照片就能看出來,吉姆·本奇這樣的人得到的評價恐怕很分裂。

    有時候會讓人生出感動,有時候……大概只會結(jié)下梁子。

    顧晏看資料的時候順手截過本奇拍的一些照片,他調(diào)出來又掃了一眼,拍了拍燕綏之的手,把照片往他眼皮下一亮,用通訊那頭聽不見的聲音道:“別把人氣跑了,也許還得找他幫忙。”

    燕綏之聞言并沒有表現(xiàn)出意外,而是沖他比了個手勢,“放心,我很溫和�!�

    顧晏暫且信了他。

    ……

    啤酒餐廳旅館里,本奇咳了一聲,在臉上擠出兩分還算客氣的笑意,對通訊那頭道:“午好啊。”

    赫西給自己老師留了三分面子,繃著一張?zhí)貏e正直嚴(yán)肅的臉,在旁邊靜靜地聽著本奇跟那位實習(xí)生對話,一邊在心里想著:這個開頭似乎還不錯?老天保佑,但愿那位實習(xí)生說點好聽話,但愿自己老師的暴脾氣不要炸,哪怕沒談成,多聊幾句緩和緩和關(guān)系也是好的。

    結(jié)果這念頭剛冒出來,本奇又接著來了一句,“阮大律師�!�

    “……”赫西默默捂住了額頭。

    怎么說呢,對方就是個實習(xí)生,關(guān)系好的朋友這么稱呼是親昵的玩笑,但從本奇嘴里說出來,怎么聽怎么像陰陽怪氣的嘲諷。

    但赫西知道,本奇不是真的在嘲諷,他就是想套個近乎。

    一個……搞不好會被打的近乎。

    他悄悄往前蹭了蹭,豎著耳朵,隱約聽見本奇耳扣里有一個帶笑的聲音說:“午好,過獎了,請問你是誰?”

    赫西:“……”

    當(dāng)初在天琴星,他親眼看著本奇咬著牙跟那位顧律師和實習(xí)生互留了通訊號。

    本奇的臉迅速綠了,他動了動嘴唇,看起來像是無聲罵了一句。接著他又?jǐn)D出一點笑,說:“貴人多忘事,我啊,吉姆·本奇,蜂窩網(wǎng)的記者�!�

    對方笑起來:“開個玩笑,當(dāng)然記得,你請我喝過咖啡。”

    本奇想起往事,臉又綠了一層:“……”那他媽明明是你扭頭就走不給錢好嗎?!

    對方繼續(xù):“還主動給我分享過你拍攝的照片。”

    本奇:“……”

    誰主動?誰分享?我指望跟你作交換的好嗎?!

    對方又彬彬有禮言語帶笑地說:“本奇先生今天還有什么好事要分享么?我非常期待�!�

    本奇:“……”

    去你媽的。

    他二話不說摘下耳扣,啪地扔在桌子上,通訊自動切斷。

    ……

    悍金酒店的花園餐廳里,燕綏之一臉無辜地把耳扣摘下來,嘟嘟的忙音瞬間變得非常清晰。

    顧大律師默默喝了一口酒,靠著椅背看著燕綏之,淡淡道:“你對溫和這個詞有什么誤解,燕老師。”

    “很溫和了,至少比當(dāng)年氣你溫和很多。我只是先給他定個基調(diào),以免他預(yù)期過高。”燕綏之喝了一口溫水,又沖顧晏眨了眨眼睛道,“打個賭怎么樣,我押他還要撥通訊過來,你就押他不撥吧�!�

    顧大律師頭一回碰到這么強買強賣的賭約,無奈道:“我押什么難道不是我來定?”

    某院長理直氣壯道:“你就說你押不押吧。”

    顧大律師:“……押。”

    對于揣摩心理這種事,他不比燕綏之差,師生兩人可以說旗鼓相當(dāng)。像本奇這種性格的人,年輕時候有過熱血和執(zhí)著,而且有自己的視角和選擇,堅持了不少年,所以本質(zhì)是傲的。但他被否認(rèn)過太多回,又難以避免會有點自卑。

    這樣自傲和自卑交錯的人,性格上也會有糾結(jié)的兩面性,感性上不想做的事情,理性上還是會硬著頭皮去做,但心態(tài)又有點多疑。

    如果燕綏之張口就順應(yīng)他的要求,特別客氣配合,他反而會渾身別扭。

    所以顧晏也覺得他一會兒還會撥通訊過來。

    但是誰讓打賭的是燕綏之呢。

    賭約剛定,智能機就又震了起來。

    燕綏之彎著眼睛沖顧晏晃了晃手指,再次接通了通訊。

    ……

    啤酒餐廳旅館里,老板娘不知道從哪里摸了一盤瓜子來,一邊對著酒瓶喝酒,一邊磕著瓜子,顯然把客人當(dāng)成了暴風(fēng)雨天氣里唯一能下酒的樂子。

    本奇繃著臉,一手按著耳扣,一手把赫西推開一些,以示驅(qū)趕。

    對面的聲音依然溫溫和和帶著笑意,“喂?”

    本奇剛要張口,對面又道:“您在哪個星球上?”

    這回對方用了客氣的敬詞,本奇勉強把翻上去的白眼又翻了回來,答道:“我就在德卡馬。”

    “哦,這樣啊。”對方隨意道,“我以為剛才是暴風(fēng)雨截斷了通訊信號�!�

    呵呵。

    本奇的氣性又上來了。

    但很奇怪,這種專門氣人的對話方式讓他一下子回到了之前在天琴星的時候,一段時間沒見,這位實習(xí)生還是一如既往,反倒讓他瞬間找到了熟悉的節(jié)奏。

    氣歸氣,放松也是真放松——

    虛與委蛇和假客氣的那套都用不上,有事說事就行。

    “這么說,您也跟那些記者們一樣,來悍金花園酒店了?”

    本奇聽見那位實習(xí)生的話,點頭道:“誰說不是呢,這種聚會哪個不想來拍兩張,更何況還出了意外,這種注定會被關(guān)注的事情,隨便寫幾筆就能上網(wǎng)站首頁�!�

    對面“嗯”了一聲,算是贊同。

    本奇琢磨著想再說點什么,那位實習(xí)生又笑著開了口,“所以記者先生,你這次準(zhǔn)備給我點兒什么呢?”

    本奇:“……”

    本奇:“???”

    赫西被推到了一旁,這回他聽不見耳扣里的聲音了,自然不知道對方在說什么。

    他只知道,他的老師本奇又一聲不吭斷了通訊。

    “怎么了老師?”赫西忍不住了。

    本奇搓了一下臉:“沒什么,冷靜一下�!�

    他明明是去跟實習(xí)生要干貨的,一個字沒提呢,就要把自己搭進去了。這他媽叫什么事兒?

    兩分鐘后,本奇又扣上了耳扣。

    赫西扭開了臉,不知怎么的,他有點兒同情自己這位老師了,戴耳扣前還得做個深呼吸,這得多掙扎。

    “喂�!北酒婺局樀�,“暴風(fēng)雨,信號不好�!�

    那個要命的實習(xí)生又要開口。

    本奇繼續(xù)木著臉說:“也別繞彎子了,直說吧。你應(yīng)該在悍金花園酒店里吧?能給我提供一點素材么?不用多么勁爆,跟別的記者不一樣就行�?梢宰鲞m當(dāng)?shù)慕粨Q,你想要什么,你好好說,別獅子大開口。我手邊沒有速效救心丸之類的藥。”

    “恕我冒昧,問您一個問題�!焙雎阅切馊说膬�(nèi)容,實習(xí)生說起話來不論是用詞還是腔調(diào),都很斯文有禮。

    本奇心情略微平靜了一點點,“什么問題?”

    “您干記者這行多少年了?”

    “你今年多大?”本奇喝了一口啤酒,靠上了椅背,無意識地端出了一些長輩架子。

    ……

    花園餐廳里。

    燕綏之捂住耳扣,沖顧晏招了招手。

    “怎么?”顧晏以為他碰到了什么事需要商量,朝前傾身。

    結(jié)果就聽燕綏之問:“我今年多少歲?”

    顧大律師:“……”

    演戲能不能先記住人設(shè)?

    “26歲。”

    “真的?”

    “隨口說的�!鳖櫞舐蓭熞荒樌淠�

    燕綏之又對著耳扣“喂”了一聲,特別淡定地說:“剛才信號不好。我今年26,怎么了?”

    本奇:“哦,沒什么,這樣我就能說了,我拍過的照片比你吃過的米還多。我干這一行整整30年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突然就有點感慨。他在這一行干了整整30年,前14年都在堅持初衷和本心,那之后終于覺得有點累,開始慢慢地適應(yīng),然后妥協(xié),居然一妥協(xié)就妥協(xié)了16年了。

    也許是暴風(fēng)雨的天氣干不了別的,適合扯淡。也許是說到30年,冷不丁勾起了他多說兩句往事的欲望。他回答完,喝了半杯啤酒,咂摸著說:“我當(dāng)助理記者那幾年,也跟你們實習(xí)生差不多,不過干勁特別足,什么案子都跟,什么事都拍,一天有20個小時舉著相機,竟然還不覺得困。”

    燕綏之聞言并不意外,他想了想說:“什么案子都跟?”

    “對,那時候不像現(xiàn)在,講究什么熱點爭議�!北酒嬲f,“不管大小,我都覺得挺有價值的,大到星際戰(zhàn)爭沖突,小到隔壁小區(qū)多了幾只不常見的鳥,都拍。那時候不單純是為了工作,就是覺得有意思,想拍,閑不住。”

    這話說完,本奇看見旁邊的赫西都有點驚訝。

    “把嘴巴閉上吧,不是說過么,誰沒個年輕的時候�!北酒鏇]好氣地說。

    耳扣里,實習(xí)生似乎在斟酌著什么,接著問道:“巴特利亞大學(xué)周教授,你……聽說過么?”

    本奇“啊——”了一聲,道:“知道,很多年前的過世的一位老教授,我跟過那個案子�!�

    他以為實習(xí)生還要再多問幾句,誰知他又換了一個問題,“那么,有位叫做奧莉·盧斯的藥礦經(jīng)營人——”

    “記得記得。”本奇說,“你這是在考我的記憶力呢?還是在求證我是不是真的什么案子都跟?”

    第135章

    關(guān)聯(lián)(四)

    喬少爺提過的那些人,燕綏之挑揀著都試了一遍,發(fā)現(xiàn)這位吉姆·本奇先生居然真的什么都關(guān)注過,什么都拍過。

    他的照片雖然重點模糊,但一張圖片里容納的人和物總比別人多得多。

    那些多年以前的案子,在碰到瓶頸毫無進展的時候,最缺的就是這種能還原當(dāng)時瑣碎細(xì)節(jié)的東西。

    “那本奇先生�!毖嘟椫畣枺敖橐夥窒硪幌吕险掌�?”

    本奇下意識就回了一句:“我要是介意呢�!�

    回完,他聽見對方笑了一下,接著另一個聲音隱約傳耳朵里,那人低聲問了一句,“笑什么?”

    操。

    本奇嘴唇蠕動,無聲地蹦出一個感嘆詞。

    他對這個聲音過敏,一聽就想摟緊相機。

    “那位顧律師在你旁邊?”本奇問。

    “對�!�

    本奇對顧晏有陰影,“那一會兒再說吧,他什么時候不在我再撥給你�!�

    “那你不用撥了。他什么時候都在�!�

    顧晏:“???”

    本奇:“???”

    燕綏之本就是隨口一說,卻隱約聽見吉姆·本奇小聲咕噥了一句,“你倆什么關(guān)系啊整天在一起,不會真的像傳言所說的……”

    “傳言?”燕綏之挑眉問,“什么傳言?”

    耳扣里,本奇沒有立刻回答,似乎是在斟酌著什么。

    “我建議你直說比較好�!毖嘟椫ǖ卣f。

    “也沒什么……”本奇可能真的在他倆這里栽出了心理陰影,一聽燕綏之這么說,下意識就張口道:“就前陣子吧,我一個朋友收到了一些素材,說——”

    他帶了點兒故意的意味,拖著尾音賣了個關(guān)子,“說南十字律所年輕有為的顧大律師跟自己的實習(xí)生有點兒不清不楚的關(guān)系�!�

    “哦?是么?”燕綏之臉上的笑意斂了起來,聲音卻聽不出異樣,“這么刺激?”

    本奇:“……”

    這實習(xí)生的反應(yīng)也太不給面子了。

    沒能達(dá)到預(yù)期效果,本奇有點不甘心,干脆一股腦都倒了出來:“說你們顧律師借著指導(dǎo)老師的身份方便,潛規(guī)則了自己的實習(xí)生。我沒理解錯的話,這里的實習(xí)生指的就是你了�!�

    他本指望實習(xí)生能有一點兒慌,哪怕沉默幾秒,打個磕巴呢。

    誰知對方卻輕笑了一聲,說:“那看來我討了個大便宜啊�!�

    “……”本奇:“你這實習(xí)生怎么這樣?”

    對方非常坦然,“一直這樣,有什么問題?”

    本奇道:“沒什么問題,現(xiàn)在當(dāng)然是沒什么問題。但素材里說得有鼻子有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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