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好在智能機的搜索系統(tǒng)很會看人臉色,它及時截取了視頻右邊的一部分,自動無損放大。
那是樓旁的一家早餐店,警員抓捕卡爾·理查德的時候,剛好是清早,早餐店的外座上坐滿了吃飯的人,大部分是帶孩子的老人,還有一部分是早起工作的年輕人。
每桌人的臉都沖著卡爾·理查德的方向,勾著脖子看熱鬧,有一些甚至站起來了,只有零星幾個不愛熱鬧的人例外,簡單掃了兩眼就繼續(xù)悶頭吃早餐。
搜索框標出來的目標就是其中之一。
那是一個男人的背影,穿著普通。他低頭唏哩呼嚕地喝著粥,全程沒有轉(zhuǎn)過臉,所以根本看不到長相。
他喝完粥便直起身,伸手從桌上抽了一張除菌紙擦拭嘴角。
在他做這個動作的時候,紅色搜索框一分為二,釘在他后脖頸和手腕上。
紅痣和黑桃紋身被清楚地標記出來,清道夫擁有的特征跟他完全匹配。
在他起身要走的時候,旁邊一個熱心老人拽了一下他的袖子。
“在說什么?”燕綏之咕噥。
多虧赫西和本奇用的都是可以分離調(diào)整的高質(zhì)相機,顧晏改了模式,其他聲音頓時被虛化,老人和清道夫之間的對話變得突出而清晰——
“你的酒忘了拿�!崩先颂嵝蚜艘痪洌肿詠硎斓卣f:“怎么大清早就買酒?”
清道夫似乎是朝桌邊的酒瓶看了一眼,“不是給我喝的�!�
老人沒反應過來:“啊?不是你的啊?我看你拿過來的�!�
清道夫垂著的手在腿邊敲了幾下,似乎是思考間的小動作。
他敲了一會兒,聳肩說,“不是我的,這是給一個可憐蟲的送行酒�!�
說完,他把擦過嘴的除菌紙對折了兩道,丟進桌邊的垃圾桶里,然后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短短一段視頻,跟清道夫有關(guān)的只有這么點,除了痣和紋身,多出來的信息也只是一些細微的小習慣,連搜索源都做不了。
而清道夫在視頻中出現(xiàn),也只能說明爆炸案確實跟曼森家族有關(guān),但這點德沃·埃韋思已經(jīng)說過了,并不令人意外。
總的來說,這段視頻的內(nèi)容實在雞肋,顧晏和燕綏之都有些失望。
好在顧晏的那位朋友及時發(fā)來了信息,信息里附有一個小程序和一篇簡單的說明。
“什么程序?能恢復我的智能機資料庫?”燕綏之問。
顧晏粗略掃了一眼說明,臉色終于晴朗幾分,“不能,但用處很大�!�
“什么用處?”
“釣魚�!�
燕綏之挑起眉,“釣魚?”
顧晏把說明書遞給他:“他做了一個反捕捉程序,把這個程序加進智能機里,只要對方還在不依不饒地試探,應該能揪住對方的痕跡�!�
這能算一個好消息了。
其實不用反捕捉,他們也知道遠程干擾燕綏之智能機的是誰,跑不掉又是曼森兄弟的人。
但他們現(xiàn)在缺少的并非真相,而是證據(jù),一切大大小小能指向曼森兄弟的證據(jù)。
“這大概是今晚最好的消息。”顧晏晃了晃智能機。
那個朋友大概感受到了他們的好心情,準時撥了通訊過來,獻寶似地問:“怎么樣怎么樣!看到說明沒?”
燕綏之已經(jīng)開始鼓搗自己的智能機了。
顧晏朝他瞥了一眼,回答道:“看見了,正在裝載�!�
“我跟你說,不是我吹牛,三次之內(nèi)就能分析出對方完整的信號信息,最多三次!是不是很厲害?”
顧晏點頭:“很厲害�!�
“就夸三個字?”
顧晏無語片刻,加了一個字:“你很厲害�!�
對方:“……”
燕綏之在智能機里裝好程序,正在對著說明搞設置。聞言抬眼朝顧晏看了一眼,在顧晏掛了通訊之后,似笑非笑地說了一句:“最應該尊敬的老師沒見你夸過一回,夸起其他人倒是很順口。”
顧晏收起屏幕界面:“想聽我夸什么?”
“500字以上,3分鐘自由陳述,開始吧,我聽著�!�
顧晏:“……”
燕綏之好整以暇地等了一會兒,車內(nèi)一片安靜。
法庭上一針見血從容不迫的顧大律師嘴巴突然變笨,愣是半天沒說話。
“一句都憋不出來?”燕大教授調(diào)好程序設置,收起智能機屏幕靠在椅背上,支著下巴逗顧晏:“我建議你再想想,否則你明天就沒有老師了。”
顧晏,“……”
“你……”顧晏無奈地看了他半天,終于斟酌著淡聲開了口:“對外不管碰見什么,總是很有風度。但十有八九是裝的。”
燕綏之:“……”
顧晏:“真話不多,瞎話不少�!�
燕綏之:“……”
顧晏:“擅長氣人,挑剔至極。容易親近,但只是表面而已,事實上固執(zhí)、冷淡又被動……”
車內(nèi)很安靜,車外夜色煌煌,燈火如龍,襯得他的嗓音溫沉如水。
他停了一會兒,說:“但是我喜歡�!�
燕綏之看了他一會兒,忽地伸手拽了一下他的領帶,把他拉近幾公分。
他好看的眼睛含著笑意,目光落在顧晏的嘴唇上,“你今天是不是偷偷吃了糖?讓我嘗嘗�!�
第160章
模擬成果(一)
清早的法旺區(qū)起了濃霧,到處都是灰蒙蒙的,能見度很低。
到了上班時間點,城中花園鬼影幢幢,隨手一拍就是迷霧版喪尸圍城。
燕老師靠在沙發(fā)邊,一邊等顧晏上樓拿光腦,一邊轉(zhuǎn)著智能機鏡頭拍恐怖大片。
一不小心拍到一只來串門的高挑鬼影。
燕綏之收了屏幕,趿拉著拖鞋去開門,然后就被門外人慘白的臉色和偌大的黑眼圈嚇了一跳。
“菲茲小姐?”燕綏之一臉詫異,“你怎么了?身體不舒服?”
“嗯……發(fā)燒了。”菲茲一開口就是濃重的鼻音,她吸了吸鼻子,揉著額頭道,“我昨晚干了件蠢事,回來太晚太累,又泡著澡睡著在浴缸里了,今早醒過來就成了這副鬼樣——啊嚏!”
“……又?”
菲茲:“是啊,又一次。以前也犯過這種蠢,但好歹半夜能凍醒,這次一覺泡到天——啊嚏——亮�!�
燕綏之:“……”
燕綏之看她搖搖欲墜的模樣,扶了她一把,擔心地皺起眉,“你還是進來坐著說吧。”
菲茲有氣無力地擺了擺手:“不了,我就是來蹭個順風車。”
說話間,顧晏剛好從樓上下來,乍一看門外濃霧中若隱若現(xiàn)的臉,差點兒以為燕綏之撞了鬼。
頓了兩秒才反應過來,“菲茲?”
菲茲探頭虛弱地問:“顧,你今天是不是要去醫(yī)院約見當事人?順便載我一程吧,我的飛梭車防霧系統(tǒng)還沒修,自動駕駛用不了,為了大多數(shù)人的安全著想,我也不太敢自己開�!�
顧晏二話不說,大步流星出了門,按幾下智能機上的遙控,啞光黑色的飛梭車就直接停在了菲茲腳前,甚至還貼心紳士地開好了車門。
“我的天,后座都已經(jīng)切成舒適模式啦?”菲茲捂著心口鉆進車里,“你們這么貼心,會害我找不著男朋友的。”
“不至于,舒適模式一直開著,不是特地切換的�!鳖櫬蓭熧N心地幫她降低了幾分找男友的難度。
“怎么會?我前幾天看到的時候明明還是正常模式,別趁著發(fā)燒糊弄朋友�!狈破澬〗阏宫F(xiàn)了自己敏銳的觀察力。
顧晏默然無語看了這位朋友兩秒,拉開車座底下的便攜醫(yī)療盒,指了指說:“吃藥。”
說完便替她關(guān)上了車門。
畢竟是病了,菲茲上了車便不再嘰嘰喳喳,接了杯熱水,安安靜靜地呆在后座。
燕綏之和顧晏反而有些不習慣,時不時會從后視鏡里看她一眼,確認她還沒燒暈。
“你們要不要把前后座的隔層封上?”車子行駛了好一會兒,菲茲才慢半拍地想起來,“我怕傳染給你們。”
“沒事�!毖嘟椫φf,“真?zhèn)魅玖艘矝]關(guān)系,反正最近都泡在醫(yī)院,發(fā)燒了抬手就能讓醫(yī)生扎一針�!�
菲茲呸呸兩聲,“別烏鴉嘴,燒起來多難受�!�
“不過說起來——你們最近都會呆在醫(yī)院嗎?不晾著那個當事人啦?”菲茲說,“昨天事物官還感嘆呢,說那種脾氣的當事人,就得碰上你們這樣的,多晾他幾天他就知道急了,免得滿嘴跑馬兜圈子。”
顧晏從后視鏡里瞥了一眼:“你們還議論這些?”
“當然啊,關(guān)注度這么高的案子,所里高層包括合伙人們都很有興趣�!�
菲茲說起雜事就來了興致,黑眼圈都沒那么重了,“你們前些天不是晾著當事人到處出差嘛,合伙人大佬們屁股都坐不穩(wěn)了,還問過你的事務官亞當斯你究竟有沒有勝算,打不打算好好準備,還逮住我問過一回,就因為咱們是鄰居。”
“是么?”燕綏之說,“南十字也不是小所,什么大案子沒見過,不至于這樣吧?”
菲茲說:“上次酒會不是出人命了么,挺影響律所形象的。他們大概希望能借這個大案子好好出回風頭,所以巴不得你們整天整夜不睡覺,撲在這案子上,以表誠心。我跟他們說你們查有利證據(jù)去了,免得他們又瞎操心。”
……
春藤醫(yī)院清早倒挺忙碌。
顧晏剛進門就接到了一通通訊,來自于當事人賀拉斯·季的看守警員。
“是我。”顧晏說,“我這里有點事,會見時間可能要往后推半個小——”
“不用推不用推!”菲茲正在刷智能機掛號,聞言連忙沖他們揮揮手:“看病我還是沒問題的,你們忙你們的去吧,不用跟著我耽誤時間�!�
對方不知道又說了些什么,顧晏“嗯”了一聲,沖燕綏之道:“你跟菲茲在這里,我去賀拉斯那邊看看,有點突發(fā)情況�!�
“什么情況?”
顧晏切斷通訊說:“沒說,只說要取消會見�!�
這種狀況對他們這些大律師而言其實并不鮮見,處理起來很有經(jīng)驗,不算什么大麻煩。
顧晏打了聲招呼,便先過去了。
燕綏之陪菲茲去了診室。
醫(yī)生一邊給她綁了個基礎體征測量儀,一邊問道:“怎么燒起來的?”
菲茲小姐又把她睡浴缸的壯舉復述了一遍。
醫(yī)生聽得直皺眉,“就那么睡了一夜,家里人也不知道喊你?”
菲茲撇了撇嘴說:“光棍一個,沒有家里人,誰能發(fā)現(xiàn)�。俊�
“抱歉�!贬t(yī)生朝燕綏之只看了一眼,大概是錯把他當成菲茲的男朋友了。
醫(yī)生尷尬地咳了一聲,又道:“不過下回真不能這樣,不說別的,皮膚也受不了呀。你們年輕人單獨過日子可真是太危險了。”
這位老先生滔滔不絕為菲茲小姐操心時,門口突然傳來林原的聲音:“燕——血呢?阮野?”
他這些天叫慣了“燕院長”,差點禿嚕嘴,好在挽回及時,轉(zhuǎn)成了“驗血”。
菲茲朝他看過去,問燕綏之:“認識的醫(yī)生�。俊�
“嗯�!毖嘟椫指衷蛄藗招呼,對菲茲解釋道:“顧老師找的專家,賀拉斯·季的一些病理狀況以及這樣子的影響,都靠咨詢他。”
燕綏之從診室里出來,順手帶上門。
林原拍了拍腦袋,懊惱道:“一晚上沒睡,腦子轉(zhuǎn)不過來,差點兒叫錯名字�!�
“沒事�!毖嘟椫惶谝�,“早晚的事。你值班結(jié)束了?”
“對,卷毛來辦公室接班了,我回去睡會兒。”林原說著,左右看了一眼,趁著走廊沒人低聲道,“我盯了一晚上,那個基因片段比我想象的難搞,單從分析出來的詳細信息里看不出什么問題,現(xiàn)在還有30%左右正在分析中,但是……”
他皺著眉提前打預防針,“我怕你們看到結(jié)果會失望,能提煉的信息有限�!�
燕綏之對這個結(jié)果似乎并不意外,他想了想,忽地問道:“一般做基因?qū)嶒灐诨A特定的情況下,發(fā)展路徑可不可以預測?”
林原一時間沒明白他的思路,“什么意思?”
“我昨晚一直在想一個問題。”燕綏之說。
他在想,如果當年他和父母經(jīng)歷的手術(shù)被曼森兄弟當作了一場試驗,那么試驗的內(nèi)容應該是曼森兄弟早期的成果。
他們本質(zhì)的目的在于激發(fā)“基因性毒癮”,并非死亡。所以,他的父母在曼森眼里算試驗失敗。
那么活下來的他呢?
單從表面來看,這么多年里他并沒有出現(xiàn)過所謂的“藥物依賴”癥狀,應該不能算試驗成功。
但曼森兄弟真的會在20多年之后,對一個失敗品上心?
燕綏之整理了一整晚,想到了一種可能,“我身體里存在的那個基因片段不是成功品,但重要程度并不亞于成功品,甚至比它還要高。”
“這會是什么?”林原想到剛才燕綏之的問題,福至心靈,“你是說基礎?”
燕綏之點了點頭:“對,也許他們后續(xù)的研究成果甚至成功品都建立在那個片段之上。所以我想問你,如果有一個起點,能不能預測出后續(xù)走向?如果有這樣的可能,那我就明白為什么對方這樣盯著我了�!�
熬了一夜的林原反應略有些慢,他反應了兩秒,終于消化了燕綏之的話,擺擺手說:“不太可行,雖然有起點了,但起點能發(fā)散的方向?qū)嵲谔嗔�,預測不了�!�
燕綏之說,“不止起點,其實也有終點。能發(fā)散的方向有無數(shù)條,但曼森兄弟要的只是其中一條�!�
林原愣了一會兒,忽然一拍腦門:“對�。∷麄円木鸵环N結(jié)果,所以終點也是有的!這樣的話……”
他兀自想了想,一臉亢奮:“可以可以!那個儀器就能模擬!我這就——”
“不急在這一時�!毖嘟椫牧伺乃募�,“先回去睡一覺,之后就辛苦你了�!�
送走林原,燕綏之回到診室。
菲茲小姐剛領了兩個退燒水袋,臉拉得比驢長。
“要輸液?”燕綏之問。
“對�!狈破澱f,“我問有沒有一個小時內(nèi)退燒的方法,醫(yī)生就給我塞了兩袋這個,天知道我最怕輸液。”
“為什么要一個小時內(nèi)退燒?”燕綏之納悶。
菲茲小姐言辭振振:“因為10點之前到辦公室,我這個月全勤獎金還有救�!�
燕綏之:“……”
“而且退燒太慢我這一天就得請假了�!狈破澱A苏Q郏澳堑蒙俾牰嗌侔素�,多不劃算�!�
燕綏之:“……精神令人欽佩�!�
這位小姐號稱南十字的消息樞紐站,對雜事消息的熱衷不是一般人能體會的。
燕綏之安頓好菲茲,本打算去賀拉斯·季那邊看看,沒想到剛出門就碰到了出電梯的顧晏。
“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什么情況?”
顧晏面無表情地說:“我們的當事人賀拉斯·季先生調(diào)戲護士上癮,愣是不讓對方扎針,要玩你追我跑的游戲。據(jù)說氣哭了護士,氣跑了警員,現(xiàn)在警署認定他故意拖延治療時間,在通知我之前往檢察署和法院遞交了申請,十有八九要提前開庭,具體時間等通知�!�
燕綏之氣笑了:“……他吃什么餿藥了這么跟自己過不去?”
第161章
預測(一)
燕綏之跟顧晏去護士站的時候,姑娘們沖他倆告了一籮筐的狀。
當然,主要是對著顧晏,畢竟眾所周知他是賀拉斯·季的律師。
在很多不了解職權(quán)的人眼中,他相當于賀拉斯·季的監(jiān)護人。
“每一次扎針輸液他都不配合,每一次!”
護士站的小護士們不像在病房那么拘束,口罩都拉到了下巴。嘴巴開開合合跟蹦豆子似的,噼里啪啦數(shù)了一系列罪狀。
“蛇形走位�!逼渲幸粋小護士手掌扭了個生動的S,“回回都能這么擰著讓過針尖!平時躺在床上不樂意動,這種時候靈活得不得了!”
顧大律師回想起賀拉斯·季放風箏一樣兜著護士轉(zhuǎn)的場景,一臉冷漠:“有幸見識過�!�
“喂他吃藥跟讓他服毒似的,有時候看他那一臉抗拒堅決不從的模樣,我都懷疑我自己不是個護士是殺手!”
顧晏:“……”
“艾米——哦就是負責給他扎針的姑娘�!绷硪粋特別潑辣的小護士抱怨,“人家剛值了一夜班,累得不行還被他氣哭了,我們哄了好一會兒才讓她平復下來回家休息,你說這位季先生是不是東西?”
燕綏之抱著胳膊聽戲似的聽了半天,輕飄飄地點評道:“肯定不是�!�
小護士義憤填膺:“沒錯。”
顧晏:“……”
“那最后針扎了么?”燕綏之問。
“��?”小護士愣了一下,點頭道,“扎了,給他治療呢能亂省步驟么?守門的警員看不過去幫忙扎的�!�
燕綏之沖她笑笑,又跟顧晏對視了一眼。
兩人沒在護士站多耽擱,轉(zhuǎn)頭去了檢測中心。
賀拉斯·季扎完針就被塞進了檢測室。
一方面,這是三天一次的例行檢查。另一方面,警員們可能也想看看這位嫌疑人病情究竟有沒有好轉(zhuǎn),達沒達到出院的標準。再在醫(yī)院耗下去,他們可能會折壽。
等在檢測中心門外的人不多,跟上一次的熱鬧全然不同,正常的感染者都轉(zhuǎn)去了曼森和西浦聯(lián)合的感染治療中心。
賀拉斯·季因為嫌疑人的身份,不方便四處轉(zhuǎn)院,成為少有的留在春藤的人。
大廳一片冷清,只有守在檢測室門外的警員們板著臉朝這邊看。
燕綏之遠遠沖他們點頭算招呼,就近找了個位置,又拍了拍身邊的座位,沖顧晏道:“別顯擺長腿了,起碼還得等半個小時,你先坐下,我喜歡平視�!�
顧晏順從地在他身邊坐下,淡淡說:“那光是坐下不夠,可能還得低點頭�!�
燕綏之沒好氣說:“你怎么不說再鋸個腿呢?我也就吃了基因修正的虧,林原凈把我往矮了修,等我恢復了你再看。”
顧晏很理性:“你確定再長五公分管用?”
燕教授指了指他:“住嘴�!�
顧晏挑了挑眉,聽話地住嘴了。
警員們聽不清他們在說什么,但看模樣是在閑聊,便轉(zhuǎn)回身去不再關(guān)注這邊。
燕綏之朝他們瞥了一眼,這才問顧晏,“關(guān)于我們這位當事人的行為,你怎么看?”
“賀拉斯不信任醫(yī)院的人,不放心用在他身上的藥,警惕性很高�!鳖欔陶f。
當然,不排除這位季先生天性如此,有著深重的被害妄想癥。但燕綏之和顧晏覺得他是有原因的。
什么樣的人會有這種心理呢?
“我傾向于他不是搖頭翁案的直接兇手�!毖嘟椫f,“兇手往往沒什么可怕的,因為危險來自于他自己。但他又知道一些常人不知道的內(nèi)幕,或者懷揣一些東西,這讓他篤定自己會被人盯上�!�
這跟他們最初的直覺相合——賀拉斯·季似乎是故意的。
他故意把自己置于警方的監(jiān)控下,故意被安置在公共區(qū)域中,故意引起民眾的關(guān)注,讓無數(shù)眼睛盯著自己。
這讓他覺得更安全。
半個小時后,檢測室的提示燈變了顏色。大門打開,賀拉斯·季在一群警員的盯守下沖自己的律師打了聲招呼:“總算想起我這個當事人了?”
顧晏平靜道:“不一定,這取決于你編不編故事�!�
賀拉斯·季瞇起眼睛:“那你們等在這里是什么意思?”
燕綏之微笑說:“第一時間幫你核查一下檢測報告。鑒于你每天都能惹惱一群人,我們有必要盯著點,以免你不聲不響就被毒死了�!�
聽到這略帶嘲弄的話,賀拉斯·季反而意味不明地笑了,“哈,你這實習生有點意思。看來我沒委托錯人,你們還是聰明的,那幫我看著吧�?丛谶@份上我跟你們說真話�!�
燕綏之:“說個真話可真是辛苦死你了�!�
賀拉斯·季:“……”
他們跟警員一起進了檢測室旁邊的分析室,第一時間拿到了新鮮出爐的檢測結(jié)果。
這時候的檢測結(jié)果還沒來得及從醫(yī)生護士手上經(jīng)過,也還沒傳上查詢儀,不會被動手腳。
顧晏大致翻看了一遍,卻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特別之處。
“跟之前幾次檢測沒什么區(qū)別。”他對賀拉斯·季說,“由此可見,目前你還是安全的�!�
賀拉斯·季皺了皺眉,似乎有點不太相信。
“晚點我會把你的檢測結(jié)果給專家再看一遍�!鳖欔陶f。
賀拉斯·季回過神來,轉(zhuǎn)著眼珠傲慢道:“老實說,專家我也不太信。”
燕綏之:“那你自己研究吧�!�
賀拉斯·季:“……”
旁邊在看同式樣檢測單的警員們黑著臉,如喪考妣。
因為嫌疑人賀拉斯·季的感染程度雖然減輕了一點點,但離治愈還遠得很,不足以出院。
“哎我就不明白了,又不出疹子又沒死要活的,我他媽也是服了!還真沒見過這樣的感染�!�
一位耷拉著青黑眼圈的警員朝賀拉斯·季瞥了一眼,小聲爆了句粗,又咕噥道:“要不是……我都要懷疑春藤醫(yī)院在包庇嫌疑人了。”
“說什么呢!”另一位警員輕聲喝止。
“反正我已經(jīng)遞交了申請,最好能把嫌疑人轉(zhuǎn)到感染治療中心去,那邊更能對癥下藥不是么?”黑眼圈警員又說。
賀拉斯·季零星聽到幾句,朝那個黑眼圈警員瞥了一眼,雙眸瞇了起來,垂在身側(cè)的手指極輕地動了幾下。
似乎想做什么,不過很快他又反應過來,將手插進口袋里沖警員說:“幾位,聊完了沒有?我要回病房跟我的律師詳談,你們可以提交各種有用沒用的申請,但無權(quán)剝奪我這份權(quán)利。”
警員們臉更黑了,但又無從反駁,只能厭惡又煩躁地掃視著幾人。
這種厭惡的眼神落在燕綏之自己身上,他其實毫不在意。但看向顧晏,他就不太舒爽。
于是他側(cè)了側(cè)身,剛好能擋住警員落在顧晏身上的視線。動作自然得就像他在當院長時,偶爾不動聲色又風度翩翩地護短一樣。
他沖賀拉斯一抬手,玩笑般地沖警員道:“瞪這位季先生可以,瞪我們不行�!�
警員:“……”
十分鐘后,他們和賀拉斯·季面對面坐在了病房里。
警員心不甘情不愿地幫他們關(guān)上了門,病房內(nèi)一切監(jiān)控設備的指示燈都熄了。
顧晏給輸液室的菲茲發(fā)了一條信息,又把賀拉斯·季的幾次檢測報告發(fā)給林原,收起屏幕看向當事人:“到你履行承諾的時候了,季先生,我要聽真話。”
賀拉斯·季撥弄著手指,聞言抬起眼來。
他這次沒像之前那樣,張口就開始講故事。而是思考斟酌了片刻,意味深長地看向顧晏,問道:“如果我是一個好人,你是不是會讓我被無罪釋放?”
顧晏平靜道:“當然。”
“那……如果我有罪呢?”賀拉斯·季說。
顧晏依然一臉平靜,“我依然會維護你應有的權(quán)益。”
聯(lián)盟一級律師的陳列墻上就有這樣一句話:
如果你是凡人,我絕不會讓你被拉下地獄。如果你是魔鬼,我會送你去最合適的地獄。
該是10年的刑期,我不會讓你被判11年。該是有期,我不會讓你被判死刑。
顧晏看著賀拉斯·季,說:“庭審很大可能會提前,你如果不想承擔不必要的罪行,那我建議你別對我撒謊�!�
賀拉斯·季朝窗外看了一眼,出神片刻,終于開口說:“好,那我給你一句真話。搖頭翁案我不是兇手,但每一個現(xiàn)場我都踏足過,那里應該還能找到我殘留的痕跡,驗出我的DNA,那些老人中的怪毒,我的住處和行李里都有,籠子上有我的指紋。我甚至知道他們?yōu)槭裁磿魂P(guān)進籠子里,還有很多相關(guān)的細節(jié)。你有什么辦法讓我被判無罪呢?”
第162章
預測(二)
這是賀拉斯·季至今所說的話里,真話最多的一段。
因為就現(xiàn)今所掌握的證據(jù)來看,確實如他所言——
搖頭翁案幾個現(xiàn)場,不論是紅石星還是赫蘭星,警方在那些老人們被拘禁的倉庫里都找到了兩種足跡,分別來自于迪恩律師負責的一號嫌疑人,以及這位賀拉斯·季先生。
最令人無語的是,這位賀拉斯·季在數(shù)量上遙遙領先。
尤其是最后被發(fā)現(xiàn)的那個現(xiàn)場。
那是赫蘭星北半球翡翠山谷西側(cè)的一個老倉庫,那個倉庫被發(fā)現(xiàn)的時候,里面一共有23個籠子,關(guān)了23位老人。
從事務官亞當斯收集到的資料和照片來看,籠子擺放得并不擁擠,甚至有些空曠。
一號嫌疑人在那里留下的痕跡近乎于無,警方推斷認為他做過謹慎清理。
但賀拉斯·季不同,這位先生活像是去旅游觀光的,以走遍每一個角落為目標,足跡布滿整個倉庫。
這份現(xiàn)場足跡資料幾經(jīng)輾轉(zhuǎn),被一部分網(wǎng)站以花式震驚的語氣呈現(xiàn)出來,成了賀拉斯·季引起大眾反感的主要原因之一。
因為有人從那些足跡資料里,復原出了當時的場景。
賀拉斯·季——那組足跡的主人,他的每一步都不緊不慢,悠閑自在。
那些足跡能體現(xiàn)出賀拉斯·季出現(xiàn)在現(xiàn)場時的心情,他應該是放松且頗有興味的,沒準還帶著點嘲弄,繞著走過一個又一個籠子。
就像一頭欣賞著獵物的野獸。
可籠子里關(guān)著的并不是什么獵物,而是人。
衰老的,虛弱的,毫無反抗之力甚至變得瘋瘋癲癲的老人。
除此以外,也正如他所說,警方從一些籠子上提取到了他的指紋。
很多人由此推斷,他應該是雙手抓著豎直的金屬欄,貼近觀察著籠內(nèi)的人。
現(xiàn)場還找到了幾根頭發(fā),以及極少的皮膚組織,由此檢測出的基因跟賀拉斯·季相吻合。
警方猜測,也許是有老人在被賀拉斯·季觀察的過程中,瘋勁上來突然焦躁,試圖攻擊或抓撓他。大部分沒有成功,被他避讓開。
但有一個成功了。
而這一舉動壞了賀拉斯·季的興致,于是他離開了倉庫,足跡由此戛然而止。
……
警方偵查到的證據(jù)資料,顧晏的事務官亞當斯能通過人脈獲取一些,別人同樣能。
也許專業(yè)性不如他高,人脈沒他廣,資料少而零碎,但架不住他們有想象力。
東拚西湊,連蒙帶猜,能圍繞賀拉斯·季講出一千種恐怖故事。
當然,種種猜測有多少是接近真相的,有多少是過度描摹的,除了賀拉斯·季本人,沒人知道。
偏偏這人不那么配合。
智能機里跳出幾條新聞,顧晏垂眸看了一眼,接著便陷入一陣沉默。
片刻之后,他把屏幕翻轉(zhuǎn)給賀拉斯·季:“五分鐘前,這個案子的受害者中,有近二十人出現(xiàn)了突發(fā)性全身內(nèi)臟衰竭的情況�!�
賀拉斯·季眉毛動了一下,表情有微妙的變化。
顧晏和燕綏之盯著他的眼睛,從那雙棕色的眸子里,他們看不到內(nèi)疚、懊惱之類的情緒,一絲一毫都沒有。
他僅有的一絲變化,也只是出于意外。
顧晏略微皺了一下眉。
燕綏之卻笑了一聲。
他朝后靠向椅背,笑意絲毫沒能傳到眼睛里,他看著賀拉斯·季說:“我覺得長久以來你可能誤會了一件事�!�
賀拉斯·季從新聞上抬起眼:“什么事?”
“你似乎認為自己跟我們是合作關(guān)系,所以演戲、扯皮、兜兜繞繞還有點拿喬,臨到話頭還時不時刺人兩句�!�
燕綏之輕笑了一聲,眼神卻平靜而冷淡:“我不知道你是想表現(xiàn)一下倔強還是別的什么,隨意,但我不得不提醒一句——我們從來都不是什么可以談判的合作關(guān)系。作為一條上了砧板,隨時可能吃槍子的魚,你沒有任何可以扯皮拿喬的籌碼。我不知道你哪里來的自信和勇氣,能抬著下巴跟我們玩猜謎�!�
賀拉斯·季:“……”
這位當事人先生嘴角肌肉抽動了一下,似乎想發(fā)火但又無從發(fā)起。他發(fā)現(xiàn),這位實習生每一次開口,每一個舉動,都能氣到他。
不知道是不是他媽的天生犯沖。
賀拉斯·季似乎想把燕綏之口中的“倔強”表現(xiàn)到底,他憋了半天,反駁了一句:“據(jù)我所知,我被牽扯的這個案子只是看上去唬人而已,根本判不到死刑,哪來吃槍子一說?”
燕綏之挑眉:“你還知道這個?”
“我當然知道!”
不知道是燕綏之的語氣自帶嘲諷還是什么,賀拉斯·季看起來更氣了,但整個房間就他一個人炸又顯得他有神經(jīng)病,于是只能憋著。
但他確實沒說錯。
盡管“搖頭翁”一案影響很大,關(guān)注度極高,但一來沒有人死去,二來嫌疑人不止一位,很難確定他們誰的惡性更大,誰應該負更多的責任,同時也不能排除會不會還有更復雜的情況。
這種容易出現(xiàn)誤差的案子,一般不會對誰宣判死刑。
因為一旦判死了,日后再發(fā)現(xiàn)弄錯了,那就難以挽救了。
“你說得沒錯,這個案子原本確實判不到死刑。”
燕綏之說著,握住顧晏的小手指給賀拉斯·季看了一眼尾戒智能機,“但再往后發(fā)展就說不準了,剛才的新聞你也看見了。我建議你這幾天在病房誠心祈禱一下,祝那些老人早日康復。他們之中但凡有一位沒挺過臟器衰竭以及一系列并發(fā)問題,遺憾離世,這個案子的最高判決就能從有期變成死刑�!�
燕綏之頓了一下,又不緊不慢地說:“從你之前的反應來看,你很怕死。也許別的你都可以從容應對,但你非常怕死�!�
賀拉斯·季臉色黑了下來。
“所以我說你是砧板上待宰的魚有錯嗎?”燕綏之禮貌地問。
賀拉斯·季沉默。
燕綏之又說:“我認為算得上生動形象�!�
賀拉斯·季臉氣紅了。
他瞇著眼盯了燕綏之好一會兒,轉(zhuǎn)而看向顧晏:“實習生這么跟當事人說話,顧律師作為老師沒什么要說的?”
顧晏朝燕綏之看了一眼,說:“確實有幾句�!�
賀拉斯·季面色緩和幾分。
顧晏平靜地說:“作為辯護律師,我有責任為我的當事人分析一下形勢�,F(xiàn)在警方控制的是你,時刻提防被下毒的事你,即將坐上被告席供人審判的依然是你。是你在請求我們的幫助,這就是目前的形勢。我替我的實習生總結(jié)了一下,不知道夠不夠清楚�!�
“……”
賀拉斯·季心說去你大爺?shù)膸熗�!風格都特么是一脈相承的!
“我認為立場已經(jīng)表達得夠清楚了,現(xiàn)在勞煩你回憶一下?lián)u頭翁案發(fā)生的那些時間,你都在干什么。出于什么目的,去遍每一個現(xiàn)場,又是出于什么原因,行李中會有那些毒劑存在�!鳖欔探K于調(diào)出了一張空白電子頁,沖當事人抬了抬下巴。
……
法旺區(qū)時間上午10點。
兩艘在軌道中堵了數(shù)天的飛梭機終于向德卡馬的紐瑟港發(fā)出信號,將于一個小時后接駁靠港。
前一艘飛梭機的故障已經(jīng)全部修復,起火的客艙已經(jīng)恢復原樣。
大型維修艦給飛梭機補足了動力,斷開了接駁口。
維修艦駛離這片星域的時候,兩艘飛梭機上的通訊信號不再受影響,恢復成了滿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