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此時郗屹湘正在按電梯鍵。
走廊空闊,顯得她越加的纖小而柔弱,也就更微不足道。
Vi摸了一下光光的下巴,只說:“4時后見分曉。”
……
屹湘回去拿了自己的工具箱直奔第五街的LW中心大廈。這里不但有LW的衣倉,還有LW在北美最大的精品店,而兩天后的2011年LW秋冬時裝發(fā)布會,也會在這里的會場內(nèi)舉行。負責布展的,則是她的老同學,苗得雨。
從公司趕過來,不過五六分鐘,得雨卻已經(jīng)打過兩個電話來催她。還告訴她要走后門。
“我干嘛要走后門?”她下車,不耐煩的問。
得雨說正門有人示威。示威的組織者是北美有名的保護動物極端分子。這兩天我們有兩家店已經(jīng)被潑了血漿……屹湘聽到這里便果斷繞道,往大廈后門方向去了。一邊走,仍隱約聽到喧鬧的人聲,這示威的規(guī)模想必不小。每當秋冬季節(jié)時裝發(fā)布會進行的時候,反對使用動物皮毛的示威者總要在各大時裝品牌公司前集會……此時后門也有小規(guī)模人在聚集。
“湘湘!”
屹湘一看,得雨果然親自出來接她了。見到她,沖出人群,也不管她渾身濕漉漉的,就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拖著她快走穿過人群,進了大廈。
“狀況很壞嗎?”一入電梯,屹湘問。
苗得雨搖頭,只說:“你見了就知道�!�
兩人說著話,電梯一路上行,沒有停。
正在七號倉庫外面等候著另外幾位同事。
待得雨發(fā)話,他們分別用自己掌握的密鑰來開庫門。一共四道程序,苗得雨是第二個輸入密鑰的。但進門的時候,他們讓得雨先進,得雨卻鄭重地請屹湘走在前面。
照規(guī)矩,即將要展出的服裝必須運送到指定的倉庫中保存起來。在正式展出之前,只有少數(shù)幾個人能接觸到這些服裝。按說LW自己的安保系統(tǒng)相當?shù)膲蚣墧?shù),只可惜這次出事的“桂冠”特別不走運,是在機場交接的時候出的紕漏。
倉庫很闊大,充滿了衣倉特有的味道,濃郁的、
屹湘來不及想太多,直接面對了被放置在倉庫中央的那件禮服。
這無疑是件極漂亮的裙子。
長長紗裙,如云似霧,幾乎要騰了起來似的;從胸線往下,一層精美的蕾絲罩著那云霧,像是張開雙手捧住了云……屹湘繞著紗裙后方——后腰處垂下一簇蕾絲被生生扯斷,長達十幾米的蕾絲,亂成一窩。原先像星星灑在夜空上似的點點碎鉆,無影無蹤。
Vi說的對,這件禮服現(xiàn)在是垃圾。昂貴的垃圾。
她小心翼翼的將蕾絲托在手上。
“怎么樣?”得雨憂心忡忡的問。
屹湘搖了下頭,說:“來不及的……這種手工蕾絲,單單釘綴已經(jīng)很麻煩。問題是現(xiàn)在還要要重新編!就這種用量,至少得提前一年開始準備,現(xiàn)在靠我一個人根本不成。”
“那你要怎么辦?”
“沒辦法�!�
第一章
沒有季節(jié)的都會
(十二)
“你敢說你沒辦法!”得雨叫起來。她又高又壯,聲音一大,真若洪鐘。
“別說我沒辦法,就是現(xiàn)在有十個八個老裁縫排排坐在這里,這件裙子照樣趕不及后天上場。更何況現(xiàn)在會編這種蕾絲的,有幾個?”屹湘一巴掌伸出來,“算上老的都不肯坐飛機的,五個都不到,苗得雨!”
得雨也是一巴掌過來,說:“我不管你用什么招兒!”得雨從同事手里一把抓過那個裝滿了鉆石的深藍色天鵝絨的袋子,扯開金色絲絳,將鉆石抄了一把出來,“你要是想不出辦法,我就把這些塞到你嘴巴里去!”
“你就是塞到我肚子里來,我也還是沒辦法�!币傧嫒嗳啾坏糜甏虻募t紅的手背。
“郗屹湘!”得雨跺腳,“你人都來了,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吧?上面的彩排一場接一場,到時候讓模特光著上��?”
屹湘當然知道如果不能盡快動手修復這件禮服,今年的發(fā)布會,怕是“不得善終”。
苗得雨盯著屹湘,聽到身后同事竊竊私議,心急如焚。
時間在一秒一秒的過去。
屹湘忽然一撐手臂,說:“豁出去了�!彼贸龉ぞ甙鼇�,解開皮繩,展開,抽出一把剪刀拿在手里。剪刃“嚓嚓”作響,劃破了幾乎凝結(jié)的空氣。
苗得雨眼看著屹湘手里的剪刀對準禮服劈殺過去,迅速出手抓住了屹湘的手腕子,問:“你要干么?你要動剪刀?”苗得雨調(diào)門兒都變了,“這是Jose的設計,只能修!”
“得雨,這東西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垃圾了。”屹湘冷靜的說。
苗得雨臉色很不好看。
屹湘動下手指頭,剪刀在她手指間又“咔嚓咔嚓”響了兩聲。
得雨松了手。
她只見屹湘走到禮服跟前,上下的打量了一會兒,一揸兩揸的測著尺寸……連尺子都不帶用的!得雨簡直要跳腳了……
屹湘手腕翻飛,只一會兒,大片蕾絲落地。落成厚厚的一堆。
得雨眼見著屹湘手起剪落,蕾絲完好的部分,也在不停的削減……得雨口干舌燥……作孽��!
她心一橫,轉(zhuǎn)身對著同事們揮手示意清場。
屹湘集中精神,完全不理他們來去。
得雨待倉庫門合攏,仍站在那里好久。此時真有些心亂如麻,想想前頭還有那么多的事情在等著處理,卻全不如門內(nèi)這一件來的緊要似的。
她一回身,便愣了一下,“Vi?”
眼前的Vi對著在倉庫里大展拳腳的郗屹湘的方向負手而立。只不過他一副黑超遮住半邊臉,看不清他眼神里究竟都有些什么。
……
屹湘沿著蕾絲釘綴的紋路,修修剪剪。細碎的蕾絲屑不時的在剪刃絞合的瞬間崩開來,落在她的手背上,甚至有些會崩到她的睫毛上,癢癢的。她眨眨眼,撲落那蕾絲屑。像是抖落片片雪花。
每一剪下去,她都覺得是剪刀了誰的皮肉,額外得小心些。
第一章
沒有季節(jié)的都會
(十三)
漸漸的將那一層蕾絲剪出了形狀,她端詳片刻,放下剪刀,尋了絲線來,飛針走線……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覺得頸子酸麻到疼痛,她才抬起頭來活動下�?纯磿r間,已經(jīng)清晨六點多鐘。倉庫密閉,不知外頭晝夜更替。身邊的操作臺上有食物,銀色的保溫罩上貼了便利貼——屹湘見到食物才覺得饑腸轆轆,她把便利貼撕下來丟在一邊,抽了濕紙巾擦手。
餐盤里是她喜歡的芙蓉蛋卷兒。
屹湘倚在衣架上,身后是價值不知幾何的各色禮服,眼里卻只有這件正在被她改造的這件。
倉庫門嘀嘀作響,巨大厚重的門緩緩移開,苗得雨才進來,見屹湘正在休息,問道:“怎么樣了?”
屹湘對著禮服做了個手勢。把最后一塊蛋皮塞進嘴里。去洗過手,回來繼續(xù)工作。
“昨晚我態(tài)度不好�!钡糜牯鋈弧_^來看屹湘釘綴蕾絲。每隔一英寸,還要編織幾針,再釘綴。真真是需要十二分的耐心。
過了一會兒,屹湘才說:“別光看,給我紉針�!�
得雨學屹湘席地而坐。
屹湘仔細的看著剛剛釘綴好的蕾絲,手指撫弄一下。
得雨見屹湘那根線用完,遞上一個去,“最近還好?”
“不能再好了�!�
“那就好�!�
“給我把燈光調(diào)一下�!彼劬τ行┧釢�。
得雨給她把伸展燈推近些,看著她凝神專心的對付那一朵蕾絲花,針走的飛快,一深一淺,走一圈,抽緊……她的手指纖長,十分的美。
屹湘問:“Josephina還不知道吧?”
“只通知她禮服出了問題。她原本今天應該趕到的,臨時改了行程�!钡糜暌詾橐傧媸窃趽腏ose的反應,說:“你放心,Jose是講道理的人,不會吃了你的�!闭f。她在Josephina身邊工作過兩年,深知Jose的性格。
屹湘說苗得雨你要是說廢話就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
她豈是怕事的人。
得雨笑。她有很久沒有聽屹湘用正經(jīng)的京腔兒“罵”她了——她的普通話水平,還是虧了那幾年跟屹湘同窗,才有機會“普通”起來——她過了一會兒才問:“你還記得那年?暑假我們?nèi)ヂ眯�,一群人玩兒的都癲了;偏偏最愛玩兒的你,反而獨個兒窩在房間里畫圖,跟我說要寄出去參賽,都當你是心血來潮,誰知道九月里就獲了大獎。你還說,有機會就去Hawkshead定居。Fanny說那兒只適合養(yǎng)老。你卻說,Hawkshead讓你心里安寧,很少地方讓你真正覺得安寧�!�
“都多少年了,我說的那些,你還想著呢。”屹湘淡淡的說。
“你都忘了?”得雨問。
“沒忘�!币傧嫘α讼�。便是記得,也……“也沒什么。”
“還沒什么?就算別的忘了,Nicos-Brown設計大獎是誰都隨便能拿的?NB啊、NB!”得雨怪叫。
屹湘“撲哧”一聲笑出來。
第一章
沒有季節(jié)的都會
(十四)
“你笑什么笑?”
屹湘搖頭。
得雨不會知道她在笑什么。
“Nicos-Brown-Prize那是什么,時尚界的普利策哇!19歲零5個月,這個最年輕獲獎者的記錄,一直是你保持的呀!我說,你還敢笑……老師們都說你是我們中最性靈、最有才華的一個!”
“你可以繼續(xù)夸,我都笑納。”屹湘拖了長音,微笑。她下巴右側(cè)有一顆藍微微的痣,隨著那微笑輕輕顫,就好像一朵閑花飄搖搖在風中似落非落,牽的人心忽左忽右、忽上忽下……
得雨不禁發(fā)了呆,“湘湘啊……”她是女人,也覺得不能久看郗屹湘。但就是忍不住。一眼接一眼看下去……
“嗯?”屹湘頭低下去,那顆藍痣被遮住了。得雨的眼睛這才得了閑。
“你母親怎么能容得你一而再的……”得雨停住。印象中屹湘那位資深外交官的母親,對屹湘要求之嚴格乃至苛刻。
“自甘墮落?”一針扎在了指尖。初時屹湘并不覺得痛。但刺的深,沿著那針痕,終凝成一顆綠豆大的血珠子,她吮了一下。嘴里頓時溢滿血腥味。按住傷口,等血凝固。
得雨嘆了口氣,好半晌才小聲說:“我只覺得可惜�!�
“這次我若是過勞死,你再可惜不遲�!币傧嬲f。
“胡說�!泵绲糜臧厌樉遞到屹湘手邊去,“我不是來給你送午飯了?都是你愛吃的……”
“哎呀糟了!”屹湘忽然叫道。
苗得雨嚇一跳,“姑奶奶,你千萬別弄壞了……”
屹湘將針線往腕上一別,胡亂的從自己的包里掏摸著手機。
“得雨你有沒有66的電話?”她看向苗得雨。
“你不會撥查號臺?”
“我英文不好不是?”屹湘瞪她。
得雨給她報出號碼。屹湘忙撥過去,告訴餐廳說麻煩通知葉小姐,郗屹湘有急事不能赴約了十分抱歉……
得雨趁她掛了電話,問:“誰的約會,你這么緊張。”
“我哪兒有緊張�!币傧嬷匦率捌疳樉。
“還是有一點的�!钡糜晡⑿�。
“我未來的……嫂子�!币傧嬲f。不想讓得雨猜。
“你哥終于要結(jié)婚了?”得雨拍手,“我還記得他的樣子……”得雨絮絮的說起了往事。屹湘聽著,只覺得那些,真是遙遠,遠到她幾乎都已經(jīng)忘記了……
……
66餐廳的領(lǐng)班過來向葉崇磬轉(zhuǎn)達屹湘不能赴約的訊息的時候,葉崇碧也還沒有到。葉崇磬聽完了,微笑點頭,繼續(xù)翻著雜志。
餐廳里滿堂食客,卻甚是安靜,連音樂聲都沒有。
這點兒又讓葉崇磬覺得格外滿意些。他頂討厭嘈雜。
他是到了哪里,都愛捧中餐的場。見客戶、約朋友,樂得圖個熟悉自在。紐約不難見中餐廳,卻也再難得這樣好的,偏偏又是美國佬經(jīng)營的。這就不能不說人家功夫用到了實處,讓他這個吃主兒也吃的服了。
餐廳的主人菲爾?蘇亞雷斯聽說他來了,特地過來同他寒暄。
第一章
沒有季節(jié)的都會
(十五)
葉崇磬笑,說他們在滬上的餐廳他常去。
菲爾微笑著說他有聽分店經(jīng)理提起,還得多謝葉先生捧場,強調(diào)了一下:“葉先生多給意見�!�
“菲爾,你最會講話。”是清脆的女聲,葉崇磬不用看也知道這是誰來了。他對翩然而至的葉崇碧笑了下。菲爾側(cè)身笑道:“葉小姐�!碧嫒~崇碧移開座椅。
葉崇碧笑著坐下來。仍在和菲爾討論,說前天晚上的蒸蛋卷,蛋皮還是老了一分,咬勁兒是夠了,蛋鮮味卻少了……
葉崇磬卻笑道:“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偏最會從雞蛋里往外挑骨頭。”
“幸虧如今我們這些人有個好名兒,‘美食家’。”崇碧也笑著說。
菲爾聽著這兄妹二人互相打趣,說他去忙些別的,適時的離開了。
“今兒不忙了?”葉崇磬將雜志推到一邊,“約你,你推三阻四、支支吾吾,人家一句‘可以’你就立刻抽出午餐時間,還說這樣的話?”
“什么啊,自己也忙的要死,我有時間見你,你都未必有時間出來。而且你知道我最討厭跟誰誰誰的秘書打交道,個個兒都有權(quán)利過濾電話,拽的跟二五八萬似的,拿著雞毛當令箭,比正主兒還大牌�!背绫倘侠鏈u微沉。
“強詞奪理。”
“本來就是嘛�!背绫萄壑橐晦D(zhuǎn),語氣緩和了一下。
葉崇磬打量著妹妹。
崇碧雖不是傾城佳人,但五官精致而落落大方,更勝在氣度雍容。尤其是那對大大的眼睛和紅潤的嘴唇,讓她的臉顯得明麗生動。所謂見之忘俗,便是這樣的一副模樣了——和他不同,崇碧長的更像他們母親。他們母親總是有一股堅定沉著的氣質(zhì),只是崇碧,在他這個哥哥面前,未免多幾分在外人面前未必肯露出來的咄咄逼人。
葉崇磬告訴妹妹她要見的那位有急事不能來了。
崇碧兩道英氣十足的眉飄揚向上,撥電話回事務所去。
崇磬見她如此,索性招手叫侍應過來。崇碧只顧撥電話,他便做主點了餐。一時菜上了,崇磬催促她,她才放下電話,兀自心有不甘的樣子。
“我特地從高等法院趕過來的呢�!彼⑽⑧搅俗彀汀�
“吃吧�!背珥嗄闷鹂曜觼�,示意崇碧。他適應崇碧的口味,給她點了清蒸石斑。“人家不來,咱們吃頓清凈的�!�
“是,這下可合了你心意�!背绫檀蜷_餐巾,笑言。有點兒無可奈何。
“你打算什么時候回國?”葉崇磬問。他對見邱家的人確實沒有很大興趣,但也不想直接承認。日后免不了成了姻親,撇清都撇不了。
崇碧笑了下,“我以為,你開口就要問我,是不是真的想清楚了�!�
“所以一直躲著不見我�。俊比~崇磬問。筷子尖兒戳到了蔥油雞上。
“哥,我做的決定,從來沒后悔過�!�
葉崇磬忍了又忍,“碧兒,你要知道,即便你有那個能力復制母親的成功,他未必是那塊復制父親的料�!�
“哥,”葉崇碧看著哥哥,“復制這個詞,你用的不恰當——我從未想過復制。他也絕不會�!�
葉崇磬眉頭微蹙。
崇碧的筷子,伸向石斑的頭部,將紫蘇葉子撥到一邊,夾起了魚眼睛,放到自己面前的盤子里。
第一章
沒有季節(jié)的都會
(十六)
她輕聲淡語的說:“就譬如說到吃魚這回事,輪到他下箸,定是對準了魚眼睛。可是他并不吃。哥,我要做的,不是改變他的習慣,也不問他為什么那么做——但假如他得到了一只,我會幫他拿到另一只�!�
葉崇磬看著那魚眼睛,忽然間胃口大失。
崇碧又笑起來,道:“你接下來別那么老土,勸我‘努力’愛上他哦�!�
葉崇磬不言聲。也沒否認。
“哥,我不需要‘努力’的愛上他。我愛他�!比~崇碧微笑。石斑鮮嫩,入口即化。吃的舒坦,贊不絕口之余,還不忘低頭看表,“可惜湘湘不能來�!�
崇磬模樣淡淡的。心想有什么可惜的。不過如此看來,邱家兄妹竟是兩個樣子的。瀟瀟那么周到通透的人兒,妹子卻是另一個模樣。單單這不守約一點,就讓人不舒服。難怪但凡提起來邱家的孩子,都只說一個瀟瀟。
“你這幾天休息不好吧?要不去我那兒,方便些�!背绫虇枴8绺鐚η窦胰硕碱H多挑剔,她心里不免有些難受,但想想這是哥哥關(guān)心她的緣故,也便釋然。來日方長,總有一日,他會知道她沒選錯。
“習慣了�!背珥嗾f,“偏偏又趕上國內(nèi)最近事情多些�!�
“那你還住城外?”崇碧問。
葉崇磬“嗯”了一聲。好像崇碧多此一問似的。
“你不考慮把那間屋處理掉?何苦來的……媽那天給我打電話又說起來。說你人回去了,心沒回去。”
若在紐約逗留超過三天,哥哥必然要去他郊外的老房子住。不在紐約的時候,那房子便空著,只有兩個工人打理。她早前也曾建議過他,若是實在喜歡郊外幽靜,換個處所也好,反正現(xiàn)在世道不佳,很多上好的房產(chǎn)放盤,想要什么樣的沒有?他想都沒想就給否了。
她的大哥,唉……
見葉崇磬只是不接茬,崇碧只好說:“我過幾天用一下Aurara。離開前,有幾個朋友一起聚一聚�!�
“讓JK安排�!�
“好。Aurara,你也不帶回去?”崇碧問。崇磬曾跟她說過,有陣子,他得在Aurara的床上才睡得著。
“不。前年亞寧來,說喜歡Aurara那款式,想要艘一樣的。圖紙出來給我看,我瞧著不錯,跟他一起另外訂了�!�
“你們倆能看上同款的東西,難得�!背绫绦Τ鰜怼�
“你這是夸他,還是損我?”葉崇磬笑吟吟的。
崇碧輕笑,擺手,“這時候也該交貨了吧?”
“前陣子交的。我也只是用了一兩次。新東西,比不得Aurora順手�!�
崇碧笑笑。心里有點兒異樣。Aurora,那豈是“順手”而已?
“我聽說國內(nèi)低空飛行限制要取消?”
崇磬點頭,“你消息還挺快。也是最近才松動了些。你的執(zhí)照還沒過期?”
“早著呢�!背绫绦χf,“我是擔心你,總怕你玩游艇,萬一哪天會游出去不回來。”
“那我要是飛,也有可能飛上去不下來。”葉崇磬笑著,喝了口水。
第一章
沒有季節(jié)的都會
(十七)
“喂!”崇碧叫著。
葉崇磬笑起來,爽朗而愉悅,伸手撥亂崇碧的額發(fā),“傻瓜�!�
崇碧看著哥哥的笑容,“哥……”
“吃你的魚眼睛吧!以后有你受的——你嫁了那邱瀟瀟,還想明目張膽的上天入地出海?想的美!”葉崇磬不客氣的說。
****************8
連續(xù)工作四十多個小時之后,郗屹湘終于趕得及在最后時刻到來之前交差。
這還多虧了從意大利趕來的兩位師傅給她打下手,才能加速禮服修復的進程。
看到她終于站直了已經(jīng)僵了八成的身子、將手里的針扎到手腕的針包上,已經(jīng)外面等候很久、急的如熱鍋上螞蟻的同事們,迫不及待的簇著一個高挑瘦削的模特過來。眾人吵吵嚷嚷、步話機細細碎碎,原本安靜極了的衣倉里,立時熱鬧起來。
那模特站在禮服前,皺眉。
這位波蘭裔的女模個子并不算很高,單薄而瘦削,臉上有特地營造出的一種蒼白,令她顯得柔軟,用這種柔軟乃至柔弱去襯托這件華美到極致、純潔到令人感到憂傷的禮服,是相當其如其分的。
屹湘對著模特做了一個手勢。
模特抬手抽了一下腰間的帶子,外袍從身上抖落,在幾個助手幫助下,以最快的速度、小心翼翼地穿上禮服……周圍安靜了。
屹湘走近些。
禮服如水膜一般貼在模特身上,肌體與衣物之間,沒有一絲縫隙似的。
屹湘蹲下去整理著禮服的下擺,蕾絲細密,曳地三尺;拖尾頭紗從肩頭瀉下,最終與禮服下擺交匯在一處……她微微仰頭,正遇到模特低垂的目光;她站起來,側(cè)著頭,從四面八方的巨大鏡面里查看著。
“Perfect!”模特唇間逸出一個單詞,臉上的表情仍是冷冷的。
屹湘低聲說:“我希望你在臺上的表現(xiàn),配得上她�!�
模特驚異的看屹湘——這位面孔陌生的“小裁縫”,竟然對禮服用了“她”,而不是“它”。
屹湘松開了握住拖尾頭紗的手,輕輕后退,讓開了過道。
模特高昂著頭、抬著尖削的下巴,疾步離開,身后有專人替她托著裙擺。
那裙擺原本應該足足有十米長,如此修復,簡化的不止一點,還好屹湘自問算是依足了Josephina的路線,力求修整如昔……屹湘揉了下酸澀的眼睛。倉庫里眨眼的工夫,就只剩下她。
“郗小姐?”倉庫門口有管理員在等她出來之后好落鎖。“發(fā)布會馬上結(jié)束了�!鄙埔獾奶嵝阉�
屹湘經(jīng)過層層安檢,從專用通道進了發(fā)布會現(xiàn)場。
此時發(fā)布會已經(jīng)進入尾聲。
她本想找一個角落呆著,安靜的看完這場秀。不料一進來就被眼觀六路的總指揮苗得雨逮到:“你的位子在那里�!彼Σ[瞇的推著屹湘,虛虛一點,指著T臺邊預留的幾個空位,“Vi特別交代的�!�
屹湘看看,那是什么位子啊?看看,左邊Vi-Westwood、再左邊汪陶生……那層層疊疊的公司高層,周邊點點星光閃耀。她說:“這里就很好�!�
第一章
沒有季節(jié)的都會
(十八)
得雨笑了,“好吧,那我就陪你站這里�!彼掷锬弥鴮χv機,耳麥掛的牢牢的,眼睛緊盯著場內(nèi),隨時準備應付突發(fā)狀況�!啊ィ有一組,就是‘桂冠’了……剛剛Vi說,他看到你完成工作了�!�
“嗯�!币傧鎽P睦镞是有點兒緊張。Vi經(jīng)常一句話就槍斃了人。
得雨耳麥中有人在說著什么,音樂聲大,她只得按住麥去聽。
屹湘自管看秀。
會場中光線很暗,只有展臺是明亮的。所有的燈光都匯聚在那里。音樂聲悠揚,是蘇格蘭風笛……屹湘立即抬手捂了一下耳朵,使勁兒的在耳上按了按。耳膜的疼痛漸漸好些,她才打量會場內(nèi)——這里是專門為發(fā)布會而建的。本季被打造成了全黑的空間。頂棚像是一把黑色的巨傘,籠罩下來。展臺并沒有采取常規(guī)的T型,而是蜿蜒曲折……取意“曲水流觴”。因此特地場地上設置了四個巨大的人工噴泉,灰色的巖石、雪白的細沙令這里看上去像一個宏大的花園。
噴泉隨著音樂聲變幻著節(jié)奏,穿著婚紗的模特緩慢行走其中,將每一分、每一寸的美麗展示給現(xiàn)場的觀眾。還有LW傳統(tǒng)的簡潔、優(yōu)雅、精致、奢華。
屹湘盯住離自己最近的這位模特身上一件綴滿了水晶的婚紗。亮晶晶、光閃閃,像是旁邊飛舞的水滴蒙在了紗上,又會隨著腳步的移動,升騰起來……美的如夢似幻。
屹湘一邊看,習慣性的打開隨身攜帶的素描本畫著,光線暗,但不影響她手上的感覺。
忽然聽到苗得雨問:“湘湘,你看,那個是不是Jessica?”
“你說你怎么就改不了這脾氣,你成日家什么級別的明星見不著?”屹湘被她擾不過,“哪里?”
苗得雨給她指著,說,“十一點鐘方向�!�
她們倆正站在會場的東北角。屹湘看到在西側(cè)靠近展示臺的位置,一個穿著嫩黃色tube-dress的女子,正微笑著看著臺上,不時的轉(zhuǎn)頭和她旁邊的人交頭接耳……是,正是著名華人女星Jessica,陳月皓。這兩年在好萊塢風生水起的,號稱是幾十年才出一個的天才女演員……也難怪得雨意外。陳月皓那頗有點兒特立獨行的性格,讓她極少混跡秀場這類媒體前沿地帶。
到底是個有格調(diào)的女星。又或許是……關(guān)于陳月皓的傳言,從她出道,就沒有斷過……
屹湘聚精會神的看著陳月皓。
陳月皓真的如同一輪皓月當空。那種光芒是遮不住的。此時她正在微笑著同她身邊的人在交談,溫柔而嫵媚目光,完全聚焦在眼前的人身上,那人閑閑的,轉(zhuǎn)了一下頭……屹湘閃電一般后退了兩步,退到得雨身后。
呼吸驟然間急促起來。
風笛聲折磨著她的鼓膜,疼痛難忍。
第一章
沒有季節(jié)的都會
(十九)
“是她吧?”苗得雨索性拉了屹湘一把,眼睛仍盯著那邊,笑著,“你看她穿的那款小禮服,真是美麗,是JW本季新款……聽說Jose和她私交不錯,她這兩年重大場合全穿Jose給她量身打造的服裝;都說Jessica衣著品味這幾年直線上升,出入國際大舞臺也口碑極好、從不穿錯,我看,這不是她厲害,Jose厲害才是真的……哎,她旁邊坐的是誰?好有型的男人�!钡糜赀@倒吸涼氣的語氣。多多少少是有些夸張。
屹湘緊攥著筆,在速寫本上勾畫著,說:“連你都不認得,我會知道?”
“也是�!泵绲糜晷χ�,“不過……這男人真好看。不,不單好看……是哪個男明星么?我怎么從來沒見過呢……又不像男星,男星沒有這種氣質(zhì)……”
男明星……不,不是的。
屹湘目光低垂,素描本上的線條似乎都扭曲到了一起……
苗得雨回頭看看后臺,對著等候上場的模特做了個“穩(wěn)住”的動作,對著麥說:“把握好節(jié)奏,前面走快了兩秒”,又回過頭來,在屹湘耳邊說:“今天這場,最出彩的就是幾位華裔模特,前兩年還覺得她們上了T臺腿不是腿、胳膊不是胳膊,動作夸張極姿勢粗糙;你看看如今,擔大梁都完全沒問題……哎哎,那邊,你看看那邊,那又是誰?今年新面孔還真多……星光璀璨啊星光璀璨!AZ也來了……我要讓AZ在我內(nèi)衣上簽名,哈哈……”
屹湘仍是不語。
發(fā)布會接近尾聲,場內(nèi)的氣氛近乎沸騰,得雨人終于也跟著興奮起來,不住的說這說那,眉飛色舞的;抽空看一眼屹湘畫的圖,又忍不住大笑,道:“我說,也難怪你那些idea總是被斬,你看看……Jose的設計你都要改兩筆,這不是討打是什么……湘湘,Jose的設計是最輕靈的�!�
“這次,夠輕,但,不靈�!�
苗得雨有點兒意外的看著屹湘,說:“你這個批評很嚴重了�!�
屹湘合上素描本,“我先回了�!�
徹夜工作的緣故吧,她頭重而腳輕。
“你怎么能先回?你得等著看看……喂,你修復的壓軸大作還沒有出場……馬上就出場……我還有事要跟你說……喂!等下還有慶功會!”苗得雨迭聲的叫屹湘,屹湘從擁擠的人群中穿過,頭也不回的匆忙離開了。
苗得雨仰頭,對著黑暗的天幕嘆口氣。
這個郗屹湘!
她的視線轉(zhuǎn)回展示臺。優(yōu)雅的模特緩步繞臺行走……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想著屹湘剛剛的評價。
Josephina成名二十年了,的確有些……固步自封。
屹湘的眼還是毒的——能說出這種話來,她的銳氣還在。
萬幸。
得雨不由自主的笑出來,轉(zhuǎn)身退后。
她得去后臺看看,“桂冠”上的那顆鉆石,即將出場。
……
屹湘出了會場,那穿透耳膜似的風笛聲終于弱了些。她推開側(cè)門,站在樓梯間里,良久,一動不動……
走出中心的大門時,示威的人群還沒有散去,吵嚷嘈雜,群情激昂,其狀令人愈加心煩。
屹湘在公司保安的護送下離開。她急切的想要回到住處去。一刻也不想多做耽擱。
第一章
沒有季節(jié)的都會
(二十)
回到住處,整個人已經(jīng)如同虛脫,上樓便一頭栽到床上去……這一覺睡的卻不能算好。恍惚間是有什么人在床邊走來走去、手機鈴響的七零八落,耳邊又有忽高忽低的細碎話語聲……衣服和被子濕乎乎的纏在身上,愈加讓她煩躁不堪。朦朧間胡亂的從床頭柜上拿了藥盒過來,吞了兩粒下去,漸漸的,那些聲音都消失了……
萬籟俱寂的時候,她做了一個夢。
夢里的她很小。應該還是在外公的深宅大院里玩捉迷藏的年紀。
應該是西廂,外公的書房。
外公的書房很大很大,她最喜歡在玩捉迷藏的時候,藏到外公的書房去……她總是藏的很好,藏在外公的椅子后面。外公的圈椅上有一張大大的熊皮,垂下去,落在地毯上,她藏在那里,聽得到外公樂呵呵的說:“沒有,我沒有看到湘湘。你們?nèi)e處找吧�!�
她就安全了。
面頰蹭著柔軟的熊皮。熊爪尖利的指甲被打磨的沒了尖。她是有一點點害怕,不敢去看熊眼——仍是寶石一樣的亮晶晶。
那么出出進進幾次,他們找不到她,外面便也漸漸的安靜下來,她窩在那個溫暖黑暗的小角落里,就快睡著的時候,外公就會用手里那卷書輕輕的敲一敲椅子,“湘湘丫頭,出來吃烤紅薯了�!�
她睜眼便看到外公腳上那精致的圓口布鞋。
內(nèi)聯(lián)升老師傅的手工,千層底。鞋口上針腳細密,綰一個結(jié)實的結(jié)。
她看著,忍不住想動手摸摸……聽到外公叫她,輕巧的鉆出來,像只小獼猴一樣,爬到外公膝上,伸手抓案上白瓷盤子里的烤紅薯。細細長長的烤紅薯,剝開,金黃的瓤,熱氣騰騰的,帶著一股子焦香,讓人流口水……
外公,您吃一口?
湘湘乖,外公這里還有。
她一個接一個的吃。手指上沾了黏黏的紅薯汁,來不及拿盤子里的毛巾擦,伸手便摁在宣紙上,卷起一面,團成一團,臟唧唧的……外公素來好潔,卻從來不惱她這個行事腌臜的搗蛋鬼來把他的書房弄的一團糟糕。還會親自拿了毛巾給她擦干凈。做這些的時候,外公一直都笑瞇瞇的。
外公書房里有張大大的畫桌。她趴在地上玩玻璃彈珠,東一顆、西一顆,把彈珠放在地毯上,每一顆花蕊放一顆彈珠……在畫桌下鉆來鉆去,額頭時常碰到桌腿,于是總嫌那件東西笨拙而討厭,推不動,也踢不動,無可奈何。有一次,拿了外公的開信刀在桌腿上亂刻,被外公的秘書看到,心疼的直吸涼氣,說首長這個這個這個……他不只替外公打理那些文案,還替外公心疼畫桌、也替外公心疼那些好容易淘換來的古宣紙,看著她扮鬼臉也拿她沒辦法……外公卻一笑,指著那個畫桌說,“湘湘,以后你出嫁,外公什么都不給你,就只有這個�!�
什么是出嫁,什么?
她哪兒懂什么是出嫁呢……
“湘湘,我逮到你了!”
屹湘一個激靈,睜開眼睛。
第一章
沒有季節(jié)的都會
(二十一)
眼前的一切都是歪斜的——她不知什么時候,蜷縮到了床角。
窗簾掩著,一點灰蒙蒙的光從縫隙中穿進來,可知已經(jīng)天亮。雨還在下,打在窗子上,噼里啪啦作響。這春雨,竟然帶些秋雨的纏綿悱惻。
她緩緩的坐直,后背抵在密密排列的書脊上,發(fā)呆。
湘湘,我逮到你了……
原來不是夢,是記憶。不小心就鉆出來了,也不知道原先都藏在哪兒……那場景、那物事、那人、那笑,歷歷在目。連圈椅上那張熊皮,亮晶晶的眼睛,也清楚的不得了,活生生的,似乎在盯著她,下一秒,就會滴出血來——她喉嚨緊了一下。
柔軟的發(fā)絲黏在頸間,睡夢中出了很多汗多。
手指尖針痕明顯,關(guān)節(jié)又酸痛不堪。連帶著手臂都像要廢了似的酥軟無力起來。
她轉(zhuǎn)著眼珠子,看到了床頭柜上倒著的藥盒子,又翻出另外一個,叩出白色的藥片來。水杯里已經(jīng)沒了清水,索性將藥壓到舌根處,吞咽了好幾次,藥片反而黏在喉間,說不出的苦澀蔓延開來。
苦的她全身發(fā)顫……
“屹湘醒了沒有?”陳太在敲她的門。
屹湘咬了下牙,從床上躍起,簇著被子跳下來去開門,見端著一個托盤的陳太站在門外,她不假思索的拿起盤中的水杯,“咕嘟咕嘟”喝下去,“渴死我了!”大半杯水下肚,她叫著。喝光了水,又喝果汁。
陳太看著她,“昨天回來的時候臉色太差了……來,吃點兒東西�!彼M來。
屹湘甩開了被子,接過托盤,笑嘻嘻的說:“累嘛�!鄙焓帜昧吮P中的牛角包,撕開來,蘸了果醬——果醬是陳太自己做的,郊外農(nóng)莊里有大量的果樹,家里就一年四季有吃不完的蘋果醬……“早知道去年冬天就該多賣一些�!彼ΑE=前砥に执�,蘋果醬清甜可口。
陳太笑著。去年秋天蘋果豐收。她特地讓古董店歇業(yè),空出時間來做了好多果醬。跟屹湘一起,開了輕型卡車沿著哈德遜河叫賣果醬,還跑到哥大的中心廣場去擺攤,竟然大受歡迎,她們也玩的不亦樂乎。屹湘說今年還要這么干,索性多做點兒,還可以網(wǎng)上開店……她掰開一個牛角包,拿了餐刀抹了果醬給屹湘遞過去,“慢慢吃,別噎著�!�
屹湘臉上青青白白的,額頭鼻尖都有汗珠,顯然并沒有休息好。
陳太掃了一眼屹湘那亂糟糟的床頭柜,看到了藥盒,眉頭微微一皺,說:“昨晚有電話找你。我敲了半晌門你都沒應,就告訴她晚些時候再打來吧……是不是行動電話沒電了?”
“嗯。誰打來的?”屹湘吮了下手指。她極少把陳太這里的電話告訴人。
“是位名叫邱亞拉的女士。但說明沒有什么急事,只是你的行動電話打不通�!标愄f。
“哦�!币傧纥c頭。果醬的甜味暫時的壓住了舌根的那份苦澀,但艱澀感仍在。她靠在沙發(fā)上,看著陳太,“我姑媽�!�
“波士頓那位?”陳太微笑著問。她雖沒見過,也知道屹湘有位在波士頓的著名大學里任教的姑母。屹湘偶爾會去探望。
第一章
沒有季節(jié)的都會
(二十二)
“嗯�!币傧婵粗胪该鞯聂魃u,“姑媽也很喜歡我?guī)н^去的果醬。她不會做�!�
不但不會做,脾氣也差,耐性也沒有,偏偏又愛說自己崇尚自然,她那農(nóng)場的蘋果成熟了也都任其掛在樹上不摘,樹下又沒有牛頓等著被砸,還不都腐爛成了肥料?整個農(nóng)場彌漫著爛水果的酸氣,發(fā)酵后又像是打翻了酒桶,最后演變成垃圾場味……倒被鄰居告,鬧上法庭,說她虐待果樹。還好姑姑是個教法律的終身教授,這些無疑是應付的來;她又愛跟人打這等官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