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屹湘撓了下腮邊,抬頭看看,客廳的白紗正巧被拉開,陳太的身影出現(xiàn),好像動作停了一下,隨即攏了眼鏡往玻璃上靠過去,似乎正撞了上去——屹湘見一向優(yōu)雅沉穩(wěn)的陳太這般失態(tài),不由得笑起來,一笑渾身的肉疼,輕聲說:“這下才真是糟了�!�
“�。俊背绫搪犚傧孢@么說,按門鈴的動作緩了一下。
屹湘伸手越過半人高的木門,將門閂拉開,說:“我住這兒呢,你客氣什么�!�
“我第一次來,別讓你的房東覺得你的朋友沒禮貌�!背绫淘掃沒說完,就見一位穿著黑色居家套裝的老太太打開門從屋里出來,還沒有怎么樣,便失聲叫道:“屹湘嗎?你是怎么了?”跟著小步跑著下了樓梯。六七十歲的老太太了,穿著半高跟的皮鞋跑起來。
崇碧吃驚的看著這位老太太。
屹湘鎮(zhèn)定的跟老太太介紹她。
陳太緩過神來急忙拉著屹湘往屋里走,告訴屹湘快些上去洗澡,“我來照顧葉小姐�!�
屹湘進了浴室,陳太出去泡茶,崇碧坐在屹湘的房間里,打量著這間屋子里的陳設。
這是她第一次到屹湘住的地方來。
亂的很。最整齊要算是床邊的那整墻的書。多數(shù)書籍都是燙金皮面的。屋子的一角靠窗的位置有張大寫字臺。旁邊立著一個畫架。架子上一幅沒畫完的畫。
崇碧站在畫架前看著,原來是從這窗口望出去的景色。初春的料峭,畫面雖未完成,也有一點兒蕭瑟感……崇碧記得瀟瀟說過,湘湘就愛畫畫;湘湘在家里的畫室,還有很多她從小的涂鴉——只不過湘湘不在家,便落了鎖,除了母親偶爾去收拾下,旁人是不讓進的。
屹湘說過,他是個“差勁”的哥哥。
屹湘說這話的時候,嘴角有抑制不住的笑——她跟瀟瀟比起來,屬于并不擅長掩飾自己情緒的。這對兄妹的性格,稱不上南轅北轍,至少也是大相徑庭。
崇碧微笑。
浴室里水聲隱隱約約的傳出來。崇碧惦記著屹湘手上的傷。她走過去敲門問:“湘湘,你需不需要幫忙?”
里面沒有回應。
忽然聽到里面一聲驚呼。崇碧愣神的工夫,浴室門一下子被拉開,全身**的、草草的裹著浴袍的屹湘沖出來。
第二章
沒有月亮的夜晚
(八)
“湘湘?”崇碧叫道。
“我的玉不見了!”屹湘低著頭。水珠子順著發(fā)梢往下滴,急雨似的。她抓過自己的皮包,打開一股腦的把里面所有的東西都倒出來,扒拉著,沒有;又把夾層都拉開,還是沒有。
她只覺得一陣眩暈。
崇碧忙從毛巾架上抽了條毛巾過來,先給屹湘把頭發(fā)給攏起來,“你別急……好好兒想想,你確定戴在身上了?最后看到是什么時候?”
屹湘手按在鎖骨處,搖頭。
那玉是她從不離身的。
最后……最后……這幾天她晝夜不停的在趕工,根本顧不得其他。
“是什么樣的玉?”崇碧見屹湘發(fā)愣,追問。
什么樣?
像是長在她身上的胎記。她知道那東西在那兒。天長日久了,忽然要她去形容,形容不確切的——鎖骨處被她按的發(fā)疼發(fā)熱。她手握成拳,對著崇碧,“……是塊老玉。很老的玉�!�
這算是什么形容?
習慣了精準表達的崇碧,看了屹湘一會兒,說:“你坐下來�!币傧婺樕褪沁@么一瞬,灰了。
“很貴重?”崇碧問。就算是塊老玉,丟了也是有限的。
屹湘扶著小圓桌蹲了下去。
崇碧回身在浴室里搜羅了一圈,連防滑墊都掀開來查看,一無所獲。
“不行我們就報警。”崇碧想起來,“是不是早上那陣子混亂,被人趁亂偷走了?”
屹湘苦笑。
如果是這樣,她為這場混亂付出的代價可就大了。
身上發(fā)冷。
她深深的吸了口氣。
“我再找找看。若是,實在是找不回來……也就罷了�!�
崇碧心知就屹湘這反應,可不是說“罷了”就罷了的模樣,“別急,是什么樣子的,你和我說說,就是實在沒了,依葫蘆畫瓢,我準能給你捯飭一八九不離十的來。好不好?你先進去把澡洗完,回頭感冒了,哪頭兒合適��?東西再金貴也還是東西,人生病了可不得了——且別上火……”她安慰著屹湘。
屹湘掙著站起來。
陳太推門進來,抬眼一見屹湘的模樣,緊跟著嘆了口氣就道:“屹湘啊,你今天能不能不要再嚇我了啦?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我看你這孩子從昨天回來就開始不對勁兒。你這到底是怎么了嘛?我是不是要去唐人街謝半仙那里去替你求個符回來啊?”
“要!去的時候順便問問我把東西丟在哪兒了!”屹湘圍緊浴巾。
陳太倒被屹湘逗笑了,“快去洗澡。我準備了午餐,你跟葉小姐下來吃�!�
“這么打擾不好意思的�!背绫滔胍芙^,
“你還是別不好意思吧——等下你就知道了�!币傧孀隽藗鬼臉兒,把浴室門關上。
“那我就不跟您不客氣了�!背绫涛⑿�。
陳太笑著請崇碧喝茶,“屹湘難得請朋友回來。我想你對她來說,應該是很特別的�!�
崇碧心里一動,“湘湘,我是說屹湘,在您這里住了多久了?”
“有兩年多了吧……我下去準備午飯,很快就好�!标愄⑿χx開了。
崇碧坐下來,喝著陳太特地沖泡的烏龍茶。
兩年多?
那差不多就是那個時候,她在哥倫比亞大學的廣場上,遇到了多年未見的屹湘……
第二章
沒有月亮的夜晚
(九)
崇碧覺得那大概是冥冥中注定的,她跟這一家人緣分重續(xù)的開始。
她從包里拿出自己的平板電腦來。工作還有一大堆,其實不該耽誤這么多時間在這里�?烧l讓湘湘,是湘湘呢?
手指滑動,圖片夾里,有一張他的照片。
照片里的他在天山上。
跟他要了好久的生活照,他才翻出幾張來發(fā)給她。這一張并不是特意拍的,也正因為不是特意拍的,效果倒格外的好些。傍晚,余暉,側臉……他的肩很寬,側臉很好看。當然,正面就更好看。只可惜他少有耐煩對著鏡頭微笑拍照的時候。除了那些應付差事的。
崇碧晃了下頭。
手機里他最近一個打來的電話,還是一周之前了……
屹湘好不容易把自己弄利索,坐在沙發(fā)上,擦著頭發(fā)看崇碧托了腮安靜的坐著,坐姿端正的很,平板電腦的皮套翻過去一疊,形成一個特別舒服的角度,擱在膝上。
“看什么呢?”她問。
崇碧看她一眼,說:“你過來�!币傧孀^去,盤腿便上了沙發(fā),歪著身子靠近崇碧。崇碧問:“你用的什么?”
初時聞起來是一種清香,散開來卻是漸漸濃郁的藥香,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難聞?”屹湘嗅了下。用了太久,她自己已經(jīng)適應了。
“不。就是很特別�!背绫贪央娔X往屹湘這邊挪了一下。
“LW設計師與動物保護主義者沖突——今晨的報紙,有幾家的頭條都是這個;更不用說facebook、youtube、twitter……這些了。你們都成了網(wǎng)絡紅人了�!�
屹湘看著畫面,崇碧看著屹湘。
屹湘讀懂崇碧眼神里的含義,頭皮一麻。
“昨天早上就有極端動物保護主義者沖擊LW的賣場,警方已經(jīng)立案,是我的同事在跟進;今天她去舊金山,臨時由我代辦。這次LW數(shù)人卷進互毆,你是最嚴重的一個�!�
“對方呢?”屹湘問。
“他們也有多人被捕�!�
“我會被提告嗎?”屹湘看著崇碧。
“被你差點兒咬掉一塊肉的那位警察不準備告你。不過,如果LW與對方不能達成和解,你免不了要出庭作證。目前就整個事件警方還在調查當中。我晚點兒會去見對方律師�!背绫陶f。
屹湘舔了一下唇。
“湘湘,今天你真的是沖動了�!�
“他們已經(jīng)脫離了和平表達訴求的范圍。如果你被攻擊,會束手就擒?”屹湘不服氣的反問。
崇碧看著屹湘亮亮的瞳。
“不會�!彼拱椎恼f。
“你看�!�
“你看�!背绫探o她看youtube上的視頻。
畫面十分清晰。鏡頭幾乎沒有抖動。
屹湘看著視頻中那個陷入群毆的血人,幾乎不相信那是自己。像個瘋子一樣亂踢亂吼。還尖叫著罵人——可就憑那糊的滿臉滿身的血漿遮著,任誰看到了,能認出那是郗屹湘?
沒有人的。
“還要看嗎?還有很多�!�
屹湘沉默片刻,“這會作為控方證據(jù)嘛?”
“也許。但單從這段視頻來說,效力不大�!背绫陶f。
屹湘卻在想另外的問題。
崇碧見她沉默,關了電腦,說:“放心啦。有我在啊�!彼⑿Γ拔覄倓偰敲凑f,只是擔心你,以后遇到這種事情,再這么沖動,怕你吃虧�!�
“我知道。謝謝。”屹湘笑笑,“你還真的開始像我嫂子了�!�
“我是你的朋友也該這么‘關照’你�。 背绫躺焓诌^來,捏住了屹湘的腮,輕輕的擰著。
屹湘被她這個動作弄的一愣。
第二章
沒有月亮的夜晚
(十)
崇碧笑,“你哥對付你的招牌動作,是不是?”她松了手,開始收拾東西,眉梢眼角都是笑。
“形似�!币傧媾呐淖约旱哪�,“我哥下手才狠呢�!彼镒�。下手穩(wěn)狠準。每次捏都讓她臉上紅半天。愣還說能捏出梨渦來——見鬼喲,哥哥那張嘴!
她看看崇碧。
崇碧笑起來,腮上就有梨渦。
心里不由得一頓。
“他說你小時候可胖了,看到就想使勁兒捏。”崇碧忍著笑。
“我胖?他才胖好不好——等我回去收拾他。”
“好,回去收拾他�!背绫绦ΓJ真的說,“湘湘,我已經(jīng)決定結束在這邊的工作回北京了。我大哥這幾天也在紐約,想咱們見見面、吃頓飯,見面詳談的。沒想到不湊巧�!�
“什么時候走?”屹湘問。崇碧總能想出些理由來約她見面,其中她那位候鳥一樣的大哥來了就是出現(xiàn)頻率最高的�?伤倹]有見到。她也有無數(shù)的合理借口推脫。
“最快下個月中就可以�!�
“你真……”屹湘明白崇碧在這里取得的成績有多不容易,“說回去就回去?”
“嗯�!背绫唐届o的說,“就當休息一陣子,也有好多事情要籌備。放心,我不會做全職太太。瀟瀟也不鼓勵我這樣�!�
“像我哥的態(tài)度�!币傧婀鞘嵋粯拥氖种�,梳理著半干的頭發(fā),看崇碧,笑問:“不過,會不會覺得失望?就算是希望有自己的生活和事業(yè),大概也想男人說出那句話——錢我來賺,你只管花�!�
崇碧撲哧一笑,“就瀟瀟的職業(yè)來講,說這句話很危險。我會擔心的�!�
屹湘也笑。
會擔心的。
她認真的打量著崇碧。她要承認,自己幾乎從來沒有這么認真的看過她。她忽然發(fā)現(xiàn)崇碧不知道哪兒像自己的母親。
“我們下去吃飯�!彼鹕�,出門聽到屋內手機響,她忙回身去接電話。
崇碧站在樓梯上等她。
屹湘沒有關門。她聽到屹湘在“喂”了一聲之后便陷入了沉默,大概有兩三分鐘,屹湘一聲沒出。崇碧看看表,時間已經(jīng)過了午后一點,她正盤算著,屹湘從房里出來,眼眶有點兒發(fā)紅。
崇碧只好裝作沒有看到。
屹湘很快回復了常態(tài),拉著她下去到陳太的餐廳里坐下,享用了一頓豐盛的午餐。
崇碧走的時候陳太特地給她拿了兩盒鳳梨酥,說“只比唐人街那些糊弄人的好些�!笔⑶殡y卻,崇碧帶上了。
屹湘陪崇碧在街邊等車。
崇碧忽然想起來,說,最重要的一件事兒我忘了問。
屹湘眨眼,說,可是要問我能不能拿到我們公司本季推出的最漂亮的那件婚紗?
崇碧瞪她,這事兒晚些時候說——你能回去給我做伴娘嘛?
屹湘沒想到崇碧會跟她提這個要求。
崇碧嘆口氣,說:“人結婚結的晚就是這點兒不好,在國內的都婚了;散在外面的不方便回去——我又不想隨便找;瀟瀟說只要一個伴郎就行,我看九成九是董亞寧了……”
屹湘還沒說話,出租車到了。
崇碧趕著上車,揮手道:“你考慮下給我答復啊,我先走�;匾�。”
“回見�!币傧嬲驹诼愤�,看著車子遠去了,半晌沒動地兒。
手習慣性的摸了摸頸下,才想起來——原來是丟了。
第二章
沒有月亮的夜晚
(十一)
樹枝上的水滴大顆的落下來,冰冰涼的鉆進發(fā)間。她重重的打了個噴嚏,仰頭看了看天色,陰沉的厲害,不知道接下來會不會還是雨雪天氣?
她進了門,陳太把電話遞給她,說:“是波士頓的邱博士找你�!�
“謝謝�!币傧嫖兆‰娫�。側臉又打了個噴嚏,才開口,“姑姑?”她坐到小圈椅里,圓幾上一只圓肚敞口瓶,瓶里一把潔白的馬蹄蓮,“……是……剛剛打給我了……”她吸著氣,鼻子有點兒塞。姑姑的聲音忽遠忽近的。雪粒子噼里啪啦的打在玻璃窗上,她轉頭看著窗外。就這么一會兒的工夫,外面細雪飛揚,白蒙蒙的一片,樹上的秋千隨著風雪晃動著……“姑姑,您別勸我了,我不想回去……是,我剛電話里就是這么說的……再問,我還是那句話。我不回去……您別替我操心,我過的很好。有時間我會去看您……再見�!�
電話機滑下來,搭在肩頭。
好久,她都不動。
“屹湘�!标愄驹谒砗蟆�
屹湘緩了一下,回頭。
“傷口裂了�!标愄掷镉幸粋急救包,示意屹湘,“我給你包一下�!�
屹湘右手的中指和無名指上的傷口在滲血。
鼻尖一癢,她側過臉,狠狠的、連續(xù)的打了幾個噴嚏,終于,涕泗具下……傷口處被涂了藥,鉆心的疼。
****************
夜幕初降,葉崇磬站在辦公室俯瞰曼哈頓。雪下的很大,已經(jīng)好幾日沒有看到月,燈火輝煌也是模糊的。
Sophie進來問葉先生,您還不下班?
葉崇磬撓了下眉心。今晚沒有安排,來紐約這么多日子,這好像是第一次。他竟然有些不太適應。
“我再呆一會兒。你先下班吧。”他溫和的說,“等一下�!�
Sophie后退的步子停住。
“我今兒聽安德森說了一嘴,永昌建設那邊出什么事了嘛?”葉崇磬問。永昌建設是董亞寧的。
“您是說,今天下午的事么?”Sophie想了想,說:“具體的我也不十分清楚。安德森說,永昌建設在青海的一個項目出了點兒問題。他聽永昌的人說,董先生已經(jīng)趕過去了。安德森還說,永昌在青海現(xiàn)在就那一個項目,還是援建,估計問題不會太大;比較起來,他倒是更重視永昌現(xiàn)在參與的一個競標。照他的說法,董先生志在必得的這個標,風險還是挺大的。大概就這些。”
難怪董亞寧提前走。
葉崇磬揮了揮手,Sophie先退出去了。
他坐下來,桌子上放著Sophie給他準備好的IEM公司的資料,厚厚的一沓子。Sophie細心的將資料歸類整理,關于IEM主要股東、有意入主IEM的公司的資料也搜集的盡可能詳盡。葉崇磬隨手拿起一本。
第二章
沒有月亮的夜晚
(十二)
原來百達集團也有意參與競爭。這個有著悠久的歷史和傳統(tǒng)的公司,背后是一個沒落的皇族。從來低調。百達的掌舵人幾十年來沒有在公眾視野中露面,而關于他的傳聞,最多的就是他娶了一位東方太太。購買IEM這等焦點一般的公司,不太像他們的作風——葉崇磬掃了一眼資料中關于百達的一段,不出所料,只字未提這對神秘的伉儷。
對手如此強勁,董亞寧要真想成事,不易。
葉崇磬把資料放下,拍了拍,鎖進抽屜里,才起身走出了辦公室。
守門的保安送他到門邊,待他出門之后,落鎖。
葉崇磬這才確定自己真的是最后一個下班的人了。
雪還在飄,出城的話,路會不會不太好走?
“葉先生?”司機見他站在那里,不上車也不說話,小聲問。
“去老橡樹吧。”他說。既然沒有別的安排,還是回他的老巢。
前方傳來刺耳的剎車聲,葉崇磬上車的動作一頓。不遠處一輛銀色的跑車停在了路邊。
“葉崇磬!”從天窗里鉆出一個裝扮的似白色雪絨花的年輕女孩子,對著他揮舞雙臂,“這里!葉崇磬!看這邊、看這邊!”
葉崇磬臉上掛了一絲笑,推上車門,示意司機先上車。他走下斜坡,往跑車那邊去;車上的女子已經(jīng)跳下車來,兩步三步蹦跳著過來,張著手臂,叫道:“哎呀我就知道你不接電話準是還在公司呢,可讓我逮著你了!”
她大笑著,抱住葉崇磬的肩,狠狠的箍了一下,竟然還在他胸口蹭了蹭。
“喂,小貓,你這是干嘛?”葉崇磬笑。粟茂茂,親近的朋友們昵稱她“小貓”。
“又叫我小貓!”粟茂茂跺腳。高跟鞋踩在雪地上,立即印了兩個清晰的腳印。她拂開睫毛上沾的雪花,瞪著葉崇磬。
“怎么這時候來了?”葉崇磬問。
“找你討債的�!彼诿ㄖ�
“嗯?”
“一個提示:去年圣誕節(jié)�!贝髦┌椎男⊙蚱な痔椎氖种�,伸出一個。
“嗯。”
“再一個提示:中央公園。”手指變成兩根。
“嗯……”葉崇磬微笑著。
“還沒想起來?”手變成了拳。
“想起來了。我當時就沒答應你�!比~崇磬看了看天色,“走吧。”
“什么沒答應?我提議,你沒反對。不是答應是什么?”粟茂茂兩拳相撞。
“真找個地兒吃東西,去不去?”葉崇磬問。
雪簌簌的落下。他身上的黑色大衣落了一層雪粒子。黑白分明的。
粟茂茂看了一會兒,說:“那好吧。不過!”
“嗯?”葉崇磬走到她的車邊,替她開了車門。
“這事兒沒完。”粟茂茂上了車,跨到副駕位子上去,“你來開車。”
葉崇磬上了車。
第二章
沒有月亮的夜晚
(十三)
“怎么這么晚出來?”
粟茂茂摘下帽子來,露出一頭齊耳短發(fā),抖著帽子上的雪,說:“我也想早點兒啊,可是你看,又是雨又是雪的�!�
“沒有雨沒有雪,你也不是朝九晚五�!�
粟茂茂嘿嘿一笑,“跟我爸一個口氣。不過他罵我兇多了。整天說我這兒不對那兒不好的,以后難當大任�!�
“還不是為你好�!比~崇磬說。茂茂是獨生女。粟家這一輩兒,偏又只剩下了她一個。粟家日后是要靠她的。也難怪她父親著急。
“我又不是那塊材料,罵我,也罵不出個銀行家啊!”粟茂茂作出一副委屈狀,“氣狠了,他就說他怎么就那么想不開,跟誰誰、又誰誰似的,也給自己弄個私生子私生女的,也好有個備胎�,F(xiàn)在對著我,就一副華山一條路的心腸……我就說,他還別著急,我不成,我給他找個成的不就行了?”
她好像被自己的主意也給逗樂了,笑起來。沒心沒肺的。
葉崇磬想起了上次在電話中,粟茂茂那半開玩笑說的話。
車子里很暖和。有種新車的味道。
“新買的?這車至少得提前半年下單�!彼麊�。
“我就說,我的事兒啊,跟你說上千遍,你也記不住——我新買的?”粟茂茂彎了身子,臉幾乎貼到膝上,將安全帶拉的老長,看著葉崇磬,一臉的不樂意,“難道是搶的?這是我今年的生日禮物�。〔皇歉隳钸哆^?這還不是多虧了你跟我說,克爾維特新出的這款性能多好,同級別的車子里,這款性能最優(yōu)價格最實惠。什么什么什么……那些都只有個花花架子,在美國的公路上,克爾維特才真正有王者之風。您就是一克爾維特的托兒!”
葉崇磬車子在路口右轉。
“我還跟你說過這?這我真不記得了。你生日是哪天來著?”
“我算是明白了,得,您是大忙人。這樣的小事兒哪兒至于麻煩您費勁兒記得?別說你了,就我爸、我媽,他們記得,也不過是有人幫忙——誰稀罕�!彼p聲的哼了一聲。轉開了臉。沉默了。
葉崇磬看了一眼茂茂那疊在一處的身子。心里有點兒抱歉,就說:“明年記得給你過�!�
“明年讓你秘書記得提醒你?這是哪兒?”粟茂茂直起身子�?赐饷�,“啊?真的來中央公園?”
“虧你在紐約念了四年書。”葉崇磬微笑。四下里看看,尋找著車位。
粟茂茂把帽子戴上,“不是你說的,念書的時候把心思用在念書上?我只念書去了,沒仔細研究紐約地圖�!�
葉崇磬停了車。
“我教訓你的話,你都記得?”葉崇磬微笑。
“你跟我說過幾句不是教訓我的話��?”粟茂茂嘆氣。
“你真聽的進去又好了。下車吧�!比~崇磬先下車。等著粟茂茂從另一邊鉆出來。
茂茂不是那種纖弱的女孩子。全身上下都是白色,視覺上更有適度的擴張,顯得很健康。她總是充滿了飽滿而有活力的新鮮的氣息,活潑潑的,真難讓人不喜歡。
茂茂下車來,走在葉崇磬身后,倒沉默了。
積雨上覆蓋著新雪,走上去“咕唧咕唧”輕聲響。行人極少,偶爾有路過的車子,金黃的燈柱緩慢的移去。
粟茂茂腳下打滑,伸手抓住葉崇磬的袖子。
葉崇磬放慢了步速。
第二章
沒有月亮的夜晚
(十四)
前面有一個小食攤。是賣熱狗的。濕冷的夜晚,熱狗攤小小的一簇燈光讓人覺得溫暖。葉崇磬經(jīng)過小食攤的時候,買了兩只熱狗。順便跟那位瘦瘦的大叔聊了兩句。粟茂茂默默的站在他身邊。聽著他問大叔生意好不好、是不是還每天都來……她轉開了臉。
過一條街,就是中央公園。
雖然沒有圣誕節(jié)和新年的火樹銀花,公園里的燈還是明亮的。
也可能是因為天氣不好,罕有人至。也是,此時最適宜的事情,應該是圍爐而坐,來一杯香濃的熱咖啡,或者美酒……
“在發(fā)什么呆?”葉崇磬一手拿著一個熱狗,笑瞇瞇的。
粟茂茂雙手并著舉到葉崇磬面前去,“謝謝啦!”
葉崇磬放了一個在她手上,“我很久沒吃山姆大叔的熱狗了。不知道他手藝是不是還那么好�!彼疽饷沁呑�。茂茂跟上。
“我知道�!彼÷曊f。聲音低的自己都聽不到,葉崇磬自然就更沒聽到了。
兩人選了一個干凈的地方,粟茂茂拿出一條羊毛圍巾來,鋪在臺階上。葉崇磬笑,等茂茂坐了,他脫了大衣,蓋在她的腿上。粟茂茂拍了拍那帶著他的體溫的大衣,分了一半過去。狠狠咬了一口熱狗。
“唔,好吃�!�
葉崇磬搖了搖自己手里這個,“這兒還有一個�!�
“你不吃嘛?”
“不餓。”他微笑著。
公園的空地上,有星星點點幾對情侶在慢步。
天冷的時候,會有人溜冰。滿場的歡聲笑語,是冬日里最動人的曲調。
葉崇磬一言不發(fā)的看著。
“葉崇磬�!彼诿兴�。
葉崇磬“嗯”了一聲。
“你為什么還是帶我來這兒了啊?”粟茂茂問。
“圣誕節(jié),中央公園�!比~崇磬說,“你說的,還少了一樣吧?山姆大叔的熱狗�!�
粟茂茂低頭。
“茂茂,我再也不會在圣誕節(jié)那一天,跟誰在這里溜冰看燈�!�
“葉崇磬,菁菁走了很久了�!彼诿痤^來。
葉崇磬沉默一會兒,才說:“我知道。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菁菁已經(jīng)不在了的事實�!�
燈光下他的臉,有種沉靜的毅然。
“葉崇磬,”茂茂吸了口氣,緩緩的說,“那我,要跟你宣布一件事情�!�
“茂茂�!比~崇磬似乎知道她接下來要說什么,“我暫時沒有打算再進入一段穩(wěn)定的關系�!�
“那就好�!彼诿浪囊慌拇笸�。
葉崇磬皺眉。
粟茂茂繼續(xù)吃熱狗。她吃的很快,樣子一點兒也不斯文。
“菁菁說,山姆大叔做的熱狗,全紐約最好吃——我同意�!彼屏讼伦彀�,“情人眼里不止出西施,情人嘴里還出美食。山姆大叔的熱狗之所以好吃,那是因為跟你一起吃�!�
葉崇磬沉默。
“葉崇磬,這世上所有的女人,只有那一個站在你身邊,我不會嫉妒。那就是粟菁菁�!彼诿酒饋�,將葉崇磬的大衣抖了抖,給他披在身上。她彎下身,微笑著,“現(xiàn)在,我希望自己是下一個站在你身邊的女人�!�
“茂茂,你沒懂我的意思。”
“我已經(jīng)23歲。智商中等偏上,你話里要是沒有九曲十八彎,除了我裝聽不懂,差不多都能懂——別跟我說你比我大太多,都是借口——我沒嫌你老,你還嫌我小,這是笑話不是?”粟茂茂跳起來,跑了兩步,對著廣場,突然間喊了起來,“粟菁菁!粟菁菁!我……”
葉崇磬猛的站了起來,他一把拉住了茂茂。
第二章
沒有月亮的夜晚
(十五)
“茂茂!”
茂茂被他拉的一個趔趄,順勢回身緊緊的抱住了他。
“我愛你,葉崇磬�!�
***********
屹湘半夜里醒來好幾次,都是因為手疼。后來覺得不止是手疼,全身都在疼。鼻子塞的像是被堵進了什么東西,腦門子是一陣冷一陣熱。熬到了天亮,頭沉的像綁了個沙袋。
盯著手機想了半天,昏昏沉沉的就想撥電話回公司,說自己今天不要去上班了。
可Vi昨天臨走時候的語氣……
她把頭埋進枕頭里。
昨天要是不闖禍,今天一定可以理直氣壯的請病假!
郗屹湘你這頭豬……她踢開被子。
她到公司的比平時略早,辦公區(qū)有些冷清。格子間里積攢了一夜的味道在開門的一瞬間撲面而來,說不清楚是顏料、布料還是什么料揮發(fā)的,她將門大開著。
陸陸續(xù)續(xù)有同事上來,見到她來上班了,都打個招呼,關心她的傷勢——屹湘手上的傷口早上又被陳太“精心”護理過,這回換上了漂亮的膠布,看上去沒有那么夸張了;但下巴、腮邊、額頭上的淤青卻是遮不住的。
也就隨它去了。
屹湘撥了撥額前的劉海。
自從進了LW,她還從來沒有試過在同事里有這么高的人氣。用Vi罵她的那話里的意思,她在公司里就像是萬金油,抹哪兒哪兒靈光,不用的時候丟在一邊,也就無聲無息,裁員的時候大概會排在黑名單里,留與不留全在一念之間。她也不是看不出來此時每個人看向她的眼神里,都有點兒福禍未知的復雜意思。但不管是什么,她暫且照單全收。
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再重新找份工作。再大不了,依舊上街給人畫像去。再再大不了,陳太那間古董店,打個工總是可以吧……她拿著杯子往茶水間去。
習慣在每天上班后來一杯咖啡。今天陳太特地警告她,身上的傷都還沒有好,不要喝咖啡——還好上次崇碧給她一些茶。
崇碧有什么好東西,總想著她。先前沒說要嫁給她哥的時候,就是那樣的。這回崇碧特意強調說別看茶的包裝不怎么樣,真是好。是她哥哥特地給她留的。
屹湘在家里試茶,陳太也說好。她原來并不怎么喜歡喝茶,只是這茶味道淡淡的,有股子說不出的香。包裝確實不咋地。聯(lián)邦快遞的紙盒子一打開,竟然就是兩個錫紙包。密封的倒是極好。
她后來跟崇碧道謝,說好茶,可惜她每天在公司,沒有好好茶具配。還開玩笑說,房東太太聽說她用玻璃杯泡茶,差點兒口吐白沫。崇碧大笑,說你知道嗎,我那個大哥,說其實鑒賞美茶最簡單最直接的方式,就是用玻璃杯。她開玩笑說這些年哥哥什么建樹都沒有,跟人合伙建茶場吧,出的茶還不夠自己人享用的。
屹湘聽了覺得羨慕。
第二章
沒有月亮的夜晚
(十六)
握著杯子發(fā)了會兒呆,又覺得自己不該這么想。
瀟瀟是她能遇到的最好的哥哥了。
她笑了下。
正站在茶水間的門口,里面有人聊天。其中一個是Joanna。屹湘熟悉她那德克薩斯口音。
“……太勇了,我就是沒想到啊,她才有我二分之一大小吧?居然能把我推到身后,自己沖在前!”
“她當時像個血人�!边@個聲音較為陌生。
“地地道道的。不知道是什么血,如果是狗血……我發(fā)誓以后見那幫人一次,就打一次!”Joanna說。有點兒激動。屹湘聽了,笑。
Joanna是極端愛狗主義者。誰跟狗過不去,她就跟誰過不去。
“算了吧,你一定是跑的最快的,你看這次Vanessa被警察拘捕,你都毫發(fā)無傷……Vanessa今天來上班嗎?”又有人問。
“應該會來。”Joanna語氣篤定。
“不是說傷的挺重?”
“Laura都因為這件事情取消了這一個周的行程,你覺得她不回公司來能行嗎?”
“那又不能全都算是她的錯�!�
“現(xiàn)在說誰對誰錯有什么意義?這個事件對公司聲譽的影響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