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對的,她知道自己剛剛講過一次了。但那又怎樣?
出了電梯她往2906方向走。按門鈴按了好一會兒,Vi才睡眼惺忪的來開門。穿著睡衣,趿拉著拖鞋。開了門自己靠在門上,請屹湘進去。
屹湘說:“你換過衣服我再進;不然我們就那邊談�!彼钢呃缺M頭的小廳。
Vi翻了個白眼給她,問:“你是不是不舒服?”
沒有,她沒有不舒服。她怎么會不舒服。只是看著Vi這對深藍的眼睛、懶散的樣子,覺得煩躁而已。
她站在門口不動。
Vi于是敞開著門,進去換過衣服、正經八百的請她進門。征求她意見,才關房門。
氣氛有點兒詭異。
Vi給她倒了一杯礦泉水。屹湘接過來,竟然燙手。又瞪Vi。
Vi小心翼翼地說:“我怕你是生理期。”
屹湘喝一口滾燙的水,問:“找我來什么事?工作進程我都囑咐Michael同步發(fā)送給你和助理了。有什么意見盡管當時提給我,我也好現場修正……”
“我找你是私人理由�!盫i深藍的眼睛里沉進一點憂郁。
屹湘怔了怔,嘆口氣,說:“Vi,你老這么逃避,實在也不是辦法。”
輪到Vi瞪眼給她:“說到逃避,你就最會�!�
“這怎么一樣?”屹湘心一沉。
Vi沉默。
屹湘雙手圍攏住玻璃杯,按在左胸處。讓這高溫驅趕一下那里的酸痛;那腳步聲踢踏作響,似仍在耳邊……她吸口氣,說:“好的我?guī)湍恪!?br />
……
董亞寧走在最前面,聽身后的李晉跟同伴低聲聊天。
李晉笑著說:“……是啊,美人,難得素顏還這么美……嘖,如果頭發(fā)再長一點兒就好了,我喜歡長發(fā)美女……”
他站住了。
李晉機靈的快走幾步,走到2808門口,刷過房卡,請董亞寧進去。
董亞寧走到他身邊,卻不著急進門。
“董先生?”李晉看著老板。老板在東京這幾日,清減許多。昨晚開始角膜發(fā)炎,點了眼藥水也沒見大好,便戴了一副黑邊眼鏡去談判,談了一整天。這會子忽然用他發(fā)紅的眼睛盯他,他有點兒發(fā)怔。
“跟我來�!倍瓉唽庍M門直奔吧臺。
第四章
沒有云彩的天空
(六)
李晉隨手帶門,門外的同事給他殺雞抹脖的姿勢。他往里走,跟著老板的步子站在了客廳中央,看著老板坐在沙發(fā)上,扯開領帶。
老板住的是相對普通的商務套房。跟他們這些隨從一樣。出門在外的這些小排場,老板倒一向不是很講究。實用和效率,這是老板的口頭禪。按說這次來東京,談的項目都還算挺順利的,不該一直黑著臉�。《艺胀�,公事之外,老板都讓他們自由活動,有時候也跟他們一起去玩……
李晉正胡思亂想,回過神來才發(fā)現老板坐在那里半瓶白蘭地下肚仍沒吭聲。
怪。老板這火爆脾氣……
“李晉�!倍瓉唽幰恢皇直鄞钤谏嘲l(fā)背上。
“是。”李晉站直了。
“替我去查查這個公司的背景�!倍瓉唽幍罐D酒杯,酒液滴在茶幾上,他伸手沾酒,劃了兩個字母。
李晉點頭。原來是這樣的小事。他還以為自己哪兒又做的不妥了,老板要發(fā)作自己呢。
董亞寧解著袖鈕。扯的有點兒狠,“噗”的一下,袖鈕從他手上脫落,彈出去。
李晉彎身替他撿起來,放在茶幾上。
“明天合約一簽,放你們兩天假。這幾天辛苦了,好好去放松下。”董亞寧交代。
“是。”李晉心里一動。這兩天假,可是不在計劃內的。
“沒事了,你去吧。”董亞寧盯著那顆脫落的袖鈕,說。
李晉退出來,舒了口氣。掏出手機來寫下來老板交代的事情,等下回房就開始工作……不對。他歪頭。老板原先不是想說這個的吧,LW有什么好挖的,八竿子打不著的那么一個公司……那究竟是什么,讓他話到嘴邊掉了個個兒?
李晉分明聽到里面一聲脆響。
接著,又一聲。
得。
結賬的時候又得賠人家酒店家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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屹湘頂著一對兔子眼趴在T臺邊看模特走的路線。這個招數是苗得雨交給她的。說這是最便捷的方式,來看模特們行走的路線是不是與他們的設計分毫不差。
彩排用的音樂聲很大,節(jié)奏也強烈,震得T臺都在發(fā)顫。
屹湘喉嚨已經啞了,麥克風里出來的聲音完全不像是她的。
還有兩個小時就開場,這是最后一遍彩排。
“莎娜!你的表情!”她忽然間發(fā)現莎娜的表情完全不在狀態(tài)。
莎娜照舊。
“Cut!”屹湘大喝一聲。Michael在她身后急忙下指令。樂聲驟停。模特們都停在原地,面面相覷。屹湘走上T臺,拍拍手說:“最后一次彩排就到這里,再次提醒大家注意走臺的節(jié)奏,上臺之前Joanna會總控,臨時有變通全看Joanna的。去休息。辛苦大家。莎娜請留步�!彼贿呎f,踱著步子到了莎娜跟前。
模特們都散去了,莎娜靜立。
第四章
沒有云彩的天空
(七)
莎娜紫羅蘭色的眼睛嵌在桃心狀的臉上,好看。屹湘無心欣賞這種美麗,她用只有兩人能聽清楚的音量開門見山地問:“莎娜,我接下來要問你的問題,可能侵犯你的**,你可以拒絕回答;但是假如你現在的狀態(tài)會影響到兩小時后臨場發(fā)揮,請你負責任的即刻退出。你明白我的意思?”
莎娜點頭。
“你在戒毒中?”屹湘問。
莎娜又點頭。
“可有按時服用藥物?什么時間服用的?”屹湘追問。
“有。半小時前�!鄙然卮稹_@個個子矮矮的東方小女子,眼神中有一種能讓人意志隨之轉移的力量么?莎娜甩了下頭。她在控制自己說出這些話之前,已經對屹湘說了實話�!拔医浖o人會殺了我�!�
屹湘算了下時間,“你現在有何不適?”
“輕微惡心和頭暈。”莎娜說。
屹湘盯著她俏薄的鎖骨,再次問:“莎娜,我再問一次,你還能不能控制你自己?”
莎娜臉極蒼白。屹湘此時知道以往見到的莎娜那股子蒼白憔悴、她認為是刻意營造出來的頹廢和憂傷,是莎娜的本色。她手里捏著對講機,指甲摳的按鍵都快掉了,克制著自己的情緒�?偹忝靼捉浖o人那一巴掌揮過去時候的心情。如果傷人不算犯法,她也早就動手了。
屹湘按了下額角。太陽穴要炸開了似的。
“能夠�!鄙日f著,轉了個身。甩開細長的腿,踏著標準的優(yōu)雅貓步,在屹湘面前走動。穩(wěn)妥而精確的踏準步點。
屹湘示意她停下。
莎娜靠近屹湘,“對你來說,我也是個活動衣架而已嘛?”
屹湘把對講機掛在腰間,空出手來拍著莎娜的臉蛋兒,莎娜的臉頰很涼,屹湘提拉著她面部薄薄的肌肉,說:“是的,對我來說,你也是個活動衣架。而且,得是個有生命、有感情的活動衣架——動一下你的嘴角,上揚大約十五度……對,很好,就是這個表情,上場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那件白紗需要的是這個表情�!�
莎娜保持著笑容,“你準備賭一把?”
對講機里沙沙作響,Michael在呼叫屹湘。
屹湘摘下對講機,說:“Michael,通知服裝組,‘蝴蝶’系列調整到第一次序出場�!�
Michael在那邊驚叫問為什么。
“別問為什么。馬上準備。”屹湘換了Joanna的頻道。Joanna倒是沒有大驚小怪。屹湘在手中的草圖上勾畫幾下,聽到莎娜問她“‘蝴蝶’不是你的設計嘛?”,應聲道:“對,是我的孩子們。所以你們誰敢給我秀砸了,我就把你們砸了——化妝的時候告訴你的化妝師,你的眼角那里要格外畫重一些�!�
“還是放在最后出場要更好�!�
“美沙酮的作用在兩小時之后會達到頂峰,之后藥效逐漸減弱。若你穿著‘蝴蝶12號’在臺上亂動,不出五分鐘就會成為youtube滾動播放最多的視頻。那我就跟著你出大名了。你的經紀人還得給你編造一個理由——亨廷頓舞蹈癥中期?”屹湘揮手,繼續(xù)畫著草圖。
莎娜轉身離去。
屹湘將草圖一疊,塞進腰包里,環(huán)視四周。
工作人員仍在做最后的準備。場地內的座椅都蒙上了印有LW標志的淺藍色重絲椅套,華美而高貴。再過90分鐘,這些座椅都會被填滿,那些銘牌上金光閃閃的名字,會成為真人……屹湘在T臺上踱著步子。
燈光一道一道的收住,她站在了T臺的最前端,四周暗了下來。當燈光再次閃耀,就是大幕開啟的時刻。
她的“蝴蝶”,即將破繭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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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更畢。謝謝大家陪伴。諸位。:)
第四章
沒有云彩的天空
(八)
“有沒有改變想法?”Vi站在她身后,距離她兩步遠。
“沒有。”屹湘輕聲說。隨手關了對講機。從場地入口處逐漸亮起燈光,引導員已經在引領最早到達的嘉賓如常。場外的招待會現場想必此時衣香鬢影、喧囂熱鬧,Vi應該在那里。懶
Vi說:“那篇采訪稿我已經發(fā)到你郵箱,你抽時間看一下,沒有問題,我再交代人發(fā)布�!�
“不用看了,我相信你。”
Vi沉默。
“我去后臺。已經交代人,終場給你的花會經過花粉處理的!”她說著便走開了。
“什么花?”Vi叫道。
屹湘一邊走一邊回頭,暗影里Vi被光圈圍住,穿簡單素凈的白亞麻衫褲,腳上還是那款豹紋鉚釘船鞋,他竟比平常顯得靈巧可愛,她笑道:“白菊花!”也不管Vi大呼小叫的咒罵她,鉆進漸漸熱浪翻滾的后臺……
屹湘后來一直覺得熱。有種喝了酒之后發(fā)汗的感覺。從頭到腳。她薄薄的發(fā)幾乎全濕,抽一條茶色的細麻布手帕圍在額頂,不一會兒也被汗水浸透。穿梭在亂中有序的后臺,滿鼻子都是各種香氣、站在衣架前瘦的有如鬼魅的名模、隨便一腳可能就踩到了誰的裙擺、互相叫嚷著搶先化妝一句不和冒出三字經來……她看到莎娜靜靜的坐在角落里的一塊毛氈上,塞著耳機,盤腿打坐。她的臉上已經畫好了屹湘交代下去的那種金屬裸妝,身后便是她將穿著上場的白紗禮服。平靜的像安琪兒似的。蟲
屹湘看了她一會兒,在Joanna通告還有30分鐘的時候,叫醒了莎娜,親手幫她穿起那件禮服。
禮服上細密的蕾絲垂垂綴綴,配著半透明的紗層層疊疊,胸下一條絲帶打成簡單的蝴蝶結,行動起來飄然若仙子手中絲帶。
屹湘手里拿著紗擺,等著莎娜伸腳穿進那對米白色緞面坡跟鞋子。
莎娜稍稍蹲下身,俏皮的笑著,對屹湘說:“親愛的東方小女巫,請予我愛與力量,我將帶著15度角的微笑,翩然飛過溫暖的泉,停在最美的花朵上�!彼髦^肘蕾絲手套的手,扶著膝,這一刻,她像等待加冕的女皇。
整間大屋子里其他的人都稍停手里的事,留心這一幕。
屹湘替莎娜戴好紗擺。紗擺從肩上垂下,直到腰際。
莎娜接過捧花,輕輕擁抱屹湘,“我會珍惜她�!彼記得屹湘對禮服的稱呼。
屹湘則在莎娜耳邊說:“更該珍惜你自己。”
她松開莎娜,轉身對著另外十一位喊著:“上場前大聲念三遍:每個女孩都是公主——Joanna說了,不念出聲的,不準出場!”
大家都笑起來,正巧Joanna探頭進來,問:“準備好了么?還有十分鐘……”她手拍著門邊,“嘭嘭”作響。
笑聲更大。
Joanna奇怪,待看一眼屋中央端立的莎娜,對屹湘豎了一下大拇指……
屹湘并沒有看著她的“蝴蝶”在清泉般淡淡的音樂中一只一只飛上舞臺,而是站在外面的走廊上,聽那如潮掌聲。
潮聲一浪接一浪,拍進心房,又撤出。
她絲毫沒有如釋重負的感覺。整場發(fā)布會,才剛剛開始。
腰包里接二連三傳來響聲,她打開看,Ian的手機也在響。Ian的這部手機僅存了四個人的號碼�,F在撥進來的是“John”。
屹湘接通電話,那邊確認她身份之后說:“我是BB的經紀人John-Milton,郗小姐現在請你聽著�!�
屹湘緊握電話,聽筒貼在耳邊。
經紀人有多了不起,她這些日子已經越來越認識到。
她以為接下來必然會有些不太入耳的話傳過來,已經預備好見招拆招,不想好一會兒只有嗡嗡嗡的細小聲音,間或幾聲尖叫,傳的很遠,空谷回音一般。她略怔一下,手是抓住了不銹鋼欄桿;腳下是東京的夜景,她如同懸浮在空中……
“……接下來的這首歌,是我們特別為一個女孩子創(chuàng)作的。多年來沒有把它收錄在任何一張唱片中的原因,是想要當面唱給她聽……有人說這首歌是Bing會唱的唯一的情歌,是的,說得對�!笔荖ick。調整麥克風,電流干擾,刺耳難聽。場下尖叫聲此起彼伏,他繼續(xù)說:“Vanessa,我們希望此刻你在這里,你在聽。記住我們永遠愛你�!�
屹湘閉了下眼睛。
樂聲輕緩而歡快。
“有一個女孩,她叫Vanessa。
她很愛笑,她很愛吵。
像一團花火,像一顆星,
寶石的火焰也趕不上她笑容的閃耀;
最令人驚訝的,
是她的真。
……”
屹湘笑了,笑著笑著,眼睛有點兒濕潤。她揉著眼睛,聽著這首歌。
眼前不是那幾個年過三旬的老男孩,不是的,眼前的他們,沒有在金碧輝煌的舞臺上、沒有在眾人仰視的高光下,而是留著長發(fā)穿著破衫,人人背一把貼滿了膠布的舊吉他……笑著說Vanessa你來聽聽這首歌、來聽聽那首歌……她說好聽就夸她有耳力,她說不好聽就罵她是樂盲;窮的沒有面包了,寧可死也不賣值不了幾鎊的舊吉他;在地鐵站口打開琴盒等待偶爾丟下的硬幣,會說即使低到塵埃里,歌手還是有歌手的自尊心……
她的手跟著他們的哼唱打節(jié)拍。
樂聲停歇,良久,聽筒里寂寂無聲。
米爾頓嘆息道:“Vanessa,BB曾說過你是上帝派來的天使。今晚,我極不贊同他們用這種方式向你表達善意,但我尊重他們。BB演唱會結束后想跟你見面。希望你撥冗相見。若實在不便,能另約時間地點最好……”
屹湘輕聲說:“米爾頓先生,請轉告BB。過去的事情,我已經忘了。也請他們忘了吧。Ian的手機我會放在前臺。代我致謝同時致歉。告訴他們,我祝福他們,在我心里……寶石的火焰也趕不上他們笑容的閃耀。”
她收線,關機。
第四章
沒有云彩的天空
(九)
她站在后臺出場口,解下頭巾,擦一擦額上的汗。
在她身邊,等候出場的這件禮服,正是上世紀九十年代LW的婚紗代表作。
“有時光倒流的感覺吧?”Joanna問。
是的,二十年前,她們還都是少不更事的小女孩兒呢。懶
即將出嫁的表姐從香港帶回好多資料,跟媽媽和舅媽在研究選哪家的禮服合適,她坐在機艙的地氈上,嚼著泡泡糖、撕了雜志插頁疊紙飛機。表姐皺眉,說湘湘最頑皮,頑皮鬼將來會嫁不出去。她展開一張紙片,折痕將那紗擺足足拖了有三米長的禮服彩照弄變了形,也仍是美麗……她不服氣,誰說頑皮的女孩子就嫁不出去?趁表姐睡覺,一把泡泡糖黏在她的頭發(fā)上,要剪掉一縷一縷的長發(fā),惹得表姐大哭……
后來大美人表姐一賭氣剪了短發(fā)。更賭氣到差點兒不要瀟湘兄妹做花童�?杀斫愦┲炭畹亩Y服走在紅毯上的樣子,委實美麗。幾年間都是談資,仿佛領了潮流。卻不知表姐迫不得已。有好久都不肯原諒她,見了總穿著球鞋恤衫在畫室埋頭畫畫的她,還會說一句:難道穿婚紗那天也穿球鞋?倒是好,跑的快……表姐真刻薄。恨的她牙癢,還一句:就穿球鞋出嫁,怎樣?我還要穿著自己設計的裙子。
瀟瀟壞,問:你能設計出什么裙子?一塊白布剪個洞套頭上?蟲
傳為笑談……
屹湘再擦擦額頭的汗,聽Joanna說:“這件短款,當年沒有幾個人有勇氣穿上,根本就是加長版比基尼�!彼πΑ?刹皇�。
表姐去年梅開二度,母親電話中提及,說她還記得自己當年的氣急敗壞,也記得自己一句一句罵小湘湘,并不是故意,年少氣盛、口不擇言。母親語氣淡淡的,說我們湘湘才不會介意,我們湘湘一定會穿著球鞋、披上自己設計的婚紗……是不是呢湘湘?
“哎,現在風評最好的,不是莎娜穿出去的那件12號……”Joanna百忙中不忘翻Twitter。
屹湘看她。
“是那只菜鳥穿的蝴蝶3號�!盝oanna笑。
哦,是那件——象牙色,上身刺繡,下身是手工蕾絲拖裙,簡單的蕾絲頭紗,從發(fā)頂垂至腳踝,與拖裙渾然一體。被Joanna稱為菜鳥的模特,是德日混血兒,氣質恬靜中有一絲野性,剛剛十七歲,這是她第一次上大型秀。上場前緊張到厚厚的妝容都掩飾不了那份兒臉青唇紫。
屹湘莞爾。
都曾經是菜鳥。遲早變成莎娜那樣的老油條。懂得在上場前打坐、懂得如何討好甚至調戲設計師……
Joanna看看時間。時間差不多了。她揮揮手,模特們靜悄悄的集結。
屹湘回頭一望,烏泱泱一片各色婚紗的海洋,端的是壯觀。
Vi出現在她們對面的出場口。
“花束是否都處理過了?Vi有花粉過敏癥,很嚴重。”屹湘又想起來這茬兒。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是。我雖然恨他,但還不想他這么早死�!盝oanna笑。
“是他喜歡的紅睡蓮?”
Joanna說了句什么,屹湘還沒聽清楚,就見Vi突然對著她招手。她比劃著問他怎么回事?怎么還不上場?
Vi的表情卻越發(fā)著急起來。
此時場內模特已然站定位置,后臺模特們也自動站成兩排,準備跟隨設計師再度出場。背景音樂已經由舒緩變換成輕快,只待人踏準節(jié)奏……Vi還是不挪窩。
屹湘穿過窄窄的過道沖到Vi面前,剛要問他這是怎么回事、為什么還不帶領模特出場答謝觀眾……就見Vi手伸到她腦后,迅速的將她汗?jié)竦念^發(fā)挽了兩下,他手中不知道什么時候多出來一根皮繩,替她束了頭發(fā)。
屹湘大驚,下意識抬手就要劈開Vi的手臂,Vi行動更迅速,他雙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大力的將她扭轉九十度,猛推了她一把。
這一推將屹湘準確的推到了出場口的中央位置,她極力使自己保持平衡。燈光師終于捕捉到人影,三束燈光同時跟到,屹湘眼前頓時白花花一片,腦子就懵了。
中招了。
耳邊只聽Vi和Joanna幾乎同時在喊:“Vanessa,上!快走!走��!”
掌聲就在此時響了起來,配合著音樂的節(jié)奏,一下一下的。
屹湘除了面前這條寬十英尺、長三百二十英尺且橫生數出枝節(jié)的T臺,根本沒有別的路。她幾乎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什么叫一咬牙、一跺腳就豁出去了?
她郗屹湘此時便是了。
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比她更狼狽的出現在眾所矚目的焦點處的設計師了,總之她一件茶葉末綠色的襯衫、灰色開司米長開衫、黑色亞麻布的長褲拖到腳面、為了舒服穿的還是土黃色的舊僧鞋,要多特立獨行、便有多特立獨行……她捏著雙空拳走在T臺上,還得將一副溫和的面孔擺出來,不時的向左或向右邊的嘉賓致意。
亞克力的臺面被地下的燈管炙烤,溫度不低,透過薄薄的鞋底傳到,令她更加汗出如漿。像處在一個壓力鍋中,越來越熱。
除了音樂聲和轟鳴的掌聲,她聽不到別的。
明知身后有很多人在跟隨,熱浪烘托下本該是香風陣陣,卻好似空蕩蕩的只有她一人在。只能顧左右而不能回頭張望的時刻,她加快了腳步。
終于站在T臺的盡頭,有人送來大束的鮮花。一束接一束,她應接不暇。接下后分給身后的模特,自己則對前方的觀眾席方向深深鞠躬,良久不起。
嵌入式的T臺設計,觀眾席近在咫尺。
面對如此一場奢華的視覺盛宴,觀眾并不吝惜掌聲和贊美。
她一再的鞠躬致謝,慢慢后退。
待要轉身的時候,小小的一束茉莉花捧到她面前。
小巧的花束,不盈一握,然香氣撲鼻,令人怦然心動。
“祝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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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讀友:
珠子頭天上架,更文節(jié)奏還沒調整過來,不妥之處請多包涵。謝謝大家的支持。今日更畢。諸位。
明天會試試加更。
第四章
沒有云彩的天空
(十)
屹湘接過這小小的一束茉莉花。眼睛望住面前這個年輕的女子,站在臺下的她,仰著臉看屹湘。
模樣普通,笑容很亮。
穿著深灰色蕾絲嵌紗小禮服,左胸口貼了藍色底子的貼紙。是特約嘉賓。她見屹湘沒有即刻離去,趁機執(zhí)了屹湘的手,小聲說“稍后的拍賣會上,我會競拍‘蝴蝶6’號,那件紗好美,我志在必得。”她眸子中有異彩。那是看到心愛之物時候的渴望。懶
“祝你成功�!币傧娲颐Φ恼f了聲“謝謝”,轉身往回走。
6號是一件奶油色露肩短款婚紗,清新俏麗,恰恰配這爽朗可愛的女郎——她有眼光,知道什么適合自己。
屹湘攥著這一小捧茉莉。茉莉的芬芳,越來越濃郁。
她深深的吸著氣。
T臺的盡頭,蕓蕓美麗的超模們形成人墻,隱約可見那幾位好同事,翹著腳對她揮手……她回身對觀眾們鞠躬,撥開人墻鉆出去,一把拉了Joanna和Michael的手,一邊一個,拖到前面來。
那兩人的模樣比她還要狼狽。
站在LW的背景板下,活脫脫的是“優(yōu)雅”“精致”的反義詞。
屹湘高高將二人的手拉著舉起來,搖晃。
只聽“嘭”的一聲,頭頂的巨大彩球爆開,淡藍色的玫瑰花瓣撲撲揚揚撒落下來……
屹湘對Joanna笑,環(huán)境喧囂熱鬧,聽不清言語,她干脆不必說。眼角余光看到莎娜,明亮的她站在最明亮的位置;要找Vi,卻不見他人。屹湘心里有數,悄悄的往后臺退去,見到她的人都說“郗小姐祝賀你”或者“Vanessa祝賀你”,她笑著回應,也只是淡淡的一句“謝謝”而已。蟲
換衣服趕去拍賣會場的時候,她悄悄問Joanna:“你知道嘉賓邀請的程序嘛?”
那年輕女孩子和茉莉花香,還在她心頭。
“程序上,應該是早兩個月發(fā)出邀請函、提前一周再次確認,僅做微小調整即可。慈善秀受邀名單變動一向不大的。較少邀請明星,多數是權貴。你可是看到了誰?還是要找誰?讓公關部同事查一查即可�!盝oanna以為屹湘對某位受邀嘉賓感興趣。
程序上是這樣。
程序以外呢?
屹湘對著鏡子整理著裝。黑色樽領毛衫配灰色紗裙,一點配飾也無。Joanna從鏡中看她,半晌沉默,卻說:“本想批評你就這副素淡的樣子出席,看來看去,覺得你此刻的樣子便很好——人美麗是很占便宜的,什么姿態(tài)都是好的�!�
屹湘拿了一管唇膏在嘴唇上涂兩下,嘴巴頓時就像了櫻桃。她轉身給Joanna畫睫毛,好令這對綠色的大眼更美麗突出。Joanna動彈不得,還不忘提醒她多喝幾杯水,“我怎么覺得你今天像是一臺蒸汽機。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可不是,剛換過的衣服又貼在了身上。
奇怪的是并不覺得口渴。反而更擔心自己會不會散發(fā)出汗味。
“沒有,你全身茉莉香�!盝oanna眨眨眼睛,看看鏡內的自己,“你有沒有覺得Vi怪怪的?”
屹湘將睫毛膏收好,看她一眼,“哪里怪?”
“說不上�?傆X得他這次來東京,人好像完全不在狀態(tài)。他不會跟莎娜似的……”Joanna倏地住了嘴。門口有人走動。
“人誰沒有一兩樣嗜好�!币傧娴恼f。將那一束小小的茉莉花,塞進寬大的包里,“走吧——他普通感冒。休息下就好。”
Joanna甩甩她布滿亮片的高跟鞋,聳聳肩,說:“也是……不過Vanessa你一定知道什么,你不說�!�
“對,我知道。我知道Vi得了絕癥、在巴黎養(yǎng)著一個快上大學的私生女、他正準備跳槽去別家公司。”屹湘說,抓著包,問:“還不走?”
Joanna笑的跌手跌足,“你才真是個怪物。怪不得Vi那老妖欣賞你。對了你知道嗎,Laura也來了?就坐在貴賓席的中央。”
屹湘意外。這倒確實不知道。短短十分鐘,眼前幾乎從頭到尾白花花一片,天皇駕臨也不過是一個白色的影子。她哪兒顧得了那許多。
“好像說原計劃是不出席的,不知道為什么空降。你出場之后,Vi還說,Laura是不想自己私人收藏的禮服落入別人手里�!�
屹湘沉吟。
做善事豈用親力親為?汪陶生才不會無緣無故的走這一趟。
走進拍賣會場,屹湘果然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離入場口很近的位置同嘉賓寒暄的汪陶生,Vi站在她身旁,兩人都很有主人的架勢。
Joanna拿了兩杯香檳,分屹湘一杯,輕聲說:“不親眼看看,誰相信如今油價高漲、市道低落的時候,這些人還樂得乘私人飛機滿世界跑著做慈善?真荒謬�!�
“做善事不落人后,總是好的。”屹湘端著酒杯。聞一聞,便說:“可是下了血本招待這些人?”
“放心。這酒也是捐贈的。”Joanna開玩笑。
有人從背后拍屹湘肩膀,輕聲叫:“Vanessa,可是你?”
屹湘心里嘆口氣,這陌生的聲音。終于有人認出她�;仡^的時候臉上已經是笑微微的,睜眼一看,好幾位呢,她一一與之握手寒暄,得體的應對,回答這些問題:稍知她行蹤的會說“這幾年你竟不出來走動”;一無所知的會說“原來你在LW高就”;客氣一些的會說“看你設計再度驚為天人”;熱情一點的會說“Vanessa這是我新號碼”;再進一步的就說“下次有機會合作如何我如今在CC負責一個小組”……她漸漸的覺得身上那種濕漉漉、粘膩膩的感覺越來越輕。
他們原本跟她在一個起跑線上,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她在他們面前根本無須藏匿,本色出場就好。
她實落落的松口氣。
累是累的,但不覺得難過。
手里的香檳沒有沾唇邊一下。杯上的水珠滑下來,蒸發(fā)掉,氣泡終于也沒有了,只剩下無生命的一汪淡黃的液體。她還是不碰。
有人說:“Vanessa,你以前嗜酒�!�
是啊,你也說了,是以前。
她笑而不語。
第四章
沒有云彩的天空
(十一)
Joanna碰了碰她,說:“Vi叫我們過去�!�
她同舊相識們告辭,轉身說:“謝謝�!�
Joanna把她手里的杯子接過來,一飲而盡,說:“謝什么謝,Vi的確在叫你過去。我是不想跟那些人對著,何況他們也不把我放在眼內;我去找酒喝……你快去�!睉�
這回不是Vi,而是汪陶生對著屹湘以眼神示意。
Joanna又塞一杯新香檳給屹湘,望著屹湘走到老板身邊穩(wěn)穩(wěn)站定,由老板介紹給面前的本國政要。屹湘不卑不亢、表情剛剛好;就好像她只是走開片刻,轉身回來繼續(xù)上一個話題,沒有尷尬、不見拘謹。令人嘆為觀止。
Vanessa-Xi,真有你的。你真的是一個老朋友、老同學名單里幾乎囊括各大品牌新生代名設計師的“小嘍啰”?
Joanna笑著撓撓頭。
事情越來越好玩了。
那邊郗屹湘確實如同她外表看起來的那么鎮(zhèn)定自若。她站在汪陶生身后半步遠的位置,絕大多數時間作聆聽狀。但面前這位政要眼神不時地照顧到她,待汪陶生說話告一段落,他禮貌的問屹湘:“你來自北京?”
屹湘點頭稱是。
他微笑道:“20多年前跟友好協(xié)會有幸訪問貴國。曾見過一個小女孩。你長的很像那個小女孩。也許,她是像你,這里有一顆漂亮的痣�!彼ò最^發(fā),回憶起多年前的事情,清癯的面上有著與身份地位不符合的稚氣的笑容。像自己對面站著的,不是陌生的美麗女子,而是仍在稚齡的小孩。蟲
屹湘微笑不語。
汪陶生適時地說:“屹湘也有令人過目難忘的模樣�!闭Z氣是半開玩笑的。這種非官方的場合,這種程度的玩笑無傷大雅。
老者點頭,深深看屹湘一眼,說:“歡迎你來日本。有什么需要的,請盡管與我聯系�!彼f完,身后的隨員雙手遞上一張白色的名片。屹湘也雙手接了,鄭重致謝。老者這才攜眷屬離開。屹湘老老實實地把名片收好,見汪陶生與Vi不約而同看著她,她輕聲提醒:“拍賣會馬上就開始了�!�
果然一陣清脆的鈴聲響起,前面臨時做了拍賣席的位置,帶著白手套的拍賣師對著麥克風提醒大家拍賣會馬上開始,請大家關注第一件拍品……
這并不像嚴格的拍賣會,到場嘉賓們除了手中的號碼牌,沒有固定的位子,與普通的Party無異。
Vi笑著說:“Laura可要把這第一件拍品競價得手。她當年發(fā)誓要穿這件紗出嫁的�!�
汪陶生不介意Vi當著屹湘的面揭她老底,開開心心地舉牌。
屹湘拉了Vi一下,低聲說:“我的任務圓滿完成了。”
Vi目光跟著拍賣師的手勢在走——有兩位競價者與Laura競爭的不亦樂乎,價格上升的很快,氣氛緊張而有趣——“什么圓滿,勉強及格而已。怎么?”
“我不隨大部隊回紐約。你答應我的。給我一周時間考慮去留�!币傧嬲f。面前Laura高舉號碼牌,手腕上一串金色大溪地珍珠明晃晃的,仿佛在哪兒見過相同的款式……她轉眼看看場內的人們,實在沒有興趣再耽擱下去,只說:“Vi,我也有私人理由,想在這里多逗留兩日。”
Vi這才轉頭看她。
暖暖的燈光下,她的容色還算正常。他也知道這幾日她的操勞和辛苦。于是說:“要離開東京?”
“是�!币傧嬲f。
“那凡事多加小心。有狀況先聯絡阿部先生�!盫i開玩笑。
“喂!”
“好好好,有狀況先聯絡美國大使館。”他說。
“我是中國人。”屹湘不樂意了。
“真的?”Vi故作驚訝,“我以為你已經加入美籍。賺美金交稅,名正言順不再回國……”
屹湘氣結。
“好了不開玩笑,去吧。我知道肯耽擱到這時已經是你的極限。”Vi說笑,“你真是有藝術家氣質,柴米油鹽必須有人替你打點好才是、絕不肯為了營銷放下身段應酬�!�
“你說的那是Jose。”屹湘也不管前面就站著人家的姐姐——人家的姐姐這時已經把那件婚紗推到了一個令人咋舌的高價——“真土�!彼室庹f。知道是Vi初入LW時候的設計。
Vi反唇相譏:“過不了兩季,你的設計也是出土文物�!�
“不。我的設計永不過時。”她的目光搜尋著那個“茉莉女郎”,果然看到她站在離拍賣師最近的位置,身邊立著兩位年長女士。她微笑。待嫁新娘對中意的禮服分外執(zhí)著。
“永不說永不。”Vi笑道。
屹湘已經走遠了。
她不想驚動任何人,貼著場地外沿低調離去。走出來便覺得空氣清新呼吸順暢,頭腦都清朗許多似的,她分別發(fā)信息給Joanna和Michael,告之自己先行離場然后會在此做短途旅行我們紐約見,就聽到身后腳步急急,有人叫她“屹湘”,她認出是那鄔家本。
“怎么這么快就走?”鄔家本身穿挺括的灰色燕尾服,打著領結,十分莊重。
屹湘險些以為自己看到的是站在神壇前要宣誓照顧誰一生一世的新郎。
她一時沒有出聲。
“屹湘?”鄔家本叫她。
屹湘點頭,說:“我提早離場,另有安排�!�
“那我送你回去。你一個人走不安全�!编w家本說。
屹湘沉默。
這人也是有趣。
“你餓不餓?”鄔家本已經先移動腳步往外走。
饑腸轆轆。
“不�!币傧嬲f。她有些別扭的說。不習慣被人照顧了。尤其是被男人照顧。她不習慣了。
鄔家本笑,走出酒店大門,冷風吹起來,他替她開了車門,并沒有跟她一起坐在后面,而是坐在了副駕駛的位置上,請屹湘報上酒店大名,待車子發(fā)動后才問:“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不會撒謊?”
屹湘嘆氣,“那女孩子是誰?”
“哪個女孩子?”鄔家本反問。
屹湘托了腮,看著車窗外,“你怎么知道我喜歡茉莉花?”
“我第一次見到你,聞到茉莉花香。不知道為什么,我覺得你像一朵茉莉花�!编w家本微笑。
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
“那是我堂妹鄔家齊。生于東京、長于東京。秋天舉行婚禮,我自告奮勇替她制作禮服,她說喜歡LW的出品。我一張邀請函可攜帶一名同伴,換她替我跑一趟腿�!�
原來如此。
“你怎么猜到跟我有關?”輪到鄔家本發(fā)問。
“以假亂真東京人,往仙臺去,新干線還是飛機更快?”她不想回答他的問題,開始反問。
出租車在她下榻的酒店門前停穩(wěn),她沒有等鄔家本替她開車門便自行下車。
鄔家本下車,問:“你想去仙臺?”
屹湘把背包整理一下,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