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府城四月考試，從三月初一到三月十五需報名。
隨著報名截止時間越來越近，沈族長急得滿嘴的泡。
后來明白過來，就想將四人分別找四位廩生。
這時已經(jīng)晚了，廩生們的作保名額都已經(jīng)滿了，想再找四個還有名額的廩生實(shí)屬不易。
在沈族長已經(jīng)急得整夜睡不著時，羅松茂帶著沈族長去找了位姓周的廩生。
周廩生是這兩日找到羅家村的。
為了能盡早買到毛琉璃，他竟愿意為沈族四個考生作保。
事情峰回路轉(zhuǎn)，沈族長激動不已，帶著沈逾白四人與羅松茂一同去拜訪周廩生。
這周廩生是府學(xué)的學(xué)生，住在府學(xué)旁邊的一個小宅子里。
沈逾白等人到時，周廩生恰好回宅子。
周廩生三十來歲，是個國字臉，眉毛往下垂著，長相瞧著有些呆，一笑起來卻很精明。
客套幾句后，就笑呵呵看向四人：“哪位是沈逾白沈案首？”
沈逾白上前，朝著周廩生行了個學(xué)生禮，還未起身，周廩生便急忙將他扶起來，很熱切道：“我看過你縣試的文章，文采斐然，今日一看竟如此年輕，果然英雄出少年吶！”
沈逾白心中生出一抹異樣。
頭一次見面便如此熱情，究竟是性格使然，還是另有原因？
沈逾白借著掩唇咳嗽，將手抽離。
眼角余光掃到周廩生神情微變，只是很快又恢復(fù)正常。
沈族長趕忙道：“逾白他癆病還未全好，但不會染給別人，得罪周廩生之處，還往您多多包容。
周廩生臉上多了些感慨：“年紀(jì)輕輕便得如此害人的病，難為你還能中縣試�！�
沈族長對周廩生本就感激，被他如此一說，更對他有好感。
“他自幼才思敏捷，雖被病耽擱了幾年，如今也算是苦盡甘來�！�
周廩生笑道：“往后他必定平步青云，登高望遠(yuǎn)。”
臨近府試，哪個考生都愿意聽這些吉利話，何況還是從堂堂廩生嘴里說出。
一時間，沈族長等人都喜不自勝，與周廩生更親近。
有沈族長在，作為外姓的羅松茂并未多話，可聽周廩生如此夸贊沈逾白，他心中也高興，想著回去定要催著二弟快些將毛琉璃燒好給周廩生送來。
沈逾白總算緩過勁來，對周廩生行了晚生禮，態(tài)度恭敬卻不卑不亢。
周廩生當(dāng)即帶他們?nèi)ジ脠竺?br />
沈知行和沈秀清興奮得面色潮紅，沈鴻業(yè)神情復(fù)雜地瞧著沈逾白的背影，默默低下頭。
府試也需五人互保，沈族只有四個人，剩下一人找的是羅松茂作保的考生，此時那考生與為其作保的另一位廩生還未到，他們只能在府衙等著。
這一等便是半個多時辰。
沈族長擔(dān)心周廩生不滿，連連賠罪。
周廩生笑呵呵地連連擺手，目光落到沈逾白身上：“我上午已與府學(xué)的先生請了假，不礙事�！�
待那位考生過來，周廩生帶著他們一路與衙役打招呼，暢通無阻地將他們帶進(jìn)禮房，笑盈盈幫他們報了名。
本想將周廩生送回去，周廩生卻道：“我下午也無事可做，與羅兄一塊兒還可探討一番學(xué)問。”
眾人自是不會拒絕，沈族長就帶著眾人去之前定好的客棧。
到客棧一問才知道客棧見他們一直沒來，就將他們定好的房間給了其他人。
沈澤惱怒不已：“我們定好的房間，你竟給別人，你們做生意怎能如此不講信譽(yù)！”
客棧掌柜比沈澤更兇：“難不成我放著錢不掙等著你們？”
府試在即，客棧一房難求，房錢是往常的兩三倍不止，客棧掌柜哪里舍得讓客房空著。
況且他也不怕得罪沈澤等人，根本沒好臉色。
沈澤氣得要討回公道，卻被羅松茂勸住。
“府試在即，莫要與此等見利忘義之人多做糾纏�！�
沈澤便是一肚子氣，也只能忍下來。
趕著牛車在府城找了好幾家客棧，都沒空房間。
沈族長剛放下的心又糾起來。
沈家灣離府城遠(yuǎn)，總不能讓考生們來回折騰。
在眾人憂心忡忡時，周廩生笑道：“諸位若不嫌棄，可去寒舍將就些時日�！�
眾人均是一喜，沈族長卻連聲道：“豈敢叨擾周廩生？”
周廩生不以為然：“宅子空著也是空著，我與羅兄聊得甚是投緣，也想與沈案首結(jié)個善緣，若你們嫌棄寒舍破敗，便當(dāng)我沒說�！�
話說到這兒，再拒絕便是不知好歹了。
沈族長感激著答應(yīng)下來，帶著沈逾白等人又去了周廩生的小院子。
這院子一共三間廂房，周廩生住一間，剩下的兩間住他們也夠了。
沈族長道：“逾白身子弱，夜間會咳嗽，他單獨(dú)住一間，我們剩下的人擠一間。”
之前考縣試，沈逾白為了不影響他們睡覺，晚上去屋外咳嗽。
所以對此次屋子的分配，大家都沒意見。
送走羅松茂，眾人鋪床收拾時，沈族長拿了銀錢給周廩生送房錢。
站在窗邊，沈逾白看到周廩生將錢袋子推了回去，并怒氣沖沖說著什么。
他眸光微閃。
將窗戶關(guān)上后，拿出卷軸，將周廩生的事說了。
蘇錦：“怎么會有這么好的人？”
沈逾白半垂著眼簾，提筆的手頓了下。
好得過了頭，便顯得蹊蹺。
“其他廩生已經(jīng)沒了名額，他卻還留著至少四個名額�！�
蘇錦看著字條，也察覺到不對。
“你這么一說，我怎么感覺他的四個名額是特意給你們留的？”
第115章
我可以不做好人嗎？
沈逾白不禁露出一個笑容。
蘇姑娘一點(diǎn)就透。
下一刻，眼中卻閃過一抹寒芒。
以周廩生在府衙表現(xiàn)出的好人緣，定然有許多人找他作保，還留下四個名額便極不合理。
作保完，另一位廩生被送回家，若不是周廩生開口想與大舅閑敘一番，大舅必然也回家了，不會跟著去找客棧。
仿佛在等著他們找不到住處，順口提出讓眾人來他的屋子居住。
若是相熟之人如此做定然是幫了大忙，周廩生與他們卻是頭一次相見。
明明是他們求著周廩生作保，如今卻是周廩生比他們更熱情，實(shí)在不合常理。
思索間，蘇錦的字條再次來了：“你準(zhǔn)備怎么辦？”
沈逾白并不隱瞞蘇錦：“在不知他的真實(shí)目的以前，靜觀其變?yōu)楹��！?br />
蘇錦安慰他：“往好處想，也許是你想多了，他實(shí)際就是一個好人，剛好手上留了四個名額，又看你們找不到住的地方才讓你們來住的呢？”
安慰完，自己都覺得破綻太多了。
蘇錦又找補(bǔ)了一句：“萬一他后續(xù)沒動作，那咱們就冤枉他了。最重要的是，他做的事雖然處處奇怪，但他確實(shí)幫你們解決了現(xiàn)在的困難。”
沈逾白：“蘇姑娘覺得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嗎？”
蘇錦：“沒有啊�！�
她還不了解沈逾白嗎，怎么會那么想他。
沈逾白：“蘇姑娘的意思我明白，周廩生幫了我們這么多，我卻住在他的屋子里猜忌他，實(shí)在不是君子所為�！�
蘇錦一時有些懵。
她剛剛的話是這個意思嗎？
不對，是沈逾白誤會了！
蘇錦趕緊道：“你的懷疑很對啊，防患于未然才能讓自己免受挫折災(zāi)難嘛�！�
沈逾白：“蘇姑娘真是這么想？我可以揣測他人？”
蘇錦不疑有他：“當(dāng)然可以啊，什么都不想才危險，咱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嘛，我也會懷疑別人某句話某個行為是不是有別的意思。你就是對自我要求過高，才會覺得有一點(diǎn)帶惡意的想法都是錯的�！�
四月的天已不算冷，屋子里的沈逾白只著一件單衣，胳膊因?qū)懽治⑽⑸咸�，衣服順著劃到手肘處，露出一�?jié)蒼白的胳膊。
同樣蒼白卻俊美的臉上，一雙黑眸如深潭般望不到底。
與之截然相反的，是筆下略帶委屈與小心翼翼的文字。
沈逾白：“我可以不當(dāng)一個單純的好人嗎？”
蘇錦好像看到路邊正被淋雨的可憐小狗，正在用可憐的眼神哀求她。
瞬間她的心軟得一塌糊涂，毫不猶豫答應(yīng)他：“你做你自己就好，不要讓任何人欺負(fù)！”
他壞點(diǎn)才好，看沈家人和陳家還敢不敢打他的主意！
想到沈逾白遇到的那些糟心事，她恨不得替他狠狠把那些人罵回去。
他們怎么忍心這么對沈逾白！
沈逾白臉上帶了抹意味不明的笑，文字依舊溫軟：“我聽蘇姑娘的�！�
蘇錦覺得自己在膨脹，好像瞬間長成參天大樹，為沈逾白這棵小幼苗遮風(fēng)擋雨。
這一刻，她責(zé)任感爆棚。
她很有必要教教沈逾白什么叫不虧待自己。
為了讓沈逾白用最短的時間學(xué)會，她將自己反擊劉蕾等人的例子一一列舉出來，最后總結(jié)：“那些人都是欺軟怕硬，一旦知道你不好惹，他們以后就不敢欺負(fù)你了�！�
沈逾白輕撫紙條上的字，低聲呢喃：“你這算是答應(yīng)我可以做壞人了�！�
四月的天不冷不熱，正是約四五好友踏青的好時候。
年輕的學(xué)子們卻被困在屋子里背書做文章，實(shí)在有負(fù)春光。
沈秀清背完一篇文章，還被沈逾白要求講出文章好在何處。
只有16歲的他眉頭緊鎖，面容枯槁。
“知州大人是北方人，成德十一年二甲進(jìn)士，卻擅長騎射，曾領(lǐng)兵打過仗，為人豪爽，喜大氣磅礴的文章。你們?nèi)粝胪镀渌�，可提前多做練�?xí)�！�
沈逾白一開口講這些，沈秀清便一掃疲態(tài)，巴巴往沈逾白身邊湊。
縣試他就是聽了這些才被沈逾白帶著考過的，他迫切希望沈逾白也能帶著他考過府試。
沈知行也是立刻放下書本，專心聽沈逾白講這些。
沈鴻業(yè)語氣極沖：“你如何知曉這些？”
“若你多出門走走，便能聽到府城許多老百姓都在傳頌這位知州大人的事跡�！�
沈逾白反唇相譏。
最近他每每吃完飯都要出去走半個時辰，一來是為了消食鍛煉身子，二來便是為了聽百姓講這些事。
這位知州大人官聲極好，也是做實(shí)事之人，雖只來建康府五年，卻將建康府打理得極好，百姓富足了，便會傳頌官員美名。
被噎回來，沈鴻業(yè)氣呼呼推開門，大步離開。
沈秀清想喊，卻被沈知行拉�。骸皠e理他，整天板著個臉，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對他做了什么天怒人怨之事�！�
“可逾白哥在給咱們開小灶，他不聽怎么能行？”
沈秀清急道。
“人家自己不樂意聽，你還能逼著不成？”
沈知行嘲諷。
他自認(rèn)是沈逾白的至交好友，自是與沈逾白站一邊，沈鴻業(yè)明顯就是無理取鬧，他可不慣著。
沈秀清深深嘆口氣：“他這樣不聽逾白哥開小灶，到考試時怎么辦�！�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文風(fēng)，有些人為了迎合主考官的喜好強(qiáng)行改變文風(fēng)，文章反而落了個四不像，不如堅持寫自己所長，只要寫得好，照樣被取�！�
沈逾白淡淡道。
沈秀清用力點(diǎn)頭，又巴巴看向沈逾白。
反正他自己的文風(fēng)一塌糊涂，不如迎合主考官。
沈知行因?yàn)槲娘L(fēng)固定，如今想要改變文風(fēng)頗為不易，便問沈逾白：“你會如何選？”
“我讀過知州大人的許多文章，也將他點(diǎn)了的考生程文都看過，既知他的喜好，何必舍近求遠(yuǎn)�！�
意思是他會按照知州大人的喜好來寫文章。
沈知行便不再猶豫：“我這些天也改改文風(fēng)。”
沈逾白都要改變文風(fēng)，他自己還堅持個什么勁。
跟著沈逾白走準(zhǔn)沒錯！
見兩人都答應(yīng)，沈逾白在紙上寫下三道題目。
“這是我根據(jù)知州大人的風(fēng)格出的題，先按照題目寫三篇文章練手，再進(jìn)行改進(jìn)�！�
第116章
這是私自夾帶
沈知行倒興致勃勃地接過了考題，可苦了沈秀清，早上已寫了一篇，如今還要寫三篇。
三人做文章之事按下不提，沈鴻業(yè)獨(dú)自沖出院子后，卻遇上了他爹沈守忠和姑父陳序。
為了能讓四位考生能從容些，沈族長一早便決定報完名就在府城住下，讓他們安心備考。
府城開銷大，族里只管考生與送考之人的花銷。
族長是必要來的，沈澤需趕牛車，對府城也熟悉，送考兩人也就定下了。
若其他人想送考，需得自掏腰包。
沈守忠哪里舍得掏這么大一筆花銷，府試便沒來。
可是今日他跟陳序守在院子外等沈鴻業(yè)，還將沈鴻業(yè)帶到陳序所住的客棧房間。
此次縣試，陳序也中了。
有陳縣令在，他們很容易找到兩個廩生作保，早早便在府城客棧住下。
陳序與堂哥同住一屋，其堂哥見他們過來，便將房間讓給三人。
沈守忠千恩萬謝把人送走，又四處張望，確認(rèn)外頭沒人偷聽才將門窗都關(guān)上，這才回了屋子。
沈鴻業(yè)終于有空將自己的疑惑問出口：“爹怎么來府城了？”
“當(dāng)然是有要緊的事找你�！�
沈守忠簡單應(yīng)了一句，與陳序?qū)σ曇谎郏焓秩霊牙�，再出來時手里已經(jīng)握了什么東西，趕緊塞到沈鴻業(yè)手上。
沈鴻業(yè)低頭看去，就見手心多了個嬰兒拳頭大小的冊子，翻開，里面密密麻麻寫著如蒼蠅般大小的字。
沈鴻業(yè)渾身一哆嗦，手上的東西灼人得很，他幾乎是瞬間丟到桌子上，滿臉惶恐。
“小聲點(diǎn)！”陳序惱怒地瞪沈鴻業(yè)，語氣極憤怒。
沈守忠趕緊按住沈鴻業(yè)的肩膀，目光透著亮光：“只要有了這個，你的府試就能穩(wěn)過。”
沈鴻業(yè)驚恐地看向沈守忠：“爹……這是私自夾帶，被抓住這輩子便再無法參加科考了！”
作為朝廷選拔人才的重要途徑，科舉考試是重中之重，最須防的就是舞弊。
一旦被抓住，考生便是一個終身不取的后果。
即便有的考生有功名在身，也會被取消功名，成為白身。
就連其余互保的四人也會被連坐，便是你再才華橫溢，俱是不取。
也因此，互保的五人需得知根知底，品行好，不會行此等事才可。
沈守忠心中也有瞬間的猶豫，可轉(zhuǎn)瞬就將之拋諸腦后：“這是用老鼠須抄寫的，字小，冊子也小，隨意塞到何處便能夾帶進(jìn)去�！�
沈鴻業(yè)臉色白得沒了一絲血色：“那些搜子渾身上下都要搜，根本藏不住。”
縣試時，他們連衣服都脫了，考籃里的東西都被倒出來一一檢查過，如何能夾帶。
陳序目光落在沈鴻業(yè)的頭頂：“藏于發(fā)中，我們再打點(diǎn)一二，那些搜子便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沈守忠也趕緊勸說：“你姑父也有�！�
陳序從自己懷里拿出一個同樣的小冊子，在沈鴻業(yè)眼前晃了晃，湊近沈鴻業(yè)，將聲音壓得極低：“我們陳家參加復(fù)試的考生人手一本，家中長輩已經(jīng)打好招呼，該打點(diǎn)的也打點(diǎn)好了�！�
沈守忠接著勸道：“是你親姑父才帶上你，若換了旁人，你便是求上門人家也不會搭理。”
沈鴻業(yè)又急又怕：“我不敢，爹，我可以靠自己考府試……”
一句話還未說完，沈守忠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氣道：“別給我胡扯！”
陳序神情不愉：“小聲些�！�
怕外人聽不見么。
沈守忠一頓，聲音隨之壓下來，怒氣卻絲毫不減：“若不是有陳縣令的招呼，你以為自己能中縣試？有人護(hù)著才拿了個末尾的名次，竟還想中府試！”
沈鴻業(yè)羞憤不已。
沈守忠并未停下，而是繼續(xù)道：“咱家所有的銀錢都為你鋪了路，為的就是你能中童生，往后再慢慢考秀才公，你莫要給我使什么性子�！�
沈鴻業(yè)心一直往下沉，看向他爹的雙眼一點(diǎn)點(diǎn)被痛苦侵占。
“機(jī)會難得，這次我們陳家的人都會考過府試，往后便不會有人如此打點(diǎn)了。”
陳序在一旁不咸不淡插了句嘴。
沈守忠態(tài)度更強(qiáng)硬，雙眼怒瞪沈鴻業(yè)：“你下回還想從縣試開始考嗎？”
大越朝過了縣試與府試，便是童生，再通過院試就是生員，也就是老百姓俗稱的秀才。
成了童生，往后再考秀才，只用考院試。
若未取得童生的功名，往后還要從縣試開始考。
沈鴻業(yè)好不容易才過了縣試，沈守忠定要讓他這次過了府試才甘心。
生活在沈族這樣的宗族里，從小便被灌輸“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思想，對讀書科舉有超乎常人的執(zhí)著。
整個族的孩子到了啟蒙的年紀(jì)都要參加族學(xué)考試，以選出聰慧之人入學(xué)，之后便能一直讀到十八歲。
后續(xù)若能抓住，便是平步青云。
聰慧之人生在這等宗族是極幸運(yùn)的事。
可對于平庸之人來說卻是極大的痛苦。
沈守忠便是那痛苦的平庸之人，他小小年紀(jì)便要去割豬草喂雞時，三弟舒服地坐在教室里讀書識字。
春耕秋收他要跟著下地，被曬得脫皮、累得連手指頭都不想動時，三弟在教室里讀書。
待到三弟一路科考，被族里人夸贊時，他還在面朝黃土背朝天，被蚊蟲咬得兩條小腿沒一處好肉。
那時他便暗暗決定，自己沒法考科舉，定要讓兒子考上功名。
如今機(jī)會擺在眼前，定然不能錯過。
沈鴻業(yè)痛苦地低下頭，實(shí)在不愿再聽他爹往他胸口捅刀子，一把抓住被丟到桌上的小冊子，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
被留在身后的沈守忠輕聲嘀咕一句：“以后我也是童生爹了�！�
陳序滿是不屑神情的臉上，又多了一抹期待和得意。
臨近中午，沈逾白的三篇文章已經(jīng)寫完，正自行修改雕琢，沈知行正寫第二篇，沈秀清還在揪頭發(fā)。
門被推開，三人齊齊抬頭看去，就見沈鴻業(yè)失魂落魄地站在門口。
沈逾白察覺出不對，將手中毫筆輕輕放下，問他：“遇到何事了？”
沈鴻業(yè)詢著聲音看過來，一雙眼珠子間或轉(zhuǎn)動一下，再移開視線，深一腳淺一腳地去炕上躺下。
沈秀清過去想摸下他額頭，沈鴻業(yè)卻如受驚的野獸般拍開他的手，咆哮道：“別碰我！”
第117章
準(zhǔn)備入場
沈秀清被嚇得一個激靈，趕忙解釋：“我只是想看看鴻業(yè)哥是不是發(fā)熱了，馬上要參加府試了，需得把身子養(yǎng)好�！�
沈知行為沈秀清打抱不平：“都是男子，摸一下又不吃虧，你反應(yīng)這么大做什么�！�
沈鴻業(yè)漲紅著臉，干脆躺下，用被子將自己從頭到腳裹成蛹。
沈知行惱火地拉住沈秀清：“別理他，我們繼續(xù)寫文章。”
沈秀清也不敢再惹沈鴻業(yè)，趕緊收心繼續(xù)愁眉苦臉擠文章。
屋子里再次安靜下來。
沈逾白狹長的眸子微瞇。
之前沈鴻業(yè)雖是氣得跑出去，卻完全不是這等狀態(tài)。
好似受到了極大的驚嚇，又好似極痛苦。
他究竟遇到了什么事？
沈鴻業(yè)這一躺下，連午飯都不愿吃。
沈族長讓沈澤去請大夫時，沈鴻業(yè)才起身說自己沒事。
下午看書時始終神游天外。
夜間，沈逾白打開門出去時，卻見沈鴻業(yè)正站在院中對著弦月想著什么。
沈逾白腳尖往他身邊一轉(zhuǎn)，走到離他只有三四步時停下。
朝著沈鴻業(yè)伸出手，沈鴻業(yè)低頭看去，沈逾白手心是一塊長條形的黝黑東西。
“拿去吃吧。”
沈逾白平淡開口。
沈鴻業(yè)嗤笑一聲：“見都沒見過，誰知道是什么東西。”
沈逾白不與他多話，將東西往沈鴻業(yè)身邊拋過來，沈鴻業(yè)身子比腦子快，待反應(yīng)過來，雙手竟捧著那丑陋玩意。
他心中懊惱。
怎的又在沈逾白面前落了臉。
沈逾白似乎完全不在意他神情如何，丟下一句：“此乃巧克力，若你怕吃，可帶給彩娥�！�
“我還能怕你毒死我不成！”
沈鴻業(yè)羞惱地辯駁一句，將“巧克力”塞進(jìn)嘴里咬了一大口，便挑釁地看向沈逾白：“被你如此寶貝，還以為是什么稀罕物，原來這么難……”
話到這兒便頓住了。
那小塊巧克力絲滑地在舌尖滾動，甜而不膩，讓他下意識閉了嘴細(xì)細(xì)品味，又看向手中丑陋的巧克力。
再抬頭，他不自在地看向別處：“你這是從何而來？”
沈逾白道：“仙子所賜。”
沈鴻業(yè)氣惱：“不想說便不說，何必用如此爛的借口敷衍于我？！”
沈逾白并不多解釋，轉(zhuǎn)身離開。
月光灑在他的背上，將他的影子拉得極長。
沈鴻業(yè)捏緊手里的巧克力，大聲喊了句“逾白”。
沈逾白站定，回過頭，神情自然：“嗯？”
沈鴻業(yè)張了張嘴，胸口好像被那個小冊子綁住，叫他說不出話來。
好一會兒，他才從喉嚨里擠出一句話：“你覺得自己能在舉業(yè)走多遠(yuǎn)？”
沈逾白轉(zhuǎn)過身，靜靜看著他，鄭重道：“狀元及第�！�
沈鴻業(yè)嗤笑一聲：“大言不慚，三叔也不過是二甲進(jìn)士�！�
三叔當(dāng)年可是十里八鄉(xiāng)有名的神童。
他們這些人根本無法與之相比。
只是在瞧見對面無波無喜的沈逾白時，笑容不自覺頓住。
沈逾白穿著月發(fā)白的長衫，在月光的照耀下，整個人的身側(cè)好似有瑩瑩之光流動。
“有很重要的事等我去做�！�
沈逾白輕輕應(yīng)了句后，緩緩一笑：“唯有狀元及第才能給我階梯往上爬�！�
沒有背景的寒門子弟在官場猶如無根浮萍，想要出頭，只能用耀眼到讓所有人都無法忽視的功名來生出根須，狠狠扎進(jìn)朝廷的土里生長、壯大。
沈鴻業(yè)呆立原地，看著沈逾白離開卻無法說出一句話。
沈逾白三人每天三篇文章，一直到府試前一天才停下，吃了午飯便早早睡下。
翌日子時（凌晨一點(diǎn)），四人便被老族長喊起床，將考籃等一應(yīng)用品檢查一遍后，敲開了周廩生的門。
沈族長頗為羞愧：“打攪周廩生歇息了�！�
這些日子借住在周廩生的宅子里，本想給房租，周廩生不肯收，他們只能每日多煮些飯菜，請周廩生一同吃。
可這也不夠還周廩生讓他們住在此處的人情，如今又因要趕考攪了周廩生的清夢，他更是愧疚不已。
周廩生笑著擺擺手：“無妨，府試考生多，本就該去得早�？荚嚂r廩生們總要熬夜，習(xí)慣了�！�
說完，將一個長條形木盒遞到沈逾白眼前：“這是我府試時用過的毫筆，過了院試后我一直保存，今日贈與你，望你能再奪一個案首！”
“毫筆對先生來說意義非凡，學(xué)生不敢奪愛�！�
沈逾白垂眸。
周廩生笑道：“不過討個好彩頭，不是什么值錢物件。”
見他言辭懇切，沈逾白不再推辭，收下后行了學(xué)生禮。
掐在此時，沈勇趕著牛車將羅松茂等人送過來。
昨晚羅松茂便來了府城，與他作保的另外一個考生住在客棧。
大家匯合后，沈澤煮的疙瘩湯已經(jīng)熟了。
眾人吃得熱乎乎后，坐著牛車往考棚方向趕。
府城的考棚建在離府衙不遠(yuǎn)處，離周廩生的宅子只隔了三條街，可路上行人實(shí)在過多，擠得他們的牛車寸步難行。
參加縣試考試的只有幾百號人，參加府試的卻有上千人。
除了考生，還有送考的人，加在一塊兒便是幾千人，將進(jìn)入考棚的路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為了趕上入場時間，他們只得下了牛車，與人群一塊兒擠。
沈知行一手提著自己的考籃，一手提著沈逾白的考籃，一馬當(dāng)先往前擠。
兩個考籃的威力極大，生生將前面的人擠到一旁，身后的沈勇和沈澤立刻跟上將人分開，將考生們和兩位作保的廩生護(hù)著往前。
“都跟上，莫要掉隊(duì)！”
沈知行回頭大聲呼喊，可人潮實(shí)在嘈雜，后面的人根本聽不清。
他往前橫沖直撞，后面的隊(duì)伍跟不上竟齊齊掉隊(duì)。
待他擠到考棚門口，欣喜地回頭呼喊“到了”時，驚得瞪大眼。
人呢？
跟在他身后那么多族人呢？
沈知行鼓起一口氣，就考籃往腋下用力夾緊。
剛剛被他擠過的前排的人紛紛倒抽口涼氣，驚恐地看著他又逆著人群往后擠。
瞬間那些人怒罵起來。
可惜這等罵聲被四周的嘈雜吞沒，一點(diǎn)沒漏進(jìn)沈知行的耳朵里。
待沈知行找到沈逾白等人時，忍不住道：“你們怎么不跟緊我？”
沈澤沒好氣道：“你也不看看自己跑得有多快！”
眾人齊齊點(diǎn)頭。
沈知行很大度道：“算了，我再帶你們沖一次，這次你們快些，逾白你若走不動，就找個身強(qiáng)體壯的人背你�！�
身強(qiáng)體壯自是指的沈勇和沈澤。
至于沈族長？
在后面看牛車呢。
沈逾白深吸口氣，蒼白的雙頰生出兩抹陀紅。
他渾身冒汗，勉強(qiáng)道：“我沒事。”
見他真沒事，沈知行這次便帶著他們一路擠過去。
第118章
看你一會兒還如何傲氣！
考棚最外圍設(shè)置木柵欄，唯有考生與作保的廩生可通過。
沈澤和沈勇瞧著擁擠的人群不放心，叮囑沈知行等人：“護(hù)好逾白！”
沈知行仍舊領(lǐng)頭，沈秀清和沈鴻業(yè)立于沈逾白左右，將他護(hù)著涌到柵欄口。
信息核對后，幾人進(jìn)了柵欄門后是一個比縣試大許多的廣場空地。